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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夢裡閒人 -【一枕黃粱夢】《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8 11:10 PM     標題: 夢裡閒人 -【一枕黃粱夢】《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4-21 02:39 PM 編輯

【書名】:一枕黃粱夢

【作者】:夢裡閒人

【內容簡介】:

  上一世許櫻父喪母亡無依無傍

  不甘心嫁給白癡與人私奔卻成了見不得見的外室

  一生一世不見天日。

  人生如噩夢一場

  如今她大夢初醒

  一切重新來過

  她誓要將噩夢變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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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8 11:12 PM


  第一章:噩夢醒來遲

  打遼東府進京城,攏共只有一條官道,這官道枝枝蔓蔓的,又延出幾條路來,這都是當年老皇爺北閥修出來的運糧路,就算是過了上百年,仍是平坦坦的一條條大路,連荒草都難生,據說早些年沿著這條路往坡下走,還能撿到身著甲胄的屍骨,那骨頭早辯不清模樣,那甲胄也早看不清是遼人的,漢人的,遼東人心善,若是見著了,定不讓那枯骨再受風塵,定要找個地方,淺淺的蓋上一層黃土,埋了。

  這路上行路的、走鏢的,趕車的、擔柴的自有這條路,就沒斷過人。

  許櫻在馬車裡頭躺著,聽見外面不斷的人聲,嘴角慢慢有了一絲的笑意,恍恍惚惚的竟憶起自己父喪後隨母進京時的光景,那辰光自己年紀幼小,自幼養尊處優竟不知父已喪,自己又無親生兄弟,此番孤女寡母進京會是何等光景,母親是書香門第大家閨秀出身,自小倍受父母疼愛,嫁給父親後又只在老宅伺候祖母不到一月,就隨父親赴了外任,父親也無有通房妾室給她添堵,竟把她養得跟美人燈一般,經不起一點挫磨,只知道傷懷夫君早喪,對回大宅之後的日子全無半點成算。

  後來呢……

  許櫻憶到此處,嘴巴裡竟滿是苦澀……

  「老太太,您忍忍,就快要到城裡了,五爺就要來接您了……」

  五爺……許櫻又憶起自己產子,懷抱嬰孩時的情景,那一時一刻,竟覺得拿天下的珍寶來換,她都不換的,可轉眼間嬌兒便被抱走,一輩子沒叫過自己一聲娘,如今若非自己老邁不堪行將就木,他怕是連提都不會提接自己到身邊侍奉的話吧。

  怪誰呢?怪她不該不肯聽祖母的話嫁個傻子為妻,還是怪母親生性軟弱被謀奪了私房不說,連嫁妝都保不住,沒幾年就去了,留下她一介孤女少人教養?只能靠著尖酸刻薄掙臉面苦渡時光?眼見刀架在脖子上,仍舊不肯低頭,抓住了那狠心的賊倒當成是救命的稻草一般,隨那賊私奔而去,渾忘了聘為妻奔為妾,一輩子做人外室,連兒子都不能親自撫育,倒教他認他人為母不認親娘。

  她這一世倒是衣食無缺,回想起來竟沒有抬起頭來做人的一天,過得全都是不見天日的日子,如今這一聲聲老太太竟像是催命符一般,聲聲刺耳難聽……

  她許櫻大半輩子回想起來,竟像是一場夢一般,只不過人做的是美夢,她做的這是噩夢一場……

  如今好了,這夢要醒了,醒了……

  外面的婆子叫了兩聲老太太,見無人應,掀開簾子一看,裡面的老太太盤腿而坐,閉目養神一般,婆子壯著膽子一推,老太太緩緩倒了下去,再沒了氣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8 11:30 PM


  第二章:回家路上(一)

  「啊!」許櫻一聲尖叫,倒嚇得在馬車裡小聲說話的僕婦、丫環俱都一愣,卻不知許櫻睜眼瞧見她們,也是受驚不小。

  她伸手看看自己的手,不是枯枝般的蒼老,而是小孩子白嫩嫩的小手,再看向跟前的丫環僕婦,竟都是父親在遼東任職時的老人兒,這些人後來呢……像是霧一樣的全散了吧?

  「梔子姐呢?梔子姐呢?」這些人的名姓,許櫻誰都憶不起來,只記得一個要緊的名字,梔子姐呢?

  許櫻的母親許楊氏見女兒迷迷瞪瞪睡醒了一覺,像是被夢魘到了一般,也收拾起自己的傷心,摟著女兒哄了起來,「娘的心肝這是怎麼了?莫不是夢裡夢到了你梔子姐偷你的糖吃?」梔子是許楊氏的心腹陪嫁丫環,只因受了風寒吃了藥,正在後面的馬車裡捂汗呢,這事兒許櫻也是知道的。

  「停車!快停車!」許櫻大聲地喊道,「梔子姐不是風寒!快停車!」

  伺候許楊氏的老嬤嬤姓張,梔子正是她嫡親的侄女,見許櫻這麼喊張嬤嬤眼皮就是一跳……「姑娘您這是夢魘著了……」

  「還是停車讓姑娘看一眼梔子吧,姑娘看一眼許就安心了。」許楊氏的另一個陪嫁丫環百合說道。

  許櫻瞧了一眼百合,這才憶起她的名字,「百合姐,你隨我去見梔子姐。」

  百合看了許楊氏一眼,見許楊氏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這才牽拍了拍車門,示意車夫停車,用兜帽蓋住了頭,牽著許櫻的手下了馬車,彼此許櫻不過七歲,還是個小小女童,她心裡又急得如火焚一般,顧不得許多,下了馬車也不顧路上閒人多,只是往後車跑去,百合又顧著她,又顧著自己不要被輕薄之徒看去,踉踉嗆嗆差點跌倒,許櫻到了後車,不等百合抱她上去,自己把著車轅子就往上面跳,倒把趕車的車把式嚇了一跳,見她身量不高,雖一身華服卻掩不住稚氣,小小女孩一個,也顧不得許多,伸手抱了一下她,許櫻這才沒有跌倒。

  許櫻現在想不起別的,就記得梔子,鑽進馬車,第一眼也只看見擁被躺在馬車一角的梔子,她掀開被子,扯住梔子的手,指著梔子微凸的肚子「你是不是有孕了!」

  這一句話,車裡的幾個二等的丫環,車外的百合,連帶著不放心跟過來的張嬤嬤都嚇得再說不出話來。

  「是我爹的!」

  「姑娘!姑娘!您給奴婢留點臉吧!留點臉吧!」梔子一個未嫁的姑娘,未婚有孕本就無顏見人,眼見肚腹漸鼓,只得推說受了風寒整日在馬車裡抱著被子不肯見人,如今被許櫻當面揭穿,一時間又羞又愧死的心都有了。

  「唉呀我的傻孩子!你怎麼這傻!」張嬤嬤在外面聽得真切,一時間真恨不得爬上馬車,狠狠的打自己這個沒出息的外甥女一頓,「這天大的事啊,怎麼敢瞞到如今!」

  後面馬車這麼一鬧,前面的許楊氏也聽見了風聲,許楊氏傻愣愣的,竟一時呆住了。

  她與夫君夫妻情深,就算她九死一生難產生下許櫻之後再未有孕,夫君也不曾提過納妾一事,無論是在京城還是在遼東,就沒有不羨慕她的,只說兩人是神仙眷侶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就連婆婆送去的通房,也是怎麼送去的,又怎麼被夫君送回去的,夫君早喪,她只覺得自己的魂靈兒也跟著下了葬一般。

  可她身邊的丫鬟竟已有了孕,夫君在自己耳邊說的那些一生一世一雙人之類的情話,竟似耳光一樣打在自己臉上。

  他若是喜歡,他若是喜歡為何不告訴自己,她也不是不著急子嗣……雖說難免傷心一陣,還是會替夫君安排的。

  怎麼就私下和自己的丫環有了那等事,怎麼就讓自己的丫環有孕了呢?她本也是大家閨秀,哪裡就是那不容人的,夫君為未曾與自己提起,倒顯得自己是個妒婦了?

  想一想之前那些海誓山盟,怎麼就一夕之間成了笑話一場了呢?

  還是這孩子不是夫君的……

  不會……她自己管得後宅,梔子又是她的心腹,斷斷不會是別人……

  此時楊氏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是什麼滋味。

  這許家二房出了這麼大的事,連帶接嫂子回大明府老宅的許家老六許昭齡都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早早尋了一家店家,包下整個上房,奉著嫂子一行人進了客房,許昭齡左思右想,站在嫂子門外只說了一句:「事關許家二房香火,如今二哥不在了,還請二嫂仔細問清情由,若是二哥還有一點血脈在,望二嫂念你們夫妻情深,替二哥了了這一樁心事……」許昭齡這言下之意,竟是暗暗怨怪許楊氏不容人,害得二哥只能暗地裡將丫鬟收了房,丫鬟有孕了也不敢與當家主母說……

  這輕輕的幾句話,像是刀子一樣扎在許楊氏的心上,許楊氏這輩子也未曾受過如此委屈,當下便哭得不行……

  「六叔好生糊塗,如今我父親去世,我又無有兄弟,眼見許家二房就要斷了香煙,我母親若知我父親生前將梔子姐收了房,又怎會不查問清楚。」許櫻緊緊握著母親的手,隔著房門說道。

  許昭文聽許櫻如此一說,心中的不滿也淡了許多,許家兄弟,長房大哥十二歲時出花沒了,二哥如今又是早喪,加上許楊氏幾次竄叨著二哥送回母親送去的通房,善妒的名聲早已經傳揚開了,許昭齡是嫡出子,他雖剛娶妻,卻也是大宅裡長著的,不知不覺就把許楊氏當成那陰毒的婦人看待了。

  現在聽許櫻說得入情入理,聽二嫂哭得淒慘,也覺自己莫非是錯怪了二嫂?

  在夢裡頭大宅太祖母看母親不順眼,罪狀一就是善妒小性兒,害得父親香煙斷絕。

  祖母更是恨極了母親,要知道許家太祖母共有三子,祖母共生二子一女,庶出一子一女,偏偏最有出息的便是二十歲便中了進士的庶子——許昭業,也就是許櫻的父親,許昭業得了功名之後,放著祖母娘家的「低嫁」的高門嫡女不娶,娶了身為授業恩師之女的母親,又言明了不納妾,擺明了對祖母早年間寵愛嫡子輕忽庶子不滿。

  如今許昭業早喪,祖母心裡是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她這麼多人不派,只派自己嫡出的六子來接寡嫂入京,怕也有想要摸清父親這麼多年積攢的家底的意思。

  要知道若非自己醒得早,揭穿了梔子姐,梔子在夢裡可是又羞又愧不敢提及,再過兩天趕上大雨滂沱道路難行,梔子所乘的馬車傾覆,傷重流產,硬生生的在破廟裡流下一個已經成了型的男胎,她自己掙扎了兩天,也沒了。

  到她死,也沒人知道那孩子到底是不是父親的,可這個影子卻留在了大家伙的心裡,六叔回去跟太祖母、祖母回稟,祖母氣得連罵了幾聲孽障,太祖母說得更狠,只罵母親克夫又克子,是個喪門星。

  上面的兩重婆婆都如此,母親又有善妒的名聲,外祖家是一等一隻知道閉門讀書的人家,只肯讓母親守婦道守孝道,母親與自己在老宅,哪有一天的好日子可過,她小時候不覺得,只恨梔子勾引父親,大了無人依仗卻想著,若是自己的弟弟活著……許家二房哪會是如此光景。

  許楊氏雖說被寵愛得美人燈一般,卻不是個糊塗的,她早想到了若是梔子生下的是男孩,許家二房就有了香火,她也算是對得起夫君了,只是夫君什麼時候與梔子相好,又為何未曾與自己提起,這孩子到底是不是夫君的,如今死無對證,梔子妾身未明,這真是一場糊塗官司。

  許櫻要說心裡十成的確定梔子肚子裡的孩子是自己父親的那是撒謊,她畢竟早不是黃口小兒了,若這孩子真是父親的,父親雖沒了,母親可還在,梔子絕口不提此事,必有隱情,可如今這情勢,這孩子不管是不是父親的,都要一口咬定了……只是看梔子的神情,她的七分把握卻……不管了,一不做二不休,只當是從外面抱一個回來,讓母親有兒子傍身,只是如今又要累母親吃苦了。

  她瞧著母親慘白的臉色,心裡面多了無數的憐意,可想想母親後來的遭遇,又怨母親太過軟弱糊塗。

  「母親,這事兒我早該跟您說,父親去看松江水情前三日,因與上官吃酒吃得多了,未曾回房歇息,您讓梔子姐送醒酒湯一事,您可還記得?」

  許楊氏點了點頭,一算日子,又抬起頭看女兒。

  「那一日女兒想念父親,早早的去見父親,卻見梔子姐遮遮掩掩的自父親的書房裡出來,父親見了我,也是尷尬……女兒年紀小,未曾多想,只問梔子姐可是昨晚忘了送醒酒湯,早晨匆忙來送,父親抱著我就是笑,父親說這事兒是我們父女之間的事,他看水情回來,自會與母親說,讓我替他瞞著,誰知道父親去看水情,竟一去不回……」

  那一年松江大水,父親身為通判,陪著巡河的上官去看水,誰想遇見了堤壩垮塌,父親推開上官,自己卻跌落水中不見蹤影,過了十多日屍身才在百裡之外被人尋到。

  因那屍身腐壞不堪,只餘身上的物件和衣裳可供辯認,許楊氏擅自做了主,將屍身火化,她們這一路上,就是帶著父親的骨灰回大明府許家村,一是讓父親入祖墳,二是孤女寡母依著婆婆、太婆婆和宗族過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8 11:33 PM


  第三章:回家路上(二)

  許昭業為官數載,任的都是實缺,官聲雖清可也不是真的清如水,宦囊殷實得很,他又是庶子,嫡母在堂,不可能不存自己的小心思,除了明面上的俸祿送回京中,也就是逢年過節送些不值錢的節禮,過個一兩個月又謅出借口從老家要錢,裡外裡等於一分錢都沒往回拿,他們夫妻又和睦,許楊氏手裡很是有一些家底,兩夫妻愁得也無非是無子,可他與許楊氏都年輕,生育子女之事自可以慢慢來,卻沒想到忽逢此大難,許楊氏身邊無兒子可依仗,守著這不小的私財,又得兩重婆婆喜歡,簡直是黃口小兒守著金山,等人來搶。

  許櫻這一生的苦命,竟都由此而來……

  許櫻黃梁夢醒,怎麼能不又驚又懼,頭一件事就是找到梔子,揭穿她有孕,二一件事就是編排這一段故事出來……

  這事不是她親身經歷,梔子是故去後,百合姐說與張嬤嬤聽的,當時看見梔子遮遮掩掩自書房出來的是百合,不是她,當然也沒有父親說要與母親說清楚這一段了。

  百合此時就站在許楊氏身後,聽許櫻訴說這些,驚疑不定地瞧著許櫻,張張嘴又把話咽下了,百合是個有成算的,她知道姑娘說這一段是為了什麼,若不為梔子肚子裡的孩子正名,回到大明府許家老宅,怎麼熄了那些想要爭二房公產、私產的族人的心思?

  也難為了姑娘小小年紀,竟有如此的心思……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梔子有孕的?」許楊氏問女兒。

  許櫻早就編好了一套故事,「我在車裡作夢,夢見一個小童子跟我玩,喊我叫姐姐,他說他是觀音菩薩駕下的善財童子,投生到咱們家,誰想到觀音反悔了要讓他走,他跟我有姐弟的緣份不肯走,讓我千萬的保住了他,說完就化成一道金光,鑽到了睡著的梔子姐肚子裡。」

  「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許楊氏本就是信佛的,聽見許櫻這麼一說,立刻就念起佛號來了,加上許櫻說是夫君是醉後與梔子有了一夕春宵,也說了要看完水情再與自己說,心裡對夫君的怨也消散了許多,反倒感念夫君到底留下了一點血脈,「快叫梔子來。」

  梔子抱著肚子坐在客房裡,張嬤嬤坐在小角凳上一通的數落,「你個傻子啊,眼見得鹹魚翻生的機會,竟險些讓你錯過了,如今老爺沒了,太太無子,你這孩子若是老爺的,早早的與太太說了,你就是太太的大功臣,這孩子就是金尊玉貴的大少爺!你就是那堂堂正正的姨奶奶,你倒好,咬緊了牙關就是不肯說,這一路顛簸真出了什麼事,我看你有幾個腦袋!」

  梔子坐在牆角依舊抱著被子不說話,老爺的……若這孩子是老爺的……

  張嬤嬤見她不說話,慢慢的也琢磨出不對來了,老爺如今沒了,那是死無對證,許家後宅雖森嚴,可也不是皇宮內院,這男人可不止老爺一個,梔子年已二十,太太早就說過要打發她出門子,莫非……這孩子……

  張嬤嬤想到這裡,揚手就打梔子,「你說話啊!說話啊!」

  「表姑!給我留點臉吧!留點臉吧!」

  「留什麼臉!你可長點心眼吧!」張嬤嬤人老成精,心思轉了幾轉就明白了,如今這孩子不管是不是老爺的種,他都是老爺的!他也必須是老爺的!許家老太太是什麼樣的人,張嬤嬤心裡明鏡似的,二房若有男丁這一房散不了,若是沒有……光是許家的幾個太太就能活吃了許楊氏,更不用說梔子是她的侄女,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說出這孩子不是老爺的,侄女這一輩子算是毀了!

  許楊氏看見的梔子已經是被張嬤嬤洗了無數遍腦,摸著肚子做著姨奶奶夢的梔子了,臉上雖有羞愧,卻還帶著幾分掩不住的喜意。

  「太太……奴婢……奴婢……」

  許楊氏咽下心中酸澀,快走兩步到了她跟前,「傻丫頭,有這等事就算是我為著老爺的喪事傷心,你也該偷偷的稟了我。」

  「太太,婢子……婢子對不住太太……實在是老爺他……」

  「我知道,是他酒後無行唐突了你,他若是在我拼著跟他大吵一架,也要替你做主。」許楊氏拉著梔子的手說道,梔子本是她的陪嫁丫環,說是主僕,情分也同姐妹彷彿,自小一起長大的,若是許昭業在,沒准兒還能有些嫉妒心思,此刻她想的是梔子平安生下孩子,她們「姐妹」也就有依靠了,「從今往後我們……」她姐妹相稱的話還沒出說口,就被許櫻攔下了。

  「梔子姐替母親生了孩子,我就有弟弟了是吧!」母親終究單純,不及她一輩子經多見廣,不知見過多少人人前人後的嘴臉,此時是誰都不信的,梔子是母親的陪嫁丫環,這一個「替」字,占得是最大的理,日後這孩子落了草,母親抱去養……跟親生的也是彷彿的,過於提撥抬舉梔子卻不是什麼好事,別到最後前門據狼,後門又迎來了一隻虎,許櫻想到這裡心疼了一下,想到自己那個無緣的兒子。

  梔子也是乖覺的,立刻跪了下來,「奴婢這孩子,是太太的,是奴婢替太太生的!」

  許楊氏見女兒定定地瞅著自己,心裡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遭逢父亡之難,女兒怎麼似一夜間長大了似的?眼睛裡一片死氣沉沉,說話舉止間竟如此早熟的防備人,

  如此早慧恐非什麼好事……

  「既然這事兒已經出了,還是請大夫來給……」百合忽然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自己昔日的姐妹了。

  「先叫姨娘吧,張嬤嬤你先給她開了臉,回了家稟明了婆婆,也就名正言順了。」許楊氏說道,想想女兒都這般的為她著想,她再只顧感念亡夫,只會對不起女兒。

  許櫻拉著母親的手,她記憶裡的母親只會隱忍哭泣,如今指揮若定之姿只在父親活著的時候見過,她當時年齡小,記憶不深,後來回想起來只當自己作夢,原來母親也不是只會哭的……

  大夫來給梔子診過脈,見這一行人都服著喪,梔子是婦人打扮,還以為是誰家的新寡,「這位奶奶有孕已然四月有餘了,胎息還算穩固,只是連日來日夜憂思車馬勞頓,需得將養些時日。」

  許櫻本就不想太快回大宅,如今有了大夫的話,更不用她一個孩子說什麼了,許楊氏隔著門跟許昭文一商量,許昭文也就點頭答應了下來,要在這座叫興隆鎮的鎮子上,休養三、五日。

  許家這一行人包了鎮上客棧的一個跨院,因是居喪之家,也不好跟外人多往來,許昭齡打點車馬極為利索妥貼,許櫻蹲在門廊裡想著自己的心事,瞧著六叔忙進忙出,心裡也不是不感激。

  當初六叔雖對不滿母親善妒小性等等,但卻是個耿直的,對她這個侄女也算不錯,只是他經年不在家中,與自己並不親近,祖母要把自己嫁給那個傻子,也只有六叔出來替她說了一句話,如今想想若是籠絡住了六叔,讓他多憐惜自己這個孤女,怕是好處比壞處多……

  想到這裡,許櫻站起身,親自端了杯茶往許昭齡跟前走,「六叔!喝茶!」

  許昭齡原本心中煩悶,安置這一家老小,忙得一頭得汗,又不得不想母親唐氏派他來之前讓他做的事……摸清二哥家底之類的事,豈是大丈夫所為?

  如今見侄女端著茶杯笑吟吟地給自己送茶,一顆心立時就軟了,他也是快要當爹的人了,他走的時候家中妻子懷孕五個月,如今已經出門兩個多月,算算家中妻子已然有孕七月有餘……他只盼著能趕在妻子臨盆前到家。

  「乖。」許昭文接過茶,拍了拍許櫻的腦袋,「你母親呢?」

  「我母親還在陪著梔子姐。」

  「哦。」許昭齡心裡對許楊氏還是有所不滿的,他是在許家大宅長大的,雖說與妻子恩愛,卻也覺得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平常,雖說二哥立誓了說不納妾,可二嫂自生了女兒之後便未開懷,為子嗣計也該逼著二哥納通房,最多不給名份就是了,如今卻連身邊的陪嫁丫鬟有了孕也要瞞她,由此可見二嫂在二哥的官邸何等的威風。

  「梔子姐可真傻,我爹喝醉酒味兒可大啦!要親我我都不給他親的!她去送醉酒湯,送完了就該逃出來,誰知道讓我爹牽到手啦!有了小弟弟啦!」許櫻童言童語地說道。

  許昭齡聽她說牽到手就有小弟弟了,不由得失笑,彎腰捏了捏許櫻的鼻子,「你是官家小姐,這渾話也是你說的?」原來是一夕春宵有的……後來他又聽說了許櫻編的那個故事,也就慢慢解開了心結。

  「什麼是渾話?」

  「果然是個小丫頭。」許昭齡一口飲進了茶水,把茶杯交到了伴著許櫻的丫頭手上。

  許櫻自那天以後,就變成了許昭齡的小尾巴,整日的纏著六叔,要他講故事,纏著他出門去給自己買童玩,許昭齡只覺得許櫻可愛,又怎知這小丫頭心裡面裝著一個歷盡滄桑的老太太,一心想要替自己和母親在許家找一個靠山,一來二去的便被許櫻攏絡住了,只覺得自己這個侄女貼心可愛,自己媳婦這一胎若是一舉得男便好,生女若是如同侄女一般也是極為可心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8 11:36 PM


  第四章:回家路上(三)

  許楊氏忙著照應梔子晚上回了房,只看見女兒雙手抱膝坐在床上看外面下雨,「櫻兒你這是被雷聲嚇到了?」

  許櫻聽她溫言輕問,這才憶起自己小時候原是怕打雷的,母親今晚回來的這麼早,想來是惦記著她,「不怕了。」許櫻搖了搖頭,憐惜她怕打雷的人都不在了,她還怕什麼?早不怕了。

  「唉。」許楊氏摸摸許櫻的頭發,「難為你了。」

  「娘,什麼是難為啊?」許櫻尤自扮著天真。

  「傻孩子。」許楊氏親了親她。

  「娘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梔子姐那邊沒事了嗎?」

  「無什麼事,只是她今日才說曾用棉布纏過肚腹,倒讓我嚇了一跳。」許楊氏輕描淡寫的說道,她也知這些事不該和許櫻一個六歲的孩童說,可看見女兒那一雙老成的雙眼又覺得無什麼不可與女兒說的。

  許櫻靠在母親的肩頭,真想跟母親說,就咱們娘倆個,帶著身上的銀錢,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得了,可是想歸想,這事兒卻是不成的,她們孤兒寡母,若無人依傍,任天下之大怕是也無處容身。

  「娘,我爹許給我的赤金麒麟可是隨著我爹一起下葬了?」許櫻在這世上走過一遭,自是知道這人生在世,無錢財傍身何等淒苦,梔子的事了了,最要緊的就是父親攢的家底了。

  「都給你收著呢。」許楊氏說道,「你是你爹的嫡親女兒,短了誰的東西,也短不了你的。」

  許櫻靠在娘的懷裡冷笑,在許家她雖是正經的嫡出女兒,卻因為母親沒能守住家財,只靠著嫁妝苦渡時光,母親去後連嫁妝都不知道去哪兒了,她依著叔叔嬸嬸過活,連吃口飽飯都要被人折辱幾句,高門大戶名門望族,又真是什麼積善人家嗎?

  「我聽爹說,大明府的祖母不是我親祖母,我親祖母呢?」

  許楊氏愣了愣,「你爹怎麼連這話都跟你說了?」想想夫君生前,確實也是防著大明府老宅各房的……

  「咱們家窮,我爹只是六品官,回了老宅,姐妹們不會瞧不起咱們吧?」

  許楊氏又是一愣,窮,他們家怎麼就窮了……雖非豪富,幾千兩銀子的身家還是有的,只是……她原本沒有多大的防備心,被女兒點醒之後,也不得不琢磨琢磨了……

  許昭業是庶子,她是庶子媳婦,雖未在大宅呆多少時日,看見的都是笑臉,可她也不是傻實心了,分辯不出好意歹意,婆婆之前想讓夫君娶自己的娘家侄女這事,她也是知道的……

  許昭業是通判,夫妻兩個在一起閒話,許昭業也加加減減的給她講過一些案子,什麼為分家產兄弟失和、寡婦無子被趕出家門等等她也是聽過的,她只是覺得這些都是鄉野村夫為爭那幾畝薄田才會生事,都是缺少教化的緣故,許家家大業大,書香門弟,名門望族,就算是因為她名下沒有兒子會少分家產,她又不是沒有私房、嫁妝,回老宅無非是求個依靠,如今梔子有孕,若是產下麟兒許家這一房也不算無有男丁,如今想想,莫不是她想左了?

  她正怔怔地出神,百合推開門進來了,她脫了蓑衣收了傘,不住地說著:「這雨好大啊。」

  「百合,我叫你去問六爺,咱們何時上路,二爺怎麼說?」

  「回太太的話,六爺跟來投訴的往來客商打聽了,說是出城十裡官道上有一條路已經被雨水沖得翻漿了,陷進去了幾輛車馬,那怕是明個兒天就晴,也得等三、五日才能通行。」

  許楊氏此刻心正亂,一聽說要在此地再呆三、五日也不著急,只是默念了一聲佛:「幸虧咱們是困在這客棧之中,若是困在半路上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許櫻聽著母親說話,回想上一世自己一行人被困在半路上,又趕上梔子受傷小產,十幾個人滿身一身泥水,可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嗎?

  許楊氏說過這些話,每日裡依舊照應著梔子,只是手裡多了件活計,許櫻趴在母親的膝頭,她自母喪後孤苦一世,此時只覺得能多聞母親身上好聞的香味一刻,也是好的。

  到了臨啟程之前,許楊氏把新為女兒裁的衣裳給女兒披上,「這衣服倒有些做得大了……」

  許櫻聽許楊氏如是說,她又見許楊氏往裡面塞了些東西,自是明白了……「是有些做大了,娘留著我大了再穿吧。」

  「好。」許楊氏笑道,召喚來百合,「去把姑娘的箱籠拿來。」

  百合站在屋外,只聽她們母女說衣服做大了,也不以為意,小孩子的衣服做大一些也不稀奇。

  許楊氏親自把這件衣服壓在許櫻的衣箱底下,「留著給櫻兒長大以後穿。」

  「好。」許櫻笑道,她們現在正在行路,前後左右都無認識的人,許楊氏藏在箱底的東西,原是在她的小金箱裡,這東西六叔是見過的,要說裡面是空的,誰也不信,可要是裡面少了銀票,六叔難道還污賴嫂子偷銀子?

  別說許六爺不是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人也說不出個理字來。

  天光放晴,一行人重又上路,許楊氏把許櫻交托給了百合,讓梔子和張嬤嬤跟自己一起坐在大車裡,她本以為許櫻依賴母親會哭鬧不休,卻不想許櫻笑瞇瞇地牽著梔子的手,「梔子姐姐,要聽娘的話哦。」

  鬧得一行人哭笑不得,「不能叫姐姐了,叫張姨娘。」梔子本姓張,許楊氏這麼一說,是正式替梔子正名了。

  「張姨娘。」許櫻清清脆脆的叫了梔子一聲張姨娘,眾人又都贊許櫻乖巧。

  卻未曾見到許櫻垂下雙目時眼睛裡的冷光,梔子死得早,前一世自己見到她時,都是她為奴為婢時的乖巧,如今肚子裡懷著父親的「兒子」,雖然面上乖巧依舊,可那眉目之間的傲然卻是騙不了人的。

  梔子啊梔子啊,如果你是乖巧的,乖乖產子,我可保你一世榮華富貴,你若是有了旁的心思……料你一個婢妾也翻不出大天來,看我如何修理你!

  許櫻坐在馬車裡,掀開車窗簾望向外邊,只見道路上還是有一個大坑,馬車只能行旁邊窄窄的一段,許櫻望向前車,淡淡一笑,原來自己陷進去過的坑,絕不會再陷進去第二次。

  這一行人曉行夜宿,雖說因有了孕婦行路還要更慢一些,總算是在九月初八到了大明府,在客棧裡暫居一夜,明日城門開了,往西再走八十裡,就到了許家村了。

  許家本是世代書香當地望族,歷代很是出過幾個官員,許櫻的親太祖母董氏身上就背著四品的誥命,是有名的老封君,她所生的三個兒子,長子許國峰有舉人的功名,曾在外任過一任縣丞,只是官運實在是差一些,剛有些好轉的跡象就喪了祖母,隨父母親回了原藉丁憂,再未曾起復。

  許國峰共有嫡子四個,嫡女二個,嫡女俱都已出嫁,嫡子們也都娶了親,最有出息的次子許昭通兩榜進士出身,正在京裡任庶吉士,許昭通在許家大排行裡,行的是三,與許昭業據說關系不錯,只是他一直在外面做官,雖說官越做越大,許櫻上一世卻對他沒什麼印象,只是偶爾會覺得如果父親沒死,說不定也會像許昭通一樣風光。

  大房餘下的兒子雖說也有舉人、秀才之類的功名,卻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出息。

  二房二爺許國定也就是許櫻的親祖父仕途上要比大哥順遂得多,據說曾任過知府,誰知正要直上雲宵的時候,卷進了兩派人的爭斗,雖說搏了個全身而退,卻也是要回歸鄉野,再謀起復。

  許櫻的父親許昭業大排行是行二,卻是許國定的庶長子,許國定在家裡成了親沒住幾日就帶著青梅竹馬的通房赴了外任,回來時帶著的就是已經被抬成姨娘的通房和已經會說話了的庶長子,雖得了母親董氏的幾句斥責,許昭業這孩子卻是真聰明,很得董氏的喜歡,如今已經是老太太當年還無子傍身的唐氏心裡恨極了也無處發作。

  許家三房三爺許國榮就沒什麼可說的了,讀書並不十分精通,兒女也平庸,可這平庸的一家子,留給許櫻的並不是什麼好的記憶。

  有了這些前因,又因為梔子有了身孕上許楊氏多少多了點底氣,她也不再枯木死灰一般的樣子了,翻過來掉過去的給女兒講古,「你祖母吃過苦,雖說你父親有出息,她後來高看了你父親一眼,你在她跟前都要小心,要聽話,莫要沖撞了她,惹她不高興……」

  高看什麼啊,許櫻真是生氣母親太傻,若是她自己,面對著庶長子也就罷了,庶長子偏偏聰明伶俐極得長輩喜歡,長大後還中了兩榜進士,把自己生的嫡子比到塵埃裡去了,偏偏礙於婆婆、相公發作不得,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為了攏絡庶長子連自己的娘家侄女都捨出去了,人家還不領情,聽說了這個眼中釘肉中刺死了,簡直作夢都要笑醒,父親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太寵愛妻子了一些,很多事根本沒有跟母親交待清楚,也沒有讓母親對自己家裡的那些事有足夠的認識。

  想想自己上一世受得揉搓,許櫻簡直是恨不得當面罵母親糊塗,對人沒有防心。

  她卻不知道許楊氏心裡跟她一樣明白,只是明白又如何?婆家沒有說不要她,反倒派了小叔來接,她這種被三從四德教養長大的女子,除了乖順的回老家,還能有什麼法子?明知道婆婆張著獅子口要吞了她,她也得硬著頭皮去啊,只能盼著婆婆能守著高門大戶名門望族的體面,不至於太過為難她們母女。

  「百合,傳令跟著咱們的人,都把口改了吧,要叫我二奶奶,叫姑娘四姑娘。」許櫻在她這一輩裡排行是四。

  「是。」

  「你叫張嬤嬤過來。」沒過多大一會兒,張嬤嬤來了,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的侄女有了這樣的出息,張嬤嬤渾身上下都寫著「高興」二字。

  「給太太請安。」

  許楊氏點首示意她坐了,「我已經告訴下人改了稱呼,只回到家裡就要依著家裡的規矩,叫我二奶奶吧。」

  「是。」張嬤嬤愣了愣,她最近也是喜得糊塗了,自己原來算得那些小算盤全都丟到了一邊,如今眼看就要到「家」了,才重又撿了起來。

  「張嬤嬤,你是跟著我嫁到許家的,可是對許家的事也不是不知情……」

  「奴婢知道。」許楊氏的娘家雖非望族,也算是當地的老住戶了,許家的根底還是清楚的,許楊氏嫁過去的時候,是因為許昭業保證了,成了親就帶妻子走,這才放心讓許楊氏嫁過來的,如今許楊氏卻要帶著幼女,一個丫頭肚子裡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在嫡母身邊過活……張嬤嬤再傻也知道前途艱難,她原想的是到了許家村,就推說身子不好回家養老的,如今梔子懷孕,她卻是走不了了。

  「許家規矩森嚴,我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我把梔子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就交托給你了,你千萬要小心,她肚子裡的哥兒,是咱們的命。」

  許櫻這才隱約明白母親的苦衷,上一世母親不是真的一丁點本事也沒有,而是如同人打葉子牌,手裡的牌爛到了極處,又因梔子流產連「同情」這點優勢都沒了,這才兩眼一閉任人搓磨。

  如今因梔子有孕,母親手上的牌雖爛,卻隱隱有了一線的生機,為了女兒也要撐著把這把牌打下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08:47 AM

  第五章:回家

  張嬤嬤皺著眉頭離了許楊氏的屋子,許櫻也覺得憋得難受,不想在母親跟前再扮天真,一個人出了屋,許楊氏示意許櫻的奶娘梁嬤嬤跟著她也就不管了。

  許楊氏對月默念夫君,「二郎啊二郎,你好狠啊,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在這世上受苦,我若是無兒無女也就罷了,索性三尺白綾上了吊,隨著你去了,可偏偏留下了櫻兒這一點骨血,為妻的實在捨不得啊……只盼著回到許家,能得太婆婆的庇佑,梔子能一舉得男,櫻兒能平安長大,覓得佳婿,我就算是在九泉之下再見你,也對得起你了。」

  不說許楊氏這裡苦思夫郎,只說許櫻不願理身後的奶娘,一個人背著手皺著眉老氣橫秋地在下了樓,見客棧樓下亂糟糟坐了好幾桌人,更讓她煩悶,想到客棧後面還有一個小院,轉身從側門到了客棧後院,這客棧後院的小院子裡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只有一個破涼亭,種了幾種簡單的花草,算是有花園子,許櫻坐在破涼亭裡發呆。

  梁嬤嬤見她坐在了這兒,一看左右院子還算嚴實,客棧的老板娘正呆著一個做雜役的婆子在井邊洗衣裳,並無旁人,也就放下心來。

  「四姑娘,你在這裡好好的呆著,我去解個手,立馬就回來。」

  許櫻知道梁嬤嬤這是煙癮犯了要找地方抽袋煙,擺擺手就讓她走了。

  梁嬤嬤又拜托客棧老板娘照看許櫻,這才走了。

  客棧的老板娘瞧著許櫻小大人兒似的坐在涼亭裡發呆,只是覺得好玩,看了兩眼就跟雜役的婆子繼續說閒話了:「要說我弟媳婦這一胎生得真凶險,那孩子竟是立著生的,臍帶還繞了頸,幸虧請到了吳嬸子,總算母子平安。」

  「要我說還是該著這孩子命大,人都說這樣的孩子都是有福的。」

  「一個米鋪人家的孩子,長大了會算帳就行了,能有什麼福。」客棧老板娘說道,「不過這吳嬸可真是厲害啊,聽說府尊大人的太太要生孩子,都早早的請她過去。」

  「吳嬸還不樂意呢,說是官字兩張口,若是不出事還則罷了,若是出了事就是掉腦袋的事。」

  「也是。」

  許櫻正在想自己的心事,忽然聽見她們講這事,猛地一拍大腿,她說她一直忘了什麼大事,原來是這樁事!

  也不怪她忘了,當年她不過七歲,周歲才六歲,就算早慧也記不得許多事,再經過幾十年的歲月,她能影影綽綽記得梔子的事都是因為這事對她的影響太大了,卻忘了另一件影響極大的事。

  她閉目掐食一算……再回想平時跟著六叔的那些人的話,還好,應該來得及。

  想到這裡,她立時蹦了起來,「我家的人來找我,就說我找六叔玩了。」

  許昭齡正在前面帶著幾個跟隨自己的長隨吃飯,心裡面也在默默的算著,他走的時候妻子懷孕五個月,如今已經將近九個月了,應該是快臨盆了……

  「六叔!六叔!」許昭齡一見許櫻風風火火在大庭廣眾之下又喊又叫地跑過來,立刻放下了碗,「櫻丫頭,你這是怎麼了?」

  他彎腰抱起許櫻,「你吃沒吃飯?六叔給你吃雞腿。」

  「六叔,六嬸是不是要生小弟弟了?」許櫻抓著許昭齡的胳膊說道。

  「是啊。」許昭齡愣了愣,心想也許是二嫂告訴許櫻的也就釋懷了。

  「我客棧的老板娘說,大明府有一個能人,叫吳嬸的,接生厲害得緊,咱們順便把吳嬸也捎回家吧。」

  許昭齡聽她一說就笑了,這吳嬸是當地不大不小的能人,許昭齡雖說久居許家村,吳嬸的事還是聽說過的,「你六嬸生孩子,自然家裡有預備好的收生婆,哪用得著請吳嬸啊,隔了幾十裡的路,耽誤人家生意。」

  「要請的要請的,聽說府尊大人家裡的太太要生孩子,都是要請了她在家裡候著的。」

  許昭齡心中一動,他跟妻子梅氏夫妻情深,兩人的頭胎孩子他也是擔心得很,被許櫻這麼一說也覺得有備無患……「可是……」

  「請吧!請吧!六叔!請她跟著去吧!」

  許昭齡身邊的長隨跟他的時日甚久,自是知道他的心思,見許櫻這麼說,也跟著敲起了邊鼓,「六爺,請吳嬸的銀子雖貴,咱們家也不是沒有,六奶奶能平安產子還則罷了,若是有什麼……現從咱們家往城裡跑來請吳嬸……怕是就晚了,四姑娘說得對,有備無患啊……」

  「好,請吳嬸!」

  第二天一大早,許昭齡就派人去請了吳嬸,吳嬸娘家本是開醫館的,因為女兒不能學醫,就教了她一身學醫的本事,嫁人生子之後,就開始在這府城中替人接生,一來二去有了名聲,她懶得賺那些小錢,接生一個孩子,男孩三兩女孩一兩,平常百姓若不是產婦危機根本請不起她,有錢人家請她去往往是供奉著,得的賞錢比定出來的價還要高好幾倍,只是這有錢人家終究有限,她比一般的收生婆要清閒得多。

  許家雖居住在許家村,可這大明府的人也是知道許家的,聽說許家的六爺來請她,想一想最近也沒有什麼事,就跟著去了。

  於是這往許家村去的一行人裡,又添了這麼一個收生婆。

  許櫻坐在馬車裡,閉目回憶著當年的事,六叔帶著自己母女回家之後,不到十天六嬸就生了,誰知道孩子生的時候是腳先出來的,又有臍帶繞頸,六嬸生了一天一夜硬是沒生下來,活生生的憋死了,一屍兩命。

  這件事也被迷信的太祖母安到了母親和自己身上,說母親是喪門星,沾上沒好事,厭惡又加深了不知道多少。

  本來祖母不是親的,可太祖母是親的,有太祖母在祖母還能有些顧及,太祖母厭惡她們母女至此,祖母都不用出手,睜一眼閉一眼做個佛爺都能讓她們母女被折磨死。

  如今她跟許昭齡好,更是覺得要救六嬸一救,六叔不著家還不是因為六嬸沒了,他不喜歡祖母新給他找的繼室,也沒了求功名的心思,整日在外游山玩水,不愛回家。

  若是六嬸還在,沒準兒她們母女的境遇又能好一層。

  她的這些心思許楊氏和許昭齡都是不知道的,只覺得許櫻好玩,是個熱心的,聽說了有好的收生婆,一定要讓六叔帶著,八成是客棧的老板娘和雜役說得嚇人了,讓這孩子以為生孩子有多可怕,難為了她小小的年紀,也知道對六叔知恩圖報,連帶著六嬸都關心上了。

  他們這一行人到了許家村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了,許昭齡一大早就打發了小子騎快馬回家報信,卻沒想到回家的時候外面無一人迎接,別說許家旁枝大門緊閉,就算是許家大宅,一樣是門戶緊閉無聲無息。

  許楊氏心中就是一沉,婆婆再不喜她,也不至於連庶長子的骨灰也不派人出來迎,嫡出幼子出遠門回來也不理,難道……

  她正這麼想著,就見角門被人推開,一個小廝哭著出來了,「六爺!六爺你可算回來了!六奶奶生了大半天了,孩子就是出不來……」

  許楊氏沒等安置這一家人,就跟著跑到了六房所居的院子裡,裡裡外外的人可不全都在六房呢嘛,只聽裡面隱隱傳來慘叫聲,丫鬟、婆子出來進去的,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許昭齡這個時候也顧不得許多了,拉著吳嬸就往裡面闖,「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把吳嬸帶來了!」

  唐氏正坐在椅子上念佛,女人生孩子生大半天不算是什麼事,只不過自己的幼子不在家,兒媳又是頭一胎,她這才過來守著,聽收生婆說這孩子腳先出來了,這才知道害怕。

  這個時候再去大明府請吳嬸已經晚了,快馬加鞭不到天亮都請不回來……

  正這個時候聽見六兒子往裡面衝,還喊著什麼把吳嬸帶回來了,唐氏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快!快讓吳嬸進去!」當下也顧不得許多,幾個人直接把吳嬸推進了產房。

  許昭齡也想往裡面沖,他四嫂董氏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你這是要往哪裡去!」

  「我進去看看!」

  「女人生孩子,哪是你一個男人能看的!仔細太太捶你!」董氏身量不高,力氣卻不小,她這麼一拉住許昭齡,許昭齡一時掙脫不開,又看看母親的臉色,這才停住了。

  「母親……我……」

  「去旁邊站著吧!頭一個孩子,男人都這樣。」唐氏瞪了他一眼,眼光一掃就看見了跟在許昭齡身後的許楊氏和許櫻,許楊氏生得好,雖說因為丈夫忽然去逝憔悴了許多,卻依舊是眉目如畫的樣子,更添了些楚楚可憐的韻致,這模樣男人見了喜歡,女人尤其是唐氏這樣古板的女人,簡直是討厭到了極點,許楊氏手上牽的女孩子,長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是一雙眼睛黑洞洞得嚇人,一直盯著她,看得唐氏身上一緊。

  她不知道的是,許櫻一直盯著的是董氏——董氏所嫁的是許家四爺許昭文,許昭文學問上資質平平,也不善經營,勉強得了個秀才的功名,旁人覺得他也該停下了,他卻執拗得很一心上進讀書,幾次考試不成就信起了怪力亂神,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神棍,知道他從小被庶出的兄長壓制的心病,說他本來是狀元命,誰知道遇上了與他命運相克的許昭業,這才學業無所成不說,財運也不好,身體也不好,兒女命也不好,簡直是各種不好都與許昭業有關。

  董氏雖說也識得幾個字,對許昭文說的話不以為意,心裡面對許昭業這一家子卻也不喜歡,她又慣會看婆婆眼色行事,又是個貪心的,上一世折磨死許楊氏,董氏要居首功。

  許櫻記憶裡的四嬸是凶神惡煞似的,卻不知道年輕時的董氏看起來還算清秀端莊,拉著許昭齡時也是實心實意的不想六弟惹禍。

  想來這人都有兩張臉,自己喜歡的人一張臉,自己厭恨的人一張臉。

  許櫻瞧著董氏想著入謎了,卻不成想自己也成了別人眼裡的一根刺。

  唐氏剛想說誰家的孩子這般無禮,就聽見外面有人通稟:「老太太來了!」

  這二房嫡次子媳婦產子,竟然把老封君給驚動了,裡三圈外三圈的人立刻讓開了一條道,唐氏站了起來去迎婆婆。

  「老太太,您怎麼來了?」

  「我聽說那孩子是立著生的?」老太太董氏拄著龍頭拐杖,年雖已經近七旬,看起來還是精神健旺的樣子,問這一句話竟帶了幾分質問的意思。

  「是。」唐氏說道,「不過也是那孩子命大,老六不知怎地路過府城的時候把吳嬸給捎回來了,現在她已經進去了。」

  吳嬸的名號董氏也是聽說過的,垂目點了點頭,「哦?」老太太一抬眼,果然看見了許昭齡,「既是如此,這孩子也算命大。」老太太人老了,可不糊塗,她孫子輩裡最有出息的也就是許昭通和許昭業,許昭業因是庶長子不著兒媳待見,乃是她一手帶大的,如今許昭業沒了,老太太年齡大了最怕聽喪事,也是傷心難過了許久。

  「昭業媳婦也回來了?」

  「給老祖宗請安。」許楊氏牽著許櫻的手跪了下來。

  「嗯。」老太太點了點頭,對著許楊氏伸出了胳膊,許楊氏快走了兩步扶住了老太太,坐在了剛才唐氏坐的椅子上,「你寡婦失業的,又帶著孩子,這一路上辛苦了。」

  許楊氏一聽見老太太說得這句軟呼話,眼淚立刻就掉了下來,「是媳婦命苦……」

  老太太聽她這麼一說,歎了一口氣,也沒說別的,她對許楊氏命苦這點,還是有點贊同的,還沒等她繼續說話,裡面已經傳來了一聲不大不小的嬰啼。

  一個婆子跑了出來,「恭喜老太太,恭喜太太,恭喜六爺,六奶奶生了個大胖小子!」

  老太太立刻樂了,雙手合什念了聲佛,「阿彌陀佛。」

  「恭喜老太太,恭喜老太太……」各種道喜的聲音不絕於耳。

  「老祖宗你是神仙不成?」許櫻的聲音在這裡面特別的突出,她這個時候顧不得許多了,許家上上下下若有一個人能成為她們母女的靠山,也就只有老太太了。

  老太太立時笑了,牽著許櫻的手,「這是誰家的小閨女,長得真俊。」

  「這是昭業的閨女,叫櫻兒的。」

  「嗯。」老太太點了點頭,「是櫻丫頭……櫻丫頭,你說說你為什麼說我是神仙?」

  「老祖宗未來的時候小弟弟就是不出來,老祖宗一來,小弟弟就出來拜神仙了。」許櫻童言童語的說出這話,貼心貼肺的,馬屁拍得正在癢處,又因為事發突然,許楊氏就站在老太太身後,並無半點提點許櫻,更顯得她這話說得發自肺腹,並非大人所教。

  老太太立刻就樂了,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好個伶俐的丫頭!」她摟過許櫻好一陣的喜歡,「老二家的,昭業媳婦住的院子收拾出來了沒有?」

  「收拾出來了,還是原來昭業住的院子。」

  「嗯,這回昭齡媳婦生了,一片雲彩都散了,你們遠道而來都去安置了吧,明天我再找你們說話。」老太太年老體乏,強撐著說了這麼半天的話已經累了,抬了抬手,許楊氏趕緊的扶了老太太,送老太太出了院子。

  唐氏一心想看嫡親的孫子,對許楊氏母女暫時也沒有脾氣,見老太太走了,許楊氏還在門邊上站著,不由得有些煩,「老太太讓你們回去安置,就快回去安置吧,別回頭老太太又說我不慈。」

  「是。」許楊氏福了一福,牽著許櫻走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0:18 AM


  第六章:見老太太

  許櫻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睜著眼睛透過月光看著自己的這間小屋,這小屋跟她上一世住的屋子沒有什麼不同,她在這間屋子裡聽母親半夜啼哭聽了整整三年,到後來母親竟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年她們回家,第一日老太太也是一樣還算和善,變臉是聽說半路上梔子姐流產之後的事,大變臉就是六嬸一屍兩命……

  老祖宗厭棄了她們母女,她們母女萬劫不復就在眼前。

  如今六嬸平安產子,梔子姐也還活著,應該是無事了吧……

  許櫻卻還是放不下心來。

  四嬸董氏是老太太的親侄孫女,要說全家最厭惡許昭業這一家人,除了太太就是四嬸,老太太又信自己的親侄孫女,許櫻說一百句「佛見喜」的話,都抵不過四嬸下一句舌,四嬸煽風點火,太太面慈心狠,說起來這次怕是不比上一世好多少……

  許櫻翻來覆去地想,生怕自己有所遺漏,又想著明天正式拜見老太太,要怎麼樣討老太太的喜歡,要怎麼樣應付查探她們家底的太太,要怎麼樣與上一世交惡的姐妹們來往,要穿什麼樣的衣裳,是要笑還是哭,哭要怎麼個哭法——一直到一切都有了章程,這才睡下。

  第二日許櫻早早的起了床,許昭業在許家的這個小院子是他成親的時候收拾出來的,三間正房,東西各有兩間半廂房,因空曠得時日久了,連朝陽的正房都有一股霉味兒,唐氏的所謂叫人收拾出來了,就是刷了刷牆晾了幾天,那悶了幾年的潮氣豈是晾兩天就能晾好的。

  許櫻昨晚由梁嬤嬤帶著,在正房的西屋睡了,沒等梁嬤嬤給她梳頭穿衣,許櫻自己就收拾好了,穿過堂屋直奔母親睡的東屋。

  結果母親卻不在,屋子裡的東西都已經收拾整齊了,凳子腳都擦了幾遍的樣子,地磚上的縫都被擦得干干淨淨,把屋子收拾成這樣,母親多早就起來了——甚至是沒有睡。

  百合見她在門口發呆,推了推她,「二奶奶在東廂房呢。」

  許櫻往東廂房跑去,見母親正在幫梔子挑衣服,梔子已經懷孕六個月了,肚子很大,只聽母親說:「這衣服是我懷櫻兒的時候穿的,一直沒捨得扔,你正好拿去穿。」

  「謝二奶奶。」梔子福了一福。

  「老太太是和善人,你不必怕她,只需要她問一句你答一句就是了,還是咱們商量好的,你是被二爺收過房的,二爺去了之後才發現有了身孕。」

  「是。」梔子說道。

  這話其實騙不了知道底細的人,不過是說出來好聽罷了,現在都知道是二爺酒後無行收用了梔子,可這話好說不好聽,不光對死人有礙,對未出世的孩子也有礙。

  「娘。」許櫻跳過了門檻,上前牽了母親的手,上下打量著梔子,梔子本來就是個清秀的丫鬟,如今有了身孕養得好,瓜子臉胖成了滿月臉,要說姿色比母親是差得遠了,可並不醜,就是大著肚子還是姑娘打扮有點礙眼,許楊氏跟許櫻大約是一個想法,「張嬤嬤,你幫梔子把頭發盤起來吧。」

  「是。」

  他們這邊正預備著呢,就聽樵樓打了更鼓,到了該去見老太太的時候了。

  許楊氏牽著許櫻的手,身後跟著已經做了婦人打扮的梔子,走出了自己的院子,這一條巷路窄窄的一條,只有幾間門開著,往來的人都是一張張陌生的臉孔,瞧他們的表情多數是認得這一隊身著素服的人的,可許楊氏和許櫻都是兩眼一抹黑誰也不認得。

  到了老太太的院子裡,各屋的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只聽有人通稟,「業二奶奶來了。」

  老太太的正房雖說按照行制也是三間,左右卻連著各三間的偏廈,屋宇也比許楊氏現在所居的小院開闊多少倍,兒女孫輩按著排行把屋子站得滿滿當當,許老太太董氏此時是兒孫滿堂,重孫子都不知道抱了多少個了。

  聽說業二奶奶來了,想起孫媳婦外加侄孫女董氏說的那些話,老太太昨天剛升起的慈悲心腸犯起了嘀咕,這業二奶奶也實在是命苦了些,許昭業也是不懂事,做到通判也沒往家拿多少銀子,雖說許家家大業大不差孤兒寡母那兩雙筷子,可若是帶了一身的晦氣回來卻不是什麼好事,更不用說唐氏自進門起就因為許昭業母子受了不少的委屈,她老太太人老了,不能把二兒媳婦得罪得太狠。

  她這麼想著,臉上就帶著三分的冷淡,許楊氏牽著許櫻給老太太磕了頭,「給老太太請安。」

  「起來吧。」老太太眼睛花了,遠遠的看見許楊氏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媳婦,穿著白綾綢掐藍牙的夾襖,白綾綢裙子,肚子老大……「你身後這是誰啊。」

  「回老太太,這是二爺留下的一個通房,肚子裡已經有了二爺的骨血。」

  許楊氏這一句話,激起了千層浪,人人都以為許昭業無子,他中舉人時得的那些投田,他這些年當官攢的家業,早晚是同族親眷的,左不過養著他的女兒到成年打發出門子,許楊氏一個寡婦就是多雙筷子的事,誰想到竟然多了個有孕的通房。

  也不怪他們驚訝,許昭齡媳婦剛生了孩子,哪有心思去通報這一路上發生的事,這是許家的人第一次聽說還有一個懷了孕的通房這回事。

  「哦?」

  不管別人怎麼想,自己早逝的孫子有了後,老太太還是高興的,「快領過來讓我看看。」

  許楊氏鬆開許櫻,親自扶著梔子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拉著梔子的手打量著她的肚子,「好,好,肚子是尖的,是男孩,是男孩。」

  「孫媳婦也是這麼看的,只是吃不準,還是老太太眼光毒。」許楊氏說道。

  「你年輕,哪有我見得多,我猜女人懷胎那是一猜一個準。」老太太說道,她又抬頭問梔子,「多大啦?」

  梔子低著頭答了,老太太不由得笑了,「嗯,好,好,你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就是你們二奶奶的大功臣。」

  「媳婦這些年求子就是無果,本以為真是命苦無後了,誰知道二爺去後這丫頭竟然有孕了,想來也是天可憐我,不讓我到老了無依無靠。」許楊氏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嗯。」許老太太拍了拍許楊氏的手背,心想這個苦命的孫媳婦確實沒有苦命到底,好歹許昭業留下了個有孕的通房,「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守著孩子過吧。」

  「是。」

  「你寡婦失業的,又帶著兩孩子,處處都要錢,月例銀子原是五兩,我再給你加二兩,就從我的私房出。」

  「多謝老太太體恤,二爺在時就常念叨老太太最是慈善,他自幼多承老太太的教誨,這才有了後來的前程……誰知未曾孝順過老太太幾天,他就去了,他這一去撇得我們好苦啊。」許楊氏一邊說一邊跪到老太太腳邊哭了起來。

  梔子大著肚子也跪了下來,也跟著哭,老太太見不得這個,也留下了幾滴眼淚。

  唐氏一見這陣式,也硬擠出了眼淚,「快別提那個狠心的賊,他去了倒叫我們夫妻白髮人送黑髮人……」一時間正房裡哭聲一片。

  許櫻一邊哭一邊瞧著眾人的表情,像是唐氏這樣真心會演戲的畢竟不多,多數都是帕子捂了臉乾嚎,也有真心實意哭的,比如陪在唐氏身後的劉嬤嬤……

  難道這裡面有什麼當年她不知道的隱情?

  「好了,老太太身體要緊。」董氏一邊擦掉不存在的眼淚一邊扶著老太太說道,又端了一杯茶給老太太。

  許楊氏也慢慢收住哭聲,只是在一旁跪著。

  老太太指著自己腳邊的繡墩,「你坐吧,咱們娘們坐著說話。」

  許楊氏搭了個邊坐了,老太太拉著她的手問了這些年的境況,「只聽說昭業是落了水沒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今年開春的時候松江凌迅,江面上放起了冰排,堵得河道難通行,二爺本是通判,此事與他關聯不大,怎奈上官遼東府知府於大人說了大小官員都要上堤看水情,昭業就跟著去了,誰知道那幾日天氣忽然熱了,冰排化了不說,連堤壩都軟了,大水一沖給沖垮了,昭業是個心善的,推開了於大人,自己卻躲不開了,被大水給……」許楊氏一邊說一邊哭,「昭業出事之後,於大人說也自責得不得了,派人沿河尋找,找了十日才找著昭業……媳婦……媳婦還是靠著昭業的官服和身上的玉佩才認出他的……」

  「唉……」老太太聽說了也是難過,許昭業不到三十已經是六品官了,他若還在,日後再升幾級,這許家的門楣又要光輝好幾倍,誰知道就這麼早喪了。

  「見他屍身如此,媳婦一合計不能這樣送回來,於大人也是這個意思,就擅自托了間廟,把他的屍首火化了,這次帶回來的是骨灰,還請老太太作主操辦他的喪事。」

  「這是應當的。」老太太點了點頭,「老二媳婦,這事你跟老二商量著辦。」

  「是。」唐氏應道。

  「還有一事。」許楊氏從袖子裡拿出幾張銀票,「這一共是一千兩的銀票,昭業這些年做的都是小官,他為官又清正,勉強供一家人糊口罷了,於大人知道我們孤兒寡母艱難,我們臨走的時候給了我一千兩的銀子,供我撫孤之用,如今我回了家,吃喝穿戴全靠家裡供應,這一千兩銀子就當是昭業孝敬您和太太的。」

  唐氏一見這些銀票眼睛就是一亮,老太太瞧了一眼,擺了擺手,「這是昭業拿命換來的銀子,你們這一家子我們許家還是養得起的,你快把銀票收起來吧,以後櫻丫頭嫁人,哥兒念書娶媳婦,都是要銀子的。」

  「是。」許楊氏把銀票收了起來,自此滿府的人都知道昭二奶奶有錢,老太太卻言明了這銀子是給兩個孩子留下的,他們看得見,摸不著。

  唐氏見了心裡面又氣又急,這老二一家子就是來克她的,如今因有老太太在,家裡並未分家,雖說各房都有自己的小金庫,明面上卻誰也沒有一千兩銀子這樣的巨款,她惦記著收了許昭業這些年攢的家底,誰想到許楊氏還有這一招,倒叫她不好下手了。

  董氏瞧著許楊氏收起來的銀票,更是硬生生搶過來的心都有了。

  許櫻瞧著母親,自己昨夜想的滿腹智計竟然都沒施展開來,原來母親也不是真的毫無成算,想來上一世是真的沒法子吧。

  她瞧著梔子的肚子,有這塊肉和沒這塊肉,簡直是天地之差。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0:32 AM


  第七章:利

  他們見過了面,老太太年老體乏叫兒孫們都散了,唐氏又板著臉帶著許楊氏和許櫻去見了許國定。

  許國定此時年方五旬,鬍子有一半還是黑的,瞧見兒媳婦和孫女也沒有太多的話說,只是囑咐唐氏:「老二家的寡婦失業的,不要薄待了她們母女。」

  「那是自然。」唐氏嘴上答得利索,心裡卻跟吃了只蒼蠅似的難受,她這一輩子,自打嫁進許家,就跟許國定心尖似的青梅竹馬的通房萱草鬥,結果是節節敗退,竟連庶長子都讓萱草生出來了,若不是萱草命薄死得早,她八成要委屈半輩子,那個野種許昭業更是她命裡的魔星,也不見怎麼比旁人刻苦,讀書就是比別人強,好不容易許昭業死了,又留下媳婦、女兒給她添堵。

  許楊氏知道,自己再怎麼樣婆婆都不會喜歡自己,索性也就躲了,給許國定磕完了頭,就帶著許櫻回了自己的小院。

  頭一件事就是去了梔子住的東廂房找張嬤嬤說話,「嬤嬤也是明白人,不用我多說,梔子肚子裡這塊肉,不知道壞了多少人的小算盤,如今咱們在旁人屋簷下過活,一紙一草都要旁人供應,嬤嬤可千萬要小心。」

  張嬤嬤點了點頭,「二奶奶,咱們院子裡的小廚房……」

  「自是要立起來,雖說咱們在孝期要茹素,可也不能委屈了梔子肚子裡的孩子,這通房懷孕自有定例,你自去領,他們若有克扣……」

  「奴婢的嗓門卻是不小的。」張嬤嬤說道,有些事許楊氏這樣美人燈似的奶奶做不得,她這樣的婆子卻是做得的。

  「也不能全用硬的。」許楊氏塞給張嬤嬤幾塊碎銀子,「你拿這銀子換幾吊錢,若是不夠再找我支取。」

  「是。」張嬤嬤笑瞇瞇地接過了許楊氏給她的碎銀子,許楊氏的家底別人不知道,張嬤嬤實在是清楚得很,梔子啊是掉進福堆裡了。

  許櫻瞧著張嬤嬤,她知道張嬤嬤刁滑,上一世到了許家村見勢不對就稱病告老的就是她,如今嘛——母親誘之以小利,又有梔子和她肚子裡的孩子這兩重的保證,張嬤嬤不但不會走,相反會甘心情願效犬馬之勞。

  許櫻這一輩子不信情不信義,但她信利,這麼大的利,張嬤嬤這人,許櫻信了。

  許楊氏安置好了梔子,第二件事就是往各院送禮,雖說這些是扶靈回鄉,他們遠道而歸卻不能不送這房各院土儀,更不用說還上有長輩了。

  幾大箱子的東西就這麼送了出去,許楊氏又翻出了一根金條,交待給了百合交給他們從遼東帶回來的管事許忠,「快馬去府城找最好的金鋪,換成一對狀元及第的金裸子。」

  許櫻在旁邊看得糊塗,當年許楊氏一開始確實是有錢的,上門搜刮的人也多,更不用說這一房無子,私財沒兩年就被董氏搜刮空了,她這麼大手筆的花錢,許櫻兩世裡還是頭一次看見,「娘……」

  「你六叔從遼東府千裡迢迢把咱們接回山東,多大的情誼,你六嬸這回又是頭生子,禮再重些都是使得的。」

  原來許楊氏跟許櫻想得一樣,都是要攏絡住許六,她卻不能夠玩許櫻那套親情牌了,一個是寡嫂一個是小叔子,瓜田李下最怕被人傳閒話,走六奶奶那條路最穩妥了。

  許櫻點點頭,她現在才明白,不是母親上一世沒成算,而是上一世容不得她算,這一世母親處境要比上一世好多了,也就多了算的餘地。

  許楊氏又翻出一對虎頭鞋,拿在手裡比了比,「母親可是要把這鞋送給六叔家的小弟弟?」許櫻說道。

  許楊氏點了點頭,她正想著要拿什麼來藏金裸子,這大家族裡送禮都有一定成例,她要是一開始送許六爺家的頭生子禮重了,以後別人家生孩子她怎麼辦?

  雖說人人都知道許昭齡有從遼東接他們回遼東的情誼,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許櫻瞧那虎頭鞋做得精致,母親這一路上都是跟她在一起的,哪有空做鞋,心裡明白這是母親早就預備下要給未來的弟弟穿的,誰知道一直就未再開懷,如今父親死了,這虎頭鞋是再用不上了。

  「娘手藝真好,我瞧爺爺的腳比我爹的腳還要大,不知道娘給沒給我爺爺做鞋。」許櫻笑道,她不是上一世的小女孩了,今天看祖父的臉色就知道為什麼祖母到最後都沒敢太明火持仗的對付母親,只一味的叫四嬸董氏出手,原來祖父對父親那是相當的寵愛重視,連帶著對她們孤兒寡母也不差,六叔是要討好的靠山,祖父更是啊,這個靠山可比年老體弱耳根子極軟的太祖母要強多了。

  許楊氏摸摸許櫻的頭,許櫻經過父親早喪這樣的打擊,竟然長大得這麼快,小小年紀心計竟如此的深,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許昭齡的媳婦梅氏是膠州梅家之女,要說膠州梅家很是出過幾代英傑的,論門第只在許家之上,不在許家之下,如今三房嫡出的女兒頭胎生了個大胖小子,娘家的人自然是早早的就上了門,辦完了洗三禮,梅氏的嫂子萬氏在屋裡陪著小姑子說話,也有看這許家重不重視小姑子這一胎的意思。

  「我瞧你們許家各房看起來是一團和氣,背地裡心計倒都挺重。」萬氏是個極精明的婦人,瞧著送禮的幾個妯娌互不相讓的打著機鋒,也看明白了。

  「她們倒與我都好。」梅氏說道,她產後失血,整個人都沒什麼精神,瞧著自己的兒子好,也沒有力氣抱。

  「你是嫡子的媳婦,你婆婆疼你,妹夫跟你也恩愛,她們自然是都與你好。」兩人正說著,梅氏的丫鬟春娟捧著一雙虎頭鞋就進來了。

  「六奶奶,這鞋……」

  「這鞋怎麼了?」

  春娟也不說什麼,只是把鞋往梅氏跟前一放,手輕輕一掏,就掏出一個金裸子。

  「這是誰送的?」萬氏拿了一個金裸子在手裡掂量了一下,這一個金裸子足有五兩重,底下寫著狀元及第,這禮也忒重了,她又伸手一掏,原來另一隻鞋裡還有一個一樣大小的金裸子,這兩個金裸子足足的是十兩的金子。

  「是二奶奶。」春娟這麼一說,梅氏和萬氏就都明白了,這是八成是因為許二奶奶感念許昭齡一路上照顧之恩,想要借機還情。

  「你悄悄的把六爺叫來。」這事梅氏不敢擅自作主,只好找許昭齡。

  萬氏又原樣把金裸子放回鞋裡了,「你們說的二奶奶就是死了的許二爺的遺孀?」

  「正是。」

  「當年她嫁進許家,也是一時的佳話,誰知道轉眼間就守了寡,也是個苦命人。」

  「可不是,二爺身後又只留下了一個閨女,她又是庶子媳婦守寡,手裡有金山都守不住,聽說有個二爺留下的通房有了孕,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能不能平安生下來。」梅氏也是大家子出身,又怎麼不懂這內宅的爭鬥。

  「唉,她這麼做也是為了在內宅找個能替她說句話的人。」萬氏也感歎時事無常。

  兩個人正說著,許昭齡就進屋了,「娘子找我,可是孩子有什麼不好?」許昭齡經歷了妻子產子之險,已成了驚弓之鳥。

  「孩子沒事。」梅氏搖了搖頭,把金裸子的事跟許昭齡說了,「六爺,您看這事該怎麼辦?」

  許昭齡瞧見那金裸子也是一驚,坐在床邊歎了口氣,「你這一胎生得險,有些事我沒跟你說,你跟孩子能有這一條命在,倒也多虧了櫻丫頭……」他把許櫻堅持要帶著吳嬸的事跟梅氏說了,「我本來就承二嫂的情,誰知道二嫂還送這麼重的禮來。」

  梅氏只知道自己這一胎生得險,沒想到這其中有這樣的曲折,更覺得金裸子燙手了,「這金子咱們不能收,二嫂寡婦失業的夠可憐的了。」

  「咱們不收倒要讓二嫂傷心了,你且收著吧,找機會把這禮還回去就是了。」許昭齡說道,過了洗三禮父親也好母親也好,甚至是老祖宗都要找他問清楚這一

  路上的事,他撿著對許楊氏有利的說也就是了。

  其實這一路上發生了什麼事,許國定和唐氏早就找跟著許昭齡的人問過話了,心裡都有數,聽許昭齡講無非是想要核實一下,唐氏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盤算自然不能當著許國定的面說,但有一宗她是一定要問的:「那個通房懷的真是你二哥的孩子?」

  「我二哥是二月十九沒的,那孩子現在六個多月,應該是沒差的。」許昭齡說道。

  「未過了明路的通房,誰知道有沒有跟人勾搭成奸,這日子趕得也太巧了……」唐氏說道,梔子死了她當然一口咬定孩子是許昭業的,給許楊氏安一個善妒不容人的罪名,梔子如今活著,她倒要質疑血緣了,這就是人嘴兩張皮,怎麼說怎麼有理。

  「這事兒我也是不信的,櫻丫頭總不能撒謊吧?她不過是六、七歲的孩子……」許昭齡就把許櫻講的故事又講了一遍,「二哥當時說看完水情就跟二嫂講,前後日子這就對上了。」

  許國定聽了連連點頭,「嗯,老二媳婦是知書答禮的,這種大事她心裡肯定有成算,昭業有了一點骨血在世上也是好事,夫人你可要好好照應著。」

  「是。」許國定在這裡拍了板了,這孩子的合法性至少暫時不容質疑了,唐氏心裡面再恨許國定偏心也得忍了,「那丫頭肚子裡的孩子也是我孫子,如今解了心頭的疑惑,我一定會好好照應的。」

  「還有昭業的喪事,外面的事不用你管,內宅的事你要辦好,要請的人一定要請到了,昭業是為國捐軀的,雖說朝廷沒有旌表,也要體面發喪。」

  「是。」唐氏心裡就算吃了顆蒼蠅,也得把這蒼蠅咽下去。

  「還有媳婦身邊的人,我瞧著單薄,櫻丫頭身邊竟只有一個婆子,連個丫鬟都沒有,我瞧著不像。」

  「是。」這事兒唐氏倒是不反對,許昭業她是知道的,自小就是個有心計的,要說這些年做官一文錢都沒攢下那是騙人,不摸清許昭業的家底,她是寢食難安。

  許國定交待完這些事就走了,留下唐氏細嬸許昭齡,「她到底帶了多少銀子?那幾輛馬車裡都有什麼?你二哥留下多少家業?你摸清了嗎?」

  「二哥在遼東的時候官聲不差,不是那些刮地皮的官員,他又年輕,上面又有上官盯著,人情來往冰炭兩敬哪一樣不得花錢,二嫂手裡能有多少錢啊,再說我一個做小叔子的,總不能跟嫂子細掰扯錢的事吧。」許昭齡最不想聽的就是母親問這些事。

  「我就知道你是個沒成算的,我這麼算計還不是為了你們兄弟?早知道不如派你大

  哥去了。」唐氏私底下都是叫許四爺老大的。

  「他不是怕沾上穢氣嗎?」許昭齡翻了翻白眼,自己的那個哥哥實在是拿不出手,「母親,你不用算計這些,你的鳳冠霞披自有兒子給你賺。」許昭業考中兩榜進士,自然是已經給唐氏賺了鳳冠霞披,可唐氏披著庶子掙回來的鳳冠霞披那滋味別提多難受了,更不用說許昭業還趁機把自己的母親從姨娘給抬成了二房,簡直是打唐氏的臉。

  「你就是嘴甜,你要是真有了出息,我這半輩子的苦也沒算白受。」唐氏說道,「你要知道,咱們全家只有咱們你們兄弟和你們妹妹算是親兄妹,別人都是外人,你這胳膊肘啊,不能往外拐。」

  「母親,我二哥死都死了,我爹現在也好了,你這裡有再多的仇,也該放下了。」

  「放下?我拿什麼放下!我憋屈了半輩子,憑什麼讓我放下?」唐氏說道。

  「可你又能如何,二嫂現在是孤兒寡母,真出了什麼事,你跟我父親之間的情份……」

  「我有你們就夠了,我要他的情份幹什麼!」唐氏恨聲說道,「她風光的時候還沒你呢,你不知道我的苦!我瞧著那許櫻,硬生生像了她那個賤貨奶奶,若是瞧著她得了好,我這輩子也心不安。」

  「母親!」許昭齡身為兒子的,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勸了,這妻妻妾妾的就是一本爛帳,他雖覺男子三妻四妾沒什麼,父親早年也確實寵妾滅妻太過了,如今雖然改了,可那根刺還在,母親放不下也平常,他總不能去父親面前舉發母親吧?只能暗地裡護著二嫂母女,不讓母親得計,讓父母親老了老了再生嫌隙。

  「好了,我自有分寸。」唐氏說道。

  許昭齡告了罪走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唐氏身邊的一個丫鬟就進了屋,「給太太請安。」

  「得喜,你弟弟怎麼說?」摸清許楊氏家底這事,唐氏自不會只指望許昭齡一個人。

  「我弟弟說二奶奶有一個黑漆的小匣子從不離身,若有東西,就在那匣子裡呢。」得喜說道。

  「嗯……」唐氏點了點頭,「你妹子今年有十一了吧?」

  「回太太的話,整十一了。」

  「讓她進府吧,我派給她一個好活。」

  「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0:49 AM


  第八章:隱情

  許櫻趴在窗口,皺著眉頭看著許楊氏在門口跟劉嬤嬤說著些什麼,劉嬤嬤身後那個身量還未長全的小丫鬟低垂著頭,許櫻只需要看見那件眼熟的白底藍花的小褂子就知道是春喜那個背主的刁奴來了。

  當年她性子單純,見到春喜就喜歡的不得了,三言兩語便被哄住了,等到母親去後,春喜見她這裡再沒什麼油水可撈就變了臉色,當著她的面說:「沒有那個姑娘的命偏要擺姑娘的款,我勸姑娘還是要收斂言行,端人家的飯碗就要聽人家的擺布。」

  被她打了一個耳光趕出去之後,滿府的說她的壞話,這也就算了,反正上一世許櫻為了護著母親,罵過婆子損過嬸子,早沒什麼好名聲,最最讓許櫻不能忍的是春喜居然在外面說母親不守婦道,在外面有相好的,氣得許櫻要找她理論,反倒被奚落了一通。

  左不過春喜也沒什麼好下場,據說被嫁到了某個地主家裡當小妾,沒幾年就沒了。

  這樣一個人,許櫻瞧見了怎麼能不恨,當下就想立刻出屋子把春喜趕出去,可她已經不是那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了,如今在大家族裡住著,名聲是最最緊關結要的,她不能為了這麼個背主的刁奴落得個不懂事的嬌蠻名聲。

  她正這麼想著,母親已經送走了劉嬤嬤,留下了春喜和一個灑掃的婆子,許櫻眼睛一轉,蹦蹦跳跳地出了屋,「娘,這個姐姐是誰?」

  「這是太太賞給你的丫鬟,太太說你身邊只有梁嬤嬤她瞧著不像。」許楊氏眉頭微皺,她自是知道婆婆送這兩個人來沒安什麼好心,可也不能把這些人推出去,她們在遼東時買的人多一半都沒帶回來,她身邊現在只有兩個丫鬟兩個婆子,梔子成了姨娘,張嬤嬤照應她一個人還嫌人手不足,百合跟著她自己,梁嬤嬤是許櫻的奶嬤嬤,再有就是趕車的常把式和他媳婦廚娘常嫂子,另一個就是許昭齡的心腹管事許忠了,可許忠再能幹也只能管著外邊的事。

  她本想辦完喪事回家娘去一趟,讓自己的娘家兄長幫著買幾個身家清白的人使喚,卻沒想到婆婆居然這麼「周到」,提前給她送來了人,倒讓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許櫻一派天真地牽起春喜的手:「這個姐姐好漂亮,我喜歡,姐姐可有名字?」

  「奴婢名叫春喜。」春喜是個機靈的丫鬟,看見許櫻這麼喜歡自己,也就對自己的差事有了十分的把握,她自認為哄一個小丫頭還是哄得住的。

  「春喜姐姐你是跟著我的嗎?」

  「奴婢是太太賞給四姑娘的,當然是跟著四姑娘的。」

  許櫻抬起頭對許楊氏說道:「這個姐姐我喜歡,我留下了。」

  許楊氏也只得點點頭,她身邊要緊的東西多,梔子身邊更是除了張嬤嬤她誰也不信,這丫鬟除了許櫻身邊,真沒別的地方可呆,許楊氏按按額頭,她本是個沒心機不喜歡算計人的,結果自夫君去後,真是不得不步步小心處處算計,累心得很。

  到了晚上張嬤嬤又找她說了一件讓許楊氏煩心的事:「太太,奴婢的娘家哥哥聽說梔子有孕了想來看看,您看……」張嬤嬤嘴上說得恭敬,腰桿可是挺得直直的,張嬤嬤的娘家哥哥可不就是梔子的爹娘嘛,如今梔子有了孕,連帶著她家裡人都覺得自己翻身有望了。

  「梔子有孕,她家裡爹娘惦記是自然的,他們要來就來吧。」許楊氏還能說什麼,她又不是傻的,看不出張嬤嬤和梔子一日比一日不像奴婢,倒隱隱擺起主子的款了,可她生性軟和不說,本來也有要依靠梔子肚子裡那塊肉的短處,明知道這樣不對也得忍了。

  張嬤嬤剛出屋,就看見許櫻抱著一個布娃娃站在門口看著她,「姑娘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去睡啊?」

  「嬤嬤不是也沒睡嗎?」許櫻笑笑,「我來找我娘。」外祖父和外祖母恩恩愛愛一輩子沒有妾室通房,父親又是專寵著母親,母親一輩子沒跟妾室通房打過交道,怎麼曉得那些見不得人的陰私算計,只是許櫻現在並未把梔子放在眼裡,她早預備了千條智計對付梔子。

  張嬤嬤只覺得渾身一冷,她人老成精,自是知道什麼人惹得什麼人惹不起,她跟太太說話的時候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像是被什麼人壓住了似的,晃晃頭瞧見的還是一派天真的四姑娘許櫻。

  「奴婢告退了。」

  「嬤嬤慢走。」

  張家的人第二天一大早就上了門,給許楊氏磕了個頭就一頭鑽進了梔子的屋裡,說的都是莊戶人的話,什麼外孫、娘家撐腰之類的話,許櫻在窗外聽了一會兒就笑笑離開了,張家的人做了一輩子的佃戶,靠著佃別人家的田地過活,全家沒一個識字的,講的道理那都不是道理,聽都沒有必要多聽。

  春喜端著盆等著她,「姑娘快來洗臉,二奶奶說舅老爺早飯後就要來了。」春喜說的舅老爺,指的當然是許楊氏的兄長,楊家並非本地望族,一直到許楊氏的父親中了舉,才從普通農戶變成了書香門第,許楊氏的父親有舉人的功名,兄長也是舉人,只是都沒有做官,父子倆個以開私塾為生,加上父子倆中舉時的幾百畝,生活富足小康。

  也只有許家這樣的名門望族才會覺得楊氏根基淺薄,有些瞧不起,讀書人最重風骨,楊家父子也不樂意到許家討沒趣,如果不是知道許昭業人品好,他們也不會把女兒嫁到許家,高攀這門親事。

  誰知道許昭業人品好歸好,卻是個短命的,如今許楊氏守了寡,楊家人擔心不已,得了許楊氏回來的信兒,楊家大哥把家裡簡單料理了一下就過來了。

  「來啦。」許櫻洗了臉換了衣裳,跟著許楊氏一起用早飯,因為是在孝期,許楊氏帶著許櫻茹素,素菜包子、銀耳蓮子八寶粥、幾樣時鮮的小菜就是這娘倆的早飯了,許楊氏憐惜女兒幼小,又讓人煎了蛋給許櫻吃。

  食不言寢不語,娘倆吃飯本無什麼動靜,下面伺候的百合和春喜也規矩得很,默默布菜並無高聲,誰知道常嫂子一臉為難地來了,「二奶奶。」

  「常嫂子進來說話。」許楊氏撩下了筷子。

  「回二奶奶的話,奴婢聽二奶奶的吩咐,把梔子姑娘的早飯送到了她屋裡,因她屋裡有客,奴婢又多備了些,可張嬤嬤說不夠……奴婢把鍋底都刮乾淨了,連丫鬟們的份例都給出去了,張嬤嬤還來要……」

  許楊氏皺了皺眉,張家不過來了三個人來看梔子,怎麼把五、六個人的飯都吃了,「許是鄉下人飯量大。」春喜小聲說道。

  「常嫂子你去後街買五十個燒餅、十碗豆腐腦回來。」許楊氏一時也沒了法子,只得吩咐常嫂子去買飯。

  「是。」常嫂子領命剛想走,許櫻叫住了她,「等等。」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如今他們正是用得著梔子的時候,像是許楊氏這樣買燒餅豆腐腦,梔子的家人沒見過世面不會覺得如何,梔子和張嬤嬤卻會覺得臉上掛不住,許櫻若非離開過大宅門,在外一個人頂門立戶過過日子,也不知道這其中的曲折。

  「太太昨個兒不是送來些精米精麵嗎?勞煩常嫂子你多擀些麵條吧,再拿肉臊子炒個鹵,切幾樣小菜配著,既然是親戚來了,就實在一些。」許櫻說道,「娘,常嫂子忙不過來,你讓百合姐也去幫把手吧。」既然要抬舉,就索性把梔子抬舉上天。

  許楊氏瞧了瞧女兒,「好,就依你。」手擀麵配肉臊子,在山東就算是正經的舅爺來了,這樣的早飯都不算失禮。

  大家庭,這邊許楊氏讓常嫂子煮麵條炒肉臊子,眨眼間就有好幾個人笑二房的業二奶奶對通房的家人太在意,無形中倒也吹散了一些梔子懷的孩子到底是不是許昭業的流言。

  許楊氏這般禮遇有孕通房,怕是真拿梔子肚子裡的那塊肉當成後半輩子的依靠了,大齊朝雖不攔著寡婦改嫁,早些年戰事頻頻,甚至鼓勵寡婦改嫁,像是許楊氏這種已經有了孩子的,卻難改嫁。

  正經的舅爺楊純孝是聽著小廝耳語著自己妹子的處境,進得許家大宅,他這樣的身份,自然是要先拜望過許國定,謝絕了許國定的留飯,直接到了妹子這裡。

  初一進院,就見這小院被收拾得乾淨整潔,來往僕婦乾淨整齊,妹子站在院子裡迎著他,雖是一身的素服精神卻是不差的,身上的衣裳飾品也都齊全,楊純孝這才鬆了口氣,又將目光放在了妹子牽著的小女孩身上,見許櫻眉目清秀乖巧可愛,心裡面打定了的主意,又有些動搖。

  許櫻上一世沒見過幾回自己的這個大舅舅,依稀記得舅舅科舉屢試不第,灰心喪氣又無顏回鄉,做了同窗好友的師爺,一走就是十多年,如今一看果然是英偉男子,一雙眼睛慈善得很,很多被埋沒的記憶一下子湧上心頭,上一世舅舅很喜歡她。

  「給舅舅請安。」許櫻給楊純孝磕了個頭。

  「好,好孩子。」楊純孝摸了摸她的頭,解下腰間的荷包送給許櫻,「這是你大舅母繡的,裡面有小女孩喜歡的玩意兒,拿去玩吧。」

  「謝舅舅。」

  楊純孝與妹妹進了堂屋,眼睛略微一瞟就看見了站在廂房門邊向這邊瞧的那幾個農人,微皺了皺眉就轉過臉不看了。

  楊純孝與妹妹自有體己話要說,只拉著許櫻的手問了年齡課業,就放許櫻出去了,許櫻拿了花繩要春喜跟著她一起翻花繩,卻見春喜不停地往母親屋裡瞄。

  「姑娘,咱們玩抓羊拐吧。」

  「我又沒有羊拐。」

  「奴婢記得常嫂子收了一些羊拐,奴婢去跟她要。」

  許櫻不是小時候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了,知道春喜這是要尋個由頭離了她,去聽母親的牆根。「我不玩羊拐,咱們翻花繩就行。」

  「這花繩舊了,奴婢有收了新的……」

  「這花繩哪裡舊了……」許櫻皺了皺眉,春喜這是怕母親把私房往娘家夾帶,心裡面的厭煩快藏不住了,「好吧,你若是有好的就快去拿,我等你。」

  春喜見許櫻跟著她到了堂屋,又搬了把凳子等在廊下,心裡暗暗叫苦。

  小院子不大,奴婢們的下處在耳房,許櫻往廊下一坐,她從回自己的住處再到回來,完全在許櫻的眼皮子底下。

  她心裡暗想,難道姑娘是個人小鬼大的?看出她的打算?可舅爺來了這麼大的事,她若是沒有聽見他們說了些什麼,太太回頭饒不了她。

  眉頭皺了皺——「哎喲,奴婢肚子疼!奴婢去解手。」

  許櫻瞧著她尿遁的樣子,暗罵上一世自己傻,春喜也不是什麼精明人,

  不過是十一歲的毛丫頭,那點心思好猜得很,可歎她上一世被騙得慘。

  「……你這庶子媳婦守寡難做,如今我見了櫻兒也知道你的心思了,你若是不想走那一步便不走了,昭業是個好的,俊青也是好的啊,他等了你這些年一直未娶,他還說若是能把櫻兒帶走他把櫻兒當親閨女……」

  「哥哥可別再說這話了,漫說許家這樣的人家斷不會准我帶櫻兒走,就是讓我們娘倆走,我也不能對不起二郎,我就為他守著了……」

  楊純孝和許楊氏正小聲說著話,忽聽窗外一陣響動,楊純孝揚聲喊了一聲:「誰?!」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0:59 AM


  第九章:送葬路上

  春喜借了尿遁拐到了耳房後面的茅廁,聽著外面沒有動靜,鬆了一口氣,四姑娘太能粘人了,險些壞了她的好事,春喜整了整衣裳,從茅廁出來,剛走了兩步就一腳踩空摔倒在地。

  「春喜姐姐,你摔疼了嗎?」她趴在地上,剛想起來,就聽見四姑娘的聲音。

  「沒……沒……事……」春喜扶著牆爬了起來,摸摸膝蓋,不光是膝蓋破了,連褲子都劃出了一個口子。

  「呀,你傷得不輕啊,我前幾日就聽百合說廁所過道的磚鬆了,會摔到人,沒想到把你摔著了。」許櫻扶了春喜一下。

  「嗯……嗯……奴婢沒事,謝姑娘關心。」

  「去歇著吧,再換條褲子,今天有外客,你這樣讓人看見不好。」許櫻雙手背在背後,像是小大人似地說道。

  「是。」春喜知道今天自己是不可能聽牆根成功了,只能摸著受傷的腿走了。

  廁所就在屋後,許櫻目送春喜走了,眼睛轉了轉,繞到母親屋子的後窗,拿了幾塊磚墊著腳,捅破窗戶紙往裡面看,母親正跟舅舅小聲說著話。

  「……你這庶子媳婦守寡難做,如今我見了櫻兒也知道你的心思了,你若是不想走那一步便不走了,昭業是個好的,俊青也是好的啊,他等了你這些年一直未娶,他還說若是能把櫻兒帶走他把櫻兒當親閨女……」

  「哥哥可別再說這話了,漫說許家這樣的人家斷不會准我帶櫻兒走,就是讓我們娘倆走,我也不能對不起二郎,我就為他守著了……」

  俊青!這個名字像是炸雷一樣的在許櫻耳邊炸響,她像是再也聽不到旁的聲音一樣,腳下一滑狠狠摔倒在地上……

  「我二叔會替咱們做主的。」

  「就為了你,我二叔狠狠把我打了一頓,他說是讓我求娶你,不是讓我拐帶你的,他跟我娘吵了一架,翻臉不再登我家的門了。」

  「我二叔說既然不能明媒正娶就不要把你領回家受氣,為這事兒我現在是兩頭受氣。」

  「我二叔想帶著咱們倆個出去做生意。」

  「我二叔喜歡小五……」

  「我二叔對小五比對自己親兒子還好,連帶著我都受了不少的提攜……」

  「我怎麼覺得我二叔更向著你啊。」

  「我二叔……」

  如今連俊青沒什麼名氣,二十年後連俊青是大齊朝響當當的紅頂商人,手下一百多家票號,他寫張紙片都能當一千兩銀子花……

  不……這世上叫俊青的人也不止連俊青一個,許是……

  可是跟父親是同門,又認識母親的,只有這麼一個俊青……

  說起來自己真的處境淒涼是連二叔去世之後的事吧,他去世之前,就算是自己年老色衰,那賤人都未曾翻臉,連家中後娶的正房太太都退出了一射之地……

  她就這麼傻乎乎的被騙了一輩子!

  一輩子啊!!

  許楊氏見女兒在夢中不停地留眼淚,也坐在床邊留下淚來,她摸著女兒磕破的額頭心裡面暗自後悔,改嫁這事,若非是自己的長兄提及,若是旁人她怕是立刻要將來人趕了出去,因為是自己家的大哥,她不但要聽還要好言婉拒,誰想到竟傷了女兒。

  她這一輩子,有許昭業這人疼著寵著就夠了,再求太多是要遭天譴的。

  「娘,俊青是誰?」許櫻睜開了眼,看著母親的眼睛問道。

  「不是什麼要緊的人物。」

  「娘,你改嫁了吧。」她知道一個女人沒有男人在這世上有多苦。

  「許櫻!你父親還沒下葬呢!你怎能口出這不孝之言!」許楊氏當場就冷了臉。

  「娘!你當我小什麼都不懂嗎?爹不是太太親生的,太太瞧著我的眼神都是恨恨的,更不用說瞧您了,就算如今梔子姐有了孕,可萬一生下來也是個女孩呢?您就是手中無錢也就罷了,您手裡偏偏有些銀子,為了得這些銀子那些惡人也要擺布死你啊。」

  「啪!」許楊氏抬手就給了許櫻一個耳光,「再不要讓我聽你說這些混帳話!」她以為女兒是怕她改嫁留下她一個人在許家,沒想到女兒竟口口聲聲的勸她改嫁。

  「娘!」

  「我看你是摔得糊塗了!」許楊氏撫袖而去。

  許櫻躺在床上瞧著母親的背影默默流淚。

  上一世母親也是斷然拒絕了連俊青吧,結果委委屈屈被眾人欺凌,死後還因為這事被春喜潑髒水說母親在外面有相好的。

  若真的有相好的就好了,也不至於……

  這世上的人啊,怎麼就不給母親這樣至美至純的人活路呢,父親啊父親,你怎麼去得那麼早!

  許櫻這個時候又恨自己,怎麼就夢醒得晚了呢,若是醒得早一些,她就算是拼死也不會讓父親去看什麼水情,大不了得罪上官丟官罷職,他們一家三口總歸是好好的在一起。

  別說一個連俊青,拿十個連俊青也換不回一個許昭業啊。

  許櫻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上輩子的那些人、事、物,又浮光掠影一樣的在眼前晃過了一輪,恍恍忽忽似夢似真,自己醒後的那些事,難道是大夢一場?夢醒後她還是那個已經老邁不堪去投靠兒子的「老太太」?

  許櫻掙扎著醒過來,天已經黑透了,春喜抱著腿坐在床腳踏上打著嗑睡。

  「姑娘醒了。」

  許櫻點了點頭,張嘴想要喝水卻發不出聲音,只能指指桌上的茶壺。

  「姑娘可是要喝水?」春喜站了起來,給她倒了一杯水,「姑娘您這一覺啊,睡得可真久,舅老爺來看了你幾次都沒醒,大夫給您開了藥,還是奴婢們硬灌下去的呢,二奶奶直說要守著您,好不容易被奴婢們勸走了。」

  許櫻喝了水,茶水雖是溫吞的卻好下咽,喝完了她的嗓子好了很多,她原來怎麼沒覺得春喜是個話多的人呢,「我睡了多久了?」

  「有幾個時辰了,大夫說姑娘年紀小,跟著大人走了那麼遠的路,家裡又有喪事,許是憋住火了,開了好些清熱的藥呢。」

  許櫻點了點頭,聽說了連俊青的事她更恨的是自己吧,她一直忍不住想,如果沒有她,是不是母親就跟著連俊青走了,再不回許家,就算是在娘家守寡,也好過在許家如履薄冰……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竟欠了母親那麼多嗎?

  她越這麼想越覺得自己生而無用,就連再活這一遭也是無用的了,不如就死在回程的馬車上算了,她去了,母親還有活路。

  她本來死前就心如死灰一般,如今經過救活梔子好不容攢出來的再活一回的心氣兒也磨沒了。

  瞧著春喜竟然厭恨的力氣都沒了,要說厭恨,她約麼只厭恨自己吧,上輩子已然夠糊塗無用,怎麼讓她這糊塗無用的人再活一回呢。

  春喜瞧著許櫻怔怔的出神,竟有一些害怕,忙尋個由頭出去了,正好遇見披著衣服來看女兒的許楊氏。

  「二奶奶。」

  「我聽見有人話說,姑娘可是醒了?」

  「姑娘醒了。」

  「你也守了半宿了,去歇著吧。」許楊氏揮揮手讓春喜走,自己進了許櫻的屋子。

  「娘,若是沒我,你是不是就跟著大舅舅走了?」許櫻小聲問母親。

  「傻孩子!若是沒你,我就隨你父親去了!好過在這世上孤苦伶仃!」許楊氏摟著許櫻說道。

  「娘!」許櫻靠在許楊氏懷裡哭了起來。

  漫天的紙錢飛舞,許櫻披麻戴孝坐在馬車裡晃晃當當的向前,這就是真的送走父親了,雖說已經隔了幾十年,許櫻還是覺得心裡被掏空了似的難受,許楊氏樓著女兒,也是一言不發。

  許櫻早忘了父親的葬禮有多風光,兩榜進士、六品通判,英年早逝,來吊唁的同窗親朋不知道有多少,就連縣令大人也親臨,可是許櫻原來的記憶裡最深的明明就是四叔和五叔為了爭讓誰家的兒子扛靈幡的事大吵了一架。

  她跪在靈前,看著兩個大人動手,被嚇得哇哇大哭,結果挨了太太一耳光。

  「娘,誰扛靈幡呢。」

  「你六叔。」許楊氏說道,她沒想到許昭齡竟如此的兄弟情深,肯替許昭業扛靈幡。

  「哦。」許櫻不說話了,上一世六叔的妻兒俱喪,自是沒有心思去管那許多的事情,如今梔子有孕,六叔只不過是替侄子扛靈幡,倒省了好些的口舌。

  「二奶奶,二爺的幾位同窗好友,說要見一見二奶奶和二爺的遺孤。」許忠說道。

  「太太知道嗎?」

  「太太已經准了。」

  許楊氏看了眼許櫻點了點頭,「請。」

  許櫻在母親的懷裡向外看,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連俊青,他比她記憶裡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年輕了好幾歲,頭髮烏黑髮亮,束在四方平安巾裡,眉目俊秀斯文,一身白衣素服,身長玉立,站在幾個父親的同窗好友中分外的顯眼。

  這是許櫻第一次看見年輕時的連俊青,說來奇怪,上一世的時候連俊青在幹什麼呢,他怎麼沒來呢?或者是來了太太沒讓他見母親和自己?或者是來了她卻忘了?

  別人都是叫母親嫂嫂或弟妹,只有連俊青叫的是:「世妹,一向可好?」他聲音裡帶著幾分的沙啞,想必楊純孝已經把許楊氏斷然拒絕改嫁的事告訴他了。

  「身未亡,心已亡,談不上一個好字。」許楊氏表情淡淡的說道。

  「就算為了孩子,也許師妹善自珍重才是。」

  「多謝連世兄惦記。」

  連俊青歎了口氣,把一個荷包交到了百合手裡,「送走了昭業兄我就要進京趕考了,若有什麼事,請傳信到連府,為兄願赴犬馬之勞。」

  「多謝世兄了,小婦人安守婦道為夫守寡,許家是名門望族積善之家,怕是沒什麼事要麻煩連世兄。」

  許櫻聽母親這麼說完,眼睛就緊盯著連俊青,只見連俊青的臉色變了變,向後退了兩步,深深一輯,轉身走了。

  走吧!走吧!你們姓連的這一次要離我遠一點!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0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1 02:17 AM 編輯

  第十章:不速之客

  辦完了許昭業的喪事,轉眼間就是中秋佳節,因只喪了個晚輩,許家只是未曾掛紅燈罷了,各府飲宴依舊歡騰,只有許楊氏的小院子冷冷清清,許楊氏和許櫻兩人守著兩杯清茶就算是過節了。

  「娘,那個連叔叔……」

  「他和你父親一樣,都是你外祖的學生。」許楊氏說道,「他們本是同窗好友,學業上也是不分伯仲的,那一年他們一同中了舉人,又一同赴京趕考……」

  「你和他……」

  「我總共只見過他兩、三面罷了,我跟你父親成婚兩年以後,他才跟我說了實話,當年他們倆個一起在你外祖父家裡遇上了我,心裡都起了想要求親的心思……」說到這裡時許楊氏臉紅了紅,「他們也知道了對方的心思,就定了個君子之約,誰先中進士,誰去提親,誰也不許因為這件事記恨對方。」

  許櫻點了點頭,先中進士的是父親……「連叔叔真的一直未娶?」

  「據你舅舅說,他跟家裡說不中進士不娶妻,他們連家是經商的,雖然買過閒職也算改換了門庭,終究是商人之家,好不容易有了他這麼個會讀書有功名的,自然就是寵著了,他說什麼是什麼,就由著他了。」許楊氏雲淡風輕地說道,她跟連俊青之間沒有什麼不能與外人道的。

  許櫻靠在母親的懷裡,上輩子她還小,不懂母親的這些心事,母親也從未講過跟父親之間的事,只說父親好,對她們母女好,嫁了這個的夫郎那怕是年少守寡也是甘心的,卻不知母親年少時也是如花似玉待嫁少女,父親是頂頂好的人,連俊青也是一時俊傑啊。

  而這些若非她知道了,母親是死都不會說吧。

  「娘,太太為什麼這麼討厭我們?」

  「太太不討厭咱們,她要是討厭……」許楊氏瞧著女兒黑白分明的眼睛,歎了口氣,不繼續說了,「你還小,總之太太也是苦命人,如今咱們母女回來了,關門閉戶過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許櫻打了個哈欠,「娘,我睏了,回去睡了。」母親就是這樣善良的一個人,總是體諒別人的難處,從不想自己的難處,她以為只要關閉門戶過自己的日子,太太自然就會放過她們母女,卻不想人無傷虎心,虎有害人意。

  她心裡擔心著許楊氏,卻不知許楊氏也擔心著她,女兒早慧非福,更不用說她警惕心如此的強,竟像被狠狠傷過的人一樣,小孩子應該無憂無慮的才好。

  昭業活著的時候,櫻丫頭除了吃睡就是玩,哪裡有這許多的心思。

  第二日一大早,許家母女的這座小院就來了不速之客,許家大奶奶聞氏與四奶奶董氏並五奶奶江氏一起來了。

  許楊氏命百合倒茶,董氏裡裡外外的打量著這小院,這院子是她命人收拾出來的,原先有什麼她最清楚,桌椅板凳倒是不缺的,再說別的可就真沒有了,如今許楊氏一住,茶具是上等紫砂的,多寶格上的擺件是上等的,牆上掛的畫看落款是本朝名家的,這椅墊和開著門的臥房不是綾羅就是綢緞,雖說在許家不是頂頂好的,也算是中等的,再看看許楊氏身上半新不舊的石青對襟褂子,頭上的白絨花,雖是一身孝服,卻難掩上佳姿色。

  當初許楊氏初嫁入許家,可是把一家子的媳婦都比得跟魚眼珠子似的,難怪許昭業不要太太娘家的嫡親侄女,一心要娶她。

  董氏摸了摸手上明晃晃的赤金鐲子,嘴角扯出一絲笑意,「早就該來看看嫂嫂了,只是嫂嫂在居喪倒不好輕易打擾,如今二哥入土為安了,嫂嫂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了。」

  「我一個婦道人家,出不得門,做不得事,二爺的喪事全靠兄弟們幫著料理,內宅也全靠妯娌們支應,這才沒讓親眷們挑理,我在這裡謝謝你們了。」許楊氏站了起來,對著三個人深施一禮。

  聞氏站了起來伸手虛扶她一把,「這可使不得。」她本是被董氏拉來的,她與董氏久做妯娌知是知道董氏的心思,她卻自認是長子長孫媳,懶得摻和,唯有坐壁上觀罷了。

  三個人又拉著許櫻,親親熱熱的說了幾句長得好俊啊之類的閒話,就開始直奔主題了。

  「聽說嫂嫂這裡有位有孕的通房?上次你引著她去老太太那裡,我離得遠看得不清楚,不如領來讓我瞧瞧,也讓我看看這必定是男孩的肚子是什麼樣的。」江氏說道,要說許楊氏這屋子裡的布置刺了誰的眼,那一定是江氏,許家雖說未分家,各房一樣是有窮有富,三房說不得,是最窮的。

  許國榮資質平平,文不成武不就,偏偏是個愛玩的也是個會玩的,年輕的時候飛鷹走狗,到老了玩鴿子,哪樣都是燒錢的。

  三太太苗氏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年輕時為了討好丈夫倒捨出了大半的嫁妝來,老了想明白了變成了捨命不捨財的,兩口子關起門來吵架,多半是為了錢。

  這樣的人家娶媳婦比起門第自然是更重嫁妝,偏偏許國榮的四個嫡出子,沒有一個是讀書的材料,要說精緻的淘氣倒是一個比一個靈,江氏當初只聽說許家是名門望族,嫁進來才知道滿不是那麼回事。

  不到一年的功夫倒有一半的嫁妝被哄去填了窟隆,她也只得學了婆婆,緊守著銀子,死不鬆口。

  如今見許楊氏一個

  守寡的,家底倒似比她還厚三分,心裡自是不是滋味。

  要說董氏拉著聞氏來,無非是拉大旗做虎皮,借著長子長孫媳的名頭,拉著江氏來,倒真的是強援一個。

  許櫻上輩子不少吃她們倆個的虧,一見她們來了,就冷笑個不停,又聽說她們要去請梔子,微微一笑,「伯娘嬸子在這裡坐,我這就帶張姨娘過來。」

  三個奶奶互視一眼,許昭業所謂的不納妾到死了到底是沒守住,男人,哪有不偷腥的。

  過了一會兒許櫻領著已經做婦人打扮的梔子過來了,梔子未穿見客的衣裳,只是一身的白衣素服,頭上戴著一根銀瓚子,再配上她大大的肚子,顯得楚楚可憐的。

  「瞧這可憐見兒的,快坐下,這肚子得有六、七個月了吧?」江氏拉著梔子的手,引著她坐到自己旁邊的椅子上,一邊問一邊去摸梔子的肚子。

  梔子直覺的想躲,許楊氏微微搖了搖頭,江氏的手實實在在地摸到了梔子的肚子上,此時是初秋,穿的衣裳都薄,這麼一摸連梔子肚子裡孩子的胎動怕是都摸到了。

  「這肚子果然是尖的,老太太的眼睛就是毒。」江氏笑道。

  「可不是,瞧這肚子的大小,竟跟我懷我家元凱七八個月時大小彷彿……」董氏笑道。

  「弟妹到底是會看,確實是七個月了,梔子這一胎懷得凶險,又跟著我們天南地北的折騰,我還以為要比別人的肚子小,回來補養了些時日,竟是不小了。」許楊氏說道。

  「二弟妹到底是有福的,她這一胎若是生了兒子,你也就有後了。」聞氏過來打圓場,她看得明白,董氏和江氏就是過來探虛實的,如今肚子也摸了,月份也打聽了,她們還想做什麼?

  「可不是,這女人懷孕啊,可經不起折騰,我當初懷我那個混帳魔星的時候,是找朱大夫看的,若不是他妙手回春替我正了胎位,我那一胎生得怕是要比六弟妹還凶險。」董氏說道。

  「哦?若是如此不如替四嫂找一找那朱大夫,她遠道而歸,兩眼一抹黑,也不知道哪個大夫是婦科聖手,這一胎實在緊關結要,不能出一點差錯……」江氏接了董氏的話茬,開始自說自話起來。

  許楊氏沒料到這兩個人竟然如果光明正大的說這些事,倒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既是如此,兩位嬸嬸就請那位大夫替張姨娘瞧瞧吧!」許櫻笑道。

  「嗯,瞧瞧吧。」許楊氏點了點頭,事到如今也只有見招拆招了。

  朱大夫看起來確實是一副名醫的模樣,仙風道骨的,穿著藏青的直綴,頭戴秀才帽,看起來是個有功名的,望聞切問了一番之後,還有話講,「這位姨娘懷胎七月有餘,此胎還算穩健,只是……」朱大夫瞇著眼睛捻了捻鬍子,「只怕懷胎之初不知自己有孕,做了些活計也吃了些寒涼之物,要養,否則孩子生下來易生病。」

  梔子低下了頭,許楊氏按了按梔子的手,「大夫說得對,她年紀小不懂事,請大夫給出個方子吧。」

  朱大夫提筆寫了個方子,許櫻沒等別人伸手,先把方子拿到了手裡,用眼睛一掃這方子心裡面就有了計較,「娘,這大夫寫得字我都不認識。」

  許楊氏笑了笑,大夫寫方子鮮有寫字不龍飛鳳舞讓人瞧不清的,別說許櫻一個剛念完千字文的小姑娘,再大些怕也認不得許多。

  當下付了診金,請張嬤嬤送大夫出去。

  這邊董氏她們還有話講,「哎呀梔子你怎麼如此的不小心,竟吃了寒涼之物……」董氏一邊說還一邊拿眼睛瞄許楊氏,這明裡說的是梔子暗裡說的是許楊氏。

  梔子自知理虧低下了頭,「我們奶奶不知道我有孕了。」

  「弟妹,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梔子既是服侍過二弟的,二弟去後你就該好好的找大夫探看,畢竟這通房為的是開枝展葉。」聞氏端起了大嫂的架子。

  「是,是我當初糊塗了。」許楊氏把這罪過擔了過來。

  江氏從許櫻手裡拿了方子,「我娘家是開藥鋪的,這方子上的藥我家盡有,如今這藥鋪行裡也是龍蛇混雜,你們只管拿這方子去我家的藥鋪取藥就是了,保管貨真價實。」

  「如此就有勞五弟妹了。」

  「自家人,有什麼可勞煩的。」江氏又摸了摸梔子的肚子,「你這肚子可是你們家奶奶的命,要好好保重。」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13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1 02:17 AM 編輯

  第十一章:折騰

  梔子瞧著被端上來的藥,倒像是瞧毒蛇猛獸一般,「姑姑,二奶奶她真的讓我喝?」

  「讓你喝,你就喝。」張嬤嬤大聲說道,「不要怕苦,姑姑給你吃蜜棧。」她一邊說一邊把藥倒進了啖盂裡。

  在屋外踢毽子玩的許櫻聽她們這一番做作,不由得一笑,董氏再毒也不會把毒下在她幫忙找來的郎中開的藥方裡,江氏再傻也不會用自己家藥鋪拿出來的藥藥人,她們的吃相還沒那麼難看。

  找朱大夫無非是想確定一下梔子是不是真有孕了,有孕幾個月了,這一胎到底是男是女。

  連素來以長子長媳自居的大伯娘聞氏都跟著來了,這事兒沒準是老太太的授意也說不定,這藥就更沒問題了。

  梔子和張嬤嬤是小心太過了,許櫻笑了笑,一抬腿把毽子踢得老高,准准地砸到了坐在一旁聽壁角的春喜身上,「春喜姐姐,來跟我玩。」

  「姑娘,我的腿還沒好呢。」春喜揉揉膝蓋。

  「那咱們進屋坐炕上玩抓羊拐吧。」

  春喜還在為難是不是要聽許櫻的話進屋,就見門口來了個熟人——二太太身邊的劉嬤嬤。

  「嬤嬤好!」春喜也不覺得腿疼了,站了起來快走兩步到劉嬤嬤跟前福了一福,伸手去攙劉嬤嬤。

  許櫻也收起了毽子,「嬤嬤今個兒怎麼有空來啊。」

  「奴婢是替太太送東西的,太太聽說梔子姑娘這一胎懷相有些不好,特地叫我送來些大補之物來替梔子姑娘補身子。」劉嬤嬤笑道,她身手跟著的小丫鬟,果然兩隻手裡都拎著滿滿的東西,她張口閉口叫梔子姑娘,顯然是代表二太太的意思,梔子還不是被長輩承認的姨娘呢。

  廚下的常嫂子也過來了,趕緊接了劉嬤嬤身後小丫鬟的東西,「還是太太想得周到。」

  「太太說了,這人參桂圓烏雞湯最補,要梔子每天喝一碗,她怕你們不會做,特意吩咐了小廚房寫了方子。」劉嬤嬤把一張紙拿了出來,交給了常嫂子。

  這個時候許楊氏也出來了,「劉嬤嬤過來了,瞧這些人這麼不懂事,應該把劉嬤嬤讓進屋裡再說話。」

  「不必麻煩二奶奶了,老奴送完了東西,自然就走了。」劉嬤嬤福了一福,一副跟許楊氏沒話說的樣子,帶著小丫鬟轉身就走了,倒把許楊氏晾在了那裡。

  「二奶奶,您看這補品……」

  「既是太太送來的,你就照著太太給的方子,做給梔子吃吧。」許楊氏說道。

  如今這院子裡耳目眾多,許楊氏若是不讓常嫂子做,怕是過不了一柱香的功夫,許家上下都會傳許楊氏對有孕通房刻薄了。

  就算是梔子也不能明著把燉好的補品倒在哪裡,這雞肉等等不比藥,倒了就順水溝沖走了,明晃晃的雞肉這麼扔了,怕是老太太都要罵糟踐東西。

  到最後這補品全進了張嬤嬤的肚子裡,張嬤嬤吃了三天就開始半夜流鼻血,捂著肚子叫疼。

  急得梔子手足無措,半夜披著衣裳敲許楊氏的門:「二奶奶,我姑姑病得不輕啊。」

  許楊氏倒是個沉穩的,見許櫻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來了,牽著女兒的手去了東廂房,張嬤嬤仰著頭,鼻血怎麼也止不住的樣子。

  「快,快去大夫。」

  「等等!」許櫻叫住了要去請大夫的百合,「去把常嫂子叫起來,讓她用廚房的小石磨,磨一斤生豆漿來。」

  張嬤嬤這是補大發了,請大夫來也是貽笑大方,還不如悄悄的治了呢。

  常嫂子沒一會兒先送來一碗生豆漿,張嬤嬤喝了果然鼻血慢慢止住了。

  「明天開始再不要吃那個什麼人參桂圓烏雞湯了,太補了。」許櫻搖了搖頭,人參桂圓烏雞湯太補了,一個月吃一次也就罷了,天天吃誰也受不了。

  「可太太……」

  「太太可是給張姨娘做的,讓張姨娘補。」許櫻說道,她忽然靈光一現,難不成這就是太太的目的,她知道母親定會讓小廚房做湯,也知道梔子肯定不敢吃,而張嬤嬤……

  許櫻看這情形,張嬤嬤至少要歇兩、三天才能緩過來了,這才是太太的目的,先卸了梔子身邊的臂膀,再圖謀其它。

  許楊氏歎了一口氣,她八成也是想到了,太太的心思就是能把梔子這一胎現在就弄掉最好,弄不掉也要讓她不得安生。

  「張嬤嬤你好好歇著吧,梔子你也折騰半宿了,去我屋裡睡吧,讓百合照應張嬤嬤。」

  梔子瞧著張嬤嬤這樣子,實在是不放心走,許櫻牽了梔子的手,「姨娘,你隨我走吧。」

  這一聲姨娘讓梔子想到了自己肚子裡金尊玉貴的哥兒,只能點點頭,跟著許櫻走了。

  這許家大宅,就沒有不透風的牆,許楊氏的這小院,更是風透得跟篩子似的,第二天天剛亮,董氏就帶著小丫鬟登門了,第一句話就是「我怎麼聽說,張嬤嬤病了?」

  「哦,張嬤嬤貪涼多吃了些瓜果,拉肚子了。」許楊氏說道。

  「我說的呢,我聽人說張嬤嬤是吃人參烏雞湯吃多了,補得流了鼻血,我心說不能啊,她也是老人兒了,怎麼能做出偷吃姨娘補品的事呢。」

  「外面竟是這樣說的?」許楊氏也做驚訝狀,「這傳言啊,果真是不可信的。」

  「這會子她病了,是誰在伺候張姨娘呢?」

  「我誰都不放心,把她挪到我屋裡來了,跟著我同吃同住同起同臥,左不過還有三個月要熬,我給她當回老媽子又如何。」

  「這可是你的不對了,別說她只是個姨娘,就算是二房姨奶奶又如何,這人得分上下尊卑,她生下了孩子,你才是孩子的娘,二哥沒了,咱們這樣的人家,斷沒有讓姨娘也跟著守著的道理,左不過多出些嫁妝打發她出門子。」董氏這話說得又響又亮,連許櫻都聽得清清楚楚,更何況只隔了一道門簾子的梔子,她說得道理確實是道理,可沒有人家懷著孕呢,她就說要奪子把人家嫁出去的話這樣的事。

  「她要是想改嫁我不攔著,可她若是想守著孩子,看在她替我家二爺傳宗接代的份上,我吃飯就不會讓她喝粥。」許楊氏皺著眉頭說道。

  「你啊,就是過於厚道了。」董氏笑道,「對了,我來是有正事要說呢。」

  「什麼事?」

  「還不是為六弟的孩子辦滿月的事,要我說家裡趕上有喪事,一個孩子滿月就是聚在一起吃頓飯得了,太太非要大辦,實在讓我為難。」

  「六弟這孩子來得不易,辦滿月就辦吧。」辦滿月必然要吹拉彈唱一番,這邊哥哥才死,那邊弟弟就大張旗鼓的辦滿月,確實與理不合,可許楊氏又能說什麼。

  「那你就一起去跟我和老爺說吧。」董氏等的就是楊氏的這句話。

  董氏確實是個厲害的,許楊氏在她面前處處受制,句句話都落入了她的圈套,先是挑撥了梔子,逼著許楊氏說了不讓梔子改嫁這樣的話,又說了同意許昭齡的孩子辦滿月。

  董氏簡直是得意極了,心裡面更認定了許楊氏就是盞沒用的美人燈,極好挫磨,董氏站起身來,剛走到門口,似是想到了什麼,「哎呀,差點忘了,還有一件事……我娘家族弟下下個月娶妻,要讓我做全福人,我想來想去都沒有全套的首飾,不知道嫂子這裡有沒有。」

  「我娘自然是有的。」許櫻邁步出了屋門,董氏借去的東西,就沒有還回來的,再說今天她也得計太多次了,若是一味的讓她欺負下去,她只會得寸進尺,「只是我爹身有功名,我娘的首飾四嬸戴著不合適。」

  董氏被這一句話鬧得臉通紅,妯娌裡面算地位,許楊氏是最高的,她是六品的安人,她戴的首飾嚴格說起來董氏確實不能戴,山東高山皇帝遠的,民不舉官不究,只要她不去縣令跟前得瑟,還跟縣令夫人說我的首飾比你的好啊,是不會出事的,只是話雖這麼說,理卻不是這個理。

  「櫻兒!」許楊氏瞪了許櫻一眼,小女孩留下尖酸刻薄的名聲可不是什麼好事,「我的首飾不多,你若是不嫌棄我開了妝匣你相中哪套拿哪套去戴吧。」

  董氏深吸了幾口氣,「不必了,二嫂的首飾我戴不起。」說罷一甩帕子走了,連讓許楊氏去替她說,同意幫許昭齡的兒子辦滿月酒的事都忘了。

  許昭齡剛一回家,就見梅氏的丫鬟站在門前使眼色,他到了梅氏坐月子的屋子站在窗根前一聽,原來是四嫂在屋裡:「別的什麼都別說,都怪咱們妯娌命苦,夫君不爭氣,被她一個庶子媳婦數落,說什麼她的首飾我不能戴,倒顯得我是厚顏無恥要占她的首飾似的,我就算是氣也得忍著,又問滿月酒的事,她的臉立刻就拉下來足有三尺長,我這是為了誰啊,若不是太太的意思,我犯得上觸她的霉頭嗎?」

  「是,四嫂辛苦了,喝茶。」梅氏一抬頭瞧見了自己丈夫的半拉腦袋,搖了搖頭,「本來滿月酒就不該辦,雖說二哥已經過身大半年了,可畢竟才發喪,咱們辦滿月酒,倒讓親朋笑話。」

  「好了,你們都是懂事知禮的好人,就我是惡人。」董氏站了起來。

  「四嫂,誰不知道四嫂是古道熱腸的大好人啊,咱們二房若是沒有四嫂支應,哪有如今的好日子,連六爺背地裡都誇四嫂能幹呢。」梅氏提高了聲音,「去把我的妝匣取來。」

  「我這裡也有幾套頭面,四嫂相中哪套,就拿哪套去戴吧。」

  董氏這次來梅氏這裡,一是為了挑撥她跟許楊氏,二就是為了借首飾,梅家富足,給梅氏的陪嫁首飾也都是上好的,董氏早就惦記上了。

  梅氏拿了首飾匣子出來,裡面確實是珠光寶氣耀人的雙目,董氏挑挑撿撿的挑了中了幾樣,梅氏一看,都是精品,「四嫂果然有眼光。」

  「是弟妹這裡的首飾好。」

  「來人,取我讓你們收著的空錦盒,替四奶奶把首飾包起來。」

  「這怎麼好,我這樣吧,我哪天用哪天派人來取,用完了立刻給你送回來。」

  「好,我也讓小的們把這首飾拿去淬淬火,免得到時候丟了四嫂的臉。」

  見董氏心滿意足的走了,許昭齡這才進了屋,「四嫂這又是來幹嘛?」

  「無非是說幾句挑撥離間的話罷了,這滿月酒本就不該辦,如今她兩房這麼一走,二嫂倒覺得咱們不知理,又想讓咱們覺得二嫂刻薄。」梅氏也是大家庭裡出來的,董氏玩的這一手她看得真真的。

  「她既是這樣的人,你就不該借她首飾。」

  「六郎讀了那許多書豈不知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嗎?」

  「那二嫂不是得罪了她嗎?」

  「二嫂早就得罪她了,她借我的首飾能有借有還,借二嫂的就未必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14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4-19 11:19 AM 編輯

  第十二章:疹子

  許櫻頭頂著家規跪在堂屋正中,許楊氏握著戒尺的手微微發抖,許昭業生前最疼的就是獨女許櫻,許櫻惹禍都是找父親求庇護,她就算是再生氣,看見他們父女倆個一起向她求情的樣子,心就先軟了,可如今……

  許楊氏一邊想著這些,一邊落淚,她再傻也知道董氏在算計她,可是她們如今身在許家,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不管暗地裡怎麼算計,明面上人人都照應著她這個寡居之人,許櫻這麼讓董氏下不來台,人家也只會說她許楊氏不會教女兒,說她刻薄小性,吝嗇守財,借女兒的口讓妯娌難堪。

  百合端上來一碗熱茶,小心翼翼地替許櫻求情,「奶奶……四姑娘畢竟是姑娘家,這麼跪著……」

  「讓她跪著。」許楊氏擦了擦眼淚,「長輩說話竟然隨意插嘴,傳揚出去還有什麼名聲?她四嬸只不過是向我借首飾,她就出口傷人,她一個大家閨秀,怎麼竟似鄉野村婦般的算計。」

  許櫻低著頭,從她這裡正巧能看見春喜,春喜看似替她著急,可是背人時嘴角的笑卻是掩不住的。

  她跪著她不怕,就算是娘打她她也不怕,就為了讓人知道,二奶奶是心慈面軟的好性人,她許櫻可不是,更不用說這事兒她占理,母親的首飾確實不是四嬸這個沒品級的民婦戴得的。

  至於所謂的臉面——她上輩子早把臉面二字丟光了,這輩子倒也不怕。

  「二奶奶,太太請你和四姑娘過去。」梁嬤嬤站在屋外小聲說道。

  許櫻知道,這是太太知道許楊氏罰自己了,要表示「慈愛」,所謂兒子不是親兒子,孫輩可是親孫輩——呸!

  唐氏果然把許櫻摟在懷裡,親熱好似親孫女一般,嘴裡不停地數落許楊氏:「她不過是個孩子,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錯,你看在死去的人的面子上,也不能這麼罰她。」這口氣裡的慈愛,許櫻要是真正的七歲幼童,沒準兒真以為這個祖母是慈愛老祖母呢。

  「是媳婦一時氣憤,考慮不周了。」許楊氏福了一福。

  「唉,我憐惜你守寡,又要照應有孕的通房,素日裡不叫你到我跟前立規矩,怎麼這幾日不見,你又瘦了些?」

  許楊氏笑了笑,沒說話。

  「我娘整日照應著梔子姐,每天早中晚倒要看三次,一看就是一個時辰,聽大夫說這一胎不好,覺都睡不著,自然是瘦了。」許櫻「告狀」道。

  「唉,我說你也太過小心了。」唐氏笑道,看來傳言不錯,許楊氏確實是把梔子肚子裡的那個當成命根子了。

  「張姨娘這一胎若是男胎,二爺也算是有後了,媳婦不得不小心。」許楊氏說道。

  「唉,你也是個苦命人。」唐氏說道,「說到這兒,我倒要給你賠個不是了。」

  許楊氏趕緊站了起來,「太太這是說得什麼話,應是我不能孝順太太,我給太太賠不是才是。」

  「欸,是我欠考慮,覺得這家裡面有喪事,就該用喜事沖一沖,想替老六家的大小子,辦一辦滿月,誰想到倒讓你為難了。」

  「六弟這一胎來得不易,辦滿月是應該的。」

  「你公爹說得沒錯,你果然是知書答禮的。」唐氏這麼說口氣裡可帶著三分的輕蔑了,她早就覺得是許楊氏在未嫁之時就與許昭業暗通款曲,這才勾得許昭業高中之後,連她娘家的侄女都不要,一心一意要娶她,她本有意要暫時攏絡住許楊氏,可她打從心裡不喜歡她,口氣裡難免帶出來了三分,這三分旁人聽不出來,許櫻這種「人老成精」的,和站在唐氏身後的劉嬤嬤,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祖母,我要去看我六叔家的小弟弟。」許櫻一臉天真的說道。

  唐氏當下快要掛不住慈愛祖母的面具了,在她看來許櫻這孩子父親早喪,帶著一身的晦氣,怎麼能去見她的寶貝金孫?沖撞了可怎麼辦?可是她剛扮完慈愛,說不讓許櫻去又顯得她刻薄了。

  「這……哥兒還沒出滿月,哥兒大一點四姑娘再去看吧。」劉嬤嬤說道。

  「真的?」許櫻一派天真地握著祖母的手問。

  「真的。」唐氏強咽下心裡的厭惡,摸了摸許櫻的頭,「櫻丫頭就要有自己親生的弟弟了,只怕到時候不想抱你六叔家的弟弟了呢。」

  「六叔家的弟弟和我自己的小弟弟,我都要抱。」許櫻甜甜地笑了。

  許楊氏見許櫻一改在自己跟前時對祖母的不滿,竟會撒嬌心裡不知道是喜是憂,喜的是許櫻小小年紀竟如此懂事,憂的是早慧非福。

  「好了,我知道你惦記著梔子,快帶著櫻丫頭回去吧,可不敢再隨意罰她了,她還是個孩子。」唐氏這話說得,倒像是許楊氏隨意帶許櫻撒氣一般。

  「是。」許楊氏福了一福,許櫻牽了母親的手走了。

  她們剛走,唐氏就站了起來,「來人,更衣,把這屋好好的打掃一下,再用香熏了,散晦氣。」

  許國定回來的時候,正巧遇上丫鬟們在拿淨水潑地,「早晨不是收拾過了嗎?怎麼又收拾?」

  「還不是丫鬟們,笨手笨腳的,把一盤子的香瓜給砸了,我嫌那東西招蒼蠅,讓她們仔細沖洗。」唐氏迎了過來,親自替許國定換衣裳。

  「哦。」許國定點了點頭,「我怎麼聽說二兒媳婦罰了四丫頭?」許國定身在外宅,卻聽說了這事兒,由此可見他手下也是有人盯著二房的,唐氏暗自慶幸自己沒有下手太明顯。

  「這也不怪她,是老四媳婦去跟她借首飾,櫻兒多了句嘴說她的首飾不是老四媳婦能戴得的,讓老四媳婦鬧了個大紅臉,她罰櫻丫頭也是給老四媳婦看的。」

  「這事兒櫻丫頭做得對,老四媳婦也是大家子出來的,哪就缺了首飾戴?老二媳婦本是官家婦,她用的首飾老四媳婦這個民婦就是不能用,雖說山東山高皇帝遠,可是這種不講禮數的事,傳出去還是讓人笑話。」

  「是,是董氏欠考慮,我也說過她了。」

  「嗯。」許國定點了點頭。

  「還有滿月酒的事,二兒媳婦說家裡有老人,辦了喪事再用喜事沖一沖也是好的,她……」

  「快別提滿月酒的事!這邊剛死了長兄,那邊就替自己兒子辦滿月酒,你還讓不讓老六在街面上走動了?」許國定一揮手,揮開了唐氏替她整理衣裳的手。

  「是。」唐氏心裡面別提多委屈了,許昭業再怎麼是「長子」也是庶出,怎麼就比她嫡親的孫子重要了?他活著的時候連累她受氣,死了也讓她不得安生。

  「我知道昭業和他娘讓你受委屈了,可人死為大,這些年我對你也夠可以的了,你還是把心胸放寬些。」許國定說道,他整了整衣裳,「我今晚在秋月那裡住,晚飯就擺在她那裡了,你不必等我了。」

  「是。」唐氏目送著換好衣裳的許國定離開,心裡面愈加的惱恨,她年已五十,所謂的白首攜老就是送自己的夫君去年輕的通房姨娘處睡,她卻連吃醋都會被人說老不正經,她這一輩子,哪過過一天的順心日子。「你們還愣著幹什麼?讓你們收拾院子,一個個的又懶又笨,收拾了一個時辰都沒收拾好,倒讓二老爺看見你們干活!」唐氏指著那些灑掃的丫鬟們罵道,這些丫鬟越年輕,她瞧著越刺眼,那怕她屋裡再沒一個稍微平頭正臉的丫鬟能站住,唐氏還是恨她們的年輕。

  許楊氏牽著許櫻的手回自己的院子,剛一進院就見百合焦急地等在門口,「出什麼事了?」

  「張姨娘不知怎地,身上起了好多紅疹子。」

  許楊氏趕緊往自己的屋裡去,梔子在東廂住得好好的,怎麼在她屋裡才呆一天就出事呢。

  只見梔子已經脫了外衣,掀了袖子在屋裡拼命的抓撓呢,不止露出來的胳膊上紅了一大片,連腿上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疹子。

  「這是怎麼了?」許楊氏真是被嚇得手足無措了,疹子這事兒可大可小,往大了說若是麻疹之類的急症,梔子的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許櫻瞧了瞧梔子穿的衣裳,與自己走之前看見的不同,她們走之前梔子穿的是藍綾軟緞,如今換成了白底藍花,「姨娘可是換了衣裳?」

  「我替張嬤嬤送湯水,誰知道撒了些在自己身上,就換了衣裳。」梔子一邊說一邊抓撓,極為的難受。

  「姨娘身上這麼癢,臉上一點都不癢,手上也沒事,顯是這衣裳不對勁兒。」許櫻拿著帕子蓋了手,拎起那件衣裳,「這是洗過的?」

  「漿洗婆子晌午剛送過來的。」

  「你怎麼把衣裳拿到外邊去洗了?」許楊氏急道。

  「原先都是張嬤嬤洗,可是她病了……」

  「算了,別說了,快熬艾草水來,給姨娘擦洗吧。」許櫻說道,上輩子她是外室,交往的也是商人家的外室、小妾,這些陰私算計,都是她上輩子看膩了的。

  「你怎麼知道……」

  「娘你忘了,我小的時候貪玩,在花園裡被草虎子蟄了,都是用艾草水洗的。」許櫻笑道。

  許楊氏也是急糊塗了,她就是這樣,越是急事腦子越暈,有些智計她是知道的,可是事當臨頭腦子反倒反應不過來。

  一時間也顧不得再細想,只是吩咐常嫂子熬艾草水。

  許櫻退後一步,讓開路讓大人們忙來忙去的,心裡知道,張嬤嬤一定要快些好,否則梔子單純,母親一個人防不住這許多的算計。

  她一轉身去了廚房,卻見常嫂子忙裡忙外不得閒,在燒火的人是二太太送來的那個灑掃的婆子。

  廚房這樣的地方竟讓她混進來了,許櫻暗自後悔不該只盯著春喜,忘了這麼個能來去自如的婆子,「這位嬤嬤好眼生啊。」

  那婆子指了指自己的嘴,阿巴阿巴的喊了兩聲,竟然是個啞巴。

  許櫻努力回想,自己院子上一世許是有這麼個啞婆子,可是她年紀幼小,對這個啞婆子並無什麼印象,「你不會說話?」

  啞婆子點了點頭,低頭燒火。

  不會說話,卻能聽見人說話,這麼個人用來算計人簡直太有用了,就算被查出來,她一個啞巴,又能供出誰呢?

  春喜她可以留,這個啞婆子,許櫻是一個時辰都不想留了。

  「水開了!」許櫻指著鍋上的水說道。

  那啞婆子站了起來,去拎灶上的水,許櫻瞧她拎得吃力,「我幫你。」

  啞婆子沒想到許櫻這個姑娘要幫她,嚇得向後一躲,許櫻用四兩勁兒輕輕一推她,就讓她把水灑了出來,

  滾開的水就這樣灑到了婆子的腳上。

  「呀呀呀呀!!」婆子丟了水壺,抱著腳不停地發出怪聲叫著,許櫻也叫了起來,「啊!好燙!」原來許櫻的手背上也濺上了水,起了個小包……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24 AM


  第十三章:大舅母

  許櫻一個姑娘,沒人照管自己去了廚房,竟然把自己給燙了,許楊氏就是泥人也要發火了,當下就把灑掃的啞婆子和伺候許櫻的春喜給趕了出去,連梁嬤嬤都被記下了十下板子。

  許櫻瞧著那婆子和春喜走了,暗想自己急中生智,受的這苦肉計也算是得計,廚房這樣的重地,若是真被那啞婆子得著了機會,一副藥下去,別說梔子就算是她們母女有沒有命在都在兩可之間。

  許楊氏一邊給她上藥一邊抹眼淚,她這個做娘的實在沒用,竟然要讓女兒用苦肉計來替自己撥釘子,「櫻兒啊,娘對不起你。」

  「是她們太惡,太不給咱們母女活路了。」許櫻說道,「娘,你快派人回外祖母家,讓她在你陪房的人家裡挑知根知底的人進院子吧。」

  許楊氏在許家沒呆幾天,就隨著許昭業赴任了,楊家本來奴婢就少,陪兩房人家完全是硬撐臉面,嫁完了她楊家都快要沒人使了,她走之後,兩房陪房都被送回娘家了,這也是為什麼她身邊沒有心腹。

  「你舅舅早就挑好人了,明個兒就能送來。」許楊氏說道,是她怕這邊婆婆剛送來人,她就收娘家送來的人,讓人挑眼,這才耽擱到現在。

  許櫻點了點頭,她知道唐氏還會再往許楊氏這裡派人,可是只要楊家的心腹到了,占住緊關結要的位置,她也就不怕了,本來就是人在屋簷下,處處有人窺探是平常小事,可是廚房都讓人進去了,就是天大的事了。

  她想到這裡忽然一驚,母親上一世——真的是抑鬱而終的嗎?

  可恨她當年太過年幼,又年長日久,對很多事記得都不太清楚了,現在想來自己簡直糊塗至極。

  第二日不但楊家選來的陪房被送過來了,許櫻的大舅母陸氏也來了,許櫻對自己這位大舅母並無多少印象,只記得是個嚴肅的婦人,臉板得比簡氏還要僵硬三分,跟和善的大舅完全不是一路人。

  她一共帶來了兩個丫鬟兩個婆子,都是楊家原來陪給許楊氏的陪房人家出身,「這四個人都是婆婆親自挑的,依我的意思是兩家人既然是陪送給小姑的,小姑既然回來了,就應該全都給小姑送過來,偏婆婆說你這裡地方小,事情少,人送來得多了,人多口雜反而不美,所以就送來了這四個。」陸氏說話倒沒有多硬,就是聽著不夠溫婉。

  「多謝嫂子了,讓嫂子操心了。」

  「都是一家人,沒什麼操心不操心的,你回來了,就應該回家住兩天,不過我也曉得你的難處,你年輕新寡,總要顧及許楊兩家的名聲。」許櫻聽自己這位舅母說話,不像是嫂子說小姑,倒像是晚娘訓兒女,說得話都算入情入理,就是不入耳,想想自己的大舅科舉失利就跟著友人走了,十幾年不回家,自己這位舅母性子過於剛硬也是原因之一吧。

  「大嫂說得是。」許楊氏對陸氏的話倒沒多大反應,還是微笑聽著,陸氏喝了一口茶,又把目標轉移到了許櫻身上。

  「櫻丫頭可曾讀過書?」

  「只讀到千字文。」

  「女孩子略讀些書,識幾個字也就罷了,女子無才便是德,書讀多了沒什麼好處,再撿些女則、女戒之類的教教她也就算了。」

  「嫂子說得是,我也是這麼想的。」

  陸氏左右看了看,她也不知道許楊氏之裡哪個是知根底的人,想了想還是把一些話說出口了:「我前日見到了連家的老夫人,她說連家兄弟糊塗了,非說大丈夫功名未成不敢成家,這世上六十歲的進士都不稀奇,他若是今科還考不成就算是硬逼著他也要讓他娶妻了,只是她認識的都是經商人家,問我認不認得讀書人家的閨秀,你如今雖在寡居,也幫著留意留意,遇見好的只管遣人來告訴我。」陸氏這是委婉的表達,她不贊同許楊氏改嫁連俊青。

  「我一個寡居之人哪能認識許多閨秀,這事還要嫂子幫著操心。」許楊氏笑道。

  陸氏瞧著她確實對連俊青沒有別的意思,聽見他要娶妻還八風不動,總算把一顆心放下了,陸氏的娘家是有名的詩禮之家,早年出過守望門寡守了三十幾年的烈女,旁人都說若是朝廷時興旌表烈女,那姑娘一準能賺個貞潔牌坊,當然了,不知道是諷刺的成份多些,還是誇贊的成份多些,陸家一率當是誇贊就是了。

  這樣的人家還有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女兒嫁人也是要嫁到絕不納妾的人家這樣的規矩,婚事自然就耽擱了,陸氏是年近二十才嫁入的陸家,嫁給了比自己小了三歲的楊純孝,當時許楊氏年紀幼小,聽自己的嫂子把自己當成孩子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習慣得很。

  陸氏除了規矩大些,並無別的錯處,對她這個小姑也慷慨得很,就算是當初許楊氏出嫁幾乎搬空楊家的浮財,陸氏也沒有半句埋怨的話。

  這也是為什麼陸氏今天在許楊氏跟前腰桿筆直的原由。

  許櫻一瞧自己大舅母的樣子,就知道她私下想的讓大舅母幫著母親打理一下嫁妝,偷藏些金銀的想法是錯誤的了,這個大舅母絕對不會貪自己母親的一分一厘,可也絕不會贊同母親背著婆家藏私財的行為,她不去舉報給二太太都算是看在親戚的面子上了。

  他們正在說著家常,百合進來通報:「太太來了。」

  許楊氏趕緊站了起來,親自往外面迎,只見唐氏帶著一群的丫鬟婆子往裡面走,看見許楊氏和站在屋裡的陸氏,唐氏的眼淚立刻就下為了,「哎呀媳婦啊,我對不起你啊,我給你找的丫鬟婆子都是些混帳的,竟然害到我的乖孫……」

  她這麼一來倒把許楊氏嚇得夠嗆,「婆婆,您快別這麼說,您這麼說真是要媳婦的命了,櫻丫頭只是燙了一個小包,沒什麼大事……」

  許櫻暗自冷笑,唐氏這是聽說陸氏來了,過來演戲的,她是昨天白天燙傷的,這院子裡有人放個響屁不過半個時辰許家全家都知道了,更何況她被燙傷婆子丫鬟被趕走這樣的大事?唐氏真關心她,早就該來了,這個時候來顯然是沒安好心。

  陸氏眉頭也皺了起來,她倒沒有想到唐氏安不安好心,她就是覺得唐氏這個做婆婆的自己也太不尊重,有什麼話應該把許楊氏叫過去說,陪不是也沒有這麼陪的,倒顯得許楊氏不懂禮了似的。

  「親家,請進屋說。」陸氏表情淡淡地說道。

  唐氏賣力演了半天,見陸氏沒怎麼買帳,也覺得沒什麼意思,由許楊氏扶著進了屋,「唉,聽說櫻丫頭燙傷了,我難受的半宿沒睡覺,早晨老爺還罵了我一頓,說我沒成算,送來你院子裡的人都是沒用的,竟讓姑娘進了廚房還燙傷了。」

  「是櫻丫頭太調皮。」許楊氏說道,「我這陣子憐惜她失父對她疏於管教。」

  「唉,你不生氣就好,否則我真是沒臉見你了。」唐氏拍拍許楊氏的手背,又把許櫻摟到跟前好一頓的磨搓,許櫻暗自感歎自己這位嫡祖母真的是唱作俱佳,難怪除了年輕時輸給過自己親祖母,再沒讓旁人占過一星半點的便宜呢。

  「櫻兒沒事,祖母不必擔心。」

  「你沒事就好啊。」唐氏擦了擦眼角,「我今日又帶來了兩個丫鬟,兩個婆子,都是經過調教的,萬萬不會再給媳婦找麻煩了。」

  許楊氏還不知道怎麼回應呢,陸氏先說話了,「昨天的事我也聽說了,雖說是下人不小心,可也不是故意的,小孩子調皮受傷是難免的,再說這各院的奶奶該有幾個婆子幾個丫鬟都有定例,親家太太多送這幾個人,倒顯得我家姑奶奶不懂規矩了。」

  「是。」唐氏這才領教到陸氏這種活規矩的厲害,幾句話把她噎得不知道該怎麼說好,眼睛一轉看見幾個站在一邊眼生的丫鬟婆子,「聽說親家嫂子也是來送丫鬟婆子的,我更覺得臉沒處擱了……」

  「姑奶奶嫁到您家裡,本來有兩房的陪房,這都是在嫁妝單子上的,因為姑奶奶要隨姑爺赴任,這才把兩房的家人譴回娘家,這本是姑奶奶太年輕,思量不周的緣故,如今姑奶奶回來了,楊家理當把陪房送回,親家太太不必多心。」

  許櫻暗笑,大舅母這種禮法規矩第一的人物,「爭執」起來倒比旁人更精彩上三分,可惜上一世自己這位舅母,竟沒來幾次……

  唐氏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親家嫂子難得來一次,不如請到前廳敘話。」

  「應該是晚輩去拜望親家太太才是,只是如今正是秋收時分,家裡事多,不敢多叨擾。」

  「下次,下次。」唐氏額頭有些見汗了,她早聽說過陸家出來的姑娘規矩大,沒想到大成這樣,「你們姑嫂多年不見,多敘談敘談。」陸家是本地望族,現在還有在翰林院裡任職的,唐氏自知得罪不起,趕緊尋個由頭走了,那兩個丫鬟兩個婆子也沒能留下來。

  許櫻也想到了這一節,唐氏這麼在意陸氏的看法,不光是因為陸氏本身規矩大是許楊氏的嫂子,更是因為陸家勢力大,就算是大房的三叔在翰林院還要看陸家人的眼色,她不敢得罪。

  如果自己的舅舅得中進士,有個一官半職,母親的境遇也會好很多吧。

  可是要怎麼樣能幫到舅舅呢?她不是讀書的人,也記不得今科的考題……忽然許櫻想到了自己父親留下的那幾大箱子書……

  「敢問舅母,不知大舅舅幾時進京?」雖說會試是在二月份,但各地的舉子在京城裡過年的都不在少數,舅母娘家人裡在京城做官的不少,大舅八成是要早早進京在陸家讀書。

  「過了重陽就走。」

  「母親,我父親是不是留下了許多的書?不知可有舅舅能用的。」許昭業年少有為,讀書上自是極好的,他留下的前人試題集萃、讀書筆記等等,不科考的人看起來也就是幾箱子廢紙,在讀書人眼裡應是珍寶了。

  許櫻沒想到自己這話竟說到陸氏心裡了,陸家讀書的人多,舉試的人也多,陸氏就算從小與兄弟們不在一處讀書,光是聽也聽到了許多關於科舉的竅門,一直隱約覺得楊純孝讀書雖刻苦但不得法,又不知該如何點撥,尤其楊純孝屢試不第,在旁人面前還好,在她面前脾氣越發古怪,她這次親自來送婆子丫鬟,也有想要借許昭業留下的讀書筆記等等的意思。

  可是她素來剛硬不愛求人,就算是跟自己的小姑說話都不知該如何開口,許櫻這麼一說,陸氏的表情就有了鬆動。

  許楊氏素來是知道自己嫂子的,她也惦記自己兄長科舉之事,見陸氏表情鬆動了,就知道許櫻這句話歪打正著了,「我是婦道人家不懂這些,也不知該如何處置相公留下的書本,大嫂瞧著哪些書好,就拿走一些吧,免得在我這裡明珠暗投了。」

  「嗯,書呢,家裡是不缺的,可是妹夫留下的必定是好的,我拿回去幾本給你哥哥瞧瞧,就算是留下念想也是好的。」

  「正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29 AM


  第十四章:毒計

  「陸氏走時真的拿了一個箱子?」唐氏皺了皺眉。

  「王婆子瞧得真真的,還能有假。」董氏說道,「那個楊氏是個吃裡扒外的,暗地裡不知道將多少家私搬到了娘家。」

  「你若早些說,沒準兒還能來個人贓並獲,如今倒是說晚了,白惹閒氣。」唐氏說道。

  董氏心想,說早了您也不能去攔著楊家長媳的車駕,去搜自己媳婦的私財啊,傳出去還要臉不要?無非是想要找人怪罪罷了,「那楊家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早晚哄著楊氏把許昭業留下的錢財全搬回娘家,到時候咱們家又要養著他們三個吃白飯的,又要花錢替他嫁女兒,娶媳婦。」董氏當著唐氏的面,從不叫許昭業二哥。

  「娶什麼媳婦?那個賤貨肚子裡的孩子沒生出來,誰知道是男是女?」

  「您的意思是——」

  「我原先以為你是個精的,沒想到拖了這麼久還沒得手,難道要我老太婆親自出馬不成?」

  「怎敢勞煩您啊。」董氏笑道,自己的這個婆婆就是一隻成了精的老狐狸,計成了沒準兒能記自己一功,計不成她把這事怪到她頭上,自己就是招禍了,她嫁入許家從孫媳婦做起,對自己這位面慈心狠的婆婆,了解的不要太深,越是這樣她越是知道,自己的這位婆婆除了把自己的兩個兒子當成命根子,就連親女兒都靠後,兒媳婦更是不算什麼,就算她有身為太婆婆的姑婆做靠山,也是不敢惹自己的婆婆的。

  許昭業的這座小院,雖說老爺太太早有明言,要優待、厚待,不得輕易驚擾,卻也是一紙一線都要伸手向別人討要,此時梔子有孕,許楊氏手裡有錢,上上下下不敢敷衍,可也沒說多敬重,維持的就是面上情。

  許家如今老太太在堂並未分家,掌家的是大太太孟氏,孟氏手下又有長子長孫媳簡氏輔佐,這婆媳倆心裡明白,老太太如今已經年近七旬,人生七十古來稀,老太太身後必然要分家單過,左不過七年八年的光景,各房早各有心思,雖說大帳從公中出,私下裡誰都藏了小九九。

  是以這婆媳倆只按公中舊例,該採買的採買,買完了一分三份,怎麼使用,要不要用,由各房各自去安排。

  到了二太太唐氏這裡,她一有嫁妝,二有許國定為官私攢下來的銀兩,三有投田,公中給的那些東西都是中等,她看不上可也不挑,自己親生的兩個兒子可勁兒的貼補,非親生的比如許昭業留下的孤兒寡母,就按公中的舊例給,至於姨娘等等就各憑本事了,受寵的能從許國定那裡得到點補貼,不受寵的就是混個吃不飽餓不死。

  若是許國定問起,她又會說自己私下裡補貼了多少多少,其實都是一些專哄外人的花把式。

  可若是算細帳,唐氏這麼對許昭業留下的孤兒寡婦首先是不對的,許昭業當年中了舉人之後就有了千畝的投田,一年入息少說也有千把兩,這些可都是唐氏收著呢,並未給旁人。

  唐氏一心想要治死梔子,治死許楊氏和許櫻,除了有舊恨,也有這些利益在裡面。

  尤其是梔子,她這一胎生下來的若是兒子,若是能養活,那麼許楊氏就有了資本去跟她要這屬於許昭業的千畝投田,更不用說兒子稍大一些,許楊氏也有資本跟唐氏說要分出去另過,畢竟她是庶子媳婦,有了能頂門立戶的兒子,分出去單過,不算違例。

  而看著眼中釘的兒媳和孫女拿著「她」的田產出去過好日子,唐氏想想就心口疼。

  董氏呢,她幫著婆婆掌家,自是知道這些底細的,許昭文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只知道跟那些神棍、酸儒私混,交往俱是酒肉朋友,董氏早就熄了許昭文考中舉人甚至進士的希望,如此一來唐氏手裡的田產對他們夫妻就尤為重要了。

  許楊氏要分走的田產,等於就是割她的肉,更不用說許楊氏的家底就算只有露出來的那麼多,也足夠董氏垂涎了。

  這婆媳倆旁地事也許沒有那麼默契,整治許昭業留下的孤兒寡婦這件事上,默契得很。

  公中送來的精米細麵、柴米油鹽等等自是要經過許楊氏驗看的,許楊氏查過了才能使用,單給梔子補身子的雞鴨魚肉等等,更是要許楊氏看完了,張嬤嬤再看。

  如今張嬤嬤病了,許楊氏又加細驗看了一番,「拿去廚房吧。」這個意思是她這裡過去了。

  「等等。」事關重大,許櫻這個時候也顧不得藏拙了,旁人既然連用藥水浸濕梔子的衣裳,盼著他們手忙腳亂之下找大夫,借機下手這樣的勾當都使出來了,一計不成再生二計也並非不可能,雖說這東西只是按時送來,許櫻卻也不得不十倍的小心。

  「櫻丫頭不要搗亂。」許楊氏雖覺得女兒早慧,卻不覺得女兒有本事查驗她都驗不出來的毒物。

  「娘,你讓我看看吧。」許櫻撒嬌道。

  「看就看吧,我看你能認得全不。」許楊氏搖了搖頭。

  只見許櫻不看那些雞鴨魚肉精米細麵,只是翻看調料,尤其是各類油脂,不只要看顏色,還要拿手指沾了放到嘴裡。

  「這是什麼油?」

  「菜籽油。」許楊氏說道。

  「不對,菜籽油不是這個味兒。」許櫻心裡明鏡似的,這不是菜籽油,這是棉籽油。

  虧得她上一世是為人外室的,小妾、外室之間爭風吃醋無所不用其極,這棉籽油第一有害的就是男子,常年食之會無子,正室們若是覺得孩子已經夠多了,又爭不過如花似玉的年輕小妾,管不住外室,用棉籽油釜底抽薪的也不是沒有。

  這棉籽油若是孕婦吃了,不出七天,若是男胎,胎兒必死。

  「哦?」許楊氏也用筷子沾了點放在嘴裡,確實跟平時吃的菜籽油稍有差異,「常嫂子,你來吃吃看。」

  常嫂子久在廚房,嘗了一點之後,搖了搖頭,「菜籽油都是油坊做出來的,許是換了油坊?或者這一搾火候不夠?」言下之意也是味道稍有差別。

  但是這點差異,確實是不易查覺,彼時都是油坊手工搾油,別說不同油坊之間手法雖說相差無己,味道卻是有差別的,甚至不同的年景,油的味道都會稍有不同。

  除非是許櫻這樣久經歷練的,知道品嘗竅門,否則能嘗出這是棉籽油的人實在是不多。

  「不管怎麼樣,還是別用了。」許楊氏搖了搖頭,「從外面買來一些油來用就是了。」

  「不要從外面買,這豬肉、雞肉、鴨肉都是現成的,自己搾油自己吃豈非一樣?」許櫻搖了搖頭,不能外人知道她們沒有中計。

  「好,就依你這個小人精。」許楊氏揉了揉女兒的頭髮,可歎她並非大家子出身,乃是無有妾室的書香門第出身,否則早就能嘗出棉籽油,並對女兒的智計產生懷疑,畢竟許櫻小小年紀,如何能分辯出菜籽油和棉籽油?

  如今她只覺得女兒過於謹慎罷了,她偏也是個謹慎的,也就依了女兒了。

  「娘,這油扔了可惜,咱們吃吧。」許櫻一派天真地說道,實因她知道棉籽油對男子有害,對女子卻是有益的。

  許楊氏笑了笑,對女兒的最後一絲擔憂也煙消雲散了,「好,也依你。」

  百合瞧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她總覺得姑娘有什麼不對勁,可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她卻不敢說。

  新來的小丫鬟叫麥芽和麥穗的卻是個不過十歲的小孩子,只是覺得姑娘好厲害的樣子。

  許櫻瞧著這三個人,心裡面暗暗歎息,百合這個姑娘有心計有智謀,所欠的無非是出身低不識字,要是能選,她寧願懷有父親孩子的是百合,至少她能自保,日後為了自己的兒子也會跟她們母女擰成一股繩,如今百合已經年近二十,雖說家裡有喪事,親事卻是拖不得了,至多能留百合一年半載,如今自己母女身邊卻是老得老小得小,麥芽和麥穗只是普通的鄉下小姑娘,調教出來的日子遙遙無期。

  只是這都是遠慮,許櫻想了想也就放下了。

  這邊董氏把名為菜籽油,實為棉籽油的油器送過去了之後,一心等著梔子的孩子胎死腹中的消息,誰知過了七、八天,許昭業的院子還是沒有動靜,董氏就有些著急了,暗地裡打聽了,許昭業院子裡的守門婆子正是陸氏派來的,平素裡一人守門一人打掃輪著做事,這兩人初來乍到誰也不認識,又因陸氏一番敲打,不敢與許家人多來往,免得失了得之不易的差事,回家看兒子媳婦的臉色。

  董氏派來的人是個精細的人,跟這兩人慢慢套近乎,也只套到了只言片語,菜油嘛,她們是吃的,平時吃的菜裡也有葷油,梔子吃什麼她們就不知道了。

  董氏接到了這樣的回音,暗地裡想著莫非梔子懷的是女胎?朱大夫和老太太兩個人都看錯了?

  或者許楊氏識破了她的計謀,沒給梔子吃菜油?

  不管怎麼樣,先從最壞的打算起吧。

  董氏一計不成,又生了二計,找了自己的奶兄弟一番的囑咐,那奶兄弟一家子全指著董氏夫妻生活,自然是滿口答應下來。

  「勿要找遠道而來的,抓到了也與你我不相干。」董氏又囑咐。

  「您就放心吧。」

  許櫻估算著日子,眼看如今已經是送油來的第八天,不管主使是唐氏還是董氏,一見梔子無事,必定要再生事端,簡直睡覺也要睜著一隻眼睛,這一日晚上,果然被她聽到了異動,只聽「卡拉。」一聲,接下來是「吱……」這聲音雖輕,在深更半夜分外響亮,有人摸進來了!

  「誰!」許櫻大喊了一聲,有道是寡婦門前事非多,半夜進來人了,是天大的事!

  她這麼一喊,母親的屋裡也點起了燈,「誰!」

  許櫻知道,若是賊人進了母親的屋裡,母親和梔子都是文弱女流,必定要吃虧,當下摸了自己藏在枕頭底下的剪子,衝了出去。

  那賊人聽見屋裡的人醒了,本是一驚,想到旁人對自己講的這院子裡全是女人孩子,連吃公蒼蠅也沒有,膽子就大了,他早得了安家的銀子,也知道自己的目的為何,就算是被抓也有了一套脫罪的說辭。

  許櫻心念電轉間也明白了來人的目的,半夜有男人進了屋裡,若是能推到梔子在肚子上踩兩腳也就罷了,若是不成,那男人說自己是誰誰的相好,半夜來私會,她們這一屋子的人都沒臉活了。

  這許家大宅,宅院深深,若無人裡應外合,故意外人進來,哪那麼容易就摸到了許昭業孤兒寡婦的屋子裡來。

  許櫻知道,這不是唐氏幹的,唐氏要臉,男人進了大宅,還進了二房的房頭,第一個打得是唐氏的臉!

  肯定是董氏!

  這董氏實在是毒婦!為了那點子雞零狗碎,連臉都不要了!

  這邊許楊氏也下了床,她也聽見有人撬開她屋裡的門,梔子也醒了過來,卻嚇得連被窩都不敢出。

  許楊氏顧不了許多,一邊搬東西堵門一邊高喊:「外面來得是誰?這裡是許家大宅,住得是官眷容不得宵小放肆!」

  那賊人正想著反正也開不了門了,過不了多久人就要多了,他先踢打幾個人,尤其是要打大肚子,被抓到了之後只攀咬自己是梔子在山東的老情人,特地來探她來了。

  豈料無聲無息一個小女孩站到了他的身後,女孩個矮力薄,卻不是個好惹的,剪刀順著他最軟的肋下就狠狠扎了進去。

  「啊!」他喊了一聲軟軟倒下,月光下只看見一個小女孩冷笑的臉。

  「娘!」許櫻尖叫!

  董氏早就派人埋伏下了,看見院子裡點了燈,立刻敲鑼打鼓的過來,又使勁兒敲門。

  誰料想看見的卻是許櫻躲在許楊氏懷裡不停地尖叫,一屋子女眷一個不少全在,正抱在一起哭呢。

  而那賊人則是躺在地上,腰腹處不停地流血,咽喉處扎了一把剪刀!

  許楊氏冷冷地瞪著董氏,為女子弱,為母則強,董氏竟然不顧廉恥派人冥夜進屋,要毀她們一屋子女子的名節,更害得自己女兒小小年紀手沾血腥,許楊氏這個做母親的再軟弱,此刻也變成一隻護崽的母老虎。

  許櫻則是抱著母親,她沒想到記憶裡軟弱的母親看見女兒刺傷了賊人,那賊人還能說話時,會撥出剪刀直接刺入賊人的咽喉。

  「櫻兒,別怕,他不能說話了。」許楊氏摟著女兒小聲說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01:55 PM


  第十五章:一哭二鬧三上吊

  許昭業院子裡進了賊,許楊氏為了護女用剪刀刺死來人,這樣的大事,連不想管二房裡面的事的許國峰許大老爺都被驚動了。

  他第一個問責的是孟氏:「老太太讓你掌家,你就是這麼掌的!竟然賊人進了二門裡!若是被外人知道了,這一家子女眷都要一起去上吊!我們這些男人都不用活了!」

  孟氏也是一臉委屈,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賊人那麼精準的去了許昭業的院子,必定是有人裡應外合,憤恨的眼神就投向了唐氏,心想你恨庶長子,你恨庶子媳婦,你也別拿這一家子女眷的名聲陪葬啊!你嫡親的孫女還小,我可還有女兒未出嫁呢!

  唐氏則是將憤恨的目光投向了董氏,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竟昏了頭了!還有楊氏那個賤人,平時看來文文弱弱,沒想到也是個毒婦,殺人不眨眼啊!若是那賊人有一口氣在,只消說是與梔子私通,白日裡混進來被梔子藏了之類的,她們定能洗脫干系,如今那賊人死了,不是全是她們婆媳的了!

  董氏則還在暈著呢,她雖說嘴上滿是毒計,親眼見到血人兒似的屍首卻是頭一回,只嚇得兩股戰戰,褲子都尿濕了,身上的衣裳都是新換的,已經定了半宿的神了,還是臉慘白慘白的。

  許國定則是坐在那裡深恨家門不幸,他也把這筆賬算到了唐氏身上,進賊?哪有賊直接奔寡婦的院子裡的?他以為這些年唐氏變好了,卻沒成想還是毒婦一個!

  許國榮夫妻則是穩坐釣魚台的樣子,心裡面早就樂開了花,讓大房和二房得瑟,有多大的風光就要丟多大的臉,這回讓他們現眼去吧。

  「老二家的呢?」許國定問道。

  「我把老二家的和孩子都接到我屋裡了,老六媳婦陪著她呢。」唐氏說道,「唉!那賊人想必是聽說了老二家裡有錢,屋裡又沒男人,這才……」

  「你給我住口!」許國定瞪了她一眼。

  「二弟!」許國峰知道他們夫妻的心結,心想兒女都這麼大了,想要吃陳年的老醋也好,近日的新仇也罷,你們倆個都別當成晚輩們的面。

  許昭齡跟許國峰也是一樣的心思,「父親,母親,唯今之計還是商議一下要拿那個賊人怎麼辦吧。」

  「什麼怎麼辦?賊人想要盜竊,剛翻過院牆就被許家的護院亂棍打死。」許國定說道,「你拿我跟你大伯父的名帖,天一亮就去縣衙,把這事兒給了解了,我看過那賊人的屍身了,眼生得很,不似本地人,左不過找個亂葬崗一埋就是了。」

  「是。」許昭齡應道。

  「那老二媳婦呢?」唐氏小心地問道。

  「她受了這麼大的驚嚇,應當好好調理才是。」許國定也是感歎,一個弱女子身邊竟留著剪刀護身,還真就用剪刀殺退賊人,「我對不起昭業啊。」

  「若是官府問起——」

  「官府問起有她什麼事?她好好的在屋裡守寡,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許家素來家門嚴謹,那賊人怎麼就進了她的屋了呢?」說到底唐氏還是不甘心,想要往許楊氏身上潑髒水,唐氏話音未落,就聽見外面有人喊,二奶奶上吊了!快救人啊!

  其實有梅氏和好幾個丫鬟婆子陪著,許楊氏那裡那麼容易上吊,她剛解下腰帶扔到梁上,許櫻就在屋外大喊娘要上吊,梅氏帶著人早就沖過來了,把她硬從凳子上搬了下來,「二嫂啊!二嫂!我知道你委屈!可你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能這樣啊!」梅氏也是可憐許楊氏二嫂,好好的守著寡竟然男人摸上了門,不得不用剪刀自保,可手上終究有了人命了啊。

  更不用說賊人偏踢寡婦門,這其中的險惡了!

  許櫻不得不感歎,古人講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許楊氏這一要上吊,情勢扭轉的更徹底了,許國定一看見二兒媳躺在床上氣若游絲,孤女許櫻嚇得臉色煞白,大著肚子的梔子靠在百合懷裡愣神,當場就給了唐氏一個耳光,「你就是這麼當人家婆婆的!兒媳婦若是也出了事!你怎麼對得起死去的人!」

  唐氏一聽說許國定說怎麼對得起死去的人,心裡就明白,這不光指的許昭業,指的還有許國定心尖上的那個萱草!她爭了這些年,竟還是爭不過!

  一見許國定動了真氣,竟然毆打老妻,許國峰趕緊拉住了許國定,「這不是咱們爺們呆的地方!快跟哥哥出去!」

  梅氏也趕緊的去拉已經呆住了的唐氏,「太太,老爺這是氣迷心了,您千萬別往心裡去,咱們這一大家子人還得指望著太太呢。」

  唐氏不愧是人老成精的,抹了抹眼淚被梅氏扶著站了起來,「老六家的,老二家的我就托給你了,咱們家可不能再出事了。」

  「是。」

  許櫻瞧著這一幕,她知道自己母女跟祖母的仇又深了一層,可那有什麼當緊的,至少暫時祖母是不敢碰自己這一家子了,上一世自己好糊塗,竟不知道原來自己母女在許家最大的靠山是甚少見面的祖父。

  許櫻握著母親的手,不管怎麼樣,這一關闖過了。

  許昭齡天一亮去了縣衙,許家是當地望族,雖現在在朝中只省下了一個庶吉士,但品級還在那裡,所謂官官相護,那人又是個無人認識的蟊賊,那縣令連屍身都沒驗看,只是判許家出錢好好葬埋,就把案子給結了,至於之後許家趁著三節兩壽送去多少「土儀」、賀禮則是小事了。

  許楊氏經過這件事,她當時膽子雖大,事後卻嚇得不行,一個弱女子平白殺了人,自是夜夜驚醒,一日睡不上一柱香的功夫。

  「娘不如修佛吧,學了佛法,渡化那人,也就不怕了。」許櫻握著許楊氏的手說道。

  許楊氏點了點頭,果然開始研習佛法,這事就算是許國定知道了,也只不過是一聲歎息,派人在小院裡修了小佛堂,又送了白玉觀音一尊。

  事情到了現在這步,唐氏最恨的一是許楊氏,二一個就是董氏,董氏也是個乖覺的,以侍疾為名,躲到了老太太那裡。

  唐氏冷笑一聲,許楊氏她一時半刻碰不得,董氏她卻是碰得的,把許昭文求了好幾次未曾求到的丫鬟得喜,送給了許昭文做姨娘,許昭文得償所願,對得喜百般寵愛,董氏心裡恨得不行,臉上卻還是要帶著笑,把自己的陪嫁丫鬟明月也送到了許昭文床上爭寵。

  許國定本就對許昭文失望,見他在女色上不知節制十分的荒唐,罵了幾句就撂開手不管了,只是每日問許昭齡在學業上的進益。

  外面的這些事與許昭業的這個小院愈發的無關了,許楊氏習著佛法,果然每日能多睡一兩個時辰,張嬤嬤好了,梔子挪回了東廂,依舊被張嬤嬤護得風雨不透。

  許櫻則隨著百合學起了女紅,上一世她雖說是得寵外室,經常隨著那人四處走動,寂寞的時候卻也不少,女紅一是為磨練性情,二是為了固寵,待色衰愛馳之後,女紅又成了她維持生計之物了。

  「姑娘這牡丹花繡得真活,奴婢不敢教姑娘了。」百合笑道。

  「百合姐就會誇我好。」許櫻笑道,她如今還是小孩子的手,手藝比上一世差了不是一星半點,「百合姐你教我做鞋吧!我想給弟弟做虎頭鞋。」

  「還沒會走呢就想跑,鞋哪是那麼容易做的。」百合笑道,「奴婢還是先教姑娘給弟弟做肚兜吧!」

  「好。」許櫻笑了笑,她又指了指麥芽和麥穗,「我這裡絲線和布頭都不少,你們也來學。」

  「是。」麥芽和麥穗是鄉下姑娘,自小也是學過針線的,看見百合教許櫻繡那些複雜美麗的花啊草啊,自然也是技癢得很,得了許櫻的首肯都學了起來。

  「姑娘也不知道替她們倆個改個名字,就一直叫原名。」百合搖了搖頭。

  「我覺得麥芽和麥穗這兩個名字好,爹活著的時候說農耕是天下根本。」

  「唉……」百合歎了一口氣,

  若是老爺活著就好了,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麼零落了。

  許櫻低頭繡著花,享受這難得的平靜時光,人啊就是這麼奇怪,她上一世最先忘光的就是七歲以前的好日子,倒是那些難日子記得清楚,要說她想要求什麼,無非就是娘親還在,有人疼她愛她,她能像個人似地活著。

  正這個時候忽然聽見外面張嬤嬤一聲叫:「快來人啊!」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麼稀奇,平素裡千防萬防防人害,如今沒人敢下手了,梔子自己尿頻出恭,腳下一滑摔了!

  許櫻掐指一算,將將滿了八個月,自己的這個弟弟真是多災多難,要說她對這個不知道是不是親生的弟弟有多深的感情那是編謊,而這個弟弟身上繫著她們一家的未來,許櫻看得比命根子還要重,聽見了這事兒直道造孽。

  許楊氏更是急得不行,趕緊譴婆子出去請收生婆,這邊幾個婆子又把耳房臨時布置成了產房,把梔子抬進去生產。

  許櫻一個孩子,自是被丫鬟們緊緊看著,怕她出去看見血淋淋的場面嚇到。

  沒到半個時辰,收生婆來了,唐氏和董氏外加梅氏也來了,梅氏心思單純些,唐氏和董氏心思可是活絡了。

  不是說是在看水情之前有的嗎?這個時候發動了,莫非這孩子的來歷真有鬼?

  可這話她們婆媳倆現在都不敢說,許國定真盯著她們倆個搓火呢,唐氏雖自己生了兩個嫡出的兒子,立身很穩,也不敢跟許國定撕破臉皮,更不用說自己夫君不爭氣,要看公公臉色的董氏了。

  眼下最急的除了許楊氏,還有張嬤嬤,她心裡面一邊埋怨梔子不小心,一邊暗地裡提防,不是她小心太過,實在是她也算是見慣了陰私算計的,別看許楊氏對她們一家子尊重有加,哄著梔子把孩子生下來之後變不變臉可真不一定,留子去母這樣的事她又不是沒聽說過。

  也不怪她現在這麼想,許楊氏最近辦的幾件事,都透著老辣,連唐氏都沒占到便宜反而弄得灰頭土臉,更不用說殺賊人滅口時的堅決了。

  許楊氏急得不行,張嬤嬤卻不肯讓許楊氏進產房:「二奶奶,血房不吉,不是二奶奶這樣的貴人能進去的。」

  「我一個寡婦,有什麼急不急的。」許楊氏一愣,她實在沒猜到張嬤嬤對她起了防心。

  「二嫂,您還是在外邊吧,孩子落草後要用的東西備齊了嗎?奶媽子請好了嗎?」梅氏略猜出了張嬤嬤的心思,只是暗笑這奴才秧子倒會點小農的算計。

  「東西倒是備齊了……」許楊氏果然被梅氏的幾句話點醒了,「只是這奶娘……」原先挑好的奶娘自己還沒出月子呢。

  「當初我生我們家元錚的時候挑了兩個奶娘,偏有一個奶娘懶月了,我生元錚的時候她還沒出百天的,人倒是極好的,家裡也是本份人家,二嫂若信得過我,我這就捎信讓他們套車把她接來解二嫂的燃眉之急。」

  「如此就多謝弟妹了。」梅氏許楊氏還是信得過的,老六兩口子都是正經人,也不愛那些陰私算計。

  梔子從下午一直折騰到天黑,樵樓打了二更天了,連許國定都派人問過兩次了,這才聽見一聲貓兒似地嬰啼……

  收生婆從屋裡滿頭大汗地出來,先給唐氏、許楊氏道喜:「恭喜二太太、二奶奶,張姨娘生了個哥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02:13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4-19 02:13 PM 編輯

  第十六章:洗三

  不說這外面的熱鬧,單說那梔子,九死一生生下孩子,天光大亮時才幽幽轉醒,伸手一摸自己床邊,卻是空的,「姑姑!我的孩子呢!」

  此時眾人都圍著新生的嬰兒轉,只有張嬤嬤守著她,張嬤嬤瞧著她的樣子,伸手握住了梔子的手,:「哥兒好得很,老爺太太歡喜得不得了,老爺親自給取名叫元輝,老太太還送了三兩重的長命鎖,眼下正在二奶奶的屋裡呢。」

  「元輝……」梔子默念兒子的名字,只覺得胸口漲漲的想要餵奶,卻無兒子可餵,這個時候她才想明白,自己的孩子生下來,可就是二奶奶的了……

  「你且放寬心,二奶奶是個大度的,再過兩三天你身子好些了,她沒準兒就把哥兒給您抱回來了,再說了,都在一個院子裡住著,您要看哥兒也方便。」

  梔子點了點頭,兒子是她生的,到什麼時候這個也變不了。

  許櫻瞧著母親抱著新生的弟弟,見自從殺人後難展笑顏的母親終於又露出了平靜慈和之色,也對這個弟弟多生出了幾分的情誼。

  「娘,給我抱抱弟弟!」

  許楊氏瞧瞧許櫻,還是小小的人兒,一雙大眼睛裡滿是期盼之色,想想這孩子吃了許多的苦楚,難免又心疼起來,「小心點。」她將孩子小心地放到許櫻的懷裡。

  許櫻雖說未曾親自哺育過孩子,見卻也見過不少,這一抱起新生的弟弟來竟然有模有樣的。

  「你們姐弟倆個好,我也就放心了。」許楊氏說道,這個世道,若是沒有能頂門立戶的男丁,自己與女兒就是別人砧板上的肉。

  「梔子姐呢?」許櫻低頭瞧著弟弟,弟弟的臉色已經緩過來了,一雙眼睛雖然還睜不開,卻隱隱可見頗為清秀的樣子。

  「我早說過,有我一口粥吃,就不會讓她挨餓。」許楊氏說道,見女兒抱元輝時間略長了,伸手接過了孩子,交給了奶娘。

  許櫻見奶娘抱著元輝走了,坐到母親旁邊另說出自己的一番計較:「娘,若是爹爹在,留著梔子也無所謂,可如今爹爹不在了,弟弟是娘和女兒的指望,他若是生成個白眼狼咱們母女還能指望何人?」許櫻這話裡的道理許楊氏也懂,所謂隔層肚皮隔層山,若是有梔子在,元輝不管怎麼樣,心裡面還是要向著親母的……

  「你這性子,終究像了你爹。」許楊氏歎道,「不管怎麼樣,我是嫡母,盡心盡力養育他就是了,至於梔子我初心不變。」

  許櫻歎了口氣,不再勸了,許楊氏這人優點是心善,缺點還是心善,也就是父親夠強勢,也對母親夠好,未曾納妾給母親添堵,

  否則以母親的心機,真是被人賣了都還要替人數錢。

  想必是父親從小到大看慣了妻妾爭鬥,陰私算計,不肯讓自己枕邊人也變成口含吐液的毒蛇吧,可惜父親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自己早喪,許楊氏從溫室一下子被扔到了荒郊野地,受盡風刀霜劍。

  說不得,以後保護母親這件事,要由她來完成了,溫室被毀掉沒關係,她替母親再搭一個!母親說要留著梔子就先留著,只盼著梔子和張嬤嬤能一本初心,莫要生事,否則——

  許櫻的眼睛裡閃過狠毒之色。

  因是遺腹子,許元輝的洗三之禮略顯著簡薄了一些,倒是陸舅母出人意料的來了,為自己的小姑撐腰之意明顯得很,還送了一件親自縫制的百衲衣。

  「恭賀姑奶奶添丁之喜。」

  「多謝大嫂了。」許楊氏強忍熱淚說道,她這些天受盡了委屈,見到娘家人,難免有些收不住眼淚,還得許櫻替她打圓場。

  「舅母遠道而來,快請坐。」許櫻伸手牽了陸舅母的手,進了屋。

  唐氏看見陸氏來了,心中暗道,這楊家果然是要替楊氏出頭,心中惦念著自己手中上千畝投田的契約,更覺得楊氏留不得,只是一時半刻,自己動不得她,又不得不與陸氏虛與委蛇。

  「親家奶奶來了。」

  「給親家太太請安。」陸氏規規矩矩行了個福禮。

  董氏自是看得懂自家婆婆的臉色,又知道陸家的根基背景,親親熱熱的過來,把陸氏讓到了上座。

  「不知親家老爺和親家太太還有舅老爺怎麼未曾來?」

  「公公日前偶感風寒,婆婆正在家裡照應著呢,外子已經於五日前打點行裝去了京都。」陸氏說道。

  「哦。」唐氏點了點頭,「這麼說來連年都要在京城過了?」

  「正是。」

  「我記得舅爺是跟老二同科的舉人,掐指一算,也考了有四、五科了。」

  「正是。」陸氏表情依舊淡淡,連年舉試不第,早已經是他們夫妻間的心病了,陸氏更難聽的話都說過,豈會怕唐氏的三言兩語。

  「太太只顧著說別人,倒忘了咱們家也有要應考的文曲星呢。」梅氏笑道。

  「你啊你,心裡只惦記著老六,我一說別人你倒泛起酸來了。」唐氏笑道,她與梅氏之間沒有那許多的勾結,看起來倒似是尋常的婆媳一般,這也是梅氏娘家勢力極大的緣故,唐氏對梅氏一貫的是慈愛中帶著三分的客氣。

  「媳婦是想說,早知道親家舅爺要去應考,不如讓六爺也跟著一路同行,也好有個照應,此時走,總比寒冬臘月趕路要少遭些罪。」

  「親家舅爺是要到陸大人府上居住讀書,多帶昭齡一個豈非是給陸大人找麻煩?」唐氏笑道,這眼睛卻已經飄到了陸氏身上。

  「這原是我想得不夠周全了,應該遣人來府上問一聲的。」陸舅母說道,「我哥哥最喜讀書人,大家又都是骨肉至親,倒沒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不妨事,昭齡再過個十天半個月也要走了,我命他到京城後,去陸大人府上拜望就是了。」唐氏說來說去,還是想讓許昭齡到了京城之後,跟陸氏的兄長時任翰林院侍讀學士的陸長庚多多親近。

  「大家都是親戚,本就該常走動。」陸氏說道。

  許櫻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唐氏再瞧不上母親,也要利用陸家這個姻親,難怪這許久以來都只對梔子下手,沒有動母親。

  若是舅舅這一科高中了進士,自己的外家勢力漸起,自家六叔若也想走仕途之路,必定要互相扶持,自己與母親這局棋,竟然活了。

  上一世祖母做得那麼絕,想必是因為六叔對仕途死了心,寄情於山水,楊陸兩家對於祖母來講完全失去了利用價值。

  許櫻想著,自己請來吳嬸,救了六嬸和元錚弟弟,竟然作用如此之大……

  「櫻丫頭,你瞧著六嬸發什麼呆呢?」唐氏笑道。

  梅氏也把目光放到了許櫻身上。

  「我在想六嬸家的元錚弟弟長什麼樣呢,元輝弟弟不好看。」

  這一屋子的人立刻被許櫻的童言童語逗笑了,「你元錚弟弟還小,這兩日秋風漸起,我怕他著涼這才沒有抱過來,你若是想看,等會兒跟六嬸一塊會六嬸院子裡去看就是了。」梅氏笑道。

  許楊氏在外面剛張羅完,剛進屋就聽見梅氏如此說,又見唐氏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輕輕扶住了女兒的肩,「櫻丫頭讓我慣壞了,不知輕重,等會兒還要讓她幫著招呼她舅母呢,改日吧。」許櫻新喪父親,以婆婆唐氏的性格,必定會嫌棄她身帶穢氣,怎麼會讓許櫻接近唐氏的嫡親孫子呢?不過是白白討人嫌罷了。

  許櫻也只不過想要轉移眾人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罷了,許楊氏想到的她也想到了,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她們正在裡屋說著話,真正不知輕重的人,此時卻上門了,只見常嫂子面有難色地走過來,在許楊氏的耳邊說了幾句,許楊氏的臉色立刻就變了變,「小廚房裡有些細故,我去去就來。」許楊氏說完轉身出去了,許櫻見她臉色有些凝重,也跟著出了屋。

  只見院門邊站著幾個穿著青布衣衫手指甲裡面還帶著黑泥的農人,

  其中領頭的一個布衣荊裙的婦人,手裡拎著個筐,正是之前來過的梔子的嫂子。

  那婦人一嘴的鄉下土話,正與守門的婆子爭執:「俺小姑子生了兒子,俺做嫂子的送紅雞蛋你憑啥攔我?」

  那婆子也是鄉下人,講不出什麼道理,就是知道常嫂子吩咐過,不讓這些人進院,沖撞了來賀喜的貴人,免得讓人看笑話。

  那婦人又看見了牽著許櫻的手走過來的許楊氏,一張嘴滿院子的人都差點摔個跟頭,「梔子她大姐!俺是梔子的嫂子,俺來看她來了!」她是鄉下人,沒什麼顧及,嗓門也大,在屋裡裝做不知道她來了的人,這回也都聽見了。

  許櫻眉頭緊鎖,這回想要對梔子家人施以懷柔之策是徹底的行不通了,這個時候母親若是稍微軟弱一點,怕是要被許家的人徹底的看不起,連陸舅母也會覺得受辱,不再站在母親一邊。

  「你叫誰大姐?」許櫻大聲說道。

  「俺……」那鄉下婦人看見許楊氏身穿月白色對襟長襖,頭戴點翠銀鳳釵,雖說是白衣素服卻難掩貴氣,許櫻一個小小女孩也是穿著不知道是什麼料子的雪青小襖,頭梳垂髫髻,看起來倒比地主家的姑娘要貴氣不知道多少倍,心裡有些發虛,轉念一想自己的小姑子這回生了個能替許楊氏這個寡婦頂門立戶的兒子,腰桿又直了些,「俺是說許二奶奶是俺小姑梔子的大姐。」

  「我怎麼不知道我們楊家什麼時候有了位叫梔子的姑奶奶?」這回出聲的卻是陸氏了。

  「俺……」梔子嫂子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不對,可是已經晚了。

  「來人,把這幾個冒認官親的下作東西給我打了出去!」陸氏根本不給這農婦開口的機會,直接趕人了。

  這一院子的人裡,有許楊氏的陪房,可也有許家的下人,一時間這些人不知道該不該聽陸氏的號令。

  只見唐氏也走了出來,高高在上一聲令下:「沒聽見親家奶奶的話嗎?快把這幾個冒認官親的下流種子趕出去!」

  唐氏一說話,下人哪有不照辦的道理?一個個如狼似虎地衝了上去,連攤帶搡地把這幾個人全都推了出去。

  許櫻知道,陸氏無論是娘家還是婆家,都無妾室通房這些鬧心的存在,心裡又是規矩大過天的,她簡單粗暴的趕人在情理之中,唐氏嘛——怕是有借機離間梔子跟許楊氏之意。

  可是事已至此,可以說是從這幾個人竟進了許家大門,到了自己住的這小院開始,已經沒有挽回餘地了,她千防萬防,還是一步踏進了唐氏挖好的坑。

  許櫻心裡堵得慌,臉上還要帶著笑,扯了扯母親的手,「娘,咱們去給弟弟洗三吧。」

  許楊氏歎了一口氣,也恢復了笑臉,牽著許櫻回了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07:52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4-19 10:40 PM 編輯

  第十七章:恩與威

  卻說那梔子,聽說自己的兄嫂受此大辱,不顧自己還在月子裡,當即便哭了起來,「我早就囑咐過他們,讓他們不要來,現在果然是自取其辱了。」

  張嬤嬤也跟著歎氣,她當著梔子的家人可是誇下過海口的,什麼小少爺日後要繼承這偌大的家業,梔子要翻身,梔子一家也要雞犬升天什麼的全說了,唯獨忘了要教自己的娘家人些許規矩。

  張嬤嬤心裡氣娘家人不爭氣,也氣許楊氏過河拆橋,一得了哥兒就變了臉色,「所謂隔層肚皮隔重山,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面呢,千萬別哭壞了身子,白白便宜了旁人。」

  「我又見不到哥兒,也不知道他認不認我這個親娘……」梔子又哭了起來,她至今還沒看見過自己的孩子呢。

  兩人正小聲說著,忽然聽見外面一聲咳嗽,「娘,您慢點走。」卻是許櫻的聲音。

  梔子趕緊抹去眼淚,掙扎著坐了起來。

  沒過多長時間,許櫻牽著許楊氏的手就進了屋,身後還跟著抱著孩子的奶娘。

  梔子自從她們進屋,眼睛就死死地盯著奶娘懷裡的嬰兒。

  「原先你身子不好,哥兒又吹不得風,沒敢抱過來給你瞧,今個兒是哥兒洗三的好日子,特意抱來給你瞧瞧。」許楊氏溫言軟語地說道。

  「謝二奶奶。」梔子含著眼淚說道。

  奶娘抱著包得嚴嚴的元輝,交到了梔子手上,梔子見兒子生得瘦小,流下淚來,「都是娘無能,平白摔了一跤,害得你未足月便出世了。」

  「這也是他的造化,我已經找人測過八字了,哥兒生下來的時辰是極好的。」許楊氏說道,「大夫說他沒什麼毛病,只要好生餵養,自會長胖。」

  「謝謝二奶奶……」

  「這孩子也是我的兒子,有什麼謝不謝的。」許楊氏坐到了床邊,拍拍梔子的手,「回奶藥吃了嗎?」許楊氏抬頭問張嬤嬤。

  「已經吃了。」

  「嗯,這回奶藥要早吃,當初我生櫻丫頭的時候,捨不得,硬是餵了三天奶,後來回奶的時候疼得緊。」

  「奶奶說得是。」梔子知道這些大戶人家的規矩,沒有不請奶娘的。

  「今天白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嗎?」許楊氏說道。

  「知道了,還望二奶奶不要怪罪我兄嫂才是,他們是鄉下人,沒見過世面。」

  「我怎麼會怪罪呢?只是太太惱了,這才硬把他們趕了出去,實在是我思慮不周的緣故,早該派人去接了你兄嫂進來,悄悄看你一眼。」

  「是。」梔子知道自己的本份,知道許楊氏這麼說已經是姿態極低了,怨氣散了些許。

  「這裡是二十兩銀子,你托人交給你兄嫂壓驚吧,蓋房子買地,日後也是個殷實農家。」許楊氏給了梔子二十兩銀子的銀封。

  「多謝奶奶了。」梔子自是對許楊氏感激不盡。

  「好了,天色不早了,哥兒晚上還要吃奶,我們走了。」許楊氏站了起來,奶娘從梔子手裡,抱回了她剛剛抱熱的元輝,梔子瞧著兒子,滿心的不捨,摸摸自己的胸口,卻已經沒有奶了,只得含淚看著奶娘把孩子抱走。

  張嬤嬤送許楊氏她們出去,送到門外剛想回屋,卻見許櫻扯住了張嬤嬤的衣襟。

  「姑娘可是有話要對老奴說?」

  「張嬤嬤,您是梔子姐的親姑姑,怎麼能自稱老奴呢。」許櫻給了張嬤嬤一個天真的笑臉,侄女做姨娘,姑姑做奴僕,這種事不算稀奇,畢竟姨娘也是奴僕的一種,但是讓姑姑伺候侄女這種事是真沒有,一般有丫鬟抬了姨娘,支近的親人不是被送回家榮養,就是調走了。

  張嬤嬤曉得這此中的厲害,被許櫻這一句話嚇得背後出了一身的冷汗,她若是走了,梔子無依無靠,豈不是任人揉搓?

  「我曉得姨娘是離不開嬤嬤的,可是嬤嬤您年高德勳,也要多勸解著點姨娘,弟弟跟著我娘,豈不是要比跟著姨娘強?」

  「是,多謝姑娘提點。」張嬤嬤把目光放到了已經走到正房門邊的許楊氏身上,以為這些話是許楊氏在通過許櫻向她示威,當下暗自後悔不應該說那許多不該說的話。

  「提點不敢當,咱們都是從苦日子裡過過來的,還是要擰成一股繩才好過日子,千萬不能受外人挑撥,自家人自殺自滅起來。」許櫻說完,轉身一蹦一跳地追上了許楊氏,進了屋。

  許元輝因是早產兒,在梔子肚子裡時一開始又受了許多委屈,梔子雖然未明說,但聽百合後來講,頗做了一些苦活累活甚至用冷水洗衣服之類的事,百合道:「奴婢當初還不明白她那麼做是為什麼,現在想來原來是想要墮胎。」,後來又千裡迢迢的隨著他們從遼東回山東大宅,許櫻想著,這孩子許是摔一跤早產的,也有可能是梔子之前折騰得過了,這孩子先天不足,所以早產。

  不管是因為什麼,許元輝時常啼哭,一開始奶吃得也不多,吐奶,拉稀等等更是平常事。

  把許楊氏愁得不行,許櫻也無什麼育兒經驗,也是跟著愁眉不展,「不如娘問問六嬸吧,我聽說六嬸把六弟養得可好了。」許櫻建議道。

  「我守寡之人,往別人的屋裡去,你六嬸心好不嫌棄我,別人卻又要多話了。」許楊氏歎道。

  「娘,別人厭咱們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並非因娘退讓就不厭咱們,如今弟弟是咱們娘倆的依仗,若是真出了事可怎麼辦?」

  許楊氏瞧著元輝細瘦的身子,咬了咬牙,也顧不得許多了,帶著許櫻往許昭齡和梅氏所居的寄梅院。

  許昭齡是嫡子,又是幼子,梅氏是名門望族之女,這寄梅院雖說行制與許昭業的小院相同,內裡乾坤卻大有不同。

  不止面積大了一倍有餘,更是五髒俱全,耳房、配房、後罩房,別說許昭齡和梅氏夫妻帶著孩子夠住,再納七、八房小妾都能往得開。

  許櫻這個時候才想到,為何父親所居的院子沒有名字呢?一見寄梅院的名字倒也明白了七八分,這院子八成是六叔訂親後重修的,當時已經知道新夫人姓梅,自然討了好口彩,自己父親的院子八成也是這樣的來歷,父親想的卻是婚後要帶著母親遠遠的走了,再也不回來,自然沒給小院取名。

  梅氏一聽說許楊氏帶著許櫻來了,笑瞇瞇地出來親迎,帶了許楊氏和許櫻到自己所居的正房暖閣,寒暄一番之後,說到了正題,「今日二嫂怎麼這麼有閒情?」

  「實不相瞞,我這是有事相求。」許楊氏索性也就跟梅氏開門見山了,「是元輝孩兒,吃奶少不說,還吐奶便稀,整日啼哭不止……我聽說弟妹帶孩子帶得好,特意來取經。」

  「二嫂謬贊了,二嫂才是真會養孩子,櫻丫頭聰明乖巧,實在是讓人瞧著喜歡。」梅氏笑道。

  「唉,櫻丫頭小的時候不愛生病,又有奶娘帶著,只覺得一眨眼就會跑會跳了,倒是元輝實在是讓人勞心。」

  「男孩兒嘛,總是不如女孩兒乖巧,二嫂若說別的毛病我沒法子,要說這小兒啼哭便稀我倒知道該如何治,不瞞嫂子說,那給我接生的吳嬸子頗有些能耐,她來給元錚洗三的時候,我特意厚厚的給了紅包,她留了幾包藥粉,說專能給孩子調養脾胃,元錚未出滿月時也曾便稀,我按照她說的拿溫水把藥粉化開了,餵給元錚吃,只吃了一包藥粉竟然好了,之後再沒犯過,那藥粉我都好好的收著呢,二嫂若是信得過我,不妨拿回去給侄兒吃。」

  「我自是信得過的。」若是別人給的藥粉,許楊氏肯定不敢要,梅氏給的,她敢要。

  「若是不好,左不過套車讓人去大明府接劉嬸過來,多許她些銀子,沒有看不成的。」

  「如此就謝謝六弟妹了。」許楊氏把話題一轉,說到了許昭齡的科舉上,「我記得前幾天聽婆婆說,六弟要進京了?」

  「是要進京了,怕冬天路不好走。」梅氏笑道,不過當

  日唐氏說得話,梅氏也不是不挑理,她們梅家也有在京城做官的,何必去姻親家裡討擾?甚至許家的三爺許昭通現在就在京裡,一樣有房子住,唐氏利用親戚也利用得太徹底了。

  許楊氏一使眼色,百合把他們拿來的青布包打開了,「這是你二哥當年考試的時候帶的硯台,我一直收著,你和六弟若是不嫌棄,讓六弟帶著去應考吧。」許昭業當年是一舉考中,進士二甲第十二名,他考試用過的硯台自然是非常吉利的,許楊氏自己兄長要去趕考她都沒有把這個硯台送給他,而是拿給了許昭齡,這禮真的是貴重了。

  梅氏也知道這是好東西,趕緊謝了,「真是謝謝二嫂了,二嫂這份情誼……」

  「一筆寫不出兩個許字來,日後櫻丫頭和元輝還要靠六弟照應呢。」許楊氏說道。

  正說話間婆子已經把那藥粉拿來了,不大的小紙包,一共有十一包之多,估計當時給的是十二包,整整一打,許楊氏只拿了五包,「這東西精貴,五包也盡夠用了。」她沒說防備以後元錚用,這是咒人生病,但是意思很明顯,小孩子長到大,哪有不三災八難的,她要是把藥粉全拿走了,日後元錚若是病了沒有藥吃,反倒招怨。

  「還是二嫂想得周道。」梅氏到底年輕,沒有許楊氏想得長遠,聽許楊氏一點她就明白了,自是承許楊氏的情,又包了一包糖給許櫻吃,這才送了她們母女出去。

  許櫻也沒想到許楊氏讓百合找出來的竟是父親用過的硯台,那硯台前世是隨著母親葬了的,母親連硯台都捨得出,看來是誠心誠意想跟六叔一家交好,找一個真正的靠山。

  唉……舅舅雖好,總不及叔叔來得及時,依靠得光明正大,許昭齡也是難得的正人君子,梅氏也是賢良婦人,與他們結交總是好事。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之後,許櫻先拿藥粉來,拿溫水和了,還沒等許楊氏反應過來呢,許櫻一仰首把藥粉喝了下去,許櫻上輩子吃苦太多,總記得防人之心不可無。

  「你這傻孩子!」許楊氏打了她一下,「你六嬸不是那樣的人。」

  「可也保不準她身邊有太太的細作。」

  許楊氏又打了她一下,「你才是娘的命啊!若真的有事……」

  「弟弟是咱們倆個的命……我比弟弟大些,不對勁兒再請人治,我總比弟弟能多撐些時候。」

  許楊氏再次高舉了手,卻也只得歎了一口氣落下,許櫻吃完藥之後,過了一夜果然無事,許櫻這才讓許楊氏給許元輝餵藥。

  許元輝不及許元錚身子壯,餵了三包藥才徹底不拉稀了,哭得也少了,奶吃得也多了。

  許櫻暗暗記下了吳嬸的神通,這樣的神人,日後總有能用得到她的地方。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08:01 PM


  第十八章:挑撥

  就這樣日復一日的過著日子,元輝滿月之後,梔子就往元輝跟前湊,許楊氏也不攔著她,許是許櫻開導張嬤嬤的幾句話有用,也許是張嬤嬤覺得許楊氏面慈心狠,告誡過梔子,總之面上還算太平,梔子看孩子一日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免得招許楊氏和許櫻的眼。

  年後老太太和唐氏開始各大廟裡布施了,這都是為了許昭齡乞福,許櫻也暗暗盼著六叔和舅舅都能金榜題名,好讓自己母女在府裡的日子更好過些。

  到了四月裡,京裡報喜的差役果然到了許家,「報!大明府許家鎮許昭齡高中二甲第三十名!」

  得了那報子的報,許家高高掛起五丈有餘的鞭炮,放了起來,本府的知府、縣令等也來道喜。

  許櫻悄悄的派人到楊家打聽,沒想到不過一個時辰來人就回來了,還帶了個楊家的家人,「姑奶奶大喜啊,大爺考中了二甲第十七名!」

  許楊氏怔愣半晌,哇地一聲哭了,她委委屈屈地在許家守寡,只覺得無依無仗,如今自己的哥哥中了進士,娘家總算抬起頭來了,她雖不能說是翻身了,好歹能抬起一點頭來了。

  許櫻也摟著母親哭了一陣,「娘,這是好事,快別哭了。」

  許楊氏收了眼淚,打賞了來報喜的楊家人,此刻雖然她依舊是不能到前廳賀喜的守寡之人,心境卻比未聽到消息的時候不知道好了多少倍,這外面的熱鬧鞭炮,竟像也是為楊家放的一般。

  她不知道的是賀喜的席面上,梅氏的一番話,倒令老太太和許國定對她更滿意,唐氏對她改觀了一些,讓董氏頗有些不開心。

  「這次六爺能金榜題名,為媳倒要謝謝一個人。」梅氏笑吟吟地說道。

  「哦?你要謝誰?」唐氏今天心裡簡直是心花怒放,當年許昭業中舉,她身為嫡母雖得了誥封,鳳冠霞披披身,可那滋味更像是活生生當著眾人的面被打了無數耳光一般,還要佯裝笑臉,如今是她親生的嫡幼子,給她賺來了鳳冠霞披,她渾身上下都泡到了蜜水裡,瞧著天也是藍的,草也是綠的,花也是香的,對自己的六兒媳更是滿意得不得了,覺得梅氏旺夫。

  「六爺如今能取得功名,自是要謝老爺太太教導有方,可兒媳婦還要額外謝一人,就是二嫂。」

  「哦?」這回是許國定意外了。

  「六爺進京趕考之前,二嫂親自送來了二哥當年科考時所用的硯台,有此吉物自然似是六爺在書信上說的一般,有如神助。」

  「原來竟有此等事。」許國定點了點頭,要說他現在覺得有什麼不滿足,大約也就是才華出眾的庶長子早喪了,聽說庶長子留下的東西幫了自己剩餘的兒子中最有出息的許昭齡,自是感慨萬千。

  「嗯,你二嫂是個有心人。」老太太也感歎了一番,原來她還以為許楊氏是個不吉之人,可是如今看她,能寬待有孕通房,又得了一個兒子,她送給許昭齡的硯台還讓許昭齡得中進士,許楊氏沒準兒是個有福的呢,無福的是早喪的許昭業。

  許昭文聽著他們這麼說,心裡越來越不是滋味,許家二房共有三子,庶長子許昭業壓了他這個嫡長一輩子,好不容易許昭業死了,自己的弟弟倒樣樣比自己強,如今弟弟也中了進士,外人誰不說許家二房的三個兒子,最沒出息的是他許昭文?他又最是迷信不過,只覺得自己若是得了那硯台,搞不好也能金榜題名,他這樣癡心枉想,渾忘了自己連八股範文背不全。

  他這樣想,臉上就帶出來了,什麼話也不說,就是悶頭喝酒,許國定瞧著他沒出息的樣子,真是越瞧越不順眼,若不是今天裡裡外外來賀喜的客人多,真想把這個沒出息的兒子給一腳踢出去。

  能不能取得功名看才華也看命數,許昭文學文不成,若是厚道老成,能管田產家業,善經營,許家還差他作官的俸祿?偏偏是個樣樣不成的!氣量還狹小得緊,許昭業是誰?他親哥哥,許昭齡又是誰,他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結果當成大庭廣眾就為了弟弟有出息掉臉子,簡直丟透人了!

  老天真是無眼,早喪的怎麼不是許昭文這個混帳行子!

  董氏最善察顏觀色,公爹投向自己男人刀子似的眼光,她自是看得真真的,再看看婆婆正和梅氏在一起小聲說著什麼,親熱勁兒好比對待親閨女,自己的男人若是個有出息的,風光的就是她了!

  董氏笑了笑,當場便存了挑撥之意,「聽說二嫂的娘家兄長也中了進士呢,比六弟還要高好幾名,沒準兒二嫂也送了她法寶呢。」

  她這麼一說,唐氏的臉色就有些難看,梅氏笑了,「瞧您說的,二嫂難不成是神仙轉世不成?她要誰中進士誰就能中進士?若是如此,咱們許家的大門怕是要被各地的舉子給踩破了。」

  「楊家大爺我是知道的,與昭業當年是一同在親家翁跟前讀書,學問不比昭業差,只是運氣差些罷了,他比昭齡大了那麼多歲,又多考了三科之多,比昭齡排名高有什麼打緊的?再說了,進士及第就是進士及第,就算敬陪末座,也比旁人強一百輩,真到了官場上憑得就是各自的本事了。」許國定說道,心想老四不好,老四媳婦也不是個賢惠的。

  「是媳婦不懂事,胡亂解嘲了。」董氏見挑撥不成,反倒弄了自己一身腥,趕緊賠禮。

  老太太瞧了她一眼,「你若是信那些,左不過求了你二嫂,把你二哥的一兩樣物件給昭文,昭文也許也能給你賺回個誥命呢。」老太太不是傻的,相反耳聰目明得很,自然看出了自己的侄孫女已經完全倒向了唐氏一邊,幫著唐氏做了不少事,雖說上次家裡進了賊,還摸進了許楊氏的屋子裡的事滿府的人都瞞著她,老太太也還是知道了,只不過憋著不發作而已,今天得了機會發作出來,直接給了董氏一個難看。

  婆媳是冤家,唐氏跟老太太關係微妙得很,老太太怎麼會容自己的親侄孫女跟唐氏沆瀣一氣。

  董氏的臉當場就紅了,自己的男人什麼樣她清楚得緊,秀才的功名都不知道怎麼蒙到手的,進士?老天爺嚇了眼還差不多。

  聞氏見董氏也被修理得差不多了,趕緊過來打圓場,「走,走,今天是六弟妹的大好日子,咱們去把她灌醉了……」

  來學這些事的人,也不是旁人,乃是三房的江氏,這個江氏,臉皮倒是厚得緊,最會的就是打秋風,沒事兒拿著點繡活啊,女工啊,跑來許楊氏這邊坐著。

  許楊氏要停了念佛給她預備好吃好喝的不說吧,江氏還會吃塊點心誇好吃,喝口茶說好喝,許楊氏是個愛面子的,自然會包一包點心、茶葉給她,她做繡活針線卻帶得少,不是缺了這樣線,就是少了繡花針,許楊氏後來乾脆把鮮亮點顏色的絲線全給了她,左不過她一個守寡之人,這些東西一時半會兒用不上,誰想後來江氏連布頭也要了。

  許櫻是個刁鑽的,江氏一來她就把好東西一收,把市面上的中等貨色也收起來,江氏若是要東西,就是拿市面上的貨出來,江氏也不挑,照樣樂顛顛地往回拿。

  這一日江氏把這一套把戲全演全了,開始講許昭齡中進士酒席時的事了,「昨天啊,四哥和四嫂可是出了好大的洋相……」江氏口沫橫飛的把事情一講,直聽得許楊氏和許櫻有些愣神,許櫻是個腦子轉得快的,當下想明白了,董氏這次是歪打正著了,若是知道她們之前送了許昭業為科考做的筆記之類的給楊純孝,六嬸會不會還這麼領她們的情不說,沒準兒連老太太都要怪她們太偏心娘家。

  「四弟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我們母女能過得這麼好,全靠四弟妹照應,你說四弟妹量小,我是不信的。」許楊氏聖母有聖母的好處,她輕易不對別人口出惡言,說董氏這一番話也是說得實心實意的。

  江氏也是心存了挑撥之意,許家三房對許家有出息的大房和二房都心懷妒意,大房那邊看起來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二房嘛——則是攪一攪就要有亂象。

  江氏自然樂得挑一挑現在如日中天風頭正勁的二房,不為別的,挑出一場熱鬧看也是不錯的。

  許櫻瞧著她,心裡對她的打算明鏡似的,畢竟上輩子母親死後,董氏一聽說祖父要把她安排到自己的屋裡代養就裝開了病,還裝神弄鬼的說自己和她八字相克,對彼此都沒什麼好處,繼娶的六嬸當時懷著身孕,抱著肚子裝肚子疼,就是不要她,祖母也是真嫌棄她,硬把她塞到了江氏的屋裡「寄住」,一住就是兩年,若不是祖父氣急了發了話,老太太也沒了,三房分了家,祖母也不會把她又接了回來。

  江氏的刻薄許櫻記得牢牢的,許櫻在她跟前,真的是吃飯的時候多夾一口菜也要受一頓貶損,也是她提前告訴了她,祖母替她安排的婚事有詐,那個所謂的世交之子是連衣服都不會自己穿的個傻子,她走投無路之下,遇上那狠心的賊勾引她,這才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地逃了,對於這一點,許櫻雖知道她不懷好意,倒有些感激她,若非是江氏,她嫁過去才發現真相,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所以她對江氏一直沒有像對董氏那麼絕,也沒想過要報復,頂天了是拿市面上的中等貨色來讓她少占些便宜。

  江氏見許楊氏不受挑撥,她該摟的東西也摟完了,尋了個由頭走了。

  「五嬸這樣的人,母親何苦每次都敷衍她?」

  「江氏這樣的碎嘴婦人,最是得罪不得,她能從咱們手裡搜刮去什麼?無非是點子東西罷了,她也是個可憐的,嫁了個無能的丈夫,連嫁妝都賠進去了,江家也是望族,你當她從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嗎?」許楊氏這人心軟歸軟,但她的好處也明顯,就是她會理解人,若是許昭業不死,真是一對神仙似地眷侶。

  許櫻想了想,點了點頭,想想那些個不愁吃穿的未嫁姑娘,哪一個不是心底純淨?就算有些算計也是女孩子之間的小氣,女人要是惡起來,真的是在成婚之後,丈夫不爭氣,家用捉襟見肘,為了補貼家用一開始做點小惡,時間久了,也就不以為意了。

  像他們這樣的家庭,雖不愁三餐溫飽,可妯娌之間要有攀比,有妾室、有通房,一個個都不是好相與的,神仙似地人物,為了活下去也得跟人鬥,使盡手段,人自然慢慢的也就變了。

  女人要說從生到死都善到底的,只有兩種,一種是命好,從生到死一步一貴人;另一種是講氣節,餓死不食嗟來之食,堅守原則,但這兩種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許櫻瞧著許楊氏,只想讓母親做那命好之人,不必為了氣節,早早故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08:21 PM


  第十九章:當年隱情

  俗話說小孩子有骨頭不愁肉,許元輝雖說比別家孩子瘦小些,可也是一天一樣兒的在長,奶娘的奶好,元輝肚子也好了,竟一天比一天結實了起來。

  許櫻原對這個弟弟沒什麼感情,她也不是喜歡孩子的性子,可每日總要去逗一逗,時日一久,竟怎麼瞧弟弟怎麼可愛起來。

  這一日她正在逗著元輝玩,忽見守門的婆子引進來一個穿著利落的短襖,頭髮光光的梳成一個攥,插了一隻銀鎏金瓚子的婆子,是老太太身邊的心腹王婆子。

  上一世這個王婆子,可是連他們這個小院的門都沒踏進來過,非來不可時也是站在門外高高在上地傳老太太的話,這次竟然進來了。

  許櫻嘴角微勾冷笑了一下,把弟弟交給奶娘,笑瞇瞇地迎了上去,「王嬤嬤!您怎麼來了!是不是老祖宗有什麼示下?」

  「萊陽展家七爺來了,忽然問起二爺,聽說二爺有遺孤在,要瞧一瞧,老祖宗讓奴婢領著二奶奶和四姑娘、元輝哥兒過去。

  展家……許櫻頓住了,展家老太太是老太太的親妹子,要說這展家的財勢遠在許家之上,兩家也是世交,常有往來,上一世許是也有這一宗事吧,只是那個時候自己和娘是不祥之人,來了這麼重要的客人,自然是要讓她們有多遠避多遠,哪會遣人來尋。

  她第一次聽見展家,是唐氏對她露出難得的笑臉,說替她尋了一門好親事,是萊陽展家四房長子嫡孫,展老太太的心尖子。

  當時她不知內情,只以為自己的祖母到底還是良善,替自己尋了一門好親事,卻不知其中內情極為不堪。

  當年展家四房嫡長孫,四歲時與母親一同回外祖家歸寧,路遇劫匪,展家五奶奶為守節吞金自盡而死,小小孩童落入盜匪之手做了肉票,展家湊夠贖金將孩子贖回之後才發現,原本千伶百俐的孩子,遭此大變,竟然已經傻了。

  這件事萊陽當地的人都知道,像是許家這樣的世交也略有風聞,唯獨瞞著她這個無人照管的孤女,若非江氏把此事透露給她,她怕是嫁到展家才曉得上當。

  「我這就去稟告母親。」那個傻子……如今她有母親在,有能頂門立戶的舅舅在,有已經中了進士授了官的舅舅在,有能主事的六叔在,展家可敢再欺她一次?

  許楊氏聽說展家來人了,來得還是展七爺,立刻就笑了,「原來是他,難怪要來尋咱們母女一見,展七爺是展家四房庶子,跟你父是多年的好友,你剛出生時,展七爺還曾經送給你過長命鎖,還說要指腹為婚呢,可惜展家弟妹生得也是閨女。」許楊氏提起展家,可沒什麼陰影,只是純然的快樂,連忙召喚百合開箱,換待客的衣裳,也讓許櫻換衣裳,又讓奶娘給許元輝換衣裳。

  原來父親和展家還有這麼一段淵源。

  許櫻表情淡淡地換了衣裳,隨著母親往正院而去,一路上遇見的人,偶有認識,還會略一點首或施一禮,比起上一世人人躲避落魄到下人都不如的境遇,竟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到了老太太所居的松鶴院,王婆子笑瞇瞇地說:「二奶奶您先稍等,老奴前去通稟。」

  「有勞您了。」許楊氏微微傾了下身。

  王婆子也是見慣了世面的,覺得許楊氏雖為寡婦可也是落落大方,難怪老太太對她們母子三人另眼相看。

  松鶴院有三間正房,東西各三間廂房,另有東跨院西跨院,後罩房等,許櫻默默回想,自己上一世在許家生活這許多年,竟從沒有踏進過松鶴院的門檻,想起老太太年老怕死,臨死前三年,連自己院子裡灑掃的僕婦都要合過八字,與她不相克又能助她延年益壽才肯用,上一世自己母女這樣的不吉之人,老太太怕是連邊都不肯沾吧。

  對家族裡的孤寡如此,外面還傳她是惜老憐貧的慈悲人,簡直是可笑至極。

  還不等她多感慨,王婆子就回來了,「二奶奶,四姑娘,輝哥兒,老太太有請。」

  老太太並未在堂屋待客,而是把客人讓到了東配房,許櫻還未等跨過門檻,就聽見老太太一陣的笑,「你祖母確實是這樣的性子,年輕時就是如此目下無塵,她瞧不上眼的人,那真是在她跟前站得地方都沒有,難為她這麼剛強的性子,竟然到老了都沒變。」

  「不止是沒變,反而更厲害了,她老人家說,她都快入土的人了,還顧及著別人怎麼想,難道怕別人咒她早死嗎?她早活夠本了。」說話的人聲音微啞,官話裡略帶著口音,是個陌生的男聲。

  「這話像是她說的,我們姐妹之間,也就是她有這樣的性子。」老太太一抬眼,看見許楊氏領著許櫻,後面還跟著一個抱了孩子的奶娘,立時收斂了笑容,臉露淒色,「七郎,這是就是你二表哥身後留下的孤兒寡母。」

  「我是認得表嫂的,侄女滿月時,我還曾抱過。」展明德表情也肅穆了起來。

  許楊氏先給老太太磕了頭,老太太指了地上的小杌子,「你坐吧。」許楊氏眼睛一掃,見大太太孟氏、二太太唐氏、三太太苗氏都在老太太身後立規矩,哪裡敢坐,「老祖宗這裡哪有孫媳的坐位,孫媳站著回話就是。」

  「也好,這孩子就是規矩大。」老太太笑道,略一使眼色,小丫鬟把杌子撤了下去。

  展明德此時沒有多少欣賞許家嚴謹家風的心思,只是上下打量許楊氏母子三人,見他們雖是一身素衣孝服,可身上的首飾衣裳都不差什麼,也就放心了,他與許昭業因同是庶子,又都是讀書讀得好招嫡母白眼的,自是一見如故,年輕時沒少互相提攜,也曾約定金榜題名之後,建功立業。

  只是他因家中忽遭變故,終究學業未成,被拴在家裡經營展家四房的產業,許昭業又遠在外地為官,這才慢慢失了聯絡,許昭業發喪之時,他在京中為家裡辦事,若非展老太太派他來許家送許昭齡中進士的賀禮,他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許昭業留下的孤兒寡婦一面。

  「嫂嫂,可還記得為弟?」

  「自是記得的。」許楊氏略一福身。

  「實是造化弄人,我與二表兄在令媛滿月酒上一別,竟是最後一面。」展明德歎道,「這可是櫻兒?」

  「許櫻給表叔請安。」許櫻施了個福禮,展明德與許昭業完全不是一個路數,是個高大健壯,猿臂蜂腰,皮膚黝黑的高大漢子,說是武將也是有人信的,只是他身上的衣服料子極好,想必在展家是有權威的,如此一人,又自稱是父親好友,在當初自己那樁「婚事」裡,起了什麼作用?

  展明德細看許櫻,見她雖身量未足,卻眉目清秀,只是一雙眼睛看人時帶著三分防備,想來許楊氏庶子媳婦守寡,兒女又那樣的幼小,在許家的日子離許老太太說得那樣過得極順心想來遠得很。

  「一轉眼就長這麼大了,我第一次見你時你還未出滿月。」展明德笑道,解下隨身的荷包,「這是七叔來時,你七嬸給你繡的見面禮。」

  「謝七叔。」許櫻大大方方地接了。

  展明德又見了被奶娘抱著的許元輝,又是一番的感慨,「唉,許二表哥總算有兒子了,他地下有知,必定是歡喜的。」

  他這一句話,倒把許楊氏的眼淚給逼出來了,當初生了許櫻之後她未在開懷,雖說許昭業一直拿話寬慰著她,私下裡又怎麼能不著急,若是二郎還在,有了這個孩子自己夫妻二人又該是如何的歡喜。

  老太太見許楊氏哭了,略有些著惱,見展明德神情也同樣哀淒,也拿帕子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淚,「可不是,若是二郎在,必定是歡喜的。」

  見老太太如此,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也陪著擦了擦眼睛,唐氏更是感歎:「想我是個沒福的,好不容易盼著昭業成家立業了,竟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許楊氏慢慢收了淚意,又問展明德的家事,「不知展家兄弟家中老人可都安好?表弟妹安好?表侄女安好?」

  「都好,都好,如今我已經有二子一女了,長女謹娘正是與櫻丫頭同齡的那個,長子景春也已經五歲了,幼子景非不足半歲。」

  「展兄弟果然是有福氣的。」許楊氏心中暗歎,若不是自己這身子不爭氣,與自己夫妻年齡相仿的,又哪一家不是兒女成群的?

  「你弟妹惦記你,知道我要來大明府辦事,特意寫了一封信,還裝了幾箱子的東西送給你。」

  「多謝弟妹惦記了。」

  老太太對展家的情形心知肚明,展家如今嫡出的只有大房和四房,四房又只有展五和展七兩個男丁,原來展五爭氣,展七被排擠得只能在書院讀書,誰料想展五經歷妻死子傻的打擊之後,一病不起,不到三年也跟著去了,展家四房竟要指望庶子展七過活,更不用說展七經營有道攢下好大一片家私,在自己姐姐面前頗有份量。

  許楊氏的娘家哥哥又中了進士,聽說已經授了官,身為大縣的一縣之尊,不日既將赴任,眼見得原本不起眼的孤兒寡母,竟不是孤立無援的,也是頗有幾個能替她們說話的人物,對許楊氏和許櫻竟越來越和顏悅色了起來。

  展明德臨走前一天,更是當著老太太、唐氏、許楊氏說了件大好事:「當初我與昭業兄曾有言在先,要結為親家,我那長子雖比櫻丫頭小兩歲,卻也是年貌相當,只是兩個孩子都還小,性情不定,若老太太和弟妹不嫌棄,這樁親事就先口頭定下,再過三年五載,我再帶犬子來大明府一趟,讓老太太、二太太、表弟妹相看一番如何?」

  「展許兩家本是骨肉至親,兩個孩子若真是能成,也是一件美談,只是這事原不是我們婦道人家能定的,你與櫻丫頭的祖父談過了嗎?」老太太表情淡淡地說道。

  「不瞞老太太,我與許家二表叔已經講過此事,他言道既是許二表哥的遺願,他自是應的。」

  「有道是千里姻緣一線牽,沒想到我與姐姐還能做親家。」許老太太笑道。

  唐氏見許櫻的親事竟要如此定了,心裡頗有些不忿,卻又不能說什麼。

  許楊氏本就憂心許櫻的婚事,要知道世人都嫌棄失父之女命運不濟,只能低嫁,卻不成想展家表弟竟是如此重承諾之人。

  展明德走後,許櫻見許楊氏時有發愣,心中泛起了疑竇,探問之下知道這樁事,只驚得目瞪口呆。

  竟有這樣的事嗎?自己前世是不是也曾經與展家七表叔的兒子訂過親?可為何新郎卻換成了那個傻子?這裡面難不成還有過什麼她不知道的曲折?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08:29 PM

  第二十章:求生之路

  許櫻的舅舅楊純孝得中二甲進士,又有內兄從中周旋,極快地就謀得了槐西縣令一職,他回鄉收拾打點,不日就要赴任,只是對家中事放心不下,想要留妻子在家,卻被父親楊秉誠給斥責了一頓。

  「我與你母親身體健朗,家中又有你二弟夫妻,哪就用得著陸氏替你孝順了?有道是妻賢夫禍少,你新官上任,內宅怎能無有掌印的夫人?」楊秉誠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這夫妻兩地分居,楊純孝又是一方父母,誘惑多,萬一弄出個通房妾室什麼的,豈不是壞了楊家門風?對不住賢良兒媳,傷了楊陸兩家情誼?

  「是兒子想得少了。」楊純孝本是極孝順的,只父親如此一說,不由得面上有些發紅。

  陸氏雖說最重規矩,心裡面也是不放心自己丈夫一人赴任的,聽公公如此說,也沒有什麼話說,「公公,媳婦有一事想與公婆商量一下。」

  「什麼事?」楊秉誠對陸氏的印像極好,陸氏自嫁過來之後,並未擺官家千金的架子,相反對他們二老極為尊重,對妯娌也友愛,直把小門小戶出身的二兒媳婦比到塵埃裡去,素來得他們夫妻的偏愛。

  「當初小姑出嫁之事,家中境況不算很好,又因她要與妹夫到外地作官,家中只陪嫁了三十畝中田,如今家中境況好了,大爺又中了進士,媳婦去了許家幾次,細品著竟是勢利人家,她又是庶子媳婦守寡,日子並不好過,依媳婦的心思想補給小姑三百畝良田,供她們母女嚼用,也省得處處受許家轄制。」她沒說的是,這次楊純孝能夠考中,真是托了小姑送的一箱子書的福,私下裡與公婆說說倒無妨,此時二弟和弟妹都在,弟妹素來是個愛添油加醋東家長西家短議論人是非的,被她說了出去,小姑在婆家又要受一番的排暄。

  陸氏這話,簡直是說到了楊家老夫妻的心裡,楊秉誠還好,楊家老夫人每每想起苦命的女兒都要哭一場,如今聽見長媳如此說,頓覺老懷安慰,「難得你有這樣的心思。」

  楊家二爺楊純武是個憨直的,聽說要給妹妹補嫁妝也沒有什麼可說的,畢竟家中的田產都是自己的大哥中了舉人之後,有了千畝的投田,大嫂又善經營,把家裡的鋪子和自己的嫁妝都打理得極好,得了餘錢就買地,這才慢慢的把日子過成現在這樣的,妹妹也是自己人,把田產補給她也不算給外人。

  楊家二奶奶花氏揉著帕子嘟著嘴頗有些不樂意,如今好人全讓大哥大嫂當了,自己這個弟媳婦被踩得站腳的地方都沒有,她也不是傻的,大哥要做官,自己男人是白身,日後要指望大哥大嫂的地方多,犯不上為了三百畝的地與大哥大嫂生份,也只能認了,可這好人不能只讓大嫂做,她素來頗有幾分心計,眼睛一轉就有現成的便宜話可說。

  「再過十幾日就是公公的生日,我看不如把小姑接回來住幾日吧。」花氏這句話,果然投了楊家人的心意。

  「我原想慧兒是新寡,又是庶子媳婦,回娘家招她婆婆的眼,只是遣你們前去探望,可憐她與娘家相隔不到百里,竟不得相見……」楊老太太說著說著,眼淚又止不住流了下來,「如今我老了,這一輩子竟不知道能見她幾面。」楊秉誠年輕時在外求學、科考,屢試不第又做了書院的先生,兩夫妻聚少離多,楊純孝是她快三十了才生出來的,許楊氏閨名慧兒,是楊老太太快四十時才掙命生出來的老來女,愛如掌上明珠一般,本捨不得把她嫁予高門庶子受嫡婆婆的閒氣,只是見許昭業一表人材,又有進士的功名,又明言帶她外地為官,就算是還鄉也要分家另過,不叫她受氣,這才把愛女許了出去。

  許昭業是個一言九鼎的,又確實是個疼媳婦的,慧兒生了女兒未再開懷都未曾納妾,誰料想天妒英才,竟早早的去了,慧兒從通判夫人變成了許家不受人待見的寡婦,若非老天有眼讓一個通房有了孕,又生下了兒子,有了頂門立戶的男丁,不定讓人欺負成什麼樣呢。

  「婆婆快別哭了,這不是苦盡甘來了嗎?」陸氏又勸解了楊老太太一番,她素來口拙,百般無奈又把自己的一雙兒女叫來,讓他們童言童語陪老太太解悶,這才又將老太太逗得開心了起來。

  楊慧得了要她回娘家祝壽順便向兄長辭行的信兒,立刻去了唐氏那裡,許櫻自是想在外祖家多呆幾日,把唐氏使絆子,也硬要跟著去,楊慧沒辦法,只得帶著她同去。

  到了唐氏那裡一番見禮之後,楊慧把事情說了,唐氏素來勢利,楊家如今勢起,她就算是再看不上楊慧這個媳婦,也要強裝笑臉。

  「既是你父親過壽,又是你哥哥要去外地赴任,你不來說我也要讓你回去,你六弟與舅老爺有同年之誼,這次怕也是要去,你們一道去就是了,也好有個照應。」唐氏這話隱隱地埋著陷阱,楊家的信是說早早的接楊氏回家,多住幾日,再派人送回來,可若是跟許昭齡一起去,怕是要當天去當天回了。

  楊慧聽出了唐氏的意思,眉宇間就有了幾分的為難,許櫻歎了一口氣,母親面軟不肯與長輩爭辯這一點是沒辦法改了,也只有她扮童言無忌替母親說話了,「娘,姥爺的信上不是說讓二舅舅早早的來套車接咱們,讓咱們多住幾日嗎?跟六叔一塊兒去,姥爺家有沒有地方讓六叔住啊?」<

  唐氏一聽許櫻說這話,又好氣又好笑,難不成她能讓自己的寶貝兒子跑到楊家去住許多天嗎?許櫻這丫頭裝傻充愣的功夫一流,活生生的像了她那個賤人奶奶和親爹,心裡面暗罵臉上還是要帶著笑,「既是你娘家哥哥來接,那就多住幾日吧。」

  「太好了!我和弟弟要去姥爺家了!娘!姥爺是不是沒見過弟弟呢?」許櫻樂得跳了起來。

  「你外祖父連你都沒見過,又怎會見過你弟弟。」楊慧摸摸女兒的頭。

  唐氏撇了撇嘴,這丫頭果然鬼靈精,一句話又把那個短命鬼給捎上了,想來是不敢留在家裡吧,哼,那短命鬼不用等人害,能不能養大還不一定呢。

  楊家的人得到了準信兒,第二日一大早就派了楊純武騎著騾子,壓著一輛青油騾車來接楊慧母子三人,楊慧稟過唐氏,唐氏見了楊純武又一番虛情假意之後,命他們早早上路。

  楊慧抱著許元輝,牽著許櫻上了車,帶著百合和奶娘兩人,留下張嬤嬤和梔子看家,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楊家所居的臨山鎮而去。

  楊慧是由這一條官道坐著花轎到的許家,這一路上自然感慨良多,許櫻掀開車簾瞧著外面的風景,心裡面也是思緒萬千。

  上一世自己父死母喪,本該憐愛她的自家長輩百般凌辱與她,她只覺得自己孤身一人有如浮萍,知道被騙嫁給一個傻子,只覺得走投無路,明知外祖家就在不到百里之外的臨山鎮,竟不敢去投。

  遇上那賊人好言相勸,竟不顧一切地隨著他去了,現在想來,當初自己姥爺雖然不在了,可姥姥和大舅母、二舅、二舅母仍在,哪裡真是無一人替她說話?

  別人不敢說,依大舅母的為人若是聽說她要被嫁給展家的傻子,是敢打上許家大門,讓許家給個說法的。

  許櫻呆呆地望著窗外快熟的麥苗,又添了無數的悔意。

  楊慧以為許櫻有些害怕,不由得拍了拍女兒的肩,「你姥爺和姥姥最是慈和不過,兩個舅舅自小也最疼我,你小舅媽你雖然未見過,可也是個爽利人,他們自是會疼你的。」

  「娘,姥姥家什麼樣?」許櫻靠在母親的肩膀上說道。

  「你姥姥家啊……自是沒有許家這麼氣派,不過是三進的小院子,臨山鎮鎮東西街門前有兩棵大楊樹掛著楊宅門牌的就是了,你姥爺喜歡葡萄樹,自己親自侍弄,結出來的葡萄不但自家吃盡夠吃了,還能送給鄰居嘗鮮,你姥爺家裡還有一棵桂花樹,那也是棵奇樹,我從小到大,竟沒有一年不喧暄鬧鬧地開花的,據你姥姥講,那桂花樹足有上百年了,你太姥爺買下宅子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楊慧徐徐講來,眼角眉梢慢慢爬上了少女般的笑容,「我就住在後罩房裡,你姥爺親自給我做了個秋千架,只是不知道這個時候還在不在。」

  許櫻靜靜地聽著,心裡面慢慢升起了對姥姥家的嚮往,這一路行來都是官道,她真的命運不濟到上一世噩夢重來,她至少知道該往哪處奔逃,她起了這樣的心思,自然是不肯老老實實在車裡坐著,非要暗自記熟道路不可,「娘,我想坐到外面去。」

  「你雖還小,可也是官家千金,怎麼如此失儀?」楊慧皺起了眉頭。

  「娘,我還小呢,再說戴著帽子,誰能看見我得臉?」許櫻在車裡翻找了一通,翻出來她事先藏在裡面的帷帽。

  楊慧見她竟准備得如此周全,想來是預謀已久,想想這孩子失父可憐,在許家更是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懈怠,只得點頭同意了。

  許櫻戴上帷帽,掀開車簾坐到了車轅上,那趕車的車夫是看著楊慧長大的,見許櫻天真可愛,也憐惜她困在大宅子裡見不到世面,只是命她坐穩,「表姑娘,你坐穩些,這一路上盡是田野,沒有什麼外人,等下到了鎮子裡你可要聽話回裡面坐著去。」

  「謝謝何伯。」許櫻笑道,楊純武看見許櫻坐到了車轅上也沒有說什麼,如今是太平盛世,普通百姓人家大姑娘小媳婦出來逛街買東西甚至做買賣的不知道有多少,也就是許家這樣的官宦人家才講究極多,楊純武自己的女兒,也年方七歲,出去玩也沒見戴什麼帷帽,就是大哥大嫂講究多,把侄女拘束得可憐,沒想到妹子也是這樣的做派,見許櫻戴著帷帽也要看一眼外面的風景,只有憐愛沒有勸阻之意。

  許櫻這一路上每逢叉路都要問上幾句,看見遠處有村子也要問一問是什麼村,看見有河也要問問是什麼河,竟將這一條路熟記於心。

  「櫻丫頭是不是想日後自己去姥爺家啊?」楊純武笑問。

  「是啊。」

  「那倒也不難,你只記得一路往西南走,逢人便問,沒有不知道的。」楊純武說道。

  「謝謝小舅舅。」

  楊慧在車裡聽他們甥舅對答,直覺得荒唐,哪知自己嬌養的女兒,真的是在記一條求生之路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08:39 PM


  第二十一章:楊家

  臨山鎮是個大鎮,臨近鎮子行人漸多了起來,許櫻就依約回到了車裡,楊慧拿了帕子給女兒擦汗,「如今你小,看看也無妨,可若是大了,可千萬不能再做這些輕佻事。

  「不會了。」許櫻若不是想要記熟從許家村到臨山鎮的路線,怎麼會出去受風吹日曬,外面的風景雖好,卻是她早看膩了的。

  外祖家門前的確有兩棵大楊樹,為方便鄰裡乘涼還擺了兩塊條石,如今楊樹萌萌如蓋,許家的小兒媳婦帶著一個婆子一個丫鬟還有周圍的數位鄰人,正站在那裡等著許楊氏她們一行。

  見到了楊純武騎著騾子的身影,立刻迎了過去,親自接了車夫車上的條凳,一抬腳就踏著凳子上了車,先扶著楊慧下了車。

  「二嫂。」楊慧福了一福。

  「自家人,快別講這些虛禮。」花氏笑道,她車裡唯有許櫻這一個七歲的小姑娘,她一伸手就攔到了許櫻的手,「這就是櫻丫頭吧,長得真俊!她姥爺姥爺見著一定喜歡。」花氏嘴唇略薄,說起話來又快又響脆,不是大家閨秀的作派,伶俐極了。

  「二舅母好。」許櫻順著她的手勁兒下了車,福了一福。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她又指揮著婆子和丫鬟幫著抬車上的壽禮,干著活嘴還不停,周圍的幾個鄰居有認識楊慧的,也過來跟楊慧說話。

  楊慧一一地跟她們打招呼,這邊花氏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已經把事情弄得利利索索的了。

  許櫻聽母親跟鄰人說完話,花氏已經把著許元輝喜歡半天了。

  許櫻心裡面對自己這位小舅母有了幾分的了然,小舅母這種類型的她上一世見多了,都是有些心計的小門小戶商人婦,要說壞心眼吧,這種人沒多少,可心計也是極多的,不吃虧有主意的性格,母親和大舅母這種大戶人家書香門第作派的人一定瞧不上這種腦子快、嘴快、不吃虧的作風,可她卻喜歡。

  她瞧著花氏,花氏也在瞧她們,見她們如今來拜壽,卻也守著禮,都穿著石青色的衣裳,戴得首飾也都是銀的,小姑臉上脂粉未施的,是守禮的寡婦作派,外甥女一雙眼睛眨啊眨的,頗為早慧,心裡面也明白了七八分。

  左不過自己小姑子是公婆的心頭肉,她又在望族守寡,好吃好喝好招待,好裡好面,當尊神迎來,又當神送走,這事不吃虧。

  更不用說小姑頗有些私房,在娘家是做庶子媳婦的,雖有兒子也怕守不住財,定要把浮財偷偷的往娘家搬,就算公婆守得緊,能從手裡漏出一二分也是好的。

  許櫻最了解這種人,焉不知她的心思,有所圖就好辦,最難辦的是大舅母這種無所圖,唯有規矩大過天的。

  花氏把她們迎進了大門,陸氏果然是在垂花門守著,她是京裡的大家千金作派,自然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會輕易拋頭露面,可她也不攔著自己的妯娌如此,不過也有可能是攔也攔不住。

  陸氏在前花氏在後,陸氏拉著楊慧的手,花氏拉著許櫻的手,就這麼進了正房堂屋。

  許櫻兩世以來第一次見外祖父母,只見兩位老人頭髮已經花白,穿得俱是員外服,自己的外祖頭髮還少了一半,一雙眼睛倒是極精神的,怎麼看怎麼不像沒幾年壽命的樣子,外祖母容長臉,眉目與母親極相似,臉上略帶著病容,頭上戴著根碧瑩瑩地翡翠瓚子,藏蘭繡寶瓶花紋的勒子,典型的富家老太太的打扮。

  楊慧一見到父母便跪下磕頭,「不孝女兒回來了。」

  楊老太太老來得女自是珍愛非常,顧不得許多抱著女兒哭了起來,「我苦命的女兒啊!娘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許元輝本來在車上晃得時間久了,暈暈欲睡,一聽見哭聲也跟著哭了起來,許櫻也有幾分鼻酸,自己原以為就只有自己與母親兩個人,沒想到竟有這許多的親戚。

  楊慧一伸手把女兒摟了過來,「娘,這是你外孫女,叫許櫻的,櫻兒,快給姥爺姥姥磕頭。」

  許櫻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響頭,「姥爺,姥姥,孫女是許櫻。」

  「好,好孩子。」楊秉誠也忍不住抹了眼淚,陸氏和花氏見到這樣的情形,也跟著流下淚來。

  楊純武安置了馬車回來,與剛送走一位朋友的楊純孝一同回來,看見的就是一屋子哭得眼淚能裝滿一水缸的女人孩子。

  「唉,妹妹回來了是好事,怎麼如此大放悲聲呢。」楊純孝說道,他這話沒起什麼做用。

  楊純武更不會說什麼,伸手扒拉了一下媳婦,呶呶嘴,楊老太太病剛好,實在是不能再傷神了。

  「老太太,您快別哭了,姑奶奶這不是回來了嗎?還給您帶回來一對金童玉女似地外孫子外孫女,當心身子。」花氏的嘴素來靈巧,陸氏也伸手扶著楊慧站了起來,丫鬟端上香茶,這一屋的人,慢慢地收住了眼淚。

  花氏又開始插科打諢,「櫻丫頭跟表兄弟表姐妹還不認識呢,他們可是一直在數日子想要見一見姑姑呢。」

  「還不快把孩子們帶來。」楊老太太說道,原本楊家的孩子,男孩都在私塾念書,女孩都是各自母親教養,如今老大有了官身,楊家從小康人家變成了官宦人家,自然不能再放女孩子們到處跑,依著陸氏的意思,全拘在一起學女戒了。

  有了老太太的話,自然是讀私塾的要被叫回來,學女戒的要被放出來,許櫻想著小舅早晨就去接他們了,表兄弟、表姐妹們卻還在上學,由此可見大舅母是相當的嚴勵,她看見小舅母眼睛裡一閃而過的不忿,自然知道她對此頗不贊同。

  過了一會兒婆子領著楊家的三個姑娘來了,走在最前面的身穿嫩黃斜襟長襖,露出一截湖水綠羅裙,眉目間與陸氏極相似,雖年齡尚小,卻也是不苟言笑的樣子。

  後面的兩個女孩一高一矮,都穿著桃紅的短襖,一式一樣的打扮,雖說年齡有差,卻似雙生兒一般,想來這是花氏的女兒了。

  「快來見見你們的表妹……」

  「婆婆您可是歡喜得糊塗了,三妞比櫻丫頭還小一歲呢。」花氏笑著提醒。

  楊老太太立刻笑了起來,她之前流的眼淚還沒擦乾淨,又笑出淚來,她這個老兒媳婦,出身雖是舉人之家,親家公卻早早棄了功名之心做賣買,親家母也是商戶人家出身,養得女兒一身市儈的性子,可是本性不壞,又是不肯吃虧的,大事上卻從不出錯,她對大兒媳婦是喜歡中帶著點敬……老兒媳婦真的是喜歡了。

  「我被你逗得笑得發喘,給她們表姐妹引薦的事就交給你了。」楊老太太說道。

  花氏做這種事是最擅長的,當下拉了最大的那個,「這是你大舅舅家的大表姐,名喚淑雲。」

  又指了兩個小的,「這是我生的兩個閨女,大的今年十歲,你當叫姐姐,名喚淑瑩,叫小的今年六歲,是你三表妹名喚淑嬌。」

  許櫻一一的與她們見了,淑瑩和淑嬌都是頑皮的,跟許櫻年齡又相仿,圍著她嘰嘰喳喳的說話,許櫻內裡卻早老邁不堪,哪受得了這個,只得暗暗苦笑,目光與淑雲大表姐相遇,竟得了表姐一個笑臉,估計老成的大表姐,也被這倆個妹妹鬧得夠嗆。

  又過了一會兒,上私塾念書的表兄弟們也都回來了,楊家男孫不少,共有四個,兩個房頭一房兩個,不偏不倚。

  楊家男丁都是國字輩,大表兄叫國良,二表兄叫國棟,三表兄叫國順,四表弟叫國昌。

  大表兄和二表兄是大舅舅家的,三表兄和四表弟是小舅舅家的。

  四個表兄弟也是各人性格不同,眼下看著四表弟就是個頑皮的性子。

  晚飯後大家閒話家常,楊純孝瞧著妹妹有點欲言又止,又對陸氏使了個眼色,陸氏歎了口氣,知道有些話自己夫君不說出來,難已心安,「弟妹,今晚是初一,有夜市,妹妹多年不歸,櫻丫頭想也沒見過夜市是什麼樣,不如我們帶著孩子們出去鬆散鬆散。」

  花氏見大嫂難得的主動說出去逛夜市,自然沒口子的答應,「我早說過該帶孩子們出去玩一玩,你們赴了任就是一方的父母,要有官家人的架子,哪裡那麼容易出去逛,能鬆散一日是一日。」

  楊慧想了想,「我是寡居之人,又多年未回鄉,還是在家裡陪爹娘說話吧,你們帶櫻丫頭出去逛逛就是了。」

  許櫻剛想說我也留下來陪娘,誰知道母親竟想讓她出去逛,也只得應了,她此生唯一之憾是未能讓母親過好日子,這點小事,豈肯違逆。

  「我也有信要寫,二弟你多帶家人,跟著他們去吧,老大你也要跟著叔叔看好弟弟妹妹。」

  該出去逛街的人,忽忽拉拉走了一大幫,家裡就只剩下了楊家老夫妻、楊純孝和楊慧。

  楊純孝待人全走了,走到妹妹跟前深施一禮,「妹妹,愚兄多謝了,愚兄這個功名,來得有愧啊。」

  「大哥你這話所謂何來?」

  「你當初給我的書裡,原有妹夫的習作集,當年妹夫猜主考官跑不出翰林院大學士王大人,左相閔大人、禮部尚書劉大人這三個人,依著這三人的習好又猜題各做了七八篇習作,妹夫的文彩斐然不說,也極會猜題,迎合考官,為這三位大人,一道題竟能寫出三種風格來,想想我這些年閉門造車,實在是不知變通,今科主考恰好是禮部尚書劉大人,我拿著妹夫投劉大人所好做得幾篇文章讀了又讀,又自己照著仿作,都覺不得精髓,到了考場上,考題竟與妹夫當年押的彷彿,我……把妹夫當年的文章默了一遍,沒想到果然中了進士,這進士是……」其實是許昭業又中了一次進士!

  楊慧一聽此言,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覺得又甜又苦,許昭業的音容笑貌又浮現在眼前。

  「你大哥一回鄉就在我跟前說了,他也是屢試不第這才失了信心……他又非要跟你袒誠此事……」楊秉誠素來教子極嚴,長子竟這樣中了進士,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大哥不必如此,昭業的那些習作本來就無甚用處,是我捨不得扔才一直帶在身邊,大哥今科考試怎麼就鬼使神差地給了大哥呢?主考又是當年沒做成主考官的劉大人,想必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昭業他在九泉之下,聽說大哥中了進士,想必也是高興的。」

  「是啊,你妹子在許家艱難,你中了進士她們母子三人日後就有了依靠,你若覺得愧對大姑爺,不如從今以後好好對待你妹妹,也能讓活人安心,死人在九泉之下安慰。」楊老太太說道。

  楊純孝默默不語,他本不是喜歡賭咒發誓之人,心裡面卻暗暗起誓,定要在官場上混出個人樣來,給楊家爭光,為妹妹撐腰。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09:44 PM


  第二十二章:可憐天下父母心

  臨山鎮的夜市說來說去就是些買賣鋪面一直開到晚上,又有小吃攤子、賣童玩的地攤子、還有耍猴兒的等等,小姑娘小男孩自然都是自喜歡的,連端莊的大表姐淑雲都鑽到舊書攤不願意出來,許櫻卻是意興闌珊,她又不是傻的,大舅舅與母親一定有話說,估計還是什麼機密事,否則怎麼會把她們全都支了出去。

  到了掌燈時分,楊純武見孩子們有些累了,把他們全聚攏到一個餛飩攤吃餛飩,楊家的人是臨山鎮的老戶,如今又都知道楊家出了官老爺,對他們都極為客氣,有一桌客人,見他們來了,扔下銀子轉身就走,楊純武冷哼一聲並不說話,只招呼孩子們吃東西。

  許櫻本就是對別人的敵意特別敏感的人,那桌人原來坐的地方餛飩還剩了大半碗,看他們的衣飾雖然以小鎮的標準是光鮮的,但也不是能叫了餛飩不吃的,她咬了一口餛飩,佯裝無意地問自己身旁的淑瑩表姐,「剛才那幾個人是誰?」

  「咱們後街的吳有財唄。」淑瑩頗有小八婆的本色,當下一邊吃著餛飩一邊極利索地跟許櫻講楊吳兩家的恩怨。

  原來吳楊兩家是多年的老鄰居,卻也有一段公案,兩家買宅子的時候,宅基地有些糾紛,楊秉誠常年不在家,楊老太太也不是愛爭短長的人,就任他們占了半米多的地方。

  後來兩個兒子娶了媳婦,陸氏發現不對勁兒就找吳家理論,偏吳家也有在京中做官的親戚,並不把陸氏放在眼裡,陸氏是個較死理的,楊純孝聽媳婦一提醒,也覺得自己家吃了很大的虧,當初爺爺死的時候可是定了這宅子是祖宅,怎麼能讓人占了半米去,兩夫妻與吳家好一頓的掰扯,吳家理虧,讓了半米。

  誰知道前年過年的時候吳家做官的那個二老爺一家從京城告老還鄉,聽聞這事兒覺得自己家吃虧了,失了面子,再加上陸家遠在京城,又是無實職的翰林,楊家不過是個舉人,為這事兒又爭執了起來。

  這回不止是楊純孝兩口子了,楊老爺子也覺得吳家過份,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自己家要回應屬於自己家的竟被說成是欺負,又弄了個互不相讓。

  楊純武與吳家的人當街爭執,打了起來,雙方都受了傷,甚至驚動了縣令。

  兩家的仇越結越深,後來竟鬧到要打官司告狀來擺平此事,說起來兩家都是讀書人家,又是同鄉,為半米宅基地弄到這個地步實在是不妥。

  一直到今年楊純孝考中了進士,又授了官,吳家雖功名還在,下一代裡卻沒有什麼有出息的,自家又不占理,悄無聲息地退了,花氏還要窮追猛打,被素來有理打遍天下,無理寸步不行的陸氏給攔下了。

  兩家人現在是見面互不說話的狀態,走的那三個人,就是吳家的人。

  許櫻心想若是像上一世一般,大舅舅科舉不成,無顏回鄉做了舊同窗的師爺遠走他鄉,這官司莫不是要打下去?

  有道是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舉凡地方官遇上這種兩家大戶相爭的,莫不是吃了原告吃被告,所謂雙方皆有功名,頂天也就是能讓地方官吃相好看一些罷了。

  可自己的外公是個固執的,他又認為自家占理,怕是不會上下打點那一套,若不是大舅舅中了進士,這裡面的事怕是要糾纏不清了。

  外祖母家後來勢微,難道是因為這事兒傷了元氣?

  唉,可惜她年齡太小,這種事知道的不多,所謂造化弄真的如此弄人?

  當天晚上楊氏跟許櫻一起睡在楊氏未出嫁時的屋子裡,楊氏沒有跟女兒講楊純孝默寫許昭業的習作中了進士的事,只是一個人瞧著窗外明月,想了大半宿的心事。

  她本以為女兒也睡得香甜,誰知到了半夜許櫻忽然坐了起來,睜開一雙毫無睡意的眼睛跟她說:「娘,我把你給我做的那件衣裳帶來了。」

  「什麼?」

  「咱們把衣裳藏在姥爺家裡好不好?」許櫻這半宿想得多了,一是想要不要拿這銀票用錢生錢,可她們孤兒寡婦,必然不能自己出面打理,許櫻有一肚子的生意經,卻無處施展,更不用說賺了錢也不敢明面上用,自己母女的生活得不到什麼真正的改善,必然有很長一段時間有錢沒地方花,甚至不在自己手裡,這樣的情形下能托付給誰?大舅母方正,不見得贊同她們母女不信宗族卻信娘家,偷藏私產的行為。

  小舅母卻過於機靈了,小舅舅人不錯,卻過於憨直了,他們又是夫妻,錢少時還好,若真的收益多了,難免不出問題,這錢是他們母女的保命錢,許櫻思來想去,她是謹慎慣了的人,素來相信財帛動人心,為了錢財親生手足都未見得可信。

  而真正可信的外祖母身體又不好,萬一早早去了,那個時候自己還沒長成,又是一樁禍事。

  想來想去只能像是話本裡的老地主一樣,把錢埋起來,等待時機再拿出來,許府她是片瓦都不敢動,自己那小院雖然明面上的釘子沒了,暗地裡的可不見得會沒有,祖母正盯著呢,母親報的父親只有撫恤銀子一千兩,真「丟」了,連抓賊都不敢。

  楊氏看著女兒的眼睛,從什麼時候起女兒變成了這樣的性子,像是驚弓之鳥一般誰都不敢相信,只是瞪大了眼睛防備所有可能的暗算,她這大半宿想得都是許昭業的種種,又看見女兒這樣,抱著女兒痛哭了一場。

  哭過之後,楊氏擦了擦眼淚,「就依你吧。」如果把銀票埋在外祖家能讓女兒安心一些,那就埋吧,在她看來金山銀山都沒有女兒重要。

  楊氏是老來女,閨房裡的家俱擺設自然都是上好的,床是楊老太太找了木匠精工細做的,實實在在的百年雞翅木,牢牢地靠在牆邊,幾個壯漢也挪不動。

  許櫻想著如今家裡人口多,地方小,雖然暫時老太太年舊不許旁人動母親的屋子,但早晚有一天住不開的時候這屋子會分給哪一位表姐妹,可不管是誰,這雞翅木的架子床可是輕易不會動的。

  她身量小鑽到床下也容易,左數九下,右數七下,上數三行,用瓚子摳開一塊磚,掏空裡面的土,她本來就已經做了埋銀票的打算,自然備好了防蟲防鼠的樟木小盒子,把母親縫在衣服裡面的銀票拿出來,數一數一共三千五百兩,她把一千五百兩單拿出來,把兩千兩銀票並自己的一枚櫻花紋戒指埋了進去做表記,又把土重新填好,用沙子細細地撒了土,又用帕子把多餘的土包好,這才從床下鑽出來。

  「娘,這一千兩你給外祖母,讓小舅幫咱們買地,就算是如今外祖家光景好了,補給你的嫁妝。」不要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這也是她最寶貴的教訓。

  「好,都依你。」楊氏擦掉女兒臉上的塵土,是她沒用,才讓女兒如此惶惶不可終日,平常人家的女兒這個年紀正是肆意撒嬌的年紀,女兒卻要鑽到床底下去藏保命錢。

  許櫻見楊氏表情哀淒,摟住母親說道,「娘,我只是為以防萬一。」母親沒有她的記憶,雖知道唐氏和董氏都是手狠心黑的,卻沒有她的切膚之痛。

  「我知道。」楊氏原也是有一些打算的,本想臨走之前把一部分私房錢交給楊老太太讓她代為保管,留一條後路,卻沒想到許櫻連外祖母都不信,想到的是把銀票埋起來。

  楊老太太瞧著女兒交給自己的幾張銀票,數一數共有一千兩之多,難免又辛酸了一把,「早知道你在許家苦,卻沒想到苦成這樣,竟連銀票都沒地方收。」

  唐氏和董氏連讓男人潛入自己小院的事都做得出,還有什麼做不出的?她們如今是被公公敲打得不敢輕舉妄動,風聲過了做出「走水」「房塌」逼自己母女搬遷,順便搜檢一番的事也不是不可能,自己縱有做官的哥哥撐腰,可偷藏私房可不是什麼能到處去說的事。「這一千兩銀子,請哥哥以如今家裡境況好了,替我補嫁妝的名義,替我買些田產吧。」

  「你這孩子!」楊老太太歎了口氣,「你哥哥原就說了,要給你補三百畝良田做嫁妝,供你母女嚼用,有了這一千兩,就能再添三百畝了。」

  「哥哥哪裡來的錢去買三百畝田產?」楊家的家底楊氏清楚得很,田產滿打滿算六百畝,給自己三百畝就是給了一半了。

  「是你嫂嫂經營有方,這些年攢下點銀子就買田了,又因機緣買了鎮西張大戶為替敗家子擺平官司急籌錢賤賣的五百畝良田,要不然哪裡能給你三百畝田。」

  「可是哥哥的官職……」授官是要上下打點的,有人還要有錢,不把錢花到位,沒有人脈,進士又怎麼樣?沒實缺的光頭進士又不是沒有過,更不用說哥哥補到的是肥缺了。

  「是他大舅兄幫著辦的,據說他大舅兄與吏部的侍郎頗有些交情,沒花多少銀子。」

  沒花銀子就是動用的人情,一樣要還的,楊氏有些坐不住了,「娘,我大哥說補給我的三百畝良田我不能要,你只管拿著這銀子去替我買地。」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哥,你不收這些田產,他心裡不安。」

  楊氏為難的咬了咬嘴唇,「那這一千兩銀子娘不必替我買田了,只管替我收著就是了。」她其實是不打算要這一千兩銀子了。

  知女莫如母,楊老太太知道楊氏在想什麼,為免爭執把銀票收了起來,心裡卻打定了主意讓小兒子慢慢尋訪或是有地段好的鋪面,或是有別人急脫手的良田,總要再替女兒和外孫女積攢些家業。

  她這一輩子生了兩兒一女,長子岳家有勢力自己又爭氣,如今已經是官身了,富貴的日子在後面,小兒子人雖憨做事卻穩,又有個利害的媳婦,也錯不了,只有愧對女兒,當初女兒嫁人時家裡家境不是很好,盡出浮財嫁妝也不多,如今女兒守了寡,她更是日夜憂心,只要女兒能過好,別說補三百畝良田,再多她都是肯的。

  這就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一腔心血全為兒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09:49 PM

  第二十三章:甩臉子

  許櫻坐在馬車上,瞧著外祖母家在視線裡越變越小,站在門口送行的人也越來越模糊,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楊氏摸摸她的頭髮,「來年我們還來。」

  「嗯。」許櫻答應著,可她知道來年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唐氏這人並不好相與,外祖家補給她們三百畝的良田,在唐氏眼裡就是楊氏拿錢托娘家人買田,娘家人又用嫁妝當借口還回來了,由私房變成了能擺在台面上的嫁妝,怎麼會再給她們與楊家勾連的機會?

  只有楊家的人和她們母女知道,楊家補嫁妝在前,楊氏送銀票在後,這樣一想許櫻笑了,反正不管把不把銀票交給外祖母,都要擔下往娘家私藏銀錢的罪名,如今作實了也好。

  唐氏一聽楊純武說補了三百畝的良田給楊氏做嫁妝,果然臉色變了變,但她是人老成精的,當下把一腔怒意硬轉成了悲色,「親家母想多了,老二媳婦是我的兒媳,櫻丫頭和輝哥是我的孫子孫女,有我一口飯吃豈能讓她們受委屈?」

  「我來時母親說當年妹妹與妹夫成親事,家裡景況不好,又因為妹夫成婚後就要赴外任,縱有良田怕也無人打理,只得把田產這一樁給免了,如今家裡寬裕了,自然要補上,並沒有別的意思,請親家母不要多心。」

  家裡寬裕了?哼……難道怕別人不知道楊氏那賤人有了個作官的爹嗎?我兒子也是進士,也授了官,當我不知道這其中的關竅?做官若不是家境殷實,初謀缺時哪有不打饑荒的?竟說寬裕了,有錢給妹子補嫁妝,真當別人都是傻子!唐氏心裡這樣想,臉上的惱意再遮掩不住了,「我不是那些個多心的人,老二是庶出,非我親生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親家母疑我對楊氏不好也是人之常情,你本是至親,如今送楊氏回來,本該留飯,只是現在天色已晚,留你太久怕你耽誤了行程……」

  「原不敢叨擾。」楊純武被她半陰半陽的這麼一說,也生了惱意,心想這個老太婆果然是個刻薄臉酸的,妹子在她手下不定受了多少挫磨,有心與她爭辯幾句,又怕妹妹吃虧,只得生了一肚子氣走了。

  楊氏與許櫻坐在旁邊見這情景,臉色都變了幾變,楊氏差點流下淚來,許櫻握了握母親的手,楊氏這才收住淚。

  「你們遠道而歸,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唐氏看都懶得看這對母女一眼,直接逐客,原先因為許昭齡中進士對她們生出的一兩分好感,早灰飛煙滅了。

  楊氏攜著許櫻回家,一進院就見守門的婆子臉色有些不對,又聽見院子裡有逗弄嬰孩兒的聲音,許元輝被逗得咯咯直樂,可這人的聲音卻是極陌生的。

  母女兩個互視了一眼,快走兩步繞過影壁進了院,只見一個身穿藍布衣裳,紅綾裙子,頭髮梳成一個攥戴了根兩股蓮花銀釵有些眼熟的婦人抱著元輝逗弄著,梔子穿著鴉青軟綢長襖,嫩綠羅裙,站在一邊笑瞇瞇地瞧著,張嬤嬤坐在搖椅上繡著什麼,竟似是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樣子。

  原先指派給許元輝的奶娘竟不知何處去了。

  「這位是哪一位,我怎麼瞧著眼生啊?」許櫻率先開口問道。

  「俺是梔子的嫂子,俺來看看外甥。」

  許櫻細看那婦人,果然是梔子的嫂子葛氏,原來那個滿手泥的婦人,竟然穿得體體面面的了,臉上的菜色也沒有了,「奶娘呢?」

  「奶娘冷不防被元輝尿了一身,正在裡面換衣裳。」梔子說道,心中暗暗怨怪大嫂蠢笨,本來她看見奶娘抱著元輝回院,又有好幾個小廝送了箱籠過來,梁嬤嬤和麥芽麥穗整理箱籠,說是二奶奶和姑娘在太太那裡,怕是要留飯,就想著趁機把嫂子送走,誰料想嫂子見到元輝非要逗,偏巧這個時候二奶奶和姑娘回來了……

  「奶娘在換衣裳,總有梁嬤嬤、張嬤嬤,實在不成了叫麥芽和麥穗來也成,哪有麻煩他人的道理?」許櫻說道,張嬤嬤見許櫻臉色不對,趕緊把孩子接了過來。

  「她本來是前兩天來送新下來的瓜菜的,因為路遠就在此多住了兩日,本來說想給二奶奶磕完頭再走的。」說著不停地向葛氏使眼色。

  葛氏對這些宅門裡的規矩一知半解,這些日子以來張嬤嬤教她的是什麼梔子是妾室,還是婢妾,家裡人算不得親戚,她來了好吃好喝好住幾天就走,不要被二奶奶撞見了連累梔子。

  可是她覺得一個女人不會生兒子只有一個女兒,整天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又是個寡婦,梔子給她生了個能頂門立戶的兒子,應該把梔子供起來才是!哪裡那麼大的架子那麼大的威風!

  她偷眼打量楊氏,見楊氏梳了個圓髻,側帶一個點翠的鳳釵,黑絨面的抹額上鑲著一顆好大的珍珠,耳戴瑩綠的翡翠耳扣,月白的裡衣,外罩天青色的綢褙子,藍寶石的領扣在陽光下閃著光,裙子不知道是什麼料子,打了無數個褶,在陽光下隱隱約約閃出暗色的花紋,一個寡婦穿著這樣,不知道花了多少銀子,想來是因為沒有親生的兒子,胡亂花用享受了!

  想到這裡她就有點替自己的外甥不值,又見楊氏長得實在是漂亮,雖說是寡婦,年齡也不小了有二十五六歲了,可看起來顏色比十七八的姑娘還好,這樣的寡婦能守得住?

  這要是在她們村上,早就拿白麵抹頭髮,用鍋灰抹臉了,雖說是回娘家賀壽,這樣脂光粉艷的出去亂晃,說沒心思,誰信?

  她心裡這麼想著,早就把張嬤嬤之前提點她的見了二奶奶要磕頭之類的全都給忘光了。

  楊氏被她瞧得有些窘迫,她雖說長在小康之家,可也是金枝玉葉般的養大的,又被嫁到了官家,哪有人這樣盯著她瞧過,一時見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你這婦人好不知禮!盯著我娘瞧所為何意?」許櫻指著葛氏說道。

  這個時候梁嬤嬤和麥芽麥穗都放下東西出來了,梁嬤嬤這些日子跟葛氏也算熟了,她和張嬤嬤又相熟,不由得暗罵張嬤嬤糊塗,竟把這樣的糊塗人給弄了進來。

  「奶奶和姑娘回來了,快進屋歇著。」梁嬤嬤笑瞇瞇地來扶楊氏,又給百合使了個眼色。

  百合本來就瞧著張嬤嬤和梔子不順眼,只是她之前與梔子到底稱過姐妹,到底不忍斥責她的嫂子讓她沒臉,此刻也瞪了梔子一眼。

  「嫂子,你給二奶奶磕個頭就回去吧。」梔子推了推葛氏。

  「不必了,張嬤嬤,你替我送客吧。」楊氏總算反應了過來,她本就因為唐氏的話心裡不舒服,懶得應對這些人,直接進屋了。

  葛氏被張嬤嬤連推帶搡地出了門,生拉硬扯到了一個角落好一頓的數落,「早就說讓你昨個兒就走,你偏要多住一宿,如今冒犯了二奶奶,連我都要吃瓜落。」

  「俺就是看不慣她!一個不會生蛋的母雞,要沒有俺們梔子她能有現在的威風?她憑啥瞧不起人?」

  「我怎麼跟你說的了?你們當初賣了梔子,她就是二奶奶的人,她替二奶奶生孩子,孩子也是二奶奶的,梔子是輝哥兒親娘,自然有她的好處!可是二奶奶也不能得罪!」張嬤嬤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跟這渾人說理了。

  「她有啥了不起?有啥了不起?穿那麼好出去……」

  張嬤嬤氣急了,乾脆打了她幾下,這才把她從角門送了出去,她不知道的是,她剛轉身過了拐角,就有人順著角門出去了,叫住了葛氏。

  楊氏高高興興地從娘家回來,一進許家大門就像被扔到了冰窟窿裡,自然沒什麼心思吃飯,只隨意喝了口粥就推說不吃了,許櫻倒是不以為意,唐氏的反應她早算到了,她早就學會了不把別人的臉色當回事,該吃吃該喝喝,自己的身體是自己的,就把芙蓉豆腐、素炒扁豆吃了兩小碗飯。

  楊氏見她吃得香,抑鬱的心思,也鬆散了些,「原想你祖母好歹顧及著面子,沒想到當著你小舅舅就甩臉子。」

  「她甩她得臉子,沒有這三百畝良田的事,她也拿咱們當成眼中釘一般,她甩臉子倒是好事,她扮菩薩倒真真惡心死人。」

  「哪有你這樣說長輩的。」

  「她哪有一丁點長輩的樣子?」

  楊氏也不說話了,要說對唐氏的敬意,早就在那個毛賊摸進小院時沒有了,若是那人得逞了,她八成早就上吊了。

  兩人正說著,忽然梁嬤嬤進來了,「二奶奶,太太派人來叫梔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0:00 PM


  第二十四章:連環計


  「太太只說是叫梔子?」許櫻問道,她看了一眼楊氏正抱著逗弄的許元輝,唐氏到底是用梔子這張牌了,「那就讓張姨娘去吧。」

  梁嬤嬤看了一眼楊氏,在她眼裡楊氏才是主事的,楊氏點了點頭,「讓梔子去吧,叫麥芽和張嬤嬤陪著。」

  過了半個多時辰,梔子回來了,拿回來了幾匹料子,頭上還多了一根樣子雖有些過時,但是份量十足的赤金雙股鳳釵,看來唐氏這次下血本了。

  隨著她一同回來的還有唐氏身邊的劉嬤嬤,她進屋就道恭喜,「恭喜二奶奶,太太吃了張姨娘敬得茶,已經定了一個月二兩的份例,太太說張姨娘恭順知禮,還要讓她常去請安呢。」

  這是唐氏正式承認梔子是姨娘了,這跟原來通房的待遇完全不同,恭順知禮常去請安,這是連楊氏都沒有的待遇,讓一個姨娘唐氏這回是真不要臉了。

  「既然太太抬舉了你這就是你的福氣,傳我的令,從今天開始通通稱梔子為張姨娘,誰也不許再混叫了。」楊氏說道。

  「謝二奶奶。」梔子福了一福,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氣,站在她身後的張嬤嬤更是喜得紅光滿面的。

  所謂水大漫不過船,唐氏再不要臉也不可能扶正梔子壓過明媒正娶上了許家祖譜的元配正房楊氏,她能說得挑撥的話許櫻閉眼睛都能說出來。

  許櫻心裡這麼想著,臉上笑得更甜了,伸手拉了梔子的手,「姨娘,何時請我吃糖。」

  張姨娘被她這麼一叫,羞澀的低下了頭,沒名份的通房跟有名份又有子的姨娘,雖說看起來只隔了一線,相差何止天地。

  張嬤嬤瞧著許櫻和楊氏腦子裡想得只是唐氏跟她說的體己話:「這人吶,寡婦失業的能靠的還不是只有錢,她把錢把得死死的也是常理,我不在乎那些銀子,只是二奶奶如此作為,讓我替元輝不值,她把二爺拿命換來的銀子拿回娘家,中間不知道被克扣了多少,換了三百畝田產,名目卻是說給她補的嫁妝,這嫁妝向來只是女子私產,死後也是只傳親生子女,她如今得了三百畝田,日後再立個名目填些個別的財產,待櫻丫頭出嫁了全都陪送出去,到最後還能給元輝剩下什麼?」

  張嬤嬤知道唐氏說這話不是好意,那潛行的毛賊她還記得呢,可是唐氏說得是實話,許家的家財有多少,雖說許昭業和楊氏藏得緊,可她看得清清楚楚,少說也有幾千兩的私財。

  若是沒有兒子,把財產給許櫻也不算錯,如今有了元輝,二奶奶還是只為櫻丫頭想,實在是讓張嬤嬤心中不恥。

  如今梔子抬了姨娘,張嬤嬤心裡更是多了許多的計較,打定了主意要跟楊氏說道說道。

  「聽說二奶奶的娘家補了三百畝良田做嫁妝?」

  「是啊。」楊氏應道,這本來也不是什麼背人的事。

  「那管田莊的人定下來了沒有?」

  「田是我舅舅給買的,原先管得人管得也不錯,自然是繼續管了。」許櫻接了話。

  張嬤嬤臉色就有點不好看,合著裡外裡全都是楊家的,梔子生了兒子幫著二奶奶頂門立戶,到最後真要落得個空名頭,「二奶奶也知道,我那娘家侄子做了十幾年的佃戶,若說做別的他不會,種田可是一把好手,既然二奶奶有了田產,讓他過來幫著管如何?」

  楊氏與許櫻互視了一眼,許櫻見楊氏似有點頭答應之意,立刻又搶過了話,「哪能讓姨娘的娘家哥哥做那些下人的活計?依我說不如單撥十畝田出去,就讓張大叔種著,田租什麼的一概不要。」

  張嬤嬤一聽這話,氣得直喘粗氣,說了半天只給十畝田種著,不要田租……不過戶的話什麼時候想要回去,還不是一樣要回去?

  「謝二奶奶恩典。」張姨娘搶先說道,若是此刻拿主意的是二奶奶,她們許是能討得好處去,現在明明是許櫻在扮黑臉,二奶奶偏偏聽她的,姑姑再說下去,可要難看了。

  梔子和張嬤嬤回了屋,許櫻把麥芽叫到跟前:「太太都跟張姨娘說什麼了?」

  「奴婢剛一到太太那裡,就被瑞雪姐姐叫去吃糖了,什麼也沒聽見。」麥芽搖了搖頭。

  「我讓你去伺候姨娘,你去不去?」

  麥芽想了想,「姑娘讓我去我就去。」

  「你是疑心張姨娘被太太給哄過去?」楊氏說道。

  「怕是已經被哄過去了。」

  「可是……」

  「當初歸當初,此一時彼一時,任誰有了娘家,有了自己的兒子,總要替自己多想想。」

  「我原打算給些銀子,讓她娘家自己買房子置地,沒想到你卻直接只給了十畝田讓他們種。」

  原來娘沒傻到底,要引狼入室,讓張家的人管田莊?她們娘倆能看得見銀子才怪!「所謂升米養恩斗米養仇,給多了不是好事,她們若不是好人,你把身家性命都給了她們,她們還嫌不足呢。」

  「唉……」

  「娘,你有梔子和張嬤嬤的身契沒有?」

  「張嬤嬤是我的奶嬤嬤,身契自然是有的,梔子當初簽的是死契,身契也是有的。」

  許櫻心裡面轉了無數個念頭,要說梔子如今是有名份的姨娘了,沒什麼大錯輕易弄不走,要慢慢謀劃,張嬤嬤倒可以弄個榮養,可是中間始終夾了個元輝。

  如今元輝小,他日長大了,有小人在他耳邊嘀咕些有得沒有的,怕是要跟母親母子離心。

  許櫻歎了口氣,徐徐圖之吧……

  第二日許櫻早晨起來,坐在臨窗大炕上繡荷包,楊氏在旁邊指點她配色針法等等,許櫻上一世沒了親娘,無論是在嬸嬸的屋簷下還是在唐氏手下,都沒人教她精細活計,只是嘲笑她什麼都不會,扔一堆給家裡的男僕做鞋之類的活計給她,後來離了許家,她恨極了這些針線活,幾十年沒再動一回針。

  如今有楊氏細細的指點,針線活竟也是種享受了。

  「四姑娘,太太有請。」這回又是什麼事?楊氏和許櫻互視一眼,心裡都多了疑惑。

  楊氏這次要跟著許櫻去,劉嬤嬤倒沒攔著,引著她們母女往唐氏住的正房而去。

  還沒進屋就聽見一陣的笑語,貌似屋裡有幾個姑娘……

  許櫻略一沉吟,就知道屋裡的是誰了,許家自己這一輩連自己在內總共有九個姑娘,其中三叔許昭通家的姑娘只是序了齒序,未曾見過,大伯父家的姐姐叫許梅,比自己大兩歲,再有就是四叔家的閨女了,如今應該是有兩個一個叫許榴,一個叫許桔,還有一個這個時候貌似還沒生出來呢;餘下的是三房的,與自己比較熟的只有江氏的女兒許柯,許柯小了自己五歲,如今怕是剛才會走。

  原先自己身上戴著重孝,唐氏寶貝自己的嫡親孫女,怕她們沾上自己身上的晦氣,不許自己見她們,這也沒什麼奇怪的,上一世自己與這兩個姐妹也只不過是點頭之交,互相知道名字認識罷了。

  這一世自己竟然能提前遇上她們,真是「榮幸」。

  她心裡這麼想著,腳下不停地進了屋,屋裡果然坐著兩個如花似玉地女孩子,一個穿著水銀紅的長襖,露出桃紅的裙子,一個穿著玫粉的對襟長襖,露出來的裙子卻是月白色的。

  這兩個姑娘身量不高,身上衣服的料子頂好的,脖子上各戴一隻相差無幾的長命鎖,她們倆個長相都肖母,有董氏的影子,果然是許榴和許桔。

  兩個姑娘見許櫻母女來了,都停下了說笑,卻是沒動耽。

  唐氏對她們使了個眼色,「還不快給你們二伯娘請安!」

  兩個人別別扭扭的施了個禮,口稱「給二伯娘請安。」臉上卻沒多少敬意。

  「這就是四弟家的兩個閨女了吧,果然俊得很。」楊氏說道。

  唐氏拉著許櫻的手,笑瞇瞇地介紹,「榴丫頭,這是你四妹妹,比你小了三個月,桔丫頭,這是你

  四姐姐,比你大兩歲。」

  許櫻乖巧地叫了姐姐妹妹,許榴和許桔卻答應得敷衍。

  「我今個看見她們姐妹,就想起櫻丫頭了,連日裡事情忙亂,竟忘了問櫻丫頭可曾進學。」

  「她只是略識了幾個字,不做睜眼瞎罷了。」實情是許昭業活著的時候,親自給許櫻開蒙,已經學完幼學瓊林了。

  「我們這樣的人家,女兒雖不需科考,可也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前一陣子你四弟妹說請先生來教這兩個猴兒,我想著櫻丫頭與她們年齡也相仿,不如混在一起上學,你可樂意?」

  「這是太太的恩典,媳婦哪能不樂意。」

  「櫻丫頭也大了,總跟你一起住著也不像樣,榴丫頭和桔丫頭都在後面的後罩房住著,櫻丫頭也搬過來吧。」

  楊氏看了眼許櫻,知道這才是唐氏的戲肉,董氏所住的文成居與正院只一牆之隔,董氏一天到晚常來常往,自是與女兒極為親近,自己所居的小院,隔得遠不說,唐氏說要自己安心守孝,一兩個月不見自己一回,許櫻這一跟著唐氏住……

  「娘,祖母讓我跟姐妹一起住是好事,我樂意跟姐妹們住一起。」許櫻笑道,原來唐氏已經發現自己給母親出了不少的好主意,讓自己過來一是要釜底抽薪,二是要分而制之,哼哼,唐氏這次怕是打錯了算盤!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0:06 PM


  第二十五章:往事?後來?

  唐氏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虛偽,虛偽的人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大面上一定要過得去,比如被子,面上一層一定要是最上等的絲綢,至於裡面是不是爛布頭就不重要了。

  許櫻摸著自己新居的被子想道,當然了,唐氏不會往被裡放爛布頭,這麼明顯有違她的虛偽本色。

  比如這屋子,明面上的布置與其餘兩個嫡親孫女的並無二致,多寶格上甚至還多了幾件不值錢的玩意兒,許櫻閉著眼睛就可以想像唐氏向自己的祖父許國定展示新居時的實心實意。

  兒子不是親生的,可是孫女是能養熟的,唐氏為了得到許國定的准許把自己從母親身邊帶離,必定是跟許國定這麼說的,她也許還說過自己有多麼後悔沒有好好對待許昭業。

  唐氏甚至還送給許櫻一個一等大丫鬟——瑞春,許櫻記得這個丫鬟在上一世是最得唐氏信重的丫鬟之一,她還記得上一世瑞春居高臨下的蔑視自己這個克父克母身無長財的孤女的眼神,不過這一世的瑞春還是個孩子,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眼神還很乾淨,身體還沒發育,看起來純潔無害。

  許櫻從楊氏那裡帶出來兩個人,一個是不能離開的奶嬤嬤梁嬤嬤,一個是麥穗,麥芽她留給了楊氏,現在楊氏身邊有百合和麥芽。

  她始終沒看清楚百合,可她知道百合是值得信任的,上一世百合被胡亂配了人,自己在江氏那裡吃不餓穿不暖時,百合時常貼身藏著一塊肉餅找機會塞給她,在掏出肉餅的時候,許櫻還記得百合身上那從不曾消失的傷痕,百合亂配的那個人是個酗酒的馬夫,平生威風的時候就是打老婆的時候,自己回到唐氏身邊時,有天唐氏很慈悲地告訴自己,百合死了,被活活打死了。

  許櫻從楊氏那裡搬出來的時候,握著百合的手,「百合姐姐,我娘交給你了。」

  「姑娘如此說,好像要遠行十萬八千里一樣,同在一個屋簷下,自是日日見得的。」百合雖嘴上如此說,從她的眼神許櫻知道,百合不會讓楊氏吃虧。

  許櫻正在出神,忽然一支手搭在了她的肩頭,她倒吸了一口冷氣,猛地轉身,站在她身後的是笑意吟吟的董氏。

  「四嬸。」

  「你瞧這屋子有沒有不滿意的?可缺少了什麼?」

  許櫻搖了搖頭,「太過富麗了。」

  「哦?」

  許櫻指著這屋子裡簇新的杭綢錦被、紅綃帳、繡著金線牡丹的靠枕、椅墊、牆上掛得開得花團錦簇的牡丹圖,「這些東西祖母屋裡尚且沒有,我怎敢享用?」

  董氏的笑容僵在臉上,「二老爺說過,要盡量優待於你。」

  「我正在守孝,四嬸您這是陷我於不孝。」

  「這些我立時就讓她們撤了去,換上素雅的。」

  「還有這些也撤了吧,我本是失父之人,怎敢隨意嬉戲。」許櫻指著八仙桌上的錦雞翎毽子和五彩綢布做的沙包說道。

  「都依你。」董氏的笑容還是保持了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許櫻是她的嫡親閨女一般。

  董氏很有效率,不過一個時辰,就將這屋子重新布置了,許櫻又指了幾樣掛毯、花瓶、香爐讓她們拿走,整個屋子變得如雪洞一般。

  紅綃帳變成了竹青軟煙羅,

  許櫻笑了笑,這才適合守孝孫女的身份,她要讓許國定一直記著,她是許昭業留下的孤女,不是許家父母雙全受盡寵愛的孫女中的一員。

  「姑娘,這箱子可要打開?」瑞春小心翼翼地問道,她旁邊還站著像是防賊一樣看著她的麥穗。

  「打開吧。」許櫻笑道,真正重要的東西,她不會放到那麼明顯的地方。

  瑞春開了箱子,箱子裡一半是書,一半是畫,零零碎碎還有些文房四寶。

  「這都是我爹留給我的,你看著擺吧。」許櫻對瑞春展示出了十成十的信任。

  說完了她帶著麥穗進了裡屋,沒多大一會兒麥穗和梁嬤嬤出來,把別的箱籠放進了屋子,留下懊惱自己拿錯了箱子的瑞春,明明那幾個箱子是普通的黑漆松木箱,只有這個箱子是樟木箱上面還掛著鎖,看起來貴重得很,沒想到只有書和畫。

  瑞春歎了口氣,果真看著擺了起來,她擺到一半的時候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四姑娘怎麼知道她識字的?

  許家請的先生是夫家姓羅,娘家姓什麼要去問唐氏,一直叫人稱她為羅先生,她不愛講自己的私事,許櫻上一世曾經羨慕地隔窗聽過她講學,這次能坐在屋子裡聽她講課的機會,許櫻是不會錯過的。

  雖然她已經老了,早就知道琴棋書畫是末技,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只知道琴棋書畫是會餓死的,可她還是羨慕那些才女。

  這一世能彌補,她怎麼會不把握機會?

  許櫻對已經占據了最好位置的許家長孫女許梅,四房的兩位姐妹許榴和許桔點了一下頭,坐到了最偏僻的角落,麥穗把文房四寶和書擺好之後就被她遣走了。

  整個被開辟為教師的廂房裡,許櫻是最孤立的那個,她也擺明了寧願孤立,除了許梅多看了她一眼,沒人願意去理她這個「刺頭」。

  羅先生進了屋,看見自己多了一個學生,也沒多說話,拿出書女戒隨機抽考,許梅是程度最高的一個,對女戒倒背如流,隨意翻出一頁背得都很順溜,羅先生點了點頭,「明日開始你學《內訓》吧。」

  「謝先生。」許梅坐了下來,身為長孫女,她理所當然要的比眾位妹妹學得好,還要不驕不躁做表率。

  許櫻瞧著她,默默地想著不知道許梅二十五歲守寡時,有沒有感謝過自己在許家受得這些教育,在婆家待不住被逼改嫁時,有沒有想過好女不嫁二夫之類的。

  問到許榴和許桔時,許榴依著順序背沒問題,抽考就有些不熟了,羅先生令她再重讀。

  許桔則是學得更少,只學到事父母,不過以她的年齡來講,已經是早慧了。

  許櫻就算是離了許家,關於許家的種種她也是知道的,許榴嫁了個據說年少有才前途無量的舉人,至少在許櫻斷了許家這邊的消息時仍然是個舉人。

  許桔嫁到了望族梅家,也就是六嬸的娘家,丈夫是個平庸的,據說無功無過,但是梅家極重家聲,在知道許桔的堂姐也就是她與人私奔之後,許桔很是吃了些苦頭,辛辛苦苦才保住了正室的地位。

  許櫻想著這些,就有些走神,許家這些女孩與她沒有什麼仇怨,許桔甚至可以說受了她的連累,不過思及她們的父母,許櫻又覺得自己不害她們,已經是非常大度了。

  羅先生年少守寡,為了給兒子賺上私塾的束修才出來教授閨秀學問,但是她對許櫻直覺的不喜歡,這個女孩子說起來才八歲,可是一雙眼睛暮氣沉沉,嘴角有一絲掩不住的冷笑,好似這一屋子的人與她半點關係沒有,是陌生人一般,在羅先生看來許家對許櫻不錯,首先許櫻的父親雖為官身卻是庶子,許家完全可以不管她們母子,許家接納了她們,給她們僻護,又讓許櫻進學,何等的仁厚?果然是詩書傳家的世家望族,非小門小戶可比。

  可許櫻呢?對骨肉親情如此淡薄,實在是涼薄成性。

  「會寫字嗎?」羅先生的聲音冷得很。

  「學生已經學到了幼學瓊林。」許櫻對冷言冷語太熟悉了,羅先生要是和風細雨她反倒不適應了。

  「寫一篇大字一篇楷書給我看看。」

  許櫻學得是柳體,實在稱不上有多好,寫了一篇大字一篇小楷之後自己瞧著有些不對……原來她所謂的不好是成年人的標準,這兩篇字以幼童的水準,太好了。

  可惜還未等她消毀,羅先生已經注意到她寫完了,看見她寫的字,眼睛裡的寒冰融了幾分,「果然家學淵源,年方八歲便初窺柳體精髓,只是你這字生疏了些,從今天起一天一篇大字一篇小楷。」

  「是。」許櫻明顯感覺到了姐妹們疑惑的眼神,在她們眼裡孤女許櫻應該什麼都不會才對。

  「以你的年齡學到幼學瓊林有些晚了,跟著五姑娘一起學《女戒》吧。」

  羅先生點評完她的字,這一上午的課算是上完了,到了下午是一個時辰的棋畫課,一個時辰的女紅課。

  許櫻對下棋是真的不會,畫畫是毫無慧根,毫不羞愧的敬陪末座,女紅課上她刻意收斂,依舊是最好的。

  許櫻疑惑的是羅先生為什麼不教她們術數,日後她們都是要管家的,不會術數如何看帳?

  這個疑惑許櫻藏到了心裡,她做了一輩子的商人外室,別的不會看帳盤帳做生意算錢可說是精通,許家上下人等包括帳房綁到一塊兒都不是她的對手,羅先生愛教不教。

  一天的課下來,許櫻已經有些倦了,她的求知慾並不強,算計人的心思沒停過,已經在想張姨娘在她不在的時候會對楊氏下什麼絆子了,嗯……第一天張姨娘還是能裝一會兒的,張嬤嬤也不會著急,悄悄地把看護許元輝的時辰延長些……這事兒她是做得出的。

  晚上的時候叫麥穗回去取一趟東西吧,讓百合不必對此太過在意,控制在一個半時辰之內就行,讓母親也輕鬆輕鬆,小孩子三歲之前哪會記得什麼事,三歲之後……張姨娘在不在還不一定呢。

  許櫻帶著麥穗,遠遠地跟在許榴和許桔姐妹後面,隱隱聽著許榴說著:「表哥寫信來說他院子的紫丁香開得正艷呢……還在信裡夾了一枝給我……」

  表哥……若不是許榴說得聲音大了些,許櫻幾乎要忘了這樁事呢,沒辦法,隔得太久了,她對於許家女孩的結局記得清楚,更古早一些的事記得就不深了,恍惚間記得許榴一直與董家二房的長子走得很近,有一度府裡盛傳她要嫁到董家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成。

  為什麼呢……許櫻想了想,走到自己的房門口打了自己一下,真的是太笨了,董家勢微,已經有兩代沒出過進士了,連舉人都只有一個,還不肖於行商賈之道,一家子幾十口人守著五百餘畝的田過日子,緊緊巴巴的,董氏會捨得女兒受窮,用女兒的嫁妝去補貼娘家,唐氏可捨不得。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0:35 PM


  第二十六章:婆媳

  第二日晨起,第一宗是去唐氏那裡請安,老太太身體不好怕吵,免了請安,所以唐氏這裡是最後一個請安的地方。

  許櫻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左邊是許榴,右邊是許桔,兩姐妹中間夾了她一個外來的,許櫻八風不動,許榴和許桔那身上的別扭就別提了,尤其是許桔,一眼一眼的往母親那邊瞅。

  董氏站在唐氏旁邊伺候著,像是沒看見女兒的表情似的,許櫻這丫頭難唬弄,她不覺得婆婆的所謂分隔她們母女,一點一點的把許櫻引誘來這個計謀能成功,這丫頭的心眼真是太多了。

  梅氏是個機敏的,自然把她們母女的眼皮子官司瞧得明白,經過夜半飛賊的事,梅氏多少也明白了自己婆婆的心思,暗暗後悔,自己不該嫁到這樣的人家,對孤兒寡母沒有憐惜之心,反倒生出謀財害命之意,瞧瞧自己恩愛的夫君和日漸長大的兒子,也只得把這念頭咽下去,許昭齡跟她抱怨家裡進賊這事蹊蹺的時候還幫著遮掩。

  左不過許昭齡考庶吉士留京的事若是成了,她帶著兒子跟著去赴任,離了這是非地,這些是非人,可看婆婆竟把許櫻養到了跟前,不知道又使什麼計謀,梅氏瞧著又有些不忍。

  許櫻發現了梅氏擔憂地眼神,抿嘴笑了笑,歹竹偏能生好筍,唐氏那麼歹毒的人,生出來的兒子裡卻有許昭齡這樣憨厚的,娶回來的媳婦是梅氏這樣賢惠的,這上哪兒說理去?

  「老六一去這麼久,授官的事可有著落?」唐氏現在心裡第一愁的還是許昭齡的前程,果然是朝裡有人好做官,與許昭齡同科的楊純孝已經授了官,走馬上任了,許昭齡還是沒著落。

  「六爺已經聽從了老爺的安排,考中了庶吉士。」梅氏有些驚訝,許昭齡考庶吉士的事是公公安排的,考中了之後將寫給父母的信一並交到了公公那裡,公公竟然沒跟婆婆說?

  唐氏的老臉也是一僵,「瞧我這記性,昨日老爺跟我說了,我因困乏就直接睡了,竟然渾忘了……要依我說這庶吉士也沒什麼當緊的。」

  梅氏暗笑婆婆見識短,念了三年庶吉士出來再授官跟沒做過庶吉士的能一樣嗎?可這話她不敢說,「媳婦也是這個心思,只是這官場前程是爺們的事,媳婦不懂。」

  「男人嘛,就是粗心,以前程為重要緊。」

  「公公還說讓收拾收拾進京服侍六爺。」

  唐氏上一眼下一眼打量梅氏,梅氏穿了藕荷色交領束腰長襖,露出尺長的象牙白繡粉梅裙,頭梳百合髻,頭戴嵌寶金鳳簪,斜戴一朵大紅的絹花,這身打扮稱不上多富貴,首飾也不是頂頂好,可那年輕人的飽滿瑩白的皮膚,不點而朱的紅唇,臉頰上御製官粉都描不出來的殷紅,還是刺入了唐氏的眼。

  當年她初嫁入許家,許國定對她淡淡獨寵通房,她咬牙苦熬,只想著生了兒子才算站住了腳,腰桿子才硬,誰知竟三年未開懷,婆婆的臉色一年比一年難看,最後竟越過了她,給萱草停了藥,她不服!派人暗地裡在萱草的飯食裡動手腳,誰知竟被許國定發現了,夫妻兩個吵得面紅耳赤,見了面連句話都沒有,許國定考中了進士要赴外任時,婆婆說她捨不得她,竟把她留下了,讓許國定帶著萱草走了,這才生下許昭業這個庶長子,想到這裡,唐氏在心裡冷笑了一下。

  「你大嫂事多,這家裡她一個人撐不起來,再說我也捨不得錚哥兒,你派一個得力的丫鬟過去服侍老六就是了。」她比當年的婆婆寬厚太多了,梅氏已經有一個兒子傍身,送去的丫鬟再怎麼能也生不出庶長子來。

  梅氏臉上的笑,立刻就僵住了,公婆不和起因難道不就是公公寵妾滅妻?婆婆是吃過大虧的,難道不知夫妻久隔並非好事?

  許櫻瞧著這一幕,心裡明白得很,若是許昭齡不考中進士,唐氏也不敢這麼拿捏梅氏,可許昭齡偏偏考中了,梅氏也已經有了一子傍身,梅家再疼女兒,怕也沒有借口在這件事上為梅氏撐腰。

  梅氏倒霉,最得意自然是一直瞧比自己風光的弟媳不順眼的董氏了,她推了推僵住了的梅氏,「瞧太太有多疼你,捨不得你去京裡吃苦。」許家雖是望族,放到京裡卻不算什麼,許昭齡也只是租了個四合小院住,帶了一個書僮一個長隨,日子過得緊巴,可董氏說得捨不得吃苦,實在是假得不能再假的假話。

  「媳婦不怕吃苦。」不多說這一句話,梅氏不甘心。

  「我這裡缺人服侍,你身邊若是沒有可靠的丫鬟,我身邊的……」唐氏還是那句話。

  「明日我就讓春娟收拾收拾,上京服侍六爺。」兩害相權取其輕,與其讓唐氏的人進京分寵,不如派她自己的陪嫁丫鬟進京,陪嫁丫鬟不就是干這個用的嗎?梅氏咽下心裡的苦澀。

  許櫻冷眼旁觀,唐氏看不順眼庶子媳婦,難道對嫡子媳婦就好了?這老太婆怕是瞧著誰好都不順眼吧,如此心胸狹窄之人,最後竟得了善終,簡直是老天無眼。

  「六嬸不跟六叔上京城嗎?」許櫻興奮地說道,「那我是不是能找弟弟玩了?」

  「你有你自己的弟弟為什麼要找六叔家的弟弟玩?」許桔忍不住說道。

  「我弟弟不好玩,元錚弟弟才好玩,他都會爬了!」

  「淨說孩子話,弟弟哪裡是玩的。」唐氏說道,許櫻這丫頭鬼靈精,又在打什麼主意?她是怎麼知道元錚會爬的?難不成梅氏私下跟楊氏那個賤人有往來?

  三翻六坐七滾八爬……元錚只要沒什麼毛病,自然是該會爬了,唐氏多疑,她只需要給她一個懷疑的理由就行了,「六嬸,你為什麼不高興六叔考中庶吉士啊?我外祖說非翰林不入內閣,罵我大舅舅胸無大志呢!我舅母卻說黨爭什麼的,說讓我大舅舅暫避。」

  「你一個孩子,學舌都學不明白,如今太平盛世,朝堂上一團和氣,哪有什麼黨爭。」

  「可是我舅母說,現在朝庭上首輔和次輔兩黨爭得厲害,不光是大臣們站隊,連夫人們出去交際都生怕說錯一句話走錯一步路,結交了不該結交的人呢,說我大舅舅脾氣直,怕他在京裡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黨爭的事許櫻並不是從大舅母那裡聽說的,而是塵埃落定之後知道的,最後贏的人不是首輔也不是次輔,而是本屆大考的主考劉尚書,許家的三爺許昭通,恰恰是因為在分部考中考到了禮部,因緣際會得了劉尚書的賞識,這才前程似錦仕途坦蕩。

  「越說越不像話,在閨學裡你都學了些什麼?」唐氏怒道,黨爭……當年許國定因為捲入黨爭,被兩派的人夾在中間,那段日子過得提心吊膽,一家大小惶惶不可終日,最後雖搏了個全身而退,卻是從此再難入朝堂……

  許櫻知道唐氏把自己的話記到了心裡,擺出一副被嚇到的表情,老老實實的坐著再不說話。

  許國定聽唐氏在他跟前越說越不像話,眉頭越皺越緊,「婦人之見!昭齡不過是個庶吉士,黨爭有他什麼事!」許國定在黨爭上吃過虧,這些年人雖隱於鄉間,可眼睛未離朝堂,他是旁觀者清,今上最恨黨爭,雖因為身體不濟不得不容忍兩黨相爭,以求在兩黨間互相制衡,可如今首輔和次輔之爭越來越不像話,聖上不出三、五年必定出手,到時正是許昭齡出館之時,必定前途似錦!

  「可是……」

  「別再說了!你若想留下老六媳婦就留下,老六媳婦厚道,你身體不好事情又多,照顧不過來,她幫著看顧著老二家的我放心。」許國定橫了唐氏一眼,他跟唐氏的帳早晚要算清楚,「你要是沒別的事就回去吧,沒事不要來外面書房。」

  唐氏幾乎要把帕子揉碎了,瞪了一眼伺候許國定的美婢,一甩帕子走了。

  剛走到二門裡,就把劉嬤嬤叫到了跟前,「去查查老二媳婦和老六媳婦是怎麼回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0:4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4-19 10:46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梅氏

  梅氏瞅著自己在臨窗大炕上一邊流口水一邊爬的兒子發呆,她雖是世家大族之女,雖也見過不少後宅的陰私事,母親為免她吃虧自她懂事起家裡的許多事就不背著她,可無恥到婆婆唐氏這樣的,實在是少見。

  許家的往事梅氏未嫁進來之前就聽母親講過,同為後宅女人,母親對婆婆唐氏的評價不高:「當年你公公寵妾滅妻確實做得太過,可唐氏也過份,幾次設計陷害那個通房,手段高妙些也就罷了,偏偏不夠高妙讓人拿住了把柄,偷雞不成蝕把米,夫妻夫妻,沒有情義哪能成夫妻?當初若不是有許老太太壓著,她日子更難過,你公公考中了進士授了官,就帶著那通房走了,後來那通房有孕,兒子都生下來了,你公公才寫信回家告知父母,可見對她這個髮妻多有防備,老太太派人把通房和那孩子接了回來,把她送了去,她也是學乖了,收了大小姐脾性,小意奉承,這才有了四爺,後來的事我知道的少了,左不過是些雞零狗碎,總之你婆婆這般一輩子不受寵愛的婆婆不好伺候,千年的媳婦熬成婆,總要耍耍威風,你公公在內宅的事上也是個糊塗的,你要好自為之。」梅氏的母親也是大明府人,與許家有親,未嫁到膠州之前兩家常有來往,梅氏嫁進許家她母親是不贊成的,因有長輩做主,許昭齡又確實一表人材才學出眾,這才肯了。

  再說現在的事吧,許昭業沒了,楊氏確實是庶子媳婦守寡,又沒有親生的兒子,婆婆若是記恨當年的事,大可以讓楊氏帶著孩子別居或者送回娘家,可她偏要讓楊氏回來,使出的手段又十足的下作,差點連累了一家女眷。

  這些梅氏都可以裝糊塗,可不許她與許昭齡團圓,把她扣在山東又是什麼意思?

  盼著許昭齡也是個寵妾滅妻的?

  她正這麼想著,丫鬟春娟進了屋,「六奶奶,您要奴婢帶上京的東西,奴婢都收拾好了。」春娟穿著青色掐牙馬甲,腰繫淺粉汗巾子,頭上只戴了一朵絨花,她本來就是做為陪嫁丫鬟養在梅氏身邊的,眉目自然是清秀的。

  梅氏站起身,理了理春娟因為忙碌有些凌亂的衣裳,抹去她肩頭不存在的灰,「春娟,我待你如何?」

  「姑娘待奴婢自是好的。」

  「我有身孕的時候,曾經打算讓你去伺候六爺,可你說你志不在此,六爺也沒那心思,那事就揭過了,可這次這事揭不過了,我若不派你進京,太太就要派別人進京了……」

  春娟跪了下來,「奴婢的爹爛賭敗光了家業,氣死了我娘,又要把奴婢賣入勾欄,若非太太和姑娘慈悲把奴婢收了下來,奴婢怕是骨頭渣子都沒了,

  奴婢粉身碎骨也難報姑娘恩情,姑娘請聽奴婢說一句,六爺不是那寵妾滅妻的無良之人,也不是貪花好色的輕狂紈褲,姑娘送奴婢進京伺候六爺,千萬別明說是通房,更別給奴婢開臉,姑娘送奴婢過去,只做緩兵之計,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半載,六爺和姑娘定能想出法子夫妻團圓。」

  「你這麼不願意伺候他?咱們主僕長長久久的……」

  「姑娘!」春娟低下了頭,「姑娘您別說了,六爺是什麼樣的人品,他是天上的雲,奴婢不過是地上的泥,怎敢有癡想?」

  梅氏被春娟說得珠淚連連,摟著她直叫好丫頭,「你這般待我情重,我自是不會負你,你若與六爺有機緣,我們三個就長長久久的在一起好好過日子,你若與他無緣,我定替你找一個好婆家。」梅氏對春娟的幾分酸意全解,心裡面唯獨恨自己那個不省心的婆婆。

  所謂敵人的敵人是朋友,她心裡面怨恨婆婆,又有公公的話,想想二嫂楊氏是個知冷知熱的,比面蜜腹劍包藏禍心的董氏不知道強多少倍,心裡面就起了與楊氏結交之心。

  這邊送走了春娟,轉身就離了寄梅院,去了楊氏的小院,進屋沒坐多久就是一番的哭訴,「人家遠路做官,只聽說把長媳長孫留在身邊的,她可倒好,非把我留下,平日裡想不起看我兒一眼,這會子倒說捨不得了,無非是做了些惡事,怕六爺與她離心離德,非要把我拿在手上才得安心,按說她也是在這上頭吃過苦頭的,臨到了自己當婆婆怎麼心這麼狠?這個家怎麼樣嫂子你也知道,若真是積善和樂之家,我怎會如此一心想要離了這兒,可我偏離不了。」

  楊氏只得送上帕子,「六弟妹你要哭盡可以關上門哭,我這裡門戶不緊,你小心些吧。」

  「我倒樂意這些話現在就傳到她耳朵裡去,我是明媒正娶的六奶奶,膝下有子,我梅家如今門第雖說不上多高,可也不比許家差,六爺又不在,我看她拿什麼拿捏我。」

  楊氏也不勸她了,唐氏這一招使得實在不高明,許家二房,許昭業是庶子,還早喪了,這可以不算,許昭文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要說有出息,日後誰能做指望,只有老六許昭齡,無論是人品還是才學,都是一等一的好,梅氏也是知書答禮的,唐氏這當口抬抬手做好人,梅氏念她的好,自有唐氏的好處。

  如今唐氏偏不放人,又逼著媳婦送丫鬟進京,別說梅氏,許昭齡怕是都有想法,他們夫妻情份可不是淡淡的,許昭齡對梅氏可以說是極愛之。

  再加上自己回來前前後後的那些事,在許昭齡心裡,唐氏這個生母是什麼樣的?從孝道上孝敬,可從心裡往外的孝敬尊重,是不一樣的。

  「誰讓咱們是做媳婦的呢?只有忍了,這孝道禮數是半點不能差的。」楊氏說道,「咱們家裡,我就瞧著二嫂你好,可偏有人拿了魚目當珍珠。」

  「好與不好,你與我自己心裡知道就是了。」楊氏說道。

  梅氏說了半天自己的事,想到了楊氏的難處,「那個張姨娘如今怎麼樣了?」

  「還是那樣,每日裡巴巴地想多看孩子一眼,我也是為人母的,知道她的心,左不過多一個人疼哥兒。」

  「她若跟你一心也是個好的,只是……嫂子別怕我多嘴,我瞧著她娘家人不是好相與的。」

  楊氏笑笑沒多說話,梅氏這話倒跟許櫻在她耳邊念叨的差不多,許櫻留下得話很明確,梔子可以暫不動,張嬤嬤必要送走。

  楊氏是個心慈面軟的,知道許櫻說得是正理,可偏張不開嘴,梅氏是個聰明的,見楊氏瞧著在院子裡面一邊納鞋底一邊往正房張望的婆子一臉為難,心裡也就明白了。

  「嫂子對我好,我自然也對嫂子好,你不想做惡人,弟妹我就替你做一回吧。」梅氏說道,她忽然提高了聲音,「聽說嫂嫂這裡多了一位姨娘,怎麼我來坐了這麼久也不見?」

  楊氏心裡知道梅氏要找事兒,剛想攔著,百合捏了一下楊氏的肩「六奶奶請稍等會兒,奴婢這就去傳張姨娘來拜見。」

  百合早就瞧張嬤嬤和梔子不順眼了,梔子擺姨奶奶的譜,整日裡雙目含淚往正房望,聽見哥兒哭了兩聲就跟二奶奶這個嫡母苛待了他似的,張嬤嬤整日「語重心長」的暗示誰是這院子裡未來的真正主子不說吧,不主不僕的倒把自己當成老太太看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不是這麼個升法。

  怎奈姑娘小,說得話二奶奶心裡明白是對的,就是狠不下心來,自己是個為奴的,不好說太深,如今來了六奶奶這個殺伐絕斷的英雄,要替楊氏解憂,自然忙不迭的出去傳令了。

  張嬤嬤正坐在院子裡納鞋底呢,隔著敞開的窗聽見六奶奶說要見張姨娘,心裡就有些活泛,沒有主母准許,妾室是禁止輕易出院門的,梔子也沒什麼人能結交,若是在六奶奶那裡討得了彩頭,也好把「溫良」「柔順」之類的美名傳揚出去。

  見百合果然來找張姨娘,自是樂呵呵的站起來,「姨娘在屋裡呢,可是二奶奶和六奶奶要傳她過去說話?」

  「正是。」百合笑道。

  「我進屋去伺候姨奶奶換衣裳。」張嬤嬤放下手裡的活計,轉身進了屋,一邊幫張姨娘換衣裳一邊念叨,「像是咱們這樣的人家,就是姨娘身邊也該有一兩個妥貼的伺候人,如今您身邊只得我一個,見客的時候也寒酸,我看那六奶奶是個明白的,看她如何說。」

  張姨娘換著衣裳,心裡面卻明白,還能如何說?她們是妯娌,自然是互相幫,就是太太幾番找自己說話都別有目的,只不過別有目的歸別有目的,托太太的福,她如今也是有名有姓的姨娘了,不是沒名份的姨娘,六奶奶是太太的親兒媳,還能站在庶嫂一邊嗎?她們這些太太奶奶相爭,她這個小蝦米跟著混些肉渣罷了。

  這邊張姨娘換了衣裳,張嬤嬤扶著她到了正房,梅氏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張姨娘,見她穿著銀白織淡青織苜蓿花紋的對襟長襖,下半身穿了鴨蛋青色的馬面裙,頭挽圓髻斜插一根瑪瑙頭的銀簪,臉上脂粉未施,相貌雖平平,五官端正還是能占上的,這一身打扮分毫不錯,頗有些守節姨娘的範兒。

  她微微一笑,伸手拉了張姨娘的手,「是個齊整人兒,你與你家奶奶有功,與許家有功,你們奶奶剛才還說,有你是福氣。」

  「奶奶和六奶奶謬贊了。」張姨娘低下了頭。

  「六奶奶說得不錯,你確實是我的福氣。」楊氏也拍了拍張姨娘的手,「這兩日沒找你過來說話,睡得如何?吃得如何?」

  「都好。」同在一個小院住著,夜裡咳嗽兩聲都能聽見,對方好不好哪能真不知,張姨娘見楊氏在梅氏跟前對自己親近,更覺得楊氏是在做戲。

  「果真是個可心的。」梅氏贊完了她,又似剛看見張嬤嬤似的,「這位嬤嬤倒眼生。」

  「這是張嬤嬤,我的奶嬤嬤,也是張姨娘的親姑姑。」

  梅氏臉上的笑容收了,「二嫂,這就是您的不對了,張嬤嬤既然是您的奶嬤嬤,又是張姨娘的親姑姑,哪裡能再讓她做這些奴僕之事?」

  「這……」

  「嫂子家裡人口少,經過的事少,自是不知道這宅門裡的規矩,無論是許家還是我娘家梅家,這世家望族裡面,若有奴婢抬了姨娘等,親眷就沒有在跟前伺候的,哪有讓親姑姑為奴,侄女做主子的道理?」

  「我……」

  梅氏這話說得是正道,若梔子是別人院子裡的丫鬟做了姨娘,就算是當奶奶的一時想不到,唐氏也會直接把那丫鬟的一家人或者全都放走或者安置在莊子裡,輪到楊氏這裡,唐氏裝聾作啞不說,見到張嬤嬤還讓她多照應張姨娘。

  張嬤嬤立刻就跪了下來,這規矩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早前梔子有孕,身份又只是通房,楊氏留下她梔子在身邊保著梔子和她那一胎,梔子生了之後,她自覺得功臣,楊氏沒說讓她走,她也故作不知,唐氏讓梔子過明路做姨娘,對她也是多有安撫,竟讓她忘了自己還有這麼大一個罩門在。

  「老奴不敢稱什麼親戚,只想一輩子伺候奶奶和姨娘……」

  「張嬤嬤你這話說得不對,你既是二嫂的奶嬤嬤,體面又與旁人不同,二嫂,你實在是做得不該。」梅氏對著楊氏搖了搖頭。

  梯子都搭成這樣了,「惡人」也讓梅氏做了,連張姨娘都只有呆站在那裡手裡絞著帕子無話可說了,百合又暗地裡拉了一下楊氏的衣服,楊氏也只得就著梯子下樓了,「原是我經過的事少,竟不知道家裡的規矩,在弟妹面前鬧了笑話,張嬤嬤你收拾收拾,後日就讓奶兄接您回家吧。」

  「老奴……老奴捨不得奶奶啊!」張嬤嬤一個頭磕在地上,梆梆直響。

  「你們奶奶也捨不得你啊,偌大的年紀了還做奴,伺候你們奶奶不說,連親侄女都要伺候,你要是真疼你們奶奶,就高高興興的走吧,勿要叫你們奶奶失了臉面。」梅氏這話說得,張嬤嬤第二個頭就沒磕到地上,再磕下去就是故意要在別人面前讓楊氏和張姨娘沒臉了。

  此事傳到許櫻耳朵裡,只能暗暗感歎梅氏實在是厲害,這些話原來她也能說,可自己女兒的「孩子話」與妯娌說的「道理」,哪頭輕哪頭重?梅氏這幾句話,比自己在楊氏跟前說一車話還管用。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0:51 PM


  第二十八章:唐表姑奶奶(一)

  有人歡喜就有人愁,這邊許櫻高興,那邊唐氏摔了一套紫砂壺茶具,果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自己嫡親的媳婦不說與自己同心,反而去幫楊氏那賤人,她何嘗不知張嬤嬤不妥當,她要的就是這個不妥當,他日張嬤嬤攪出些事來,自有管家不嚴這樣的罪名砸到楊氏頭上,更不用說張嬤嬤竄叨張姨娘那個賤婢生事,其中有大大的好處了,誰知道斜刺裡殺出來個梅氏,三下五除二把張嬤嬤給弄走了。

  這老六家的,果然「厚道」,竟與自己這個婆婆離心了!唐氏喘了半天的氣,隨手一指自己屋裡養著預備給自己小兒子的婢女——瑞雪。

  「你去收拾收拾,後日就隨著劉嬤嬤一起上京。」

  瑞雪早就知道唐氏養著自己有大用,誰知道梅氏是個捻酸吃醋的,在孕期都把六爺把得緊緊的,六爺在太太面前也一味的裝糊塗,唐氏剛想要想個由頭硬把自己派去,那邊二爺沒了,六爺領了命去接嫂嫂,一走就是幾個月,回來六奶奶把兒子都生了,又逢大考之年,唐氏不敢叫美貌的丫鬟過去讓自己的兒子分心,這事就壓住了。

  本來六爺留京做庶吉士,六奶奶被太太留下了,太太的下一句話就是送自己進京伺候六爺,誰知道六奶奶先下手為強,把春娟那個小蹄子給派去了,已經走了有幾日了,瑞雪面上不顯,背地裡拿剪子絞碎了好幾個荷包。

  沒想到峰回路轉,六奶奶得罪了太太,轉眼自己的好日子就到了。

  且不說她歡歡喜喜回去收拾東西,卻說許國定,自己的小兒子中了進士,要在京城裡安家,他家信東西等等不斷,又因那邊清苦,親自使管家收攏了一些銀錢送過去,誰知道管家一臉為難的來報說太太要往送給六爺的東西裡塞丫鬟,許國定立時就惱了,直接衝到唐氏的院子裡。

  唐氏這些年跟許國定就沒什麼話,出了夜賊的事許國定見了她更咬牙切齒,恨不得活吃了她,若非她兒子得力得了功名,怕是這會兒瞧她都沒好臉色呢,如今見許國定怒氣沖沖地進來,心裡明白這是許二老爺要發飆了。

  「六奶奶前腳剛送家用丫鬟進京,你後腳又加送一個,你是怕京裡的人不知道你這個婆婆『疼』老兒子不成?」

  「春娟是六奶奶送去做丫鬟的,我送進京的是通房,瑞雪是早就定了給老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春娟走時確實沒說是通房,也未曾開臉,就是送去伺候。

  「哼,我可還知道六奶奶幫著老二媳婦攆了張婆子那個不知上下尊卑的,我原不知道,她是那張姨娘的親姑姑,侄女做主子,姑姑當奴僕,咱們許家還沒有這樣的事呢,我不管內宅之事,太太你也不管嗎?」

  「老爺早不讓我插手管楊氏院子裡的事了,她的人我不敢管。」唐氏早就有話預備下了,她能在楊氏跟前安插耳目,許國定這個一家之主在出了夜賊事件後,又怎會不安插,有些事情她知道了,許國定自然也知道了。

  「好個不敢管,你抬姨娘的時候怎麼沒說不敢管?你找張家的人說話的時候怎麼沒說不敢管?你一向品性高潔,怎麼竟惜老憐貧了?」

  「她……她生了個兒子自是有功的,要論做姨娘,是楊氏那邊先叫起來的!」

  許國定見唐氏言語不疾不徐顯然是早就備下來的,他本是男子口舌之上自是爭不過女子,瞧著唐氏那張拉得老長的臉,更思念起當初溫婉柔順的解語花萱草來了,萱草若是不死,他怎會如此老來淒惶,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暖心人都沒有,「哼!總之那個叫瑞雪的,你不許送!非要讓她做通房,就把她送給老四吧!你一向不是最疼老四嗎?」

  說罷一副不肖口舌之爭狀,一甩袖子走了。

  唐氏一肚子火沒處發洩,心裡面又提起了恨意,若非董氏魯莽出了那倒霉催的計媒,偷雞不成蝕把米,許國定又怎會這般的恨她?還有梅氏,胳膊肘向外彎還籠絡住了公爹替她說話,自己生了兩個兒子,娶了兩房媳婦,竟沒有一個好的,悲傷淒涼無處發洩。

  「來人,把瑞雪叫來。」她現在恨董氏也恨梅氏,梅氏靠山硬她一時動不了,索性真就按照許國定說的,把瑞雪送給了許昭文。

  那許昭文本是白丁,董氏又狠毒,通房姨娘沒有一個有好日子過的,與許昭齡相差何止天地?瑞雪剛剛飄上雲端,被唐氏一句話又給踩下了地,也只有哭哭啼啼的說捨不得唐氏不肯走。

  「你還敢嫌棄我兒不成?」

  「奴婢捨不得太太。」

  「你離許家上京時未說捨不得,這會子同府居住怎麼又說起捨不得了?」唐氏眉毛一豎,她是吃過通房的虧的,這會子又瞧瑞雪不順眼起來。

  瑞雪伺候她多年,怎會不知道唐氏是臉酸的,頭些年還好,這一兩年越發沒章程起來了,脾氣上來了叫人綁著打一頓都是輕的,發賣了也不是沒有,瑞雪當下跪了下來,「太太您說讓奴婢去哪奴婢就去哪兒,沒有不應的。」

  唐氏這才消了氣,賞了幾匹料子幾樣首飾,當晚就把瑞雪送過去了。

  唐氏見兒子兒媳都這般不好,心中暗想著若是自己的親女兒嫁得近些就好了,也不至於幾年未曾見過一面,連貼心的話都不知該對誰說,想來想去的想到了嫁到自家左近的親侄女唐琳,唐琳本是唐氏大哥的嫡出女兒,素來乖巧伶俐,自小與自家常來常往,不知怎地就瞧上了許昭業那殺材,唐氏本是不准的,誰想許昭業先中舉人後中進士,她當時與許國定夫妻之間情份雖依舊淡淡,但好歹是舉案齊眉,也想著把自己的娘嫁侄女嫁過來了,許昭業這個進士日後就算飛黃騰達了,也不敢不孝順自己這個嫡母,提攜兩個弟弟。

  許國定因她想把侄女嫁過來,也覺得她想明白了,想要與許昭業和解了,又想著把萱草以側室的名義弄進祠堂,對這門親事自是千肯萬肯的。

  誰知道許昭業梗著脖子說自己與老師有約在先,要娶恩師之女,許國定面對許昭業這個兒子總是溺愛的,想那楊家也是書香世家,雖然覺得這樣有失唐氏的臉面,還是應了。

  唐氏那叫一個氣啊,覺得自己對不起侄女啊,唐琳見自幼芳心暗許的表哥竟如此不待見她,哭得什麼似的,要絞了頭髮做姑子去,唐氏的大哥大嫂見此情景,也是氣得倒仰,若非唐氏後來百般賠禮,又送厚禮,又做大媒,把侄女許給了大明府致了仕的老翰林的長子唐氏和娘家就斷了親了。

  唐琳嫁的那人是長子嫡孫,家裡根基厚,人長得也俊俏,唐琳嫁過去生兒育女,日子過得順遂,如今她男人也在京裡做官,唐琳在家帶著兒女侍奉婆婆,掌著大片的家業,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

  唐氏的親生女兒許淑華遠嫁到了直隸,她與庶出的女兒不親,只有這個侄女來往得如親母女一般,許昭業短命沒了之後,唐氏第一個捎信的就是侄女,言下之意就是侄女你命好啊,不是那守寡的命啊,有福之人不落無福之地……

  唐氏想到了唐琳,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病了,寫信讓唐琳來看一看她。

  唐琳的婆婆是個厚道的,與唐氏素有些交情,否則也不會聽了唐氏的話娶她的侄女做長媳,自己身邊又有三個兒媳孝敬,一聽說唐氏病了,當下命唐琳前去探望。

  唐琳帶齊了丫鬟僕婦,保駕護航的家丁人等,呼呼拉拉二十多個人,從自家住的萬城鎮就到了許家村。

  唐氏自然是殷勤相迎,董氏更是笑呵呵的親自在二門邊等著,跟唐琳手拉著手往前走。

  就連許櫻都停了課,專門來迎這位與自己的父親有緣無份的表姑奶奶。

  這位表姑奶奶一進屋,許櫻就笑了,這表姑奶奶竟活脫脫的另一個唐氏,容長臉柳葉眉,五官端正得很,只是談不上有多俊秀,自己的父親在唐氏跟前吃了多少苦,怎麼會娶一個跟唐氏如此像的女人做老婆?

  許櫻在打量唐琳,唐琳也在打量她,唐琳這一輩子要說情關難過,這一關就在許昭業身上了,她輸給楊氏輸得莫名其妙,本來她是嫡女下嫁庶子,誰知道變成了庶子瞧不上她。

  她哭哭涕涕要去絞了頭髮做姑子是真心真意的,架不住老父老母哀哀哭求,這收了出家的心思,接到許昭業死了的信之後,一個人望著月亮哭了許久,又生出無數少女心懷來,到了天亮看見自己膝下兒女,慈愛公婆又覺得自己可笑,這回到許家,大半的心思倒想看看許昭業留下的寡妻跟一雙兒女。

  見有個眼生的女孩,身穿湖水藍對襟小襖,月白的長裙,頭上只戴了銀飾,與打扮得花團錦簇的許家姑娘們對比鮮明,心知這定是許昭業留下的女兒了,又見許櫻生得眉目俊秀,小小年紀已經是美人胚子,又覺得楊氏肯定也是美貌的,心裡生出了些許陳年的酸意。

  與在場眾人寒暄過後,她拉過了許櫻的手,「這可是二表哥留下的女兒?果然生得俊秀。」

  「正是她,閨名叫櫻兒。」唐氏說道。

  「怎麼不見二表嫂跟侄兒?」

  「她是寡居之人,不愛出門。」唐氏一提起楊氏話就少。

  「我遠道而來,還是要見一見的。」

  過了一會兒,楊氏到了,唐琳見了楊氏,心裡的酸意可不止那一星半點了,按說楊氏也不小了,因守寡只穿了件鴉青掐月白牙的褙子,月白立領裡衣,月白裙子,頭上只戴了一支珍珠頭釵,淺藍絨花,素素淡淡的如枯木死灰一般,便是如此仍面貌柔美異常,行走動作如扶風弱柳一般,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如此美貌,難怪當年許昭業巴巴的求娶……

  唐琳只肯承認自己不如楊氏美貌,別的是不肯認的,又想楊氏進門多年只得一女,暗想許昭業以貌取人,錯過了自己,娶回個克夫的病西施,難怪壽元不長,竟連許昭業早喪也怪罪到楊氏頭上。

  楊氏也是知道唐琳與許昭業的一段公案的,唐琳如今身穿嫩黃的裡衣,外罩大紅繡滿牡丹的褙子,大紅織金的羅裙,領上扣著紅寶石的赤金貔貅對扣閃著金光,頭上赤金累絲側鳳釵銜頭拇指大的珍珠,端是富貴逼人,她知唐琳嫁得不錯,心裡覺得許昭業也不算對不起唐琳了,心就坦然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0:55 PM


  第二十九章:勸

  「二表嫂好俊秀的人品,難怪外甥女如花似玉。」唐琳拉著楊氏的手說道,「我那苦命的外甥呢?」

  楊氏轉過身,揮了揮手,乳母抱著大紅的襁褓出來了,唐琳接過孩子,瞅了瞅,見這孩子生得雖虎頭虎腦的,卻全無許昭業的品格,想來那通房不甚美貌,生得孩子也普通,說了兩句吉祥話送了一對狀元及第的銀裸子就交還給了乳母。

  唐琳又拿出了幾個荷包,分給了外甥女們,許櫻在手裡摸了摸,估莫是珠花之類的。

  唐琳穿得富貴,帶的丫鬟待女也極為體面,出手卻不算大方,不過想想也是,她所嫁的林家,雖說也是世家望族,有良田千頃收入卻只列入公帳,林家大爺在外為官也只做到縣令,雖有錢,但也不十分有錢,再說唐琳有銀子也回娘家撒,在姑母這裡撒得有限。

  她正在這裡發呆呢,思量自己上一世有沒有見過這個唐琳,林家這一房的子女又如何了,那邊唐琳跟董氏、梅氏親熱過了,又拉著楊氏說話,說來說去又說到許櫻身上,「櫻丫頭我真是一見就喜歡,可惜我家裡那混仗魔星是長子嫡孫,我家老太太的眼珠子,婚事不止不由我做主,連他老子都做不得主,否則非要把她聘回來才甘心。」

  「你就是想聘她回去也說完了。」唐氏笑道,「萊陽展家的七爺與昭業有舊,早有言在先要娶她回去。」

  楊氏聽到這裡就皺眉頭,這樁親事好歸好,但也只是兩家的默契,早說好了要過幾年孩子們大了再提,婆婆怎麼宣揚開了?這是自己聽見的,沒聽見的時候又對著誰宣揚了?婚事若是成了也就罷了,若是不成櫻丫頭的名聲……

  「哦?」唐琳皺了皺眉,「展七奶奶可是鄒家的庶女?」

  「正是。」山東望族圈子小,說起來都是親戚連著親戚,鄒家跟林家正是數代聯絡有親的。

  「我聽說鄒家嫡出的三姑奶奶,要和自己這位庶妹結親呢,說得正是他們家老大,聽說已經有眉目了,要說是老二,年齡上與櫻丫頭又不配。」

  這句話一說出來,唐氏、董氏臉上就帶了掩不住的興災樂禍,楊氏的臉煞白煞白的,梅氏臉上露出了同情之色。

  唐氏到底是修練多年的,立時一拍桌子,「展家這是怎麼回事?是他們家說得要議親,怎麼一男還興求娶兩家女?」

  楊氏聲音顫抖地問唐琳,「這消息可確實?」

  「不瞞二表嫂,我隔房的六堂嫂就是姓鄒的,她是鄒家的嫡出二姑奶奶,鄒家嫡出的三姑奶奶雖嫁入了高門大戶,然而男人是個不知事的,這些年反倒要仰仗有出息的庶妹照應,這親事是她做得中人,我自是知道的。」

  「既然消息確實,太太就該寫封信去萊陽,問問展家七爺,他到底有幾個兒子要娶兒媳婦?為什麼前腳剛在咱們這邊口頭訂了婚事,後腳就去求娶別家姑娘?」梅氏說道。

  唐氏環視了屋裡眾人的神色,她雖然厭恨楊氏至極,但這事兒確實牽扯到許家所有未嫁姑娘的身價問題,寫信是必然的,讓她惱恨的是第一個站出來提出這事兒的梅氏,「這事兒既然是展七爺在老太太面前說的,我自是要問過老太太再做打算。」

  唐琳剛來就牽扯進這麼大的事,未免有些尷尬,見唐氏眾人都因為這事心事重重的,也就道了乏去歇著了。

  晚上她在唐氏那裡陪著唐氏吃飯,唐氏也顧不得許多,把最近這段時日裡發生的事,加加減減的說了,「我那兩個兒媳都是不省心的,董氏貪且愚,梅氏胳膊肘向外彎……早知道當初應該聘娶你了。」

  唐琳心中暗想,你那寶貝四爺文不成武不就白丁一個,你當我嫁不出去了非要做你兒媳婦嗎?唐琳城府終究比唐氏深些,並沒有帶到臉上來,「要依侄女的意思,倒是姑姑錯得多。」

  「哦?」唐氏半瞪了眼睛。

  「姑姑先別惱,姑姑沒女兒,這些話也就是我與姑姑分說。」唐琳的這話切中了唐氏的要害,心裡的火氣滅了一半,「先這一宗,少年夫妻老來伴,你與姑父年齡都不小了,年輕時不管有多少恩怨,到老了都該放下了,姑父年輕時寵妾滅妻對不起你,可如今那女人和業表哥都……」

  「他是你哪門子的表哥。」

  「姑姑且聽我說,所謂人死為大,姑父心裡萱草是年輕貌美解語花,業表哥是孝順有出息的兒子,姑姑你再怎麼爭,又如何爭得過死人?與其這樣不如心胸放寬心,厚待他身後留下的人,讓姑父對你另眼相看,慢慢的把心裡的愧疚勾出來,你跟他和和美美的過下半生。」

  「誰要跟他和和美美……」

  「姑姑說得這是氣話,可姑姑為了意氣處處找楊氏的麻煩,不管夜賊的事是誰的主意,姑父認定了你至少占了個管理內宅不嚴,在心裡記恨下了你,想要再把事情周圓回去就不易了。」

  所謂忠言逆耳,可也得聽誰說,唐琳的話切中要害,要論道理,唐氏心裡明明白白,就是做起了事就不甘心了,「可老二留下的產業……」

  「姑姑啊,錢財身外物,再說您缺錢嗎?再退一萬步說,二嫂只有許櫻這一個閨女,打發出門子能有多少嫁妝?剩下的不過是個庶子,長到十一二歲,姑姑找人引誘他學壞,又有何難?姑姑何必如此急赤白臉的非要現在就找楊氏的麻煩呢?」

  唐氏點了點頭,唐琳說得是對的,她做事做急了。

  「第二宗是四嫂……四嫂是老太太的嫡親侄孫女,雖說一時惱了她,可她畢竟姓董,您不給她面子就是不給老太太的面子,您是不是覺得老太太活不了幾年了?可大老爺、姑父、三老爺可都在呢,他們心裡沒想法?再說了,文表弟本身就弱,您不給他媳婦面子,讓他以後在家裡往哪兒站?齡表弟有了功名,梅氏娘家又有錢,這家裡的東西人家不見得瞧得上,您日後養老還得指望文表弟,姑姑,人前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啊。」

  唐氏又點了頭,唐琳說得話入情入理。

  「第三宗就是這梅氏了,梅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四、五品的官職至少有三個,七品官常見,您別看現在都遠離京城,可人家都還在升,他們家又抱團,日後齡表弟想在官場上混出名堂,還得指望人家,齡表弟剛中進士您就壓著她,他們嘴上不說,心裡沒想法?齡表弟日後有了大出息,內宅還得梅氏管,爺們粗心,比不得女人心細,她只需節禮減薄些許,送些華爾不實的東西來,您有苦都說不出,更不用說萬一文表弟日後真指望不上了,您……」

  這話真讓唐氏心驚了,她剛想說梅氏敢,可從這兩日梅氏的表現來看,她真敢!最最要緊的,梅氏抓住了許昭齡的心,賣楊氏人情讓許國定也站在了她那一邊。

  更不用說知子莫如母,她跟唐琳講許昭文是帶著七、八分的美化的,不止許昭文難以指望,就是許昭文的兒女都不像有出息的樣子,讓她窩在許家村一輩子任許昭文啃她的老,她寧願日後隨著許昭齡去當老太太,這也是她一直想要拿捏住梅氏的原因。

  想到這裡唐氏是真有些怕了,「那……」

  「姑姑您不能朝令夕改,又把梅氏送去,過了年出了正月,到那時那丫鬟八成能站穩腳,梅氏正是急的時候,您再找個由頭送她去,她自是感激你。」

  唐氏一個人孤軍奮戰了這麼久,總算來了個狗頭軍師,握著唐琳的手都有些發顫了,「唉,你娘真是好福氣,你怎麼不是我閨女……」

  「姑母也是母,一筆寫不出兩個唐字來……」

  劉嬤嬤自始至終旁聽,心道表姑奶奶知道的那些道理,奴婢們都知道,可您聽嗎?這些年除了逢迎拍馬的,您身邊又留下了哪個忠言逆耳的?文官死諫還能青史留名,在別人手下討生活的奴婢們死諫又是為了什麼?

  唐氏這些年瀕出昏招真不是偶然的,唐琳在她跟前說了這一車話,唐氏許能記個一兩個月,真要再有什麼事讓唐氏受刺激,沒準兒她又出昏招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

  許櫻這個時候則在安慰母親,「咱們家與展家的婚事只是口頭上那麼一說,不成就不成吧,您也不必介懷。」

  「你本是官家的小姐,若是你父在,是他們展家仗著舊交高攀你,如今你父沒了,你竟受他們這樣的污辱……」楊氏哭來哭去還是哭自身,想許昭業。

  「娘,我父親已經沒了。」許櫻真有點對賢淑過份的母親頭疼了,楊氏真是三從四德到了骨子裡的女人,能讓她依從的丈夫沒了,就六神無主,再加上心慈面軟這個毛病,真是讓許櫻沒法子了。

  幸虧父親去後的幾年大事楊氏都依了她,一是藏好了私房、二是拼死保住了梔子肚子裡那塊肉、三是轉移財產到外公家。

  可也許就是因為做了這幾件事,讓楊氏覺得高枕無憂了,又恢復了軟面的性子,竟連讓張嬤嬤走這樣的事都做不成了,至於展家的婚事,許櫻真沒放在心上。

  展家留給她的印象不是差,而是極差。

  「我對不起你爹,讓我的兒受這樣的委屈……」楊氏摟著不為所動的許櫻哭了起來。

  「娘,您若真疼我,您就硬氣起來吧!您硬氣起來,張嬤嬤那個出主意的又走了,張姨娘能翻起多大的浪!我是女兒,日後要嫁人的,我日後在娘家受不受欺負,全看元輝弟弟是不是得力!您日後有沒有人養老,晚景好壞,也要看元輝弟弟,您可千萬不能再糊塗了!所謂靠水水枯靠山山崩,人只有靠自己才能腰桿筆直的活下去!」

  許櫻這段話裡最最肯切的就是靠水水枯靠山山崩,這是她到了三十五歲被人所棄,人老珠黃手無橫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兒子不知她是誰,若非她有一股子倔性,她當時就死了!豈能靠著那個狠心的賊在時攢下的一點舊交情,慢慢打拼出一片基業來,她上一世死了,那個沒良心的孽子,若是好好收斂她的屍身,怕是能從她的身上翻出幾萬兩的銀票和五六處房契、上千畝的地契等等,若是沒良心的……就讓那些都隨著她爛光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01 PM


  第三十章:義父

  展明德把手裡的書信狠狠地摔到了妻子面前,「太太如今好大的威風!好大的面子!竟連兒女的婚事都能乾綱獨斷了!」

  鄒氏看也不看那封信,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你安排我兒的婚事時,不也沒跟我商量嗎?」

  「就因為這個?」展明德幾乎不認識眼前的女人了。

  「還因為她姓許。」鄒氏說道,「是個無父的孤女!」

  「你何時變得如此勢利?」

  「這個世道如此,你怎能怪我勢利?當初你我成婚之時,處處仰人鼻息矮人一等,我頭胎又生了個女兒,展家的人是什麼樣的嘴臉?你被排擠得只能在書院讀書避不歸家,我一個人帶著孩子辛苦渡日,懷致信的時候連想喝碗雞湯都被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挖苦,我只盼著你能金榜題名,帶著我們娘幾個離了這苦地方,誰知道四哥一家遭了難,你明明已經中了舉人卻要被逼回家行商賈之事,徹底斷了青雲路!老太太明著說全指望咱們夫妻,暗地裡伙著婆婆整日裡裝神弄鬼,你一年到頭賺得錢倒被她們拿走了一半,就為了維護那個傻子!你在外拼死拼活,到最後要替旁人做嫁衣裳,我三姐如今是落魄了些,可拉了她一把,就向我母親和哥哥們賣了天大的人情,鄒家人豈能不幫我們?」

  鄒氏的父親如今已經是四品的知府,伯父已經做到了二品大員,論門第比展家還要高些,可她偏偏是庶女,自幼被嫡母和嫡出的姐姐們踩著,到了年齡給了點簡薄的嫁妝就打發出了門子,她命運不算差,嫁到了展家雖說嫁得是庶子,好歹是原配嫡妻,她的同母妹妹卻嫁給了四十幾歲的人做填房,每次見了那人,她連妹夫二字都叫不出口。

  鄒家人如此對庶女,又怎麼會替庶女撐腰?也就是在展明德成了展家四房的當家人,他們夫妻翻了身,才有了笑臉,與她有了些許往來,可既便如此,大事上仍不能指望她們,幸虧鄒氏的嫡出三姐姐嫁人後因公公吃了官司,過得落魄了,竟要要依靠她來周濟,鄒氏討好失勢的嫡姐,無非是為了得到鄒家人的助力。

  可光憑銀錢,給姐夫生意做之類的仍舊不行,這樁婚事其實是鄒太太先提出來的,鄒氏當時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在她眼裡許家庶子所留下的失父孤女,哪裡及得上鄒家的外孫女份量重?

  展明德也明白其中的曲折,可是他畢竟和許家有言在先,與許昭業有同窗之誼,是共過患難的交情,「婚事已經到哪一步了?」

  「已經換了庚帖,太太和老太太已經派人去提親了,下小定的日子都定好了。」

  竟然已經提親了……展明德臉黑得像是閻羅一般,咬牙切齒地瞅著妻子,胳膊高高的抬起,可是看見妻子因為早年的操勞而過早出現在眼邊的細紋,已經抬起的胳膊狠狠砸向桌子,滿桌的茶具被震了下去,碎了一地。

  已經提親了,這個時候若是反悔,就得罪了鄒家!自古官字兩張口,鄒家……是展家得罪不得的!

  「好!鄒翠娘!你好!!」展明德一甩袖子,大跨步地離了妻子的臥房。

  「我對不起昭業表哥啊!對不起啊!」連俊青進到酒樓的雅間的時候,展明德已經自己喝光了一整壺的蓮花白,看見他進來了,扯著他的袖子哇哇大哭了起來,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向許家求親,結果妻子暗地裡跟嫡姐結親的事全說了,「當初嫡母刻薄我,連平常筆墨都給得不齊,更不用說買書的銀子了,全靠昭業兄接濟我不說,當年我秋闈失利大病了一場,銀錢全都花光了,昭業兄為了救我,連冬天的大毛衣裳都給當了,跟下僕一樣穿著棉袍子過冬,我病好之後,他還說棉袍子暖和,他又只想閉門讀書,不預備出去交際,大毛衣裳當了就當了,我當時就想日後定當百倍報償他,誰知我竟做了忘恩負義之人啊!」他一邊說一邊拿拳頭砸自己的頭。

  連俊青聽著也是連連歎息,他與展明德相識,也是因為許昭業的引薦,只不過他身為嫡子又是家裡唯一的讀書人,受盡千般寵縱,又與許昭業在學業上較著勁兒,跟他們倆個同為庶子在家裡處境艱難的,相交不深,許昭業中舉那年穿棉袍子過了一冬,他都是第一次聽說。

  「展兄,此事你之前並不知情,又只有口頭約定,只需去許家賠情也就算了,昭業兄地下有知,也定會原諒你的。」

  「你不必寬慰我,昭業就留下櫻丫頭和元輝這一點骨血,我如此出爾反爾,薄待櫻丫頭,昭業兄在九泉之下都不會放過我。」

  「唉,不過是樁婚事!櫻丫頭我見過,模樣清秀,許家又是望族,婚事上哪有你說得那麼艱難?實在不行,我雖未成婚,我連家與櫻丫頭年貌相當的兒郎最少有三、四個,我這個做叔叔的瞧著誰好,說句話讓他們去許家提親,把櫻丫頭娶回來,誰敢不從?」連俊青說道,說完他忽然覺得這是極好的主意,他與慧師妹親事未成,可以說是他這一生唯一的憾事,若是連家的子侄娶了慧師妹的女兒……他正想著這些,展明德已經趴在桌子上摟著酒壺睡著了。

  連俊青搖頭歎息,出了雅間讓自己的長隨去找展明德的長隨,送展明德回家。

  許櫻面無表情地坐在一邊,聽著展明德講著編造出來的理由,說起來她更在意展明德送來的那幾箱子「壓驚禮」,因為毀了口頭的約定,展明德就送來這許多的細軟……若是……她本來就對展家的這樁婚事不喜,如今知道了原來展家七奶奶為了討好娘家,拉自己的嫡姐一把,私下許婚,也就明白了為什麼當年的婚事沒成,展明德如果真像他所說的那樣有良心,當初又怎麼會讓展家的人騙娶她過門?哼……又一個衣冠禽獸!

  坐在她身邊的楊氏緊緊握著她的手,手心被冷汗浸濕了,失去了展家的這樁婚事,最傷心難過的是楊氏,她這一生只有許櫻這一個女兒,許櫻就是她的命,原本她歡喜許櫻到底終身有靠,找到了一個好婆家,誰知道一夕之間風雲突變,好親事轉眼成空,最要命的是婆婆已經把這事嚷嚷了出去,許家和展家曾經議過親,結果展七奶奶私下裡求娶自己嫡親的姐姐女兒的事,怕是山東的望族都知道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裡笑話許家孤女自不量力自取其辱了。

  許櫻再難有機會嫁到好人家了!

  「明德表兄請把這些東西拿回去,我們母女衣食無憂,不缺這些。」楊氏這麼心慈面軟的人說話也帶著冷,可見她真是氣極了。

  展明德臉上抱歉的笑僵住了,他本來就又羞又愧,被楊氏這麼一說更覺無地自容,「弟妹……」

  「業二奶奶,此事不怪七郎,他這邊與咱們說了議親的事,誰知道回家一問才知道,母親和祖母已經應了鄒家那邊,此事本是陰差陽錯,怪不得七郎。」老太太說道,在她看來此事雖然展家有錯,但是展家與許家兩家的交情,自己妹子的意志,要比楊氏這個庶媳,許櫻這個曾孫女要重要多了,再說兩家無媒無聘,只是口頭相約,未成就未成吧。

  「……」楊氏還想說話,她本性子好,不善口舌之爭,到了這種想說狠話的時候竟不知該說什麼。

  許櫻反握了一下母親的手,「七表叔不必如此,本來兩家只是口頭相約,侄女還小呢,婚姻事本就是玩笑一句,兩家庚帖都沒換,親事本來就不該做數,七表叔送了這許多的禮過來給外甥女『壓驚』實在是禮太重了。」

  展明德聽許櫻說話口齒伶俐,話語間絲毫不亂,遇上這樣的大事若是一般人家的女孩早就躲起來哭了,她臉上竟無一絲責怪或羞愧之色,對比王家見了他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姑娘相差何止天地?

  「唉,是我沒福氣。」

  「表叔切勿如此想,許櫻自小失父,常回憶父親音容,自從見了表舅,就覺得若是父親還活著,必定如表叔一般對我說話,從心裡往外的覺得與表叔親近,至於婚事本就只是口頭相約,不成也就罷了

  ,表叔千萬不要因此遠了侄女,侄女只需能經常看見表叔,也覺安慰。」許櫻說著,眼角有了一絲淚意,她早不是小孩了,自然懂得要借助別人的愧疚,成一些自己的事。

  展明德聽許櫻說這段話,再見她楚楚可憐的小臉,心中暗自有了決定,「老太太若是准許,二舅母和業二嫂子若不嫌棄,從今日起我便認你為女,從今日起到你嫁人之前,你的脂粉衣裳銀子我出,你日後出嫁的嫁妝,我出一半!」

  「這哪有不成的!櫻丫頭無父孤苦,有你這樣福澤深厚的義父疼愛是她的福氣。」老太太立時就笑了,「二太太,業二奶奶,你們怎麼說?」

  唐氏本來打算看許櫻和楊氏的笑話,誰知道轉眼之間許櫻就給自己找了這麼大一個靠山,竟連脂粉衣裳銀子都有人出了,唐氏暗想這一年裡能替她省出多少銀子哪,展明德又說出一半的嫁妝,日後打發許櫻出門子花錢更少,這麼好的事,唐氏這種見不得許櫻好的人,也覺得高興,「這是好事,櫻丫頭失怙,雖說有伯父叔叔護佑,終究少了一層依仗,有你這個義父竟連這一層的缺少都免了,果然是有福氣的。」

  楊氏聽展明德這麼一說,心情也好了許多,本來婚事不成對許櫻有礙,可有了展明德這樣的義父,婚事上的難處至少解了七八成,她也知道許家不一定靠得住,展明德既然站出來認許櫻為義女,許櫻日後……「既然老太太和太太都樂意,那我也樂意。」

  許櫻見事情竟比自己想像中解決得還好,自然是笑了,跪倒在地,「女兒拜見義父!」

  「好!好!好!三日後展某要在許家村擺三天的流水席,慶賀我又多了一個女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07 PM


  第三十一章

  時序過了十月,寒風漸起,麥穗穿著新做的夾了一層薄棉的夾襖,拎著食盒等在姑娘們念書的景賢居的外面,如今天冷,姑娘們都不想折騰,紛紛讓丫鬟們帶午膳過來。

  麥穗來了沒多久,許桔的丫鬟小桃也到了,小桃拎著的食盒比麥穗拎得大了整整兩圈,多了一層,麥穗瞅了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姑娘們吃食的份例都是一樣的,可許桔挑食,不管什麼菜都只吃幾筷子,董氏是管家的,內廚房的人自然是巴結得狠,預備的菜生生比姑娘的份例多出一倍來,許梅的丫鬟是空手來的,許梅下午不必上才藝課,自回大房用飯,許榴的丫鬟是最後一個到的,拎的食盒與麥穗拎的一般大,身後還跟著拿了一個燒著炭的銅鍋的婆子。

  麥穗還沒等說什麼,關先生那裡已經散了學,關先生掀了墨綠大絨的簾子,讓她們進屋。

  許梅收拾收拾先走了,麥穗把食盒拎到了許櫻跟前,「姑娘,您要的蘑菇油菜內廚房的葉婆子說如今油菜有價無市買不著,只給姑娘做了清炒白菜。」

  「我原也只是想吃些青菜,有白菜就成了。」麥穗拿來的是兩葷一素,素菜就是清炒白菜,葷菜是清蒸鴨脯、荷葉肉,葷菜已經有些涼了,上面一層的薄油,看著就難已下咽,飯食是已經變溫了的梗米粥和麵果子,若不與旁人比,這頓飯不算「差」。

  可若與飯菜擺滿了一桌子,咬著筷子一副哪個都不愛吃狀的許桔和有熱乎乎羊肉鍋子吃的許榴比就太過寒酸了。

  許榴拿了碗盛了一碗羊肉湯,讓小桃給許桔送去,「這麼多菜,你好歹吃些,整日裡跟吃貓食一般。」

  「我喝碗湯就成了。」許桔皺著眉頭說道,見許櫻拿清炒白菜就著梗米粥吃麵果子,心裡又嫌棄得跟什麼似的。

  「你啊,如此挑食難怪三天兩頭的總鬧毛病,瞧瞧你四姐姐,吃飯從不挑剔,這才是有福的……」許榴說道,「四妹妹,你要喝湯嗎?」

  「我不吃羊肉。」許櫻說道。

  「昨日我吃魚鍋你說你不吃魚,今日我吃羊肉鍋你說你不吃羊肉,明日我吃豆腐鍋子難道你連豆腐都不吃了?這鍋子本就是大家都有的份例,母親因我大些,特意讓婆子送到我這裡,就是為了讓我看著妹妹們吃,大家都是許家的姑娘,你何必如此外道?」許榴說道。

  「姐姐你不必上趕著討好人家,人家不樂意跟你在一個鍋裡吃飯。」許桔一邊小口喝著湯一邊說道。

  許櫻確實不樂意跟許榴和許桔攪在一處吃飯,她對口腹之慾早就淡了,不管是什麼東西,能吃飽就行,對四叔家的這兩個姐妹,她也確實是存了敬而遠之之心,沒想到的是許榴為她不喝湯,說了這麼一大段話,還沒想好怎麼回應,許桔就加了這麼一段。

  「三姐姐您誤會了,是我不愛喝湯,這幾日初睡火炕上火得很,只覺得燥,就想吃些青菜。」許櫻說道。

  「既是如此我的這盤蛋炒青韭你拿去吃吧,我還沒動筷呢。」許榴說道,說完她的丫鬟碧璽就端了動也未到的蛋炒青韭給許櫻。

  許櫻這個時候真有點無話可說了,竟被一個母親與自己有仇的小丫頭給照顧了……許櫻瞧著許榴那一派長姐的架式,也只得謝過了。

  許桔見姐姐這樣,撇了撇嘴,連喝湯的興致都沒了,許櫻自進了閨學,除了寒暄一日與她們姐妹說不上三句話,冷冷傲傲得坐在一邊,倒像是她們不配與她相交一般,許桔是被董氏寵大得,哪看得下這個,許櫻不理她,她連跟許櫻寒暄都懶了,偏偏許榴竟照應起許櫻的吃喝來了。

  下午散了學,許櫻在自己屋裡寫大字,就聽見隔壁吵了起來,「她算哪門子的姐妹?我只得你一個姐姐,你也只有我這一個妹妹……」

  似乎還有別人說了些什麼,因為聲音小聽不清,接下來許桔說的話許櫻聽得就明白了。

  「外人?閨學裡都是姓許的,哪裡有外人?娘對我們說的話你都忘了嗎?我不信娘和祖母會讓你和她好。」

  「我跟你說不清楚道理,你那些書都背到哪裡去了?長輩們之間好與壞是長輩之間的事,都是自家姐妹在一個屋子裡讀書,哪就要處得那麼生份?」

  「我不似你,要在表哥面前搏個賢良的名聲,我就是刻薄怎麼了?」

  這句話似乎真的說到了許榴的痛處,只聽見門被人狠狠地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許櫻手抖了抖,筆上的墨污了在了宣紙上,這一張大字白寫了,許櫻想著這牆啊,還是太薄……

  第二日許桔就稱了病不去閨學,又因下了大雪,羅先生乾脆放了一天假,又是大夫又是董氏的來來去去,許櫻想了想,還是包了點子點心帶著麥穗去了隔壁探病。

  許桔見是她來了,把被子往身上一蒙,轉過身面對著牆裝睡。

  「即然五妹妹病著,我也就不多打擾了,這點心是我娘照著舊方子製的菱粉糕,我吃著還成,留著給五妹妹嘗嘗看吧。」許桔的態度在許櫻的意料之中,她來探病也不過是讓許家上下的人知道,她是個知道友愛姐妹的,不是隔著一堵牆聽見妹妹病了,裝不知道的涼薄之人,既然目的已經達到,許櫻把菱粉糕留下了,帶著麥穗走了。

  讓許櫻沒想到的時候下午許榴來了,因外面還下著薄雪,許榴戴著風帽,穿了粉白繡石榴花對襟襖,榴紅棉綾裙,外披著鴨蛋青的斗篷,娉娉婷婷已經隱隱有了少女的風姿。

  「我剛去探了五妹妹,聽說你上午就去了,特意讓你這兒坐會兒。」

  「三姐姐實在是稀客,快請坐。」許櫻領著她到八仙桌邊坐了,「瑞春,上次義父送來的玫瑰露可還有?」

  「回姑娘的話,還有大半瓶子呢。」

  「沖兩碗拿過來給三姐姐嘗嘗。」許櫻不想與許家的姑娘有過多的交集,可人家既然上了門,就要賓主盡歡,面上過得去。

  許榴也覺得有些尷尬,裡外打量著這屋子,這屋子素淡得很,簾子罩布不是雪青就是鴉青,連多寶閣上都沒多少艷色的擺設,幸虧東西不算少,看起來也極雅致珍貴,並不寒酸,「妹妹這屋子收拾得真清雅。」

  「我正在守孝,那些個艷色的都收起來了,時日久了也就習慣了。」

  「妹子真是老成,說起來我還比你大兩歲呢,就沒有妹妹的穩重。」

  「姐姐性子溫婉,妹妹不能及。」

  過了一會兒,瑞春端著用釉裡紅的茶碗盛著的兩碗玫瑰露進了屋,許櫻親自端了一碗到許榴面前,「這玫瑰露是我義父送來的,我送給了老太太一瓶,自己留了一瓶,喝著倒也香甜。」

  許榴喝了一口,確實好喝,許櫻初回來的時候,許家眾人都說是回來吃白食的,可是後來卻越聽越不是那麼回事,二叔故去後原有一千兩的撫恤銀子,二嬸娘家又給補了三百畝的良田,如今竟連許櫻都認了義父,時常送衣裳吃食和銀兩過來,這娘倆竟似不用許家養一般,下僕中也無人敢說許櫻母女是吃白食的了,原而有人說二叔當年有一千畝的投田,二房年年都能收到至少五百多兩不入公帳的入息,養十個許櫻母女也盡夠了。

  雖然這話僕人們只敢私下裡說,許榴是個精明的,知道這話並無多少水份,她覺得母親私下裡說二嬸母女吃白食不對,再有,姐妹們都在閨學裡念書,一處吃飯,按理只管叫廚房一起做飯,姐妹們一處吃就是了,母親非要讓丫鬟們各自取食,許櫻的那份永遠是最減薄的,這也太過了,別人不說,大姐許梅和關先生,背地裡怕是要笑死了,府裡也有傳言說四奶奶做事不公。

  許榴勸不動母親,勸不了妹妹,也只好自己親自來和許櫻結交了,見許櫻風光霽月全不在意的樣子,更覺得羞愧。

  許櫻許久未曾與許榴這個年紀的女孩交往,搜肚刮腸也找不出什麼話來,倒是許榴滔滔不絕地講起衣裳、首飾等等,不知怎地聊到了閨學,「依我說閨學裡的東西大可以不學了,只有咱們幾個人,到了冬天今天下雪明天冷的,去年冬天就沒上幾天的課,白白地養著關先生,不如姐妹們各自依著自己的喜好練字讀書,若想學繡活自有家裡的婆子可以教,我娘非說許家是書香門第,閨學的事是老太太的意思,不能停。」

  「依我說啊,不如把時辰改一改,早晨晚一會兒上課,中午用些點心,末時的時候就散學回來,那個時候也不冷,姐妹們湊在一處念書,倒比一個人悶在屋裡強些。」許櫻說道,她確實沒什麼可學的,可閨學是老太太的意思,她可不打算贊同許榴的意思自己成了出頭鳥。

  「唉,說到底還是咱們姐妹太少了,董家的閨學裡連自家的姑娘外加親戚的姑娘,有十幾個人呢。」

  「竟有十幾個人……」

  「是啊,董家的家學裡面,學童更多,只是表哥說不能再在家學念了,來年就要拜名師讀書,他說連先生要在大明府左近辦學,他要拜連先生為師呢。」

  「連先生?」

  「是啊,好像是叫連俊青的,據說他屢試不第,又不想在家行商賈之道,想要開館授徒,我聽表哥說,他相中的地皮離咱們家不遠,就在茂松山的山坡上,房捨是現成的,只需擴建一番,開春就能開館了,他不缺銀子,言明了收徒不分貧富,只論文章好壞,表哥一個冬天都在家裡苦讀呢,若是連先生肯收他,表哥就離咱們家近了。」

  連俊青不是應該回家經商嗎?怎麼跑到茂松山開館授徒了?許櫻眉頭緊皺……

  「你聽說過連先生?」

  許櫻搖頭,「沒聽說過。」

  連俊青到底什麼意思?茂松山……千萬不要是她想的地方,若是這樣,連俊青真的是賊心不死,色膽包天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12 PM

  第三十二章:董家表哥

  「四妹妹!四妹妹……」

  許櫻真想假裝自己是聾子,以躲過許榴這個莫名熱情的「姐姐」,可是連瑞春都聽見聲音停下來了,許櫻也只好停下來,扯出一個不怎麼真心的笑臉,「三姐姐。」

  「四妹妹,我表哥考上茂松書院了……」

  自從過完年許榴已經把這個消息說了十幾遍了,「我知道。」

  「我二舅舅親自送他來上學,他已經到了,你要不要見見他?」許榴笑瞇瞇地說道,眼睛裡隱隱的藏著期待。

  真不知道羅先生教得那些德容言功都教到哪裡去了,許榴喜歡表哥喜歡的這麼明顯,竟無人阻止,幸好許家上下都是董氏的人,許榴也還小,沒人敢傳什麼風言風語,否則上一世不等她私奔,許家女孩的名聲已經被許榴毀了,不知怎地,許櫻隱隱覺得羨慕,只有許榴這樣真正白得像是一張紙的小女孩,才會這麼高興心儀的表哥到來吧。

  「我去看我娘。」父親是前年二月時沒的,出了正月就要辦兩周年的祭禮。

  「哦。」許榴也想到了這個,她心裡只有表哥,竟忘了二伯父是二月裡沒的。

  「你去見你表哥吧,我去見我娘。」

  楊氏這段日子過得不錯,娘家陪送的三百畝良田的入息年前就送到了,她按照女兒出的主意,二一添作五,一半留下一半置辦了東西,各院都送了年禮,老太太那裡是頭一份,大房三房也沒落下,二房更是連還在吃奶的元錚都得了一個好彩頭,再沒人敢說業二奶奶母女是回來吃白食的了,反倒有好多人贊她賢惠大方。

  梅氏與她來往的勤快,時時勸著她,也督著張姨娘,張姨娘似是想明白了,又似當年的梔子一般乖巧了起來,楊氏每日帶帶孩子念念經,日子過得很自在。

  只是出了正月馬上就是許昭業兩周年了,楊氏又有了幾分愁緒。

  許櫻剛一進母親的屋子,看見的就是楊氏拿著一件男人的衣裳發呆,那衣裳正是自己父親的,臨去看水之前還沒做完,後來就撂下了,她以為母親早扔了,沒想到還在。

  「娘……」

  「櫻兒回來了。」楊氏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滿心歡喜地站起來摟著許櫻喜歡了半天,「這麼冷的天你怎麼過來了?都帶了誰?吃飯了嗎?」

  「娘,我穿得厚,不冷,我帶了麥穗一起回來的,剛一進院我就讓她找麥芽玩兒去了,我吃過了飯才回來的。」

  「你跟姐妹們處得如何?還跟桔丫頭別扭著呢嗎?」

  「我沒跟她鬧別扭,她不過是個孩子,我跟三姐姐好,自然會讓著她。」楊氏一

  直關心許櫻在許家有沒有好姐妹,許櫻也樂得拿許榴來哄她。

  「我上次不是讓你把榴丫頭帶過來玩嗎?怎麼不見她?」

  「聽說董家表哥來了,我就沒叫她。」

  「這會子不年不節的他怎麼來了?」

  「聽說是為了考茂松書院。」許櫻看著楊氏的眼睛說道。

  「茂松書院?沒聽說過啊。」

  「是新開的,開書院的人姓連。」

  「難不成是連師兄?他不是最不耐煩苦作學問嗎?怎麼開起書院了?」別人楊氏不知道,連俊青她還是知道一些的,在家時父親常常感歎連俊青聰明有餘,努力不足,雖說中舉之後為了中進士臨時抱佛腳閉門苦讀,卻終究不第,自那以後雖說也一樣做學問考科舉,卻不怎麼上心。

  他也是楊老先生眼裡生於錦繡之鄉,富貴之家以至不肯上進的典範,因此對家境過好的學生,頗有些偏見。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許櫻搖了搖頭,她見楊氏提起連俊青表情平靜,再次確定母親對他並沒有旁的心思,「百合姐呢?」

  「許忠回來了,我讓她去看看可缺少了些什麼,他不能住在內院,除了替咱們採買些東西又無旁地事干,我想著不如放他自由,可許忠就是不肯走,你六嬸出了主意,把他薦給了老爺,他現在正在幫老爺做事呢。」

  百合……許忠……許櫻忽然靈光一現,「許忠還未成婚吧……」

  「你個傻孩子,他等了你百合姐兩年了,本來當初說好要讓他們成婚的,誰知道遇上你父親的事,耽誤了。」

  而上一世他們剛回來沒多久,許忠就被趕走了,並不像這一世一般,陰差陽錯被留了下來,許櫻惦記著百合當初幾次送吃食的恩義,也怕這一世又出了什麼事,讓百合落到太太手裡,被隨便配了人,有心立時就成全了她跟許忠,「太太,如今我爹也兩周年了,他們本是僕人,不必似咱們一般守三年的孝,不如讓他們早早成婚吧。」

  「我也是這個意思,許忠如今在老爺跟前已經是有頭臉的管事了呢,若不讓他們早成婚,百合怕是要恨我一輩子了。」楊氏說道,「我還以為你不放心我,生怕我被誰吃了,非要讓百合看著我,不肯她嫁人呢。」

  許櫻笑了笑,她做得確實明顯了一些,「五嬸還來嗎?」

  「自從你六嬸跟咱們常來常往起來,她來得就少了,就算是來了也不好意思胡亂拿東西,如今她也難,前日還跟我說有間嫁妝鋪子租不出去白放著,想要出手呢。」

  「哦?」楊氏不知道江氏這鋪子的底細,許櫻是知道的,她在江氏眼皮子底下討生活的時候,曾經幾次聽見江氏跟五叔吵架,每次吵架不管緣由如何,都會說道——「當初你賭輸了錢還跟人家打架,把人打傷了,人家要告官,我連嫁妝鋪子都給賣了,替你平事,我那鋪面在大明府繁華地,一年的租金也有上百兩,因賣得急,竟只買了八百兩銀子,全填了你敗出來的無底洞了,如今你又嫌我手緊……你有沒有良心!」

  「唉,你五嬸實在是個可憐的……」

  「她那鋪子確實是好的,只是咱們不能買,咱們若是買了,她早晚還有話要說,不如你捎個信給外祖母,讓她把咱們的銀子給小舅舅,讓小舅舅替咱們買下來,對外只說你只是居中牽了個線,日後就算她覺得賣便宜了,後悔想跟咱們找後帳,也說不出什麼道理來。」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多的鬼主意,這都是跟誰學的啊。」楊氏歎道。

  「所謂時勢造英雄,人都是逼出來的。」許櫻說道,只不過有人軟弱如菟絲花,失了依仗被逼迫得過了就送了性命,有人卻性如松柏,沒了依靠的大樹,自己受著雨露風霜,反而長成參天大樹。

  「好,你既如此有主意,就依你。」楊氏一聽許櫻是被逼出來的,就又想起了許昭業,若是他在……櫻丫頭一個小女孩,怎麼會如此琢磨算計,只不過……「你五嬸的鋪子位置好不好,能不能賺錢,還得看你小舅舅和你小舅媽怎麼說,你一個孩子沒出過門,只因聽說有人急出手店鋪就覺得是便宜,萬一真是租不出去才賣的呢。」

  「娘,你只管讓小舅舅去問。」許櫻說道。

  許櫻是五、六天之後去唐氏那裡請安,才碰巧遇見那個董家表哥的,本來她以為能勾得許榴念念不忘的,必然是個風流公子,卻沒想到是個穿著石青織錦斜襟棉褂,拿了竹青布巾子束發,國字臉,濃眉毛,頗方正普通的少年。

  見到女孩子沒有什麼話不說,竟紅了臉,低著頭臉不敢多看,這位董家表哥,竟是如此羞澀正直的。

  「表哥,四妹妹是我二伯父的女兒,並不是外人,你不必害羞。」許榴知道自家表哥的性子,小聲安慰道,「四妹妹,這是我表哥,大名叫董鵬飛。

  「表……表妹……」

  「表哥好。」許櫻大大方方地說道,能時常寫信給自家表妹,還不忘在信裡夾花箋的表哥,是個結巴?

  「表哥不是結巴,他就是害羞。」許榴笑道,在董鵬飛面前,她眉目間顧盼飛揚,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滿是少女的羞澀。

  「哦。」

  唐氏笑吟吟地瞅著他們說話,對董鵬飛似也印象極好的樣子,「鵬飛你遠道來求學,怎能住在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茂松山上,不如就在家裡住下吧。」

  「謝親家太太的好意,山長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山上讀書雖說苦些也是修身。」

  「說得好。」許國定人未到聲先到了,他頭戴黑貂皮帽,身穿赫石色織歲寒三友緙絲出風毛貉皮袍,一副富貴閒人的樣子,真難得一大早他會在唐氏這裡出現,想來董鵬飛就是在等他的,他的身後還跟著許昭文和他的獨子許元凱。

  董鵬飛和許家姐妹站了起來,給許國定和許昭文請安,許元凱又給唐氏和自家母親與六嬸請了安。

  許國定見到董鵬飛在這裡很高興,「前幾日你來,我剛巧不在家,如今總算是見到了,元凱啊,來見見你表哥,你表哥學問好得很,你要是能學到他一兩成,也不枉你老子娘白疼你一場。」看許國定的態度,他很喜歡董鵬飛,難怪唐氏對董鵬飛很客氣了,許國定出門訪友的事許櫻是知道的,可為什麼先讓許忠回來呢?其中又有什麼事發生嗎?許櫻極不喜歡有什麼大事她不知道……

  「表哥好。」許元凱向董鵬飛施了個禮。

  「表弟何必如此客氣。」董鵬飛虛扶了他一下,兩人是親表兄弟,關係卻不怎麼親近。

  許櫻不知道許元凱的心結,許元凱資質平平,讀書不是不努力,就是腦子不夠用,可偏有董鵬飛這個會讀書又用功的表哥比著,自幼耳朵裡聽母親誇表哥都快聽出繭子來了,與董鵬飛關係自然是平平。

  「老爺來得真巧,剛才我正說到要讓鵬飛住在家裡,可這孩子偏不住。」

  「鵬飛想得好,長於婦人之手,能有什麼好的?元凱也好,元錚、元輝也好,滿了十歲全都移到外院去,除了奶媽子一個丫鬟都不許帶,許家是書香門第,要以讀書為要。」許國定說道。

  「是,老爺想得好。」

  許國定眼睛四下看看,「怎麼二奶奶不來跟你請安?」

  唐氏愣了愣,「她身子不好,又不愛出門……」

  「老二都要過兩周年了,她總在院子裡窩著像什麼話?每日出來請安,說話,幫著四奶奶、六奶奶管管家,也是好的。」

  「是,我明個兒就讓她來。」

  「老二兩周年祭就快到了,雖說是小祭可也不能簡薄了。」

  「我正要跟老爺商量呢,家裡還有老太太在,他又是年輕夭亡的,以我的想頭不如去廟裡辦三十六天的道場就是了。」

  「去廟裡辦也對,三十六天不成,最少要七七四十九天。」

  「就聽您的,辦四十九天道場。」

  「嗯,這事就這麼定了,我前頭還有事,走了。」

  許國定似乎來就兩年事,一是見見董鵬飛,順便激勵一下孫子,二是許昭業的周年祭,兩件事辦完了,抬屁股就走了,還帶著了連帶董鵬飛在內的男丁們,唐氏送走了他,也沒了別的心思,就讓孫女們也散了。

  許櫻則還在想著許國定讓許忠先回來,是為什麼……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24 PM


  第三十三章:抄撿

  許櫻回了自己的屋子,悄悄的吩咐麥穗往楊氏那裡去一趟,一是要跟她說許國定今天說了,要讓楊氏每日給唐氏請安,不要總拘在院子裡;二是讓楊氏問問百合,許忠提前回來是為了什麼;三是讓百合或者麥芽、常嫂子打聽一下五爺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她在這邊聽見什麼人說許五爺許昭燾打傷了人,惹上官司了。

  麥穗為人穩重,記事情記得牢,許櫻又讓她復述了一遍要問的事,派她出去了。

  麥穗剛走,瑞春就往屋裡張望,她只看見許櫻在屋裡關著門跟麥穗說什麼事,說得是什麼沒聽清楚,見麥穗走了,就想去看看麥穗往哪兒去了。

  「瑞春姐,你上次給我尋的花樣子好看,只是配色不好配,你來幫我參詳,參詳。」許櫻叫住了她,瑞春躊躇了一下,還是進了屋。

  許櫻纏了瑞春許久,一直到麥穗的影子在門前一閃,這才放瑞春走了,瑞春長出了一口氣,心裡暗想這次的事不能讓太太知道,太太若是知道了麥穗跟許櫻在屋裡說了些什麼,又被許櫻派出去了,而她什麼也沒打聽出來,一頓板子都是輕的。

  「呀,都到這個時候了,瑞春姐你該去取飯食了。」

  「是。」瑞春垂頭喪氣地離了屋。

  麥穗見她走了,這才進來了,「四姑娘,您真料事如神。」

  「你怎麼長進得這麼快,竟會說料事如神了?」許櫻笑道。

  「姑娘您可別取笑我,這話是我聽村口說書先生說的。」麥穗紅著臉討饒,「百合姐已經暗地裡問過許忠哥了,聽許忠哥說老爺新梳攏了一個十五歲的清倌人,真在情熱之中,嫌他們礙事才把他們都打發回來的,許忠哥說老爺的心腹長隨連升沒跟著回來,下人們中間傳老爺把那個清倌人給贖出來了,在外面置了外室,連升是去辦事這兒了;五爺打傷人的事只有三房的幾個心腹的下人知道,偏巧五奶奶跟咱們常來常往的,她貼身的丫鬟叫珠玉的,最愛吃東西,跟常嫂子熟得很,常嫂聽說五奶奶要急賣店鋪,就跟珠玉套話了,姑娘耳目還真靈敏,果然是五爺打傷了人,只因咱們家是做官的,縣太爺才沒深究,只是居中調和,事主也是個常年惹事的混混,被五爺打斷了腿怕是要殘疾了,家裡人只說讓他五爺賠一千兩銀子出來。」

  許櫻閉目想了想,難怪她一直隱隱覺得有什麼事不對,原來坑害了祖父的那個狐狸精來了,上一世這些事她都是聽人說的,許國定原先身子不錯,誰知在外面辦事的時候置了一個妓館出來的外室,那女子水性楊花,背著許國定在外面偷人,有次被許國定給逮住了,誰知她偷的那人是衙門裡的皂隸,最是凶蠻不過,因許國定未跟外室說清楚自己的底細,那皂隸不知道許國定是官身,將許國定往死裡打了一頓,搜乾淨了他身上的銀子又扒光了他的衣裳扔了出去,許國定又是憋氣又是傷,自那以後身子骨就越來越差了,一日不如一日,唐氏一手遮了天,原先還有些顧及,自許國定病重,就毫無顧及了,許國定重病之後不到一個月,娘就沒了,自己就被丟到了三房,老太太去世,許家分家時,許國定大約是回光返照,最後一次撐起掌家人的架子,讓唐氏把自己接回來,自那以後就病得糊裡糊塗了。

  許國定確實不修私德,可是對她們母女不差,是她們母女在許家唯一的依靠,許櫻知道了前情,自是不能讓許國定這棵參天大樹就這樣倒了。

  她是個不到十歲的孫女,自然不能跑去勸祖父,要是去找唐氏,唐氏信不信她在兩可之間,可是不知就理的祖父肯定覺得自己這個孫女出賣了他……

  許櫻思來想去,決定去一趟寄梅院。

  許櫻去寄梅院時梅氏正在收拾行李,唐氏終於鬆了口讓梅氏進京,梅氏進京之前已經進了信兒,許昭齡把春娟收用了,但還是寫信盼著她早日進京。

  許昭齡收用春娟本在梅氏的意料之中,許昭齡能跟春娟止乎於禮這麼久,已經夠對得起她了,他們這樣的人家沒有不納妾的,不是春娟就是別人,至少春娟是她可以拿捏的。

  想歸這麼想,梅氏心裡還是酸澀得不行,她不怨許昭齡,也不怨春娟,她就怨唐氏,這個見不得人家好的老太婆!

  梅氏見許櫻來了,勉強撐起一個笑臉,「四丫頭來了,快進來,我剛翻出一些我未嫁時的衣裳首飾,想要給你呢。」

  「我做了雙小鞋子給元錚弟弟,只是不知道大小如何。」許櫻紅著臉拿出一雙軟底童鞋。

  梅氏拿在手裡比了比,「正正好好的,你這丫頭心思怎麼這麼靈巧啊,猜著做竟把鞋做得這麼好。」

  「六嬸您誇錯了,這鞋可不是我猜著做的,是我讓麥穗過來跟元錚弟弟的奶娘要了鞋子的尺寸,又放了些許做的。」

  「那這心思也夠靈巧的了。」梅氏說道。

  「六嬸您這是要上京?」

  「太太已經准了。」

  「六嬸,我娘聽說了一件事,卻不知道該跟誰說,就跟我念叨了,我私下琢磨著得告訴太太,可我跟我娘……卻是說不得的。」

  「什麼事?」梅氏看許櫻的臉色,知道這事兒小不了,拉著許櫻進了裡屋,把裡裡外外收拾東西的丫鬟、婆子全打發出去。

  許櫻一五一十的把許國定在外面置外室的事情說了,「這事兒原我一個孩子不該知道,可我娘素來沒什麼主意,知道了也不曉得要怎麼辦,以我的心思不能瞞著太太……」

  梅氏聽說了這事兒,心裡可是樂開了花,她早想給唐氏添些堵了,贖買娼妓做外室……唐氏怕要鬧得天翻地覆,跟許國定把撕破的臉再撕破一回……可是她馬上就要上京了,唐氏這人心狠臉酸的要是因為這事兒反倒怪起她這個報信兒的……可怎麼辦?

  她雖不怕得罪唐氏,可在這當口……

  「六嬸是不是怕太太因為這事兒氣病了,六嬸要留在大宅這邊侍疾,進不得京啊。」許櫻小聲問道。

  許櫻說得這個怕唐氏氣病聽著是孩子話,卻是說中了梅氏的心病,「唉,為尊者諱也是孝道。」

  「可這是大事……唉……可惜四嬸不在這兒,四嬸素來跟老太太交好,若是四嬸的話,定能找個恰當的時機說出來。」

  梅氏眼前一亮,許櫻這丫頭,心眼就是多……

  話說梅氏打點了行裝上京,董氏和梅氏是親妯娌,雖互相別著苗頭,有些心結,大面上可是相當過得去的,自然是幫著安置行李、車馬、下人等等,又上車跟梅氏惜別了一番。

  梅氏拉著董氏的手,如此這般語重心長地說了一通,「此事原不該我這個媳婦管的,我本想爛在肚子裡跟誰都不說,可婆婆年齡大了,公公這事兒終有瞞不住的一天,四嫂你可要心裡有數啊。」

  董氏心裡面樂開了花,這樣好的報信兒討好唐氏的機會,梅氏竟然不把握,果然是聰明臉孔笨肚腸,當下滿口答應了。

  可這邊送了梅氏走,轉身就到唐氏那裡告了密,「聽說那小妖精年方十五,皮滑肉嫩,老爺喜歡得不行,花了八百兩銀子不說,還買了宅子安置……」

  唐氏哪是個能容得下這些的,差人問了許國定在不在家,一聽說許國定在外書房,並未出門,就派人悄悄的把連升給綁到了內院,一通威嚇,連升知道唐氏的手段,可也不敢得罪許國定,唐氏開導了他十幾板子,連升這才招出那外室的居所,唐氏帶著七八個年輕力壯的家丁、十幾個凶悍的婆子,浩浩蕩蕩地往外宅殺去——

  許國定發現連升不見了,聽說是被唐氏叫去了,就知道事情不對,趕緊也套了車往外宅而去,剛一進巷子口就見圍滿了人,對著那外宅指指點點的。

  許國定扔了馬鞭子,黑著臉往那宅子裡面衝,正瞧見兩個力壯的婆子一左一右的按著如花似玉的外室,唐氏拿了簪子往她臉上戳!

  「不要臉的騷蹄子!讓你嘴硬!我讓你嘴硬!」

  「我真不知道誰是許二老爺啊!啊!啊!饒命!饒命!」那外室沒口子的喊著饒命。

  「住手!」許國定大喝了一聲,唐氏住了手,那外室轉過身,看見許國定,立刻跟看見救星似的,大力掙扎了起來「老爺!老爺!您救救奴!」

  「你這潑婦!在這兒鬧什麼!」

  「我鬧什麼!老爺您又來此做什麼?」唐氏喘著粗氣反問。

  「我來此做什麼不關你的事!」許國定面上慢慢有了赫色,他年齡已經不小,孫子、孫女一群,年輕時雖偶爾逢場作戲,卻未曾贖買過人,只是這次遇上的香憐實在是美貌多情,曲意承歡之餘,不停地跟他哭訴只想做良家,不想在妓館過那一雙玉枕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的日子。

  他年老寂寞,就生出想要把她安置在外面時常賞玩的心思,可他畢竟年老,外宅離許家村又遠,已經贖買了一個多月,卻只來了四五回罷了。

  唐氏若是私下裡偷偷把這事兒給壓下去了,許國定頂天了跟她關起門來吵兩句嘴,可唐氏竟弄出這麼大的陣勢,外面看熱鬧的人足有幾十年,許家是當地望族,不認識許家的人也認識許家的車馬,此時就有不少人在外面議論紛紛指指點點,許國定深覺丟了臉面,對老妻也從羞愧變成了厭惡。

  「不關我的事?許國定!我為你生兒育女,苦熬了幾十年,如今孫子、孫女都有了,你嫌我老了,入不了你的眼,我讓你養年輕的姨娘,給你買美婢,可你竟連妓館裡出來的賤貨都往回買!你還要不要臉!」唐氏得話說得又急又大聲,門外的議論聲更大了,許國定的臉漲得通紅,「你們都是死人嗎?快關了門!」

  家丁把門關上了,許國定快走了兩步,揚手就給了唐氏一個耳光!「你還要不要臉!」

  「你不要臉!你個老不修!你太不要臉了!」唐氏被打了這一下,幾十年的怨氣通通湧上心頭,又哭又嚎地推搡許國定,兩人扭打在一起。

  婆子家丁愣了一下,劉嬤嬤大喝了一聲,「你們都是死人嗎?快分開老爺和太太!」

  家丁拉許國定,婆子拉唐氏,沒人在意那外室抹了抹眼淚慢慢往外挪,那外室年方十五,卻是自小在妓館中長大的,見多識廣,她自己又有短處在,知道這事兒不管許國定夫妻怎麼打鬧,最後她一定倒霉,還是先跑了吧。

  她剛挪到牆角,馬上就要挪到通了後角門的巷子,忽然屋裡搜撿的人喊了一聲,「這裡有男人的褲子!不是老爺的尺寸!」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34 PM


  第三十四章:惡婦

  許家一向以書香門第,名門望族自居,與山東各大豪強望族聯絡有親,京裡的勳貴比不上,在大明府地面上也是跺一腳四城亂顫的家族,偏這世上的事,都是有多大名聲,現多大的眼。

  許國定臨老入花叢,包養了個十五歲的清倌人,二太太唐氏打翻陳年老醋壇子,酸徹大明府,帶了人抄撿了外宅,鬧得滿城風雨,本來這事兒就夠大明府的人議論一兩個月了,誰知抄撿還有收獲,竟搜出了明顯比許國定的褲子長三寸的大紅褲子和一雙官靴,許國定當著外室的面只說自己是大地主,去看那外室的時候都是做平常富貴人家的打扮,從沒穿過官靴,大紅褲子更是二十幾年沒穿過了,如今竟從那外室的床底下搜撿到這兩樣東西,許國定頭上的綠雲綠透半個大明府了。

  這下子許國定可是徹底沒了臉,當場就被一口痰堵到,厥了過去,唐氏初時看著快意,見許國定臉憋得通紅,也嚇得不輕,幸好跟著許國定的許忠見機得快,口對口把許國定嘴裡的痰吸了出去,這才保住了許國定的命。

  許國定的命保住了,可羞愧的寧可自己當場死了才好,唐氏命人拿住了香憐,先扇了幾十個耳光,再問奸夫是誰,香憐熬刑不過說出奸夫是大明府府衙裡的差役,因知道她的底細,知她出身妓戶,被人贖買之後養在外面,主家只是尋常大地主,便欺上門來,以勢欺人逼奸了她,誰知竟食髓知味,隔三差五的就要來一趟。

  許國定在旁邊聽了,不但不憐惜哭得可憐的外室,反而更是生氣,「我贖你出來,做得何等隱秘,連老鴇都不知你現時住在哪裡,他又如何知你底細?想必是你之前就與他有姦情,被贖買之後又使人捎信給了他,這才勾搭成奸!來人!拿我的名帖去給大明府知府常大人,就說他手下的衙役凌辱我的妾室,誰知我的妾室節烈,事發之後竟吊死了,讓他給我個說法。」

  香憐一聽這話抖如篩糠一般,知道自己斷斷活不了了,「老爺!老爺!奴確確實實是被逼奸的啊!」至於那皂隸年輕力壯比年老體衰的許國定「能幹」許多,她一開始要死要活,後來與那人勾搭成奸一節就略過去了,「老爺!老爺!奴當時羞憤欲死,只是怕老爺您知道奴髒了身子不要奴了,奴才才忍辱含羞苟活至今啊!老爺!看在奴伺候了您一場的份上求您饒了奴!奴日後給您當牛做馬,絕不敢有二心啊!老爺!」

  唐氏見許國定臉色陰晴不定,怕他被香憐說動,連忙喊了一聲,「來人,把這賤人的嘴堵了,關到柴房去!!」

  「老……唔……」香憐被堵了嘴,知道自己被關到柴房再難有活路,使出吃奶的力氣死命掙扎,兩個婆子竟有些按不住她。

  「你們還不快過去幫忙把她捆了!」許國定恨聲道。

  幾個站在邊上的家丁也圍了過去,幫著按住了香憐把她捆了起來,香憐的衣裳穿得薄連翻撒潑打滾,露出白嫩的肩膀,幾個家丁都是年輕的,忍不住掐摸了兩下,許國定也只裝做沒看見。

  唐氏知道這是許國定徹底厭棄了這小狐狸精,看得這個解氣啊,誰知她滿面的得色礙了許國定的眼,「你個不賢德的惡婦!我還沒跟你算帳呢,你竟得意起來了!不知道你唐家是怎麼教養女兒的,幾十年都不知長進!竟連家醜外揚都不知道,如今這事兒鬧將開來,別人不說,老六在京城如何自處!」

  「若是老六在京裡不知如何自處,也是因為有你這個老不修的親爹!」唐氏見許國定不知羞恥竟倒打一把,忍不住搶白道。

  「你這惡婦!我休了你!」

  「你個老不修!孫子都滿地跑了你竟要休了我!我今天拼著自己不活了,也不讓你活著禍害兒女!!」唐氏全然顧不得體面,像是鄉野村婦一樣的向許國定衝了過去。

  兩個加起來年齡超過百歲的老人家差點又扭打在一起,婆子、家丁又是一通的拉架,幸虧許家大老爺許國峰得了信兒,帶著大爺許昭良和四爺許昭文說了信兒趕來了,又是勸又是哄的,這才讓這對老冤家分開了,又讓許昭文套了兩輛車,把許國定和唐氏送回許家村。

  許國峰見車馬走了,又驅散了看戲的人群,這才瞅著這外宅歎了口氣,這回許家的臉可算是丟盡了,沒準兒對兩個在京裡作官的小輩的前程都要有妨礙,心裡面怨許國定臨老入花叢,也怨唐氏不識大體。

  可不管怎麼樣,這事兒既然已經出了,總要了結了,「許忠啊,你們老爺預備這事兒怎麼了結?」

  許忠拿了許國定的名帖,在旁邊躊躇了一會兒,終究沒有走,見許國峰這樣問就過來回了話,「回大老爺,我們老爺說讓小的拿了他的名帖到府衙裡去,跟常大人說是衙役凌辱妾室,小妾難堪羞辱上吊了……小的覺得有些不妥,就沒去……」

  「嗯,你做得對,這事兒鬧得這麼大,看見的人這麼多,誰都知道那個賤人活得活蹦亂跳的,怎麼能說她上吊了呢?萬一被參了個打殺妾室的罪名,咱們這樣的人家雖不怕,卻終究不好。」

  「那大老爺您的意思是……」

  「你依舊拿著你家老爺的名帖去府衙,只說在外面買來的外室與府衙皂隸勾搭成奸,本來只想將那外室趕了出去,誰知抄撿東西的時候發現了砒霜,逼問之下那妾室招了,竟是伙同那皂隸要謀害親夫,本想把那妾室送到府衙,誰知看守的人一時走神沒看住,竟讓那妾室投了井。」

  「是。」許忠記住了許國峰編的另一套說辭,拿了名帖走了,「投井」之事他不想沾手,如今他只覺得許家這水太深,若非二爺與他有恩,他又與百合有婚約,他早想法子贖買自身,一走了之了。

  大明府的常大人自是知道許家的底細的,所謂官官相護,許昭齡的座師也是常大人的恩師,聽說了這事兒就叫人把那皂隸鎖拿了,誰知那皂隸早就聽說了信兒,捲了細軟跑了。

  大明府發了海捕公文,抓了許久都沒抓到,後來聽說是落了草,他這一走不要緊,家裡遭了殃,老婆帶著兒女回了娘家,留下家裡的老人無人奉養流落街頭,那皂隸為人殘酷,人緣極差,兩個老人討飯都沒人給,後來雙雙餓死了。

  許家也因此結了個死仇。

  此是後話按下不表,卻說許家丟了這麼大的臉,自有御史一本奏到御前,本朝官員禁止嫖娼,許國定的進士功名被革了,連帶著許昭通和許昭齡都遭了申斥,只是眾人都知道,子不言父過,許昭通還是侄子,這兩人實在無辜得很,除了在同僚那裡得了幾句難聽的話,並無人責怪他們。

  這事兒鬧得這麼大,老太太把唐氏叫去狠狠責罵了一頓,也是罵唐氏不賢良,唐家不會教養女兒,「二太太真是好大的威風,竟如穆桂英一般帶著兵馬衝鋒陷陣去了!唐家真真會教養女兒!我呸!」罵到最後老太太竟忍不住啐了她一口。

  「老太太……」唐氏剛想替自己辯解幾句,就被大太太孟氏給攔住了。

  「老太太,您千萬別生氣,弟妹她知錯了,想是她一時氣糊塗了……」

  「糊塗?我看她明白得很……男人都跟饞嘴貓似的,哪個不偷腥?怎麼偏咱們家一出事就鬧得滿城風雨,還不是因為她不賢良,她若是明事理的,知道了信兒半夜裡去悄悄鎖拿了那賤人,提著腳遠遠的賣了,老二若是有半個不字,我去啐他!可她偏偏鬧將開來了!可憐我兩個大孫子,十年寒窗好不容易得了功名,竟險些毀在這個惡婦的手上!」

  唐氏到這個時候才慢慢醒過味兒來,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羞愧不已。

  「我原想你是個精的,又憐惜你年輕的時候受過妾室的閒氣,這才縱了你幾分,沒想到你越老越沒成算,家裡鬧賊的事我還沒跟你算帳呢,你竟又鬧出這麼一宗來,本來我們許家斷斷容不下你這個大菩薩了,可我偏又可憐我那孫子和重孫子,從今天起你不必出門了,在屋裡好好的閉門思過!那幾個姑娘也不用你養著了,沒得教壞了我許家好好的姑娘!」

  唐氏被斥責這麼一大通,又羞又愧又氣,險些昏倒,老太太見她那樣子都生氣,揮揮手讓下人把她扶走。

  許櫻歡歡喜喜的歸置著東西,本來她只是想讓唐氏栽個大跟頭,誰想唐氏真真是個十足的蠢材,把事情鬧得這般大,竟被老太太給禁足了,聽說老太太竟說了要不是看在兒女的面上就要休了她的話,在許家徹底失了體面,連帶的孫女都不讓她養了。

  老太太見唐氏如此,覺得楊氏軟弱和董氏刁鑽,怕許家的姑娘們被教歪了,指了幾處離松鶴院極近大院子,取名清貞院,分隔著若干小院分配給孫女們,要出身亞聖孟家旁支族親的大太太幫著教養。

  許櫻見不能回到母親身邊,覺得有些難受,可如今唐氏失了勢,許國定這桿大旗失了顏面整日蝸居在外書房,許家二房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個出奇的老實,內宅裡再無人敢興風作浪,自己又在老太太和大太太身邊,母親手裡又有錢,又有百合、常嫂子這樣又忠又有心計的,自己只需讓麥穗多跑兩趟,沒事兒尋機回去照看一番也就行了,這淡淡的難受,也就慢慢的散了。

  老太太分給重孫女們的院子不似唐氏一般分著遠近親疏,只是依著她們的齒序排了,許梅最年長,得了離老太太最近的院子,名喚凌寒院;本來下一個院子該是許榴的,偏偏董氏說要讓許榴照看著妹妹許桔,第二個院子就給了許櫻,許櫻懶得想名字,見小院原有一棵極盛的紫荊,就取了紫荊二字做了院名;許榴則是取了女論語裡的忻然二字做了院名;許桔最小,讀得書也少,本來也想以花木為名,見許櫻已經用了,不想跟許櫻一般,接序了姐姐的院名,將自己的院名取名宜然院。

  幾個姑娘有了院名,日後寫信、作詩等等,通通不叫大名了,只以院名互稱,許櫻看著倒比原來簡單輕率的名字好聽多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36 PM


  第三十五章:來客


  許是難得的舒心日子過得快,日子轉眼就到了五月,這一日天氣晴好,風清雲淡,因姑娘們都挪了地方,上課的地方也挪到了聯接松鶴院與清貞院的跨院,方便老太太、大太太隨時檢示,因是女孩子念書的地方,收拾得精巧雅致,院子裡遍植的丁香樹正是花期,陣陣幽香隨著暖風吹進屋裡,吹得女孩子們心思萌動。

  除了許櫻坐在自己的角落裡八風不動地寫大字之外,連最年長沉穩的許梅都有點坐不住。

  羅先生拿了一本棋譜似得看得入了迷,練字的姑娘們開始動起了歪心思。

  許榴匆匆在紙上寫了些什麼,扔到許桔的桌上,許桔回了幾句,又往許梅的桌上扔,誰知勁道不夠,掉到了許櫻的腳下,許櫻懶得理這些小女孩的把戲,只做不知道,繼續寫自己的大字。

  「紫荊!紫荊!」許桔壓低了聲音不停地叫她,見許櫻還是像聽不見一樣,拿了一張宣紙,團了團打到許櫻身上。

  許櫻有些厭煩地轉身看了她一眼,許桔指著地上的紙團……

  這些小姑娘,有什麼話不能等會兒說嗎?還有半個時辰寫完大字就散學了。

  許櫻歎了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紙團,看都沒看就扔給了許梅,結果許梅接到了,寫了兩筆又扔給了她。

  許櫻指了指許桔,問她是不是要把紙團給許桔,誰知許梅指了指她,示意紙團就是給她的。

  許櫻再次歎了口氣,把紙團展開了,因為寫得急,團得也急,紙團上的字有些模糊了,依稀可以看出她們三個是商量著要早些下學。

  許櫻看看外面的天,一不陰沉二未下雨三還沒有風,她們三個要早些下學做什麼?

  她又繼續往下看,原來是董家表哥來了,難怪許榴會這麼急,可許梅和許桔急些什麼呢?她正這麼想著呢,許桔捂著肚子站了起來,「先生,我肚子疼!」

  「先生,我肚子疼!」許榴說道。

  「呀,是不是中午的菜不乾淨啊?我怎麼覺得也難受呢……」許梅說道。

  羅先生抿了抿嘴,猜出這些千金小姐的心思,本來許家請她來就是教這些姑娘些才藝、規矩,日後稍微能拿得出手見人就是了,又不指望著姑娘們有什麼才名,日後能考科舉,羅先生一直是睜一眼閉一眼,「時候也不早了,今日散了吧,大字明天交上來。」羅先生拿著棋譜,背著手走了。

  「先生慢走。」

  羅先生這邊走了,許梅、許榴、許桔都「不疼」了,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原來茂松書院端午放了兩天假,只有幾個鄰近的清寒學子回了家,路遠些的比如董鵬飛,則到許家來過節,據說這次不止是來了他一個,還有幾個與他交好的同窗也要一起來。

  「表哥捎信來說今天吃過午飯,拜別先生,收拾幾件衣裳、書藉就過來,先給老太太請安,咱們這會子去,八成他們還在老太太那裡呢。」許榴說道。

  「咱們這樣冒然前去,會不會被老太太說沒規矩?」許梅對董鵬飛沒什麼興趣,可是家裡難得來人,又有幾位董鵬飛的同窗,許梅再老成也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總想去看看新鮮,可是她終究是被嚴格教養長大的,事到臨頭又有些怕。

  「今日來的除了董家表哥,還有唐家的表哥、展家的哥哥、連家的哥哥、王家的表哥,還有楊家的表哥啊……」許桔早就打聽清楚了,她看向置身事外的許櫻,「你竟不知道你家表哥也在茂松書院?」

  「這個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外祖家離茂松山近得很,我以為表哥回家了。」許櫻說道,連家的哥哥……

  「你難不成是怕碰見展家的哥哥尷尬?你放心,不是那人,是展家的三表哥。」許梅說道,她知道許櫻跟展家的淵源,這件事上許櫻極為無辜,身為許家的大姑娘她也覺得展家在這件事上欺人太甚,展家雖是望族,展家四房卻是商家,若非許櫻失父,怎會下嫁,豈知他們竟是背信忘義的,幸好展七爺還算厚道,收了許櫻為義女,一年四季衣裳、胭脂、首飾不斷,還花銀子供養許櫻,許櫻也算是因禍得福。

  「哦。」許櫻卻不停地想著連家,沒聽說「他」曾來過許家……想來也是,連俊青上一世並未在茂松山辦書院……

  「走吧!」許榴牽起許櫻的手,許櫻有些怔愣地跟著她往前走。

  老太太年齡大了,最喜歡的就是熱鬧,一聽說茂松書院端午放了兩日的假,就派人捎了信去,一定要董鵬飛來許家小住,聽說董鵬飛要帶同窗來,更是高興得不得了,連夜派人收拾出了客院,招待貴客。

  連俊青本身就有些才名,加上他有錢,書院蓋得精緻,請來的先生也都是名師,門下都有考中進士甚至是狀元的弟子,茂松書院雖新,卻很有一些望族子弟,山東的望族,往上數三、四代,就沒有不是親戚的,怎麼說都不算是「外人」,這些學子不想在茂松山上苦渡節假,便應了董鵬飛的邀請,到了許家。

  因許家老太太輩份大,他們到許家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給老太太磕頭,老太太看見這些年輕齊整的孩子,自是高興得不行,問了年齡又姓名,又細問了家裡的情形,一直拉著他們嘮了有一個多時辰。

  「老太太,幾個姑娘散了學,來給老太太請安了。」

  幾個學子臉上不由得露出了輕鬆之色,「老祖宗,既然姑娘們來了……」其中心思最活絡的連九小心地說道……

  「都是自家人,你們又還小,見一見也沒什麼,你們不必避讓。」老太太說道,幾個人互視一眼,也只得留了下來。

  只見丫鬟引進來四個姑娘,走在最前頭的身穿豆綠杭綢斜襟及膝夏裳,露出一截水紅羅裙,身量高佻,柳眉杏眼,雖未長成,卻透著一股子端莊老成;隨在後面的身穿玫紅杭綢褙子,淺粉裡衣,石榴紅裙,膚若凝脂削肩柳腰,嘴角含笑;第三個姑娘則是身穿雪青潞綢繡竹紋褙子,月白裡衣,月白長裙,身上半點艷色皆無,眉若遠山鼻若刀裁,冷冷淡淡卻別樣動人;第四個姑娘年齡尚小,身穿緋色杭綢立領春裳,一雙大眼靈動異常,活潑可愛。

  「給老太太請安。」四個姑娘整整齊齊的向老太太請安。

  「這是你們幾個哥哥……」老太太一一引見了幾個學生。

  許櫻自進了屋,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往離老太太最近的那個人身上看,「他」此時身量尚未長成,正是少年之時,手長腳長,削瘦異常,薄綢的衣裳像是掛在他身上一樣,眉目俊秀依舊,極薄的嘴唇上還有淡淡的茸毛……「這是你們連家九哥哥,名喚成玨。」

  連成玨——許櫻以為自己再見他會切齒痛恨,誰知看他許久,心裡竟只有一個念頭——他竟還只是個孩子。

  「妹妹們好。」連成玨性子最是活潑,在家裡時經常靠著嘴甜討得家中長輩和各位姐妹的喜愛,見了許家如花似玉的四個姑娘,眼前不由得一亮,他陪著許老太太東拉西扯老半天,原來是極值得的。

  「連九哥好。」

  「這是你們連家十哥哥,名喚成璧。」

  除了許櫻的三個姑娘,進屋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連成璧,這也不怪她們,連成璧生得實在是好,許家的姑娘都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兒,被他一比竟如燒糊了的卷子一般,如此美顏竟生在男子身上,實實的暴殄天物!

  連許櫻都忍不住多瞧了連成璧一眼,她是見過成年的連成璧的,男子若有生得美貌若女的,多半姿色最盛是少年時,長成的連成璧美則美矣,並不似此時般男生女相,加上他深厭自己容貌,留了鬍子,曬黑了臉,配上他那張號稱天下第一毒的毒嘴,容貌倒在其次了。

  連成璧早就習慣了眾人的注視,敷衍的施了一禮,「妹妹們好。」

  許家的姑娘們羞羞答答地還了禮,許櫻瞧著她們心神不屬的樣子,心想她們若是領教了連成璧那張曾經說死降金判將,說暈安成公主,說得自己岳父辭官,妻子氣得抑鬱而終的嘴,還會不會覺得他有多美。

  餘下的王家的兄弟被連家兩兄弟比得並不出齊,唐家的表哥更是相貌平平到近乎於醜,比較顯眼的就是楊國良了。

  楊秉誠本就是名師,只是年齡大了,加上隔輩親,他對著自小寵到大的孫子親和有餘嚴厲不足,楊孝純夫妻又在外為官,無法管教,怕耽擱了孩子的學業,聽說連俊青開了書院,請的幾個先生也是有名的,就把最大的孫子楊國良送到了茂松書院。

  楊國良不似連兄弟般的俊美,卻是生得星眉朗目,鼻直口方,假以時日必定是俊偉男兒。

  「妹妹們好。」楊國良對許櫻表妹自然比對別人多了些親近,一樣是對著許家的姑娘們施禮,暗地裡卻對許櫻眨了眨眼。

  許櫻忍住了笑,大舅舅和大舅母家教甚嚴,大表哥在他們跟前乖得似綿羊一般,背地裡卻是個蔫淘的,如今離了父母管束,在老太太跟前竟也敢使小動作了「楊大表哥好。」

  他們這些少男少女見過了,老太太又高興,吩咐人在偏廳擺飯,分了男女兩席,替幾個少年接風洗塵。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41 PM


  第三十六章:盤算


  卻說那幾個少年回了客院,許家客院不小,臨時打掃出來的屋子只有四間,連家兄弟住了一個屋子,連成璧一隻腳踏進屋裡就皺著眉頭吩咐書童拿衣裳給他換,「我早說了不來許家,他們家如今什麼名聲?平白的多了這許多事。」

  「二叔去了臨山鎮楊家過節,你跟我不來許家,難道要冷冷清清在書院裡閒呆?再說男人眠花宿柳三妻四妾本是常事,許家是官家,你還是小些聲吧,莫得罪了人。」連成玨說道。

  連家這一輩其實沒有十幾男孫那麼多,只是嫡長媳肖氏生了兩子皆夭折,不得不給丫鬟開了臉,生了長孫成玨,因連家的孩子來得艱難,老太太請了算命先生,說要到七八個才能站住,若要保住成玨得把他叫成老九,糊弄閻王,這才對外稱了九少爺,許是算命先生真的靈驗,成玨不到一歲時長媳就有了孕,生了嫡長孫連成璧,連成璧來得艱難,長得又漂亮,自幼被老太太如珠如寶的養大,也養成了他一身驕狂孤介的脾氣,肖氏在時尚好,肖氏早喪之後,全家上下除了老太太,也只有連俊青能管束他一、二,偏偏他天縱英才,是塊讀書的材料,如今連俊青開了書院,連老太太再捨不得,也把他送來讀書了,至於連成玨,本來書得得就平平,送他至書院與其說是讀書,倒不如說是「陪讀」。

  「哼!」連成璧換了衣裳,躺到竹榻上拿了一本書看,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

  「你晚飯可吃飽了?我見你只夾了幾口素菜,要不要吃些點心?」連成玨笑瞇瞇地說道。

  「屋裡又沒有旁人,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必哄我。」連成璧冷著臉說道,他對連成玨這個婢女生的庶出哥哥,並沒有多少敬意。

  「那你在這裡看書,我出去逛逛。」連成玨臉上的笑臉一絲不變。

  連成璧見他走了,把書扔到一邊,拿了帕子蓋了臉,打起了盹,連成玨在外面逛了一圈回來,見他睡著了,眼裡閃過一抹恨意,雙手緊握成拳,卻又慢慢展開,進屋拿了薄被給連成璧蓋上,又避讓了出去。

  許櫻領著楊國良往楊氏所住的小院而去,一路上楊國良打量著許家大宅,這宅院蓋得規規整整,一重一重的院子以只能容得下一輛馬車行進的青石板路相連,偶爾路過的花園也修得平整有餘,靈秀不足,來往的下人穿得整齊,規矩也算是不差,與京裡的陸家相差卻甚遠。

  到了楊氏所居的小院,院門與別的小院沒有什麼不同,推開院門先瞧見刻了魚躍龍門的影壁牆,轉過影壁只見四四方方的一座小院,收拾得干乾淨淨,當中一架葡萄架,正房門前各有長約三尺的花圃,種著些常見的花草,此時正當季,花草開得正盛,雖不名貴,卻別有一番趣味。

  站在門口迎著他的,正是自己的姑姑楊氏,楊氏今日穿了鴉青比甲,藕合色的立領裡衣,牙白的馬面裙,頭上戴了掛珠小銀鳳釵,身上半點艷色皆無。

  楊國良的母親陸氏本來就夠素淡端莊了,可不管怎麼樣衣裳的花樣勿必要鮮亮,身上的飾物勿要精巧,與枯木死灰一般的楊氏完全不同。

  「侄兒給姑姑請安。」楊國良咽下辛酸跪地給楊氏磕頭。

  「好孩子。」楊氏眼含著淚扶起楊國良,「來,進屋說話。」

  楊氏攜著許櫻聽楊國良說楊家此時的情形,「祖父身子還是一樣健朗,祖母前陣子偶感風寒,吃了幾帖藥已經大好了,父親和母親在任上過得極好,聽說那處地方繁華得很,只是方言難以聽懂,我二弟倒比他們倆個學得快,現在已經能跟當地人講幾句話了,二叔和二嬸都很好,二叔讓我告訴姑姑,那店鋪他已經買下來了,原先賣南北貨的那家人說咱們只要不漲錢就繼續租,二嬸說了,實在是忙不過來,否則那麼好的地點租給別人做生意太可惜了,對了,原來那個江氏說的話不實,年租應是一百四十兩。」

  年租一百四十兩的鋪子,因為急脫手要現銀,又不敢聲張,竟只賣了一千二百兩,簡直是虧大發了,可要與上一世賣了八百兩相比又不算虧了……

  許櫻轉念一想,江氏在年租金的事上都一直在跟五叔撒謊,估計賣價也撒謊了……他們夫妻在銀錢上果然各有心思。

  「我們孤兒寡母的,能旱澇保收收些個租金,有餘錢花已經心滿意足了,你這次回去,把這銀票帶上。」楊氏說道,說著從懷裡拿出了一張兩百兩的銀票。

  「姑姑你何必如此外道……」

  「你爹娘已經補給我三百畝的嫁妝田了,另外的二百兩說什麼也不能讓你們再墊上。」楊氏說道。

  許櫻心裡做得卻是另一番盤算,三百畝良田,佃給別人種,若遇豐年一年能拿不到一百五十兩的入息,遇上災年能有一百兩就不錯了,養這幾口子人是夠用了,要說富餘銀子那是半點沒有的,幸好有義父的貼補,如今大太太幫著掌著家,月錢等等分文不少,這才年年節餘了下來,可若是有什麼事,照樣經不起。

  她早養成了居安思危的性子,買鋪子也不光指望著坐收租金,那店家肯一年出兩百兩的銀子租鋪面,那店做好了一年少說也要有四百兩的入息。

  「唉,我若非是閨閣女子,倒真想去看看咱們家的鋪子什麼樣。」許櫻歎道。

  「妹妹去看看又有什麼不成的,只是那鋪子在大明府,要去的話得一大早就去,午時進城,城門關之前就要回來,呆不了多久,反倒折騰得很,那鋪子我去看過了,雖不是正街,可也是極繁華的,那店主說早知道主家要賣鋪子,他就不把錢全壓在貨上了。」

  許櫻笑了笑,做生意可不是有錢難買早知道,可惜她前世這麼大的時候過得糊塗,什麼事都不知道,若非記得鋪子的事,怕是連這鋪子都買不成。

  「你小小年紀,還是要以讀書為要,千萬不要移了性情。」許櫻想得是生意經,楊氏聽楊國良說多了經濟上的事,就有些惱了。

  「侄兒自是省得的。」

  「娘,許忠跟遼東咱們家留在遼東那邊的人,還互通音信嗎?」

  「自是通音信的。」楊氏說道。

  「當年爹手下頗有些個能人,這些人就算離了咱們家,也一樣能過得不錯。」她後來經商做生意還遇上了一個,是從後金國和蒙古國往大齊國販皮貨、人參、鹿茸的,在遼東府開了一個好大的養鹿場,見到了她還唏吁感歎了一番。

  「確是如此,只是現在他們生意做得都還小。」

  「有能人就成,如今老爺輕易不出門,許忠又沒了事由,他娶了百合姐總不能還這樣,不如讓他帶了山東的特產往遼東走一趟,販些北貨回來,看看能不能賺些錢,若是成的話來年鋪子咱們就不租了,讓許忠和百合姐做,一年能多收一百兩也是好的。」

  許櫻算是會看人的,她知道許忠這人忠心歸忠心,可也有野心,有能力,並非甘於碌碌無為之人,如今是有百合在這裡讓他離不得,可時日久了沒有什麼事做,許忠是會離開的,不如用一用許忠。

  「你這孩子,總是想些不著邊際的事,這些事豈是你一個女兒家該想的?」楊氏皺了皺眉,不同於許櫻,她對現在的生活極滿意。

  楊國良是有頭腦的,他覺得許櫻說得這些話並不是不著邊際的孩子話,楊氏剛斥責過他不應該不務正業,盡說些生意經,楊國良也就沒敢說話。

  可是百合卻對這事真正上了心,許櫻說得正是許忠在她跟前念叨過的,只是愁的沒有本錢,他又是奴才的身份,沒有主人的許可不能輕易離開。

  百合早看明白了,許昭業留下的孤兒寡婦,指著主母楊氏是不成的,唯有指望許櫻,許櫻如今雖才九歲,見識卻連一些大人都萬萬不能及的,心裡打定了主意要把許櫻說得事跟許忠說說,看看他是什麼意思。

  楊氏聽說楊國良在老太太那裡已經吃過了飯,便招待他用了些點心果子,後來見天色晚了,這才派常嫂子送楊國良回客院,許櫻則留下來了。

  當晚母女兩睡在一張床上,說著體己話,「今個兒我瞧著張姨娘還算老實,知道家裡來了客人,就把元輝送到她那屋了,到了晚上你表哥走她又給送回來了。」楊氏忽然提到了張姨娘。

  「您可千萬別因為她老實就心軟,又想著弟弟跟她親近沒什麼,我原不想跟您說,可咱們這樣的人家沒有讓姨娘守著的道理,她生子有功,可弟弟有嫡母,不需她這個生母,原先有太太在中間橫著,我想著讓她守滿三年孝,讓太太沒話說了,再尋機嫁出去,現在想來過個一兩個月,就把她打發出去。」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張姨娘沒了張嬤嬤這個扯後腿的,用起了軟招子,娘八成是要心軟,可這子嗣上的事不比別的,有張姨娘在,弟弟和娘就隔了一層,這種事情心軟不得,再說張姨娘還年輕,真要讓她守一輩子也未免太狠。

  「嫁出去?」楊氏坐了起來。

  「正是,我朝連寡居的正室守滿三年都盡可以改嫁,更何況妾室,哪個體面的人家也沒有讓妾室守寡的。」

  「道理是這樣道理……」

  「她在咱們家,就是個妾室,娘您找個正經人家,厚厚的給一份陪嫁,堂堂正正的嫁出去做正頭娘子不好嗎?您記得張姨娘給爹留了後的恩情,把她好好的嫁出去,才算是全了恩。」

  楊氏躺了回去,張姨娘沒說要嫁人的事,楊氏也沒往那處去想,現在許櫻說了,她覺得道理是那個道理,可是……

  「娘,您在許家都是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太平日子過,可這其中的孤苦……」許櫻眼圈紅了,她是一個人守過的,那種暗夜茫茫不見前路,一張床倒有半張床是冷的,無論遇上什麼事都要自己扛的苦,她是真吃夠了,「您好歹是許家明媒正娶的,祖墳、祠堂少不了您的主位,張姨娘算什麼?她還年輕……」

  「總要尋訪個不差的人家。」楊氏小聲說道,慢慢躺了回去,用被子蓋住自己。

  「要說原來咱們是兩眼一抹黑,如今地面都熟了,找什麼樣的人家找不著啊……」見楊氏想清楚了,許櫻按下心中的歡喜,柔聲說道,心裡打定了主意,捎信給小舅母,讓她尋訪一個殷實的客商,遠遠的把張姨娘嫁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44 PM


  第三十七章:窩心

  許櫻了結了一樁心事,夜裡睡得格外得香甜,楊氏想到女兒說的孤苦,卻做了半宿的噩夢,夢裡無非是她一個人走在漆黑的林子裡,遠遠的聽見女兒的哭聲,卻怎麼跑也跑不到女兒跟前,半夜驚醒,摸摸女兒的臉,這才安心睡下。

  清晨時下了一陣的細雨,屋簷上得瓦當被沖刷得晶亮,樹葉也格外的脆綠,許櫻故意走在沾著水珠的草上,任冰涼的雨水沾濕鞋子和裙裾,被麥穗驚訝地拉到青石板路之後,掩著嘴笑了起來。

  「姑娘,你可是中了什麼邪穢?」麥穗從沒見過這樣的許櫻。

  「沒有,沒有。」許櫻搖了搖頭,思想起昏暗前世真似噩夢一場般,她剛剛是想到,自己見過連成玨那個狠心賊之後,早晨再回想他的面貌,竟想不起來了,他覺得自己沒有他一天都活不下去,卻沒想到她活得好好的,重活一回,連他的臉都記不清了。

  「姑娘,您還是別笑了,您一笑我害怕。」

  「難道我笑起來不好看?」許櫻側著頭看麥穗。

  「好看是好看,就是看不習慣。」許櫻笑起來豈止是好看,人人都說許榴美,許櫻真心笑起來要比許榴美十倍。

  「你看不習慣,那我就不笑了。」許櫻板起了臉。

  「姑娘……」麥穗急得快哭了。

  「這是哪家的下人,竟管起主子來了?許家好大的規矩。」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陣冷然的聲音,只是聲音裡帶著絲少年人的沙啞,減了氣勢。

  「不知是哪家教出來的公子,竟爬到別人家的樹上偷窺女眷!」許櫻循著聲音望過去,只見院牆邊榆樹上坐了個穿著鴨青衣裳的少年,正是連成璧,當下收了戲謔之心,冷然道。

  「我是在樹上看鳥,誰知道來了兩隻呆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連成璧從樹上躍了下來,穩穩當當地站好,他本想做威嚴狀,心裡卻總想著許櫻剛才的笑容,「我說你好好的女孩子,整天搭拉著臉像是別人欠了你八百吊錢一般,偶爾笑笑竟把丫鬟嚇成那樣,可見你平時有多冷……」

  「我說你好好的大家公子,爬樹歸爬樹,跟我小小女子逞什麼口舌之利?」許櫻冷哼了一聲,做出不屑狀,一甩袖子走了,上一世自己沒少吃連成璧的虧,他瞧不起自己做外室,見了面就是貶損,偏自己短處多多,偶爾回兩句嘴還要被連成玨說沒規矩,只得躲著他,誰知總能碰見他,吃盡了苦頭。

  「你!」連成璧被她說得一口氣憋在胸臆間,又不敢追過去跟她吵,只是默念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不到十歲的小姑娘也這麼牙尖嘴利,噎得人一口氣發不出又落不下的憋得難受。

  許櫻回自己院子換了衣裳,匆匆去老太太那裡請安,老太太說要管女孩子們,竟真心管了起來,日日都要與姑娘們一起用早膳,吃完之後又要訓示一番才肯放她們走。

  這一次老太太倒沒有說別的,只是絮絮叨叨的開始講古,在老宅要怎麼要安排下人包粽子、掃穢、各府節禮、安排車馬踏青,她隨老祖一起赴外任時,又怎麼安排前後衙門,如何收禮,如何送禮。

  比較年長的許梅知道老太太的深意,忙寧神聽了,許榴則是聽懂一半,許桔卻差點把這番話當成催眠童謠,快要睡著了,許櫻稍微聽幾句,也就懂了這些大家子過節的規矩,說起來不過與尋常民間或者是商家稍有差別,就是這稍有差別,沒人指點就要鬧大笑話。

  「送禮不能光圖貴重,心意比貴重要緊,比如啊,這南人喜鹹粽,餡料多且雜,他們送來的粽子就是嘗一嘗鮮罷了,偏巧你們老祖那一任上官就是南方的,我特意尋了湖洲的廚子,這才做出了正宗的幾樣南方粽子,討得了他們夫妻的喜歡,所謂妻賢夫禍少,當官做得好和壞,全看後衙的掌印夫人是不是賢良的。」老太太說到這裡又想起了唐氏,好好的進士功名,竟被這攪家精攪沒了,娶了這麼個兒媳婦,是老太太最後悔的事。

  也是唐氏合該在端午節再倒一次霉,正這個時候有人通報劉嬤嬤來了。

  老太太最不喜唐氏,對劉嬤嬤印象卻不錯,「是不是她又作什麼妖了?」

  「回老太太的話,二太太聽說有唐家的子侄來了,想要見一見。」

  「她還嫌不夠丟人嗎?唐家的子侄都沒說要見一見她。」

  「那老奴要怎麼跟二太太說……」

  「就照我方才說得說。」唐家的人經過唐家姑奶奶的婚事之後,跟唐氏就生份多了,這次兩個唐家的少爺來許家確實沒提給唐氏請安的事,實情是他們會過來過節,都出乎老太太的意料。

  唐氏聽了劉嬤嬤傳回來的老太太說的話,在屋裡又哭又鬧又砸東西,正巧許國定在小妾那裡聽曲兒解悶,聽見她的這些動靜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踹開了她的門直接給了她一個窩心腳,唐氏硬生生的吐出一口鮮血來。

  許國定見她吐了血,心裡也有些慌,轉身出了門,節都沒有在家裡過。

  此是後話暫且不提,唐家兩兄弟正在自己屋裡商量著事呢,唐家的這兩兄弟是唐家七房的,唐氏是唐家九房的老姑奶奶,這兄弟兩個與唐氏論親戚得從曾祖那邊論,雖說一筆寫不出兩個唐字來,他們聽說唐氏被老太太禁足,卻沒有替唐氏出頭的意思,反而怪唐氏不曉得事理,害得他們到許家拜訪都似名不正言不順一般。

  唐家七房人口多,賺錢的法門卻少,幸好兄弟兩個書念得好,投到了茂松書院,可到了書院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清寒子弟不喜和他們這樣的望族子弟多交往,真正的望族子弟他們又沾不上邊,厚著臉皮到許家,無非是想套套交情,討些好處,誰知唐氏又鬧出事來了,聽說是病了,請了大夫,又有人說是被許二老爺給打傷了,他們畢竟是姓唐的,不能再裝聾作啞了。

  「哥哥,您說這事該怎麼辦?」弟弟唐茂實苦著臉看著哥哥唐茂豐。

  「還能怎麼辦,只能置辦些冰片、阿膠等等去探老姑奶奶一趟。」

  「可是咱們銀子不夠啊。」這兄弟兩吃住都是學裡的,手裡根本沒有什麼餘錢。

  「沒辦法,只能借了。」

  「那能找誰借啊?」

  「咱們與王家按說有親,可王家的人八成也要去探病,他們手裡的現銀也不夠了,連九素來是個和善的,跟他借吧。」唐茂豐說道。

  唐茂豐和唐茂實去求了連成玨,連成玨似是這個時候才聽說唐氏病了的事情,「咱們都是客居,探病不能只你們倆個去探,二太太若是在尋常人家也是一家的老祖宗了,咱們來時她閉門稱病咱們未曾給她磕過頭已經不應當了,如今她病了,就該一起去磕個頭才是。」

  連成玨說得唐家兄弟面有羞色,他們身為唐家子弟,卻趨利避害,想想確實不應該,心裡對連成玨的敬意又多了一層,「連九兄說得是這個道理,是我們兄弟想少了。」

  說罷又找個王家兄弟和楊國良、董鵬飛,他們自然都答應了要一起去探病,偏偏到連成璧那裡吃了鱉,「若是德高望重的長輩我自是會去拜望,這樣的長輩我不去看。」

  「十弟……」

  「我睏了,回去睡覺。」連成璧理都不理連成玨,轉身就回了屋。

  「呵呵……我十弟性子急,還是個孩子,你們見諒。」

  「連九兄寬宏大量,友愛弟弟,實為我輩楷模。」唐茂豐說道,心裡對冷傲孤介的連成璧又添了幾分的不滿。

  楊國良卻覺得連成璧的一句話,說出了他的心事,他對唐氏的不滿也是積壓許久的,只不過他的親姑姑是唐氏的兒媳,他不得不去。

  幾個人湊份子買了東西,又是連成玨出的大頭置辦了幾樣體面的補品去探望唐氏,在門外就被劉嬤嬤擋了架,「幾位哥兒的心意我們太太領了,只是她病得厲害,正在捂汗,幾位爺若是進屋拜望,免不了又要穿脫一回見客的衣裳,怕再受風。」

  「那我們就在門外磕個頭吧。」連成玨說道。

  「幾位哥兒有心了。」劉嬤嬤讓開了門口。

  幾位公子在門外磕了頭,又留下了補品,這才走了。

  這幾個人年輕,並不知唐氏又生病的事是許家家醜,他們偏偏又這樣殷勤的前來探看,老太太嘴上說這幾個少年知禮,心裡面頗有些不高興,對唐家的兩兄弟更是厭烏及屋越看越不順眼。

  偏偏對客人發作不得,許國定躲出去了不在家,她便將氣發作到了唐氏和許國定的小妾身上,尤其許國定最寵愛的那個會唱曲兒的小妾,被老太太抓住了錯處,提著腳給遠遠的發賣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48 PM


  第三十八章:上心

  唐氏房裡發生的那些事,都透過麥穗的嘴傳到了許櫻的耳朵裡,的本依附於唐氏的二房下人們惶惶不可終日,有些人在等著唐氏東山再起,有些人已經開始在謀別的出路了,旁人不說,瑞春最近這些天就老實得過份,原本很多活計她都推給麥穗,整日游手好閒四處打聽,現在卻開始搶活幹了,在許櫻跟前殷勤得很。

  麥穗拿了竹簍裝了一簍子的干艾蒿給許櫻裝荷包,許櫻挑撿了一下,「現在奸商多,送進府裡的艾蒿都不純了。」蒿類長得都差不多,但是艾蒿只有一種,不懂的人極容易上當,價格說起來不貴,可許家用得多,今年唐氏不管事,董氏只占著油水大的地方,孟氏和聞氏婆媳管不過來,就有人混水摸魚了。

  「聽說今年咱們二房端午的賞錢還沒發下來呢。」麥穗說道,「我隨著姑娘,公中的賞錢五天前就直接送到了紫荊院,由姑娘發了,可我前日跟常嫂子嘮嗑,除了二奶奶私下裡給的賞錢,沒見到公中的一文錢。」

  「許是四嬸忙,忘了。」許櫻說道,董氏不會連公中給下人們過節的賞錢都貪……吧……

  瑞春端了一碗銀耳紅棗百合蓮子羹進來,許櫻有些奇怪,「我沒叫人熬湯羹啊。」

  「姑娘昨日說有些燥,奴婢就自作主張吩咐單給廚房做了。」

  許櫻看了她一眼,許櫻自重生之後,就沒單要過東西,不管是衣裳還是吃的,旁人給什麼她吃什麼,她是許家的姑娘,左不過沒人敢餓死她。

  「你給內廚房賞錢了嗎?」

  「內廚房的長興家的是我三表姑,我說給她賞錢,她說什麼都不要。」

  「拿去給你三表姑。」許櫻進裡屋抓了一把銅錢給瑞春,府裡的下人們各個都長了張利嘴,瑞春依著她的名號要了東西,她若不給賞錢,她怕是要耳朵發燒到過年。

  「謝姑娘賞。」瑞春用帕子包了銅錢。

  「這銅錢不光是給她的,你自己斟酌著分,除了給她的之外,你買些吃食、東西給你原先在二太太屋裡時認得的小姐妹們,聽說這個節她們過得辛苦,你們原先是在一起的,總不能不管。」

  「奴婢謝姑娘。」

  瑞春謝了賞走了,許櫻拿了調羹在銀耳紅棗百合蓮子羹裡攪了攪,就撂下了,瑞春這麼久了,連她不愛吃甜的都沒看出來,可見是個浮靈的,「麥穗,你吃了吧。」

  「謝姑娘。」麥穗笑嘻嘻地捧了蓮子羹到一旁吃去了,「瑞春不知道姑娘不愛吃甜的,奴婢一見這蓮子羹就知道是給奴婢預備的。」

  「你又是怎麼知道我不愛吃甜的?」

  「大姑娘和五姑娘都愛吃甜的,是以學裡的點心全齁甜齁甜的,姑娘你幾時動過?就有一次不知道誰拿了鹹味芝麻小酥餅,姑娘倒吃了兩塊。」

  「你平日看著笨,沒想到是個機靈的。」許櫻低頭繼續挑撿艾蒿。

  「姑娘您誇錯了,這事兒不在機不機靈,在上不上心。」

  許櫻的手頓住了,麥穗一個貨真價實的十歲出頭的小丫頭都知道的道理,她怎麼用了一輩子才明白呢?

  連成玨寵她的時候甜言蜜語說了一蘿筐,衣裳、珠寶、銀子凡是好的都一股腦的往她跟前送,可他卻不知道她不愛吃甜的。

  可偏連成璧那個見面就要損她兩句的人知道,有次連成玨買了甜膩至極的西洋點心給她,偏連成璧也在,連成璧說了句——「你這是暴殄天物,一兩銀子才得一個的精貴東西,竟送給無福消受之人。」

  她當時怎麼說的?好像是一堵氣當著連成璧的面,把所有的點心全吃了,惹得連成玨得意大笑。

  連成璧送了她一句——牛嚼牡丹不食其味。

  許櫻想得入神,連老太太身邊的丫鬟來過了,跟麥穗說了些什麼都沒有注意。

  「姑娘……」

  「呃?」

  「老太太說茂松山風景好,五月初六各位的哥兒們回書院,她要帶著姑娘們一起上山去踏青。」

  「好。」許櫻淡淡地說道。

  麥穗覺得自家姑娘簡直太奇怪了,莫說是姑娘們出一次門不易,就算是她們這些做丫鬟的也是難出二門,聽說出去踏青沒有不高興的,可姑娘偏偏像是聽說晚上不吃白米飯要吃粟米粥一樣,眼皮都不撩一下。

  唐氏躺在屋裡,面衝著牆裝睡,身上疼,心更疼,自己辛苦一輩子,換來的就是這麼一腳,老太太怪她也就罷了,自己生的兒子竟也怪她。

  在身邊的許昭文聽說她受傷吐血,來看了她一眼,只怪她不該不識大體將許國定的醜事宣揚的人盡皆知,害得他在外也沒面子。

  董氏那個黑心肝的,平日沒事兒就往她跟前湊,如今是呆了一會兒就藉口過節事多走了,如今她可得意了,上面沒有婆婆管束,太婆婆又是親姑祖母,整個二房都落到了她的手裡。

  唐氏這麼想著,心裡面忽然咯登一下子,許國定在外面養著外室的事是董氏跟她說的,難不成董氏一開始就沒安好心眼?

  許國定在外面養著的人事做得隱秘,怎麼旁人都不知道,她偏知道了呢?怎麼早不告訴她,晚不告訴她,偏等著梅氏離了許家往京城去再來告訴她呢?

  這也不怪唐氏多心,梅氏告訴董氏時只說是自己的陪房無意中知道的,等董氏跟唐氏說時,為了怕梅氏跟她爭功,就把梅氏這一節給省了,只說是自己的心腹陪房發現的。

  唐氏越想越不對勁兒,自己精明了一世,終年打燕竟被燕啄了眼,竟被董氏給擺布了!

  她恨得牙根直癢癢,若是董氏在她跟前,她活吃了董氏的心思都有,手握成拳捶著床解恨。

  正窗外劉嬤嬤跟丫鬟瑞明小聲講著話,「你這醉花生是哪裡來的?莫不是偷的吧?」

  「嬤嬤您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這是瑞春給我的,如今她跟著四姑娘,倒比我們體面,過節時除了公中的賞錢之外,姑娘又單給了她,那小蹄子還算有良心,買了些零嘴過來看我們,這醉花生就是她買的,今年咱們連公中的賞錢都沒領到呢。」

  「你且放寬心,四奶奶也是有難處,至於太太這邊的,她如今是病了顧不上,若大好了,自然會不會虧待咱們。」

  「這事兒我也知道,太太一向厚待我們,我也不是眼皮子淺的,在乎這點子銀子和東西,可您是知道我家裡的境況的,全家就我一個出來做事的,都指望著我呢……我娘跟我要錢的時候我拿不出,以為我偷著攢私房了,說了我兩句,我心裡難受,也就是跟您說說……」

  唐氏聽到這裡幾乎要氣炸了肺,她沒病的時候誰不知道她屋子裡的人論油水豐足那是許家頭一份,逢年過節更是賞賜不斷,沒想到她如今病了,竟連公中的賞錢都拿不著了,她若再病些時候,是不是連飯食都領不到?

  董氏!你這是誠心想擺布死我老婆子你好當家作主啊!

  劉嬤嬤進了屋,見唐氏氣得直喘粗氣,嚇了一跳,連忙過去幫她順氣,「太太,您這是怎麼了?」

  唐氏用力抓了劉嬤嬤的手,「董氏她真的連公中的賞錢都沒發?」

  「四奶奶想是事情多……」

  「是單指咱們院子沒有,還是二房都沒有?」

  「二房都沒有。」劉嬤嬤小聲說道,二房往年一向賞錢給得多,今年竟然連只有公中賞錢的三房下人都不如了。

  「這毒婦!」唐氏恨聲道,董氏,你做初一,別怪我做十五,你以為我躺在床上病著,又被老太太禁足就擺布不了你了嗎?

  「太太您的意思是……四奶奶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們夫妻都是敢從油鍋裡撈錢的,如今我病了,沒了管束,怕是越發的沒個分寸了,可歎你我往日苦口婆心的勸她,她竟全當成耳邊風,你警醒著點,派人去查,勿要查到實據。」

  實據?「太太您的意思是……」過去四奶奶放印子錢的事,唐氏自然是知道的,因四爺文不成武不就不說,也不通庶務,整日只知道跟那些道士、和尚混,還有賭錢的惡習,董氏為了多拿些錢再手上,偷偷的伙著別人放印子錢,唐氏知道之後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讓她收回本就不要做了,沒想到唐氏病了管不得事,董氏竟連公中給的賞錢都放出去了。

  「二房已經丟臉了,再丟一次又如何?」董氏!你不讓我好!我也不讓你好!

  「是。」劉嬤嬤應了下來。

  「你拿鑰匙把屋裡大櫃左數第三個櫃子打開,裡面有過年時剩下的二兩一錠的海棠錠,你拿去給咱們院子裡的人分了,一等丫鬟一人一錠,二等的兩人一錠,三等的四人一錠,你讓她們自己拿戥子、剪夾子分,勿要吵鬧,你連日辛苦,自己留兩錠。」

  「奴婢謝太太。」不管為人處事如何怎麼樣,唐氏在銀錢管家這些事上,不含糊。

  「唉,那些個銀錢都是身外物,我若是被擺布死了,不定落到誰手裡呢,不如都散給你們。」

  「太太您可別說這喪氣話,大夫說了您這病不重,吃幾帖藥就無事了。」

  瑞春是個機靈的,不光給她在唐氏院子裡時認得的小姐妹買了零嘴,連麥穗都有一份,麥穗年幼貪嘴,瑞春有意討好,兩個人拿零嘴躲在紫荊樹下像是兩隻小動物一樣分享零食。

  許櫻推開了茜紗窗,這兩人說話的聲音傳了過來,「太太那裡不光公中的賞錢沒給,連往年單賞的銀子都沒有,一個個倒羨慕起了我。」

  「虧你跟太太院裡的人常來常往呢,耳目竟沒我靈敏,二房別的人得沒得著賞錢我不知道,可太太院裡的人不止得了賞,得的還是大賞……」

  「那也是我走之後的事。」

  許櫻笑了笑,關上了窗。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53 PM


  第三十九章:踏青

  茂松山原是許櫻上一輩子最低谷的見證,是以知道五月初六老太太要帶姑娘、奶奶們一起出門踏青,她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高興。

  她坐在馬車裡,頭倚著車窗,看著藍布的車窗簾隨著風抖動,馬車晃晃悠悠前行,慢慢陷入了回憶。

  許家村背靠茂松山,西臨白練河,她逃離許家,不能走大路,走的就是往茂松山上去的山路,那一天她扮做小丫鬟,臉用薑汁抹黃了,身上穿著從晾衣繩上偷的丫鬟衣裳,腳上穿著黑布面千層底鞋,身上只有一些不值錢的首飾,偏偏那天下了雨,往山上走的山路崎嶇難行,她一步一滑幾次摔倒,狼狽不堪,她不知道連成玨會不會像是約定中一樣在半山腰的觀景亭等她,心中忐忑不安,前路茫然一片,眼淚在眼睛裡只打轉,卻連一滴都掉不下來。

  茂松山——何等絕望的地方……連成玨後來再狠毒,在那個時候,對她都是好的,她還記得在半路上遇見迎上來的他的時候,她眼淚湧了出來,渾身的力氣像是使盡了一樣跌坐在地上。

  就因為這個,就算是後來她看透了連成玨這個人,想明白了他為什麼要不遵連俊青的命令去提親,而是拐帶她走;想明白了他為什麼把身為外室的她引見給連俊青和連成璧;想明白了他既然娶了高門之女,為何還要對她寵愛有加;想明白了為什麼連俊青去世、連成璧辭官歸隱之後,為什麼連成玨翻臉無情。

  正因為想明白了這些她後來有能力報復連成玨的時候,卻選擇了手下留情,未曾傷及連成玨的根底,只是讓他元氣大傷卻不知道幕後的人是誰,連成玨畢竟救了她一命,在茂松山上,如果看不見連成玨,她已經想好了,無非是三尺白綾了斷性命。

  許櫻解開別住車窗簾的羊角扣,在車窗簾下面是一層薄紗,許櫻向外看,寬闊的山路上,幾個少年騎在馬上意氣風發……五月裡暖暖的風夾雜著不知名的小花的香味傳到馬車裡,許櫻深吸了一口氣,

  一切都過去了……

  許櫻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平靜的面對連成玨,面對茂松山,許是因為這一世,她什麼都不缺乏吧……她現在有娘親,有能做主的祖父,有富有的義父,興旺的外祖家,上一世對她不好的那些人全都倒了霉,這一世她許櫻與連成玨再無瓜葛,她再不用連成玨救她性命。

  許家老太太年輕時是個愛玩的,偏偏生在規矩比天大的董家,嫁到了世家望族許家,一顆愛玩的心被拘束得死死的,一直到老了無人管束了,她也沒什麼力氣玩了,像是這種端午時帶著一家子女眷出來踏青的事,老太太自然是樂意做的,就算是幾個在許家過節的少年做了讓老太太不滿的事,也不影響老太太的心情。

  許家的女眷們過得一向拘束,如今能出門鬆散鬆散,就算是只能跟在車邊走的大腳的婆子臉上都比平時多了十分的輕快,許昭峰帶著弟弟們騎著馬來回照應著,也是忙得不亦樂乎。

  茂松山山腰原有一處極平坦開闊的所在,被連俊青買了下來建了書院,甚至連觀景亭都被書院的圍牆圍在了裡面,今日是復課的日子,往來的車馬不少,也有寒門子弟步行上山。

  因怕沖撞了女眷,在往書院去的岔路上許家就和回書院的少年們分了手,只有連家兄弟因算半個主人的身份,做了陪客,引著他們往另一處風景極好的所在而去。

  連成玨和許昭峰說話的聲音順著風傳到了許櫻的馬車內,「這處風景極好的地方是我二叔無意之中找到的,過了半山腰往右行兩裡地便到了,原是一處坡地,不知何堰塞出了一個湖,湖邊原沒有什麼花草,我二叔帶著人隨意撒了一些種子,今年居然都開花了……這裡素日的清靜,也無什麼大的鳥獸。」

  連成玨的口才是極好的,普通的湖,普通的草木被他說得跟人間仙境一般,其實這個地方既然有路能走馬車,又能荒僻到什麼程度,偏偏被他說成了世外桃源。

  「這個連公子真會說,那湖叫鯉魚湖,再普通不過的地方……」麥穗說道。

  許櫻笑了笑,「這地方八成是學子們極愛的所在,鯉魚湖……讀書上進可不是要魚躍龍門嗎?」

  馬車停了下來,換了肩攆沒走多遠就到了鯉魚湖,果然不像是人跡罕至的所在,石雕的桌椅等一應俱全,許昭文已經帶著人打了前站,草地上油布,油布上鋪了草墊,草墊上又鋪了棉布,棉布上又鋪了織錦的墊子供女眷休息,路口已經被許家得人把得死死的,不讓閒雜人等靠近。

  許家的人下了肩攆各找地方隨意走動了起來,連成玨和連成璧依舊在老太太身邊,連成璧一臉無聊地靠著樹,連成玨則是在老太太跟前說個不停,逗得老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攏。

  許櫻找了個地方坐下了,出來了……她卻不知道該幹什麼了……幸好有人知道該幹什麼。

  許梅帶著幾個拿了風箏的丫鬟來找許櫻,「四妹妹,咱們去放風箏。」

  許櫻瞧瞧興奮的姐妹們,點了點頭,「好。」就當陪小孩子玩了。

  風箏都是伶俐的小子、丫鬟放好了,交到姑娘們手上,麥穗最是機靈會玩,許櫻分到的是金魚風箏,麥穗也不用小子們幫忙,一個人沒一會兒就把風箏放得又快又高,交到許櫻手裡時更是一臉的得意,「姑娘,你只需要拿著就是了。」

  「哦。」許櫻抬頭看那風箏,在碧藍的天空上飄飄盪蕩,金紅的綢布隨著風擺動,真似是無憂無慮一般,她望著風箏卻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放風箏就放風箏,何必像是老太太似的,老氣橫秋。」連成璧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她身後。

  「我就是個老太太。」許櫻抬著頭看著風箏。

  「你若是老太太,我就是老頭了,人家都裝年輕,偏你愛裝小。」連成璧搖了搖頭。

  忽然一陣風刮過,許櫻手裡的風箏被吹得亂飛,許櫻本來就不會放,風箏眼看著就要落下來了,連成璧一把奪過風箏,輕輕擺弄了幾下,風箏飛得更高了。

  「你要這樣拿著。」連成璧把風箏塞到了她手裡,握住許櫻的右手教她握線。

  許櫻一下子掙開了,「男女有別。」

  「一個小毛丫頭,什麼男女有別啊,你有十歲了沒有?」連成璧笑道。

  許櫻瞪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麥穗!來幫我拿著風箏!」麥穗飛也似地跑了過來,看了連成璧一眼,連成璧的臉頰被風吹得有些泛紅,更顯得臉若桃花了,麥穗不由得紅了一下臉。

  許櫻把風箏交給了麥穗,「你若是想教人放風箏,就教我的小丫鬟吧。」

  「好啊!」連成璧也不覺得許櫻是在為難她,指點著麥穗怎麼把風箏放得更高。

  麥穗本來以為自己夠會玩的了,遇上連成璧才知道什麼是會玩的行家,「你們這風箏不好,要去濰坊買巧手張的風箏才好玩。」

  「只是玩一玩……」

  「玩就好好玩,玩成個行家才叫玩,否則真別叫玩,叫糟踐。」

  這個連成璧,十足的大少爺脾氣,小的時候竟比長大後還煩人,許櫻正煩得不行呢,許桔拿著風箏湊了過來。

  「連十哥哥,你也教教我怎麼放風箏!我這風箏飛不穩!」

  「你別過來,我過去教你!」連成璧大聲喊道,許桔愣了愣,又往前走了兩步,在天上的風箏走得可不止兩步,眨眼間許桔的蜻蜓風箏就跟許櫻的鯉魚風箏纏在了一起。

  「哎呀!我的風箏!許櫻!你的風箏纏住了我的風箏!」

  「明明是你亂跑!」連成璧看來真的是對玩上心,快走了兩步到了許桔跟前,劈手就奪過了風箏,「許櫻!你的丫鬟笨,你去幫著她!」

  許櫻心想在放風箏這事兒上,她比麥穗要笨十倍,她心裡這樣腹誹著,可見連成璧如此認真的樣子,竟把天上飛的死物瞧著比地下的人還重要,也就當成是哄著他了,站到了麥穗跟前。

  這個時候旁人都把風箏交給了下人們,瞧著連成璧怎麼把糾纏在一起的風箏解開,只聽他連番的下指示,麥穗手腳慢了還被他責罵,一連指揮著做了四、五個動作,纏在一處的風箏終於分開了。

  「不會玩以後就別玩。」連成璧粗暴地把風箏線塞回到許桔手裡。

  許桔本來對連成璧有好感,見連成璧找許櫻玩風箏卻吃了憋,這才有意拿風箏過來跟他一起玩,誰知竟被連成璧不留情面地斥責,眼圈立時就紅了。

  許桔到底是許家的姑娘,連成璧這樣對待一個小姑娘實在過份,許櫻剛想說話,許榴已經過來了,攔在連成璧和許桔之間,「你幹什麼這麼凶?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哼!」連成璧一副懶得理人的樣子,抬頭看天。

  「長得好看有什麼用,一張嘴臭得要死,咱們不理他。」許榴走了過來,牽著妹妹的手,「走,咱們到別處去玩,許櫻你來不來?!」

  「來。」許櫻從麥穗手裡要過了風箏,「你這麼喜歡玩就自己玩吧。」說完就提起裙子,快步跑到許榴身邊,跟著許榴和許桔走了。

  連成玨自是注意到了這邊發生的事,見許家的女孩子全走了,只留下連成璧一個人放風箏,這才走了過來,「許家的姑娘看著文靜,私底下竟跟咱們家的姑娘差不多。」

  「差太多了。」連成璧說道,「人家畢竟都是官家小姐。」他說完一點一點的收起了風箏線。

  連家有錢不假,但始終沒辦法脫了商人這個大帽子,就算是連俊青考到了舉人,卻也是花錢請屬官寫了薦書這才成了事,做了舉人也只封蔭他一人,連家還是商家,到了他這裡,他母親是落沒的官家千金,他似乎天然是讀書的秧子,全家的希望又都壓到了他的身上,加上他是嫡長孫,老太太的心尖子,更是全加都把他往天上捧。

  他出了連家才知道,就算是世代務農人家的子弟,在讀書人眼裡都比他強些,更不用說在官家子弟眼裡了,若非他有一個進士出身的外公,手又鬆,那些人連話都懶得跟他說。

  連成璧的目光又放到了那個穿著一身素淡的小姑娘身上,她側著頭看著路邊的景致,跟姐妹們走在一起卻像是離得很遠一般……

  「許家的姑娘裡,確實四姑娘是出挑的。」連成玨說道。

  連成璧收好了風箏線,交到了隨身的書僮手裡,卻是話都懶得再跟連成玨說。

  許老太太看著孩子們玩,身邊有兒媳婦和孫子媳婦湊趣,就算是許櫻她們這邊跟連成璧有了小衝突都沒影響老太太的心情,連家是商賈,再有錢也落了下成,偏連家兄弟長得好,尤其是連成璧性子再不好,別人瞧著他美貌都會起七八分的喜愛之意,連成玨則是一張甜嘴,說話行事周全得很,許家的姑娘們跟連成璧不好,倒讓老太太放了心。

  「老太太,展七爺來找連山長敘舊,聽說老太太在這裡,特意帶著哥兒來給老太太請安。」下人來報。

  「快!快快有請!」老太太笑道,「去把姑娘們都找來,就說展家表叔來了。」

  許櫻一聽說是義父到了,也是高興得不行,連忙叫麥穗去看看許忠有沒有跟來,要是把許忠引薦給了展明德,她要做的北貨生意想要起步就容易了。

  許榴原是在她後面,身邊的丫鬟拉住了她,跟她耳語了幾句,許榴點了點頭,見許櫻越過她走在前面了,趕緊快走了兩步追過去,「聽說七表叔這次是帶著展家弟弟一起來的。」

  展明德的兒子小了許櫻兩歲,正是之前差點跟許櫻定婚的那個,「哦。」許櫻點了點頭,她對這件事是真沒放在心上,倒是許榴又是同情又是擔心地瞅著她,以為她的淡定是假裝的。

  過了一會兒展明德到的時候,果然帶了個穿著杏色男童衣裳的男孩,男孩子生得虎頭虎腦的,頭上梳著抓髻,長得雖比別同齡的男童略高些,卻是十足的孩子樣,行禮鞠躬倒還規矩。

  展明德給老太太請完安,許櫻施了福禮,「女兒給義父請安。」

  「好孩子,又長高了些。」展明德笑道,說罷低頭對男童說,「致信,這是你姐姐。」

  展至信只知道自己的父親收了個義女,自己又多了個姐姐,並不知道眼前這個穿著淡色衣裳,長得挺好看的姐姐差點成了自己的未婚妻,展明德一讓他見過姐姐,立刻就笑了,露出兩個極深的酒渦,「姐姐好。」

  「弟弟好。」許櫻回了一禮。

  老太太見此情景覺得許櫻真是大方,毫不因前情扭捏丟許家姑娘的臉,「你們是姐弟,比不得旁人,櫻丫頭,帶著你弟弟去吃粽子去吧,梅丫頭、榴丫頭、桔丫頭,你們也玩去吧。」

  「弟弟,跟姐姐走吧。」許櫻笑道,展至信得了父親的准許,跟著許櫻往湖邊擺了許多吃食的長桌去了。

  展明德瞧著這一雙小兒女,難免又有些感歎,他們的婚事若是成了……

  「明德啊,他們是姐弟,一樣是緣份。」老太太笑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19 11:56 PM


  第四十章:再見連俊青

  展至信實在是極為可愛的孩子,生得虎頭虎腦不說吧,還極為愛笑,許是跟許櫻不熟,在許櫻身邊乖乖很守禮聽話,可是一看見吃的就原型畢露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嬰兒肥的臉上酒渦都笑成了四個,「姐姐,我可不可以吃兩個鴨蛋黃啊?」

  許櫻知道有些世家望族家教甚嚴,教導孩子從來都是以惜福為要,就算是許櫻自己也少有吃什麼東西吃到漲的時候,見展至信一臉期待地看著她,心立刻就軟了,這孩子怎麼能當她未婚夫啊,當兒子還差不多。

  當下親手剝了兩個蛋黃粽子裝到白瓷盤裡給展至信吃。

  展至信一看見真是兩個粽子,當下笑得更甜了,拿了青竹筷子很斯文又很快速地吃了起來,許櫻瞧著他,心想這麼可愛的孩子,長大後怎麼就成了寵妾滅妻,逼死髮妻的渾人呢?雖然後來投筆從戎浪子回頭金不換,可畢竟走了好長的一段彎路,她後來有次與他擦肩而過,只記得個黑瘦的陰沉漢子,酒渦被大鬍子掩得嚴嚴實實,笑容更是絲毫不見。

  吃了兩個蛋黃的粽子,還想再吃第三個,可又不敢,祖母說需惜福,粽子不好克化,從來都是只准他吃一個的,兩個已經太多了……他抬頭看見許櫻若有所思的臉,以為許櫻在笑話自己,就更不好意思了。

  「我家的粽子做得比別家的小,兩個還不如人家一個大呢,你再吃一個又何妨?只是蛋黃餡粽子的作得少,你嘗嘗火腿粽子成嗎?」

  展至信速度極快地點了點頭,許櫻叫人拿了去油膩的普洱茶給他喝,見他喝了一杯茶,再剝了第三個粽子給他。

  誰知展至信還沒等再下筷子呢,從天而降一隻手,把展至信的筷子給抽走了。

  許櫻有些訝然地抬頭,看見一張熟悉的笑臉,忽然眼睛裡有些發燙……她明明是很討厭連家的人,不希望再看見這個苦苦糾纏自己母親的連二叔的。

  「世侄女千萬別被這小子的笑臉給騙了,今早他在我那裡騙了四個青果子吃,一直吃到吐。」連俊青生得清俊已極,月白的直綴,淺金的絲絛,更顯得他芝蘭玉樹人品貴重非常,若非有人明言,任誰也看出他是出身商家的,他瞧著許櫻時嘴角含笑,透著十分的親近。

  「您是……」許櫻站起身,佯裝與他不識。

  「在下連俊青,與你父是舊識。」

  「原來是連二叔。」許櫻施了個福禮,「給連二叔請安,連二叔萬福。」

  「起來吧,你長高了不少,若非你太祖母指點,我竟認不出你了,你怕是丁點都不記得了,你小的時候我見過你一次。」連俊青說道,

  「侄女確實記不得連二叔了,只是聽家裡的長輩提起過您。」

  「誰提起過我,你母親嗎?」連俊青眼睛亮了。

  許櫻搖了搖頭,「我母親提得少,倒是老祖宗提您提得多些。」

  「她守著禮儀,自是不會輕易說外男的。」連俊青眼睛一黯,「這次你母親沒出來踏青……可是生病了?」

  「我母親不喜熱鬧,再說我弟弟小,放在家裡不放心。」

  「對,你還有個弟弟。」

  展至信聽他們倆個人對答,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覺得聽不太懂,伸手拿了那粽子吃了起來,等兩人說完了話再去看他,盛了粽子的盤子已經乾淨得像是洗過了一樣了。

  「呀……」這孩子也太會吃了,許櫻有些驚訝。

  「你吃了這許多的粽子,晚膳還用不用了?」連俊青伸出食指彈了彈展至信的耳朵。

  「不用啦,不用啦。」展至信搖頭,兩個抓髻上面的紅繩隨著擺頭搖來晃去的,看起來可愛至極。

  「每次都這麼說,每次都沒少用,你好不容易隨你父親出次門,若是吃壞了肚子,瞧你母親回家怎麼修理你。」

  「嘿嘿嘿……連叔叔……」展至信著連俊青的袖子撒嬌。

  「都七歲了,還是這樣的一團孩子氣。」連俊青搖了搖頭,可眼睛裡滿是寵溺。

  連俊青是悄悄過來的,給老太太請完了安,就直接到了湖邊許櫻和展至信這裡,他們說了這半天的話,眾人才發現他來了。

  「二叔!二叔!」連成玨一邊喊著二叔一邊飛快地跑了過來,動作利索地作了個揖,「侄兒給二叔請安。」

  連成璧也快步走了這來,作了個揖,「給二叔請安。」

  「你們竟也在這兒呢。」連俊青笑了笑,「可見過你許家妹妹了?」

  「見過了。」連成玨極利索簡短的答道。

  「你許家妹妹的先父與我是同窗好友,外祖是授業恩師,比不得旁人,你們比她年長些,要多多容讓於她。」

  「許四妹妹性子溫柔嫻雅,侄兒只不過癡長了她幾歲,怎敢說容讓二字。」連成玨說道,他果然有三寸不爛之舌,簡單的一句話同時騷到了連俊青和許櫻的癢處,又顯得自己為人謙和。

  在他旁邊的連成璧則不知是修為不夠還是懶得奉承人,聽到連成玨的說法,竟幾不可見地輕哼了一聲,許櫻這丫頭看起來冷淡,實則是個刁鑽的,哪配得上溫柔嫻雅四個字。

  兩下一對比,許櫻都替連成璧頭疼,他為人性子乖張成這個樣子,在叔叔面前都不知道遮掩,難怪後來人人都贊連成玨好,提起連成璧都皺眉。

  連俊青笑了笑,「你能這麼說自是好的,老十,你在許家時可有耽誤了功課?」

  「侄兒看了第二十遍論語。」

  「我知道你有過目不忘之才,可論語不光是要記清楚,更要看明白,看二十遍還不夠,再默二十遍方能知道皮毛。」

  「侄兒謹遵教誨。」

  連俊青果然對連成璧這個侄兒很重視,說起功課的時候臉上面沉似水,完全不見剛才跟許櫻說話時的溫和。

  見他這樣嚴肅的樣子,原本要過來請安的許家姐妹都遠遠的站在一邊,不知所措,幸好連俊青教誨完了連成璧又轉回了笑容,「不過今日是過節,你鬆散一下也是好的。」

  「侄兒明白。」

  連俊青的笑容又括大了一些,「那邊可是許家的姑娘們?」

  許梅帶著妹妹們過來,施了福禮,「給連二叔請安,連二叔萬福。」

  「我今日來得匆忙,未曾帶合適你們女孩子的見面禮,這些個荷包都是家裡送來的,你們拿去玩吧。」連俊青說罷把自己腰上的幾個荷包全解了下來,分送給許家的姐妹,到了許櫻那裡他更是解下了腰上的羊脂玉蝴蝶佩,「這個你拿去玩。」

  「侄女謝連二叔。」許櫻接過玉佩,手指幾不可見的有些發顫,上一世連俊青給她的見面禮也是這羊脂玉玉蝴蝶佩,她當時以為她是沾了連成玨的光,卻沒想到實情並非如此。

  許梅和許榴知道連俊青是自家二叔(二伯)的同窗,許櫻的外祖是連俊青的授業恩師,連俊青對許櫻青眼有加並不意外,可許桔卻有些泛酸,原本她是家裡最受寵的,誰知道出來踏青時,無論是連家的人,還是展家的人,都對許櫻比對她好。

  她瞧瞧連俊青給自己的荷包,藏青織百鳥紋的花樣,連繡花都沒有,裡面沉甸甸的不知道裝了些什麼,估計也是男人常用的東西,更覺得受辱,當下就要翻臉,許榴身為姐姐,自是知道許桔的性子,連忙拉著許桔到後面,拿了自己的雪青繡蘭花的荷包跟許桔換,許桔撇了撇嘴,「我就瞧不慣她那樣兒……好像誰欠了她銀子一般,偏偏得長輩喜歡。」

  「所謂親疏有別,董家的族人來了,還不是瞧著你喜歡得不行,你可千萬別丟了咱們家的人,被老祖宗知道了,沒你好果子吃。」

  「哼!這兩個荷包你都留著吧,我不要。」許桔直接把自己的荷包塞給了許榴,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跑到旁邊玩去了。

  許榴有些尷尬地到連俊青跟前請罪,「連二叔恕罪,我妹妹玩心重,正惦記著那邊丫鬟釣的魚呢。」

  「小孩子理應如此活潑。」本來許榴也沒有把許桔拉出多遠,雖然沒聽見她們姐妹說了些什麼,見許桔的動作也知道小丫頭不高興,在場的人都不是跟小孩計較的,都微微一笑揭過了。

  展至信聽說有人在釣魚,就有些待不住了,「連二叔!我也要看釣魚!」

  「那你去吧。」連俊青拍了拍他的頭。

  「我去照應弟弟妹妹們。」許梅福了一福,有些怨怪地橫了許榴一眼,許桔在家裡掐尖胡鬧也就算了,出來了還耍小孩子脾氣,許榴偏就縱著她,當下打定了主意回家要告許桔一狀。

  「我們也去。」許櫻牽了許榴的手,許家姐妹三人,一同往湖邊去了。

  連俊青本來就是來看許櫻的,既然已經看過了,就帶著兩個侄子向許老太太告了罪回了書院,展明德見展至信跟許家的孩子玩得高興,再加上許老太太連番的挽留,沒跟他走而是留了下來,一直到天將傍晚,才與返程的許家眾人拜別,攜著兒子回了茂松書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00 AM


  第四十一章:安排


  許家的女眷難得出門踏青,返程的時候一個個臉上都是掩不住的興奮,麥穗更是依依不捨地瞧著外邊,「我讓你辦的事,你辦得如何了?」

  麥穗愣了愣神,輕咳了一聲,出來玩誤了正事,下次可別想再有出來的機會了,「回姑娘,奴婢已經把姑娘寫得交給展七爺了。」麥穗有些奇怪,為什麼姑娘已經跟展七爺見面了,有話卻不當面說。

  「你回府之後替我回我娘那裡一趟,把百合找來,旁地都不用說,就說我新得了花樣子,卻在配色上拿不定主意。」

  「是。」

  許櫻交待完了事情,把頭倚在車上發呆,她不恨連成玨了,連帶的也不恨連俊青了嗎?說真的,她恨連俊青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不知好歹,若沒有連俊青,她不是三尺白綾上了吊,就是真嫁了個傻子淒苦一生,就因為有了連俊青,才有了連成玨拐帶她私奔,才有了後來的許許多多的事。

  連成玨本是庶長子,連家大太太過世之後繼娶的那位只生了三個姑娘,餘下的全都是庶子,就算是那位繼夫人又過繼了一個丫鬟生的庶子到自己名下,名份上還是差了一層,連成玨有本事嘴又甜,深得連家上上下下的喜歡,如果沒有連成璧連家的產業都是他的,可偏偏有了連成璧,他時時處處都靠後。

  連成璧文章寫得好,模樣長得也好,殿試上被欽點為探花郎,連家也從此改換門庭,終於不再是商賈之家了,可連家又不願意放棄萬貫家財,經商這回事被連俊青接過去了,連俊青學問上極好,經商卻比做學問還要強,連成玨想要有出息,就要討好連俊青。

  偏偏連俊青的想法是讓連成玨娶了許櫻,他好能照顧故人之女,可許櫻是一介孤女,許家不會給許櫻撐腰,不是連成玨想要的正室夫人,更何況連俊青娶的妻子心裡知道自己丈夫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對連俊青給連成玨安排的親事很不滿,連俊青娶的妻子本是名門之女,雖是庶出卻也是極得臉的,連成玨討好她頗費了一番功夫。

  連成玨順了叔情失嬸意,自己也覺得許櫻這樣有天煞孤星名聲的孤女不是良配,依了連俊青的意思硬著頭皮來提親,偏趕上許家把許櫻許給了展家的傻子。

  連成玨剛想打瞌睡就有人遞了枕頭,暗地裡收買了江氏,讓江氏把所謂展家四房嫡長子是傻子的事告訴了許櫻,又與許櫻私下見面,說了一堆的甜言蜜語,約定了時間地點讓許櫻離了許家去見她。

  許櫻走投無路之下,雖明知聘者為妻奔者為妾,自己跟連成玨走了,也就是做外室、小妾的命,可不搏一回又能如何?一咬牙一跺腳跟著連成玨走了。

  連成玨買了宅子安置許櫻,又因為有許櫻這個外室,得到了連俊青的照顧,連俊青死後甚至把整個產業交給他執掌,親生的兒子都只得到三成的股份。

  連成璧雖得了田產、鋪面、金銀等等,可拿住連家命脈的是連成玨,連成璧又不是喜歡計較的人,妻子故去之後,他辭官歸隱更是萬事不理,一心游遍名山大川,他本身有的這些幾輩子躺著吃都花不完,根本不會跟連成玨計較那些連家的產業。

  可就是這樣,連成璧還是遇上了「盜匪」連人帶僕人都不見了,一家子的人要依著伯父連成玨過活。

  她後來聯合著連俊青的兒子讓連成玨元氣大傷,連家一分為三,連俊青留下的後人得了三分之一連家的產業,許櫻扮的外地豪商得了三分之一;連成玨只剩三分之一;連成璧的後人雖說依著伯父過活,可那些田產鋪面卻是旁人動不得的,等那些孩子長大了,知道事情不對,也離開了伯父。

  許櫻原來不知道連成玨為什麼要拐帶自己,連俊青為什麼對自己青眼有加,一直到這一世知道了連俊青與自己的父親是同窗,對自己的母親有舊情,這才把上一世想破頭也想不明白的事串連了起來。

  現在想想,許櫻恨連俊青,也許是恨他識人不清吧……可識人不清的何止產連俊青?就連許櫻自己不也是用了十幾年才看清楚連成玨嗎?

  許櫻最恨的其實是那個傻傻的被人騙的自己……

  看見許櫻在發呆,瑞春進屋小心地掌了燈,並不敢像麥穗一樣的打擾她,「幾時了?」許櫻幽幽說道。

  「回姑娘,申初了。」

  「天黑得是越來越晚了……」

  「姑娘可要吃些個點心?」

  「你替我要一碗薏米紅豆粥吧,不要放糖。」

  「奴婢曉得了。」瑞春剛一出門,麥穗就引著百合來了。

  「百合姐。」瑞春福了一福。

  「你要出去做事嗎?那就快去吧。」百合笑道,原先瑞春對她可沒這麼客氣,想來是看唐氏失勢了,瑞春也老實了。

  百合進了屋裡,許櫻也沒跟她廢話,讓麥穗在外面望著風,極快速地就把該說的話跟百合說了,「我在我娘那裡說的,要自己開北貨鋪子的事,許忠哥是什麼想法?」

  「他自然是千肯萬肯的。」百合沒說的是如果沒有許櫻想要開北貨鋪子的主意,許忠已經跟她說了和她成親之後兩個人就離了許家到外面討生活。

  「你跟許忠哥說,我不會讓他白做,我出本錢,他出勞力,我給他一成的乾股,賺錢了他自有好處,賠錢了全算我的。」

  「替主家辦事是奴才們的本份,姑娘您……」

  「你也不是第一天出來做事了,外面的管事哪有不自己貪些個好處的?我給你們一成乾股,沒準兒我還賺了呢。」許櫻笑道,有好處就互相占在明處,按理僕役們是不能有私產的,可誰家有頭有臉的管事手裡又沒有私產?許櫻這是把好處都過了明路了,管事們不用擔心自己積攢的財產會被主人知道,一不小心就要傾家蕩產,許櫻也有了可靠之人。

  「姑娘宅心仁厚實在是奴才們的福份。」

  「主家宅心仁厚容易,像你跟許忠哥這樣主家落難時不離不棄的忠僕才實在難得。」許櫻說道,「咱們是自家人,不說這些虛話,我已經給我義父寫信了,你明日一大早就去找許忠哥,讓他拿著我的信物去找我義父,他久在商場上走動,有他指點一二,比咱們自己在這裡謀劃一年都有用。」許櫻說完拿了一個繡了櫻桃的雪青色的荷包給百合。

  「奴婢明白了。」

  「還有一件事,我跟我娘商量了,想讓張姨娘再走一步,找個好人家好好過日子,好過在許家守寡,我娘守寡還能進祠堂,她一個為妾的,能有什麼下場,你沒事兒在她跟前悄悄地透話,能把她說得心思活動了最好,說不了的話也穩住她,免得她到時候要死要活的,把好事變成壞事。」

  「奴婢明白了。」百合是個一點即透的。

  「行了,時候不早了,你在我這裡呆久了怕惹人疑竇,麥穗!」許櫻提高了聲音把麥穗叫了進來,「把我新得的氣死風燈給你百合姐拿著,再送她回去,今天晚上你不必回來了,就在我娘那裡住吧,若遇上巡夜的婆子只說我留百合說話忘了時辰,見天黑了這才讓你送她回去。」

  「是。」

  許櫻剛送走麥穗和百合,瑞春就回來了,她是個精乖的,並沒有問麥穗和百合來這邊做什麼了,只是把粥拿了出來,許櫻一瞧還有配著粥的醬菜。

  看來內廚房的人確實跟瑞春關係不錯,瑞春這樣的家生奴才,自有生存的法門,這樣的人才只要不繼續效忠唐氏,倒是可用的。

  五月十四是楊家老太爺秉誠的六十八歲大壽,五月初十楊氏就向稟告老太太回娘家拜壽的事,一丁點的為難都沒受,許老太太甚至命聞氏打點了壽禮,「往年是我不知道,這才未曾送壽禮,如今我知道了,自是不能讓人笑話許家不懂禮數。」她又看了一眼孟氏和聞氏,「你們倆個也是,旁人不跟我說,你們也不提,外人知道的是我老糊塗了,若是不知道的還當我是那些個六親不認的呢。」

  「這也不怪伯母和大嫂,是我自己怕麻煩家裡沒有提。」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就算是你和昭業在任上,可親家畢竟是在山東,兩家做親就是結兩姓之好,怎麼能互不往來呢。」許老太太嗔怪道,「這次也不和你娘家兄弟來接了,讓昭文套車帶著壽禮送你回去。」

  楊氏臉上略有難色,還未等她開口呢,董氏先開了口,「老太太,四爺如今正在讀書……」

  「他讀得哪門子的書?說出去你不怕害臊我還臉紅呢!如今你們二哥不在了,他做人小叔子的送嫂嫂回娘家賀壽天經地義,他若是不肯你讓他來找我!」

  「是。」

  「也不知道二太太怎麼管得你們二房,如今我看著竟然是極不像話,王四家的,你去二太太那裡傳我的話,說我老太太對她以往行事極不滿意,讓她把家規抄十遍給我。」老太太這是要斥責唐氏了,她甚至都不打算親自去,只安排身邊的婆子傳話。

  一個大家庭的老太太,就算是風燭殘年了,排布兒媳婦一樣是上下嘴唇一碰的事。

  這也是因為唐氏和許國定夫妻不和,許國定巴不得唐氏倒霉,自然不會替她撐腰。

  他們正說著話呢,外面有下人來報,「二老爺回來了。」

  許國定踢了唐氏一腳就出門躲災去了,連端午節都沒在家裡過,到今天才回來了。

  「那孽障還有臉回來!速速讓他來見我!」許老太太恨聲說道。

  許國定穿了褚石色斜襟道袍,一進屋就撩衣下跪,「不孝兒子回來了。」

  「哼!你還有臉回來!有多大的事能讓許二老爺親自動手教訓老婆?又一怒之下一去不回!」

  「老太太……兒子一時激憤打了那賤人,又怕老太太生氣這才……」許國定一個頭磕到地上,哀哀痛哭。

  「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這些年受委屈了,可是咱們這樣的人家,斷沒有隨便打老婆的道理,你回去給你老婆賠個不是,安安生生的過日子,土埋半截子的人了,我也不多說你什麼了,你快滾下去吧,別當著一屋子的小輩流貓尿,丟死個人了!」老太太輕描淡寫的說了許國定幾句,就放許國定走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05 AM


  第四十二章:巧遇


  許昭文不樂意去楊家,楊氏看出他的不高興,也不怎麼樂意讓這麼個冷著臉的人給自己的父親拜壽,可是她本性柔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只得在馬車裡呆著一言不發,許櫻則是依她的本情理都懶得理許昭文,這麼個文不成武不就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真的是讓人連對付都懶得對付他——如果他沒有一個妻子是董氏的話。

  董氏的仇許櫻還記著呢,前世的不算,這一世她下黑手逼自己母親殺人,這深仇大恨許櫻不會忘,因此她反而對許昭文有些殷勤,一路四叔四叔的不離口。

  許昭文則沒多少親近孩子的心思,他自己的親骨肉他也就是對兒子好一點,三個女兒他通通不假辭色,許櫻這個侄女他更是敷衍。

  許櫻原意也只是讓許昭文覺得自己這個侄女尊重他,至少對他無惡感,許昭文態度淡淡,她也就裝做受打擊的樣子在車裡跟母親呆著了,楊氏卻因此對許昭文更加不滿,她本是個寡婦,對許櫻愛若性命一般,誰要是對許櫻不好,比對她不好更讓她難受。

  三個主子之間氣氛詭異,連帶著下人們都小心謹慎了起來,一路上除了不懂事的許元輝靠在楊氏的懷裡說些誰也聽不懂的童言童語,試圖站起來在空間有限的車廂裡展示他新練會的走路絕技之外,再沒有別人是高興的了。

  忽然馬車停了下來,促不及防的許元輝向後摔了過去,幸好許櫻反應及時抱住了他,許元輝還覺得好玩呢咯咯直笑,拼命掙扎讓許櫻放開他,好讓他再玩一次。

  楊氏正想問發生了什麼事,車外面已經傳來了許昭文的聲音,「二嫂,有位故交來訪。」許昭文除非迫不得已,否則很少叫楊氏二嫂,如今卻叫得帶了幾分的親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多尊重這個二嫂呢。

  許櫻不用看外面都知道,應該是有客人,這個客人還是許昭文尊重在意的。

  「裡面可是楊師妹?在下連俊青。」

  楊氏一愣,連俊青鍾情於她的事楊氏不是不知道,只不過覺得這事實在太沒譜了。

  她在未嫁之時一直謹守閨訓,別說連俊青,就算是許昭業她都沒多說過一句話,就算是遇見了她也只是施個禮就走,絕不招惹是非,嫁給許昭業之後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就招惹到了連俊青呢?

  所幸他是守禮的,通過大哥提過一次親之後,就再沒有糾纏,否則她的名聲就要受損了,再沒辦法在許家腰桿挺直的生活下去。

  如今怎麼在這裡碰上了?

  許櫻見楊氏有些尷尬,只得將弟弟交給了楊氏,「外面可是連二叔?」

  「原來櫻丫頭也在。」連俊青沒聽見楊氏的聲音,隱隱有些失望。

  「不知連二叔要往哪裡去?」其實關於連俊青的去處,許櫻已經有了預感。

  「我要往臨山鎮楊家去給恩師拜壽。」

  許櫻撇了撇嘴,自己與母親與姥爺是骨肉至親,又是一年頂多能見一兩次面的,提前幾天去也就罷了,連俊青只是姥爺的學生,又是茂松書院的山長,沒事兒不教導學生提前跑去賀壽,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沒準兒是知道母親今天回娘家,刻意「巧遇」的。

  雖然許櫻已經想通了,卻對連俊青這種對母親發乎於情,止乎於禮的死纏爛打同情中帶了些厭煩,這世上人的人難道都逃不出一個情字?連俊青何等人才,卻為了母親一個寡居婦人蹉跎青春,執迷不悟。

  楊氏怕女兒知道連俊青鍾情於自己的事,在女兒面前丟顏面,再怎麼不願意開口,也要說話了,「連師兄一向可好?我與小女都是女流之輩,此處又是官道,人來人往的,請恕我們失禮,不下去與您見禮了。」

  「不妨事,不妨事。」連俊青素來機靈百變,此時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連說了兩句不妨事。

  「既是一路,何妨同行?」許昭文本就仰慕連俊青的才學,不管旁人怎麼說,他一向自許自己是懷才不遇的驚世奇才,天生的文曲星下凡,對於連俊青這樣頗有才名的人,一向是樂於結交的。

  「好。」這正是連俊青在這個地方巧遇許家馬車的原因,怎麼能不千肯萬肯。

  連俊青在除了楊氏的事情上是極聰明的,他有意與許昭文結交,吹捧了許昭文兩句,許昭文立刻就將連俊青引為知己了,等一路行來到了楊家時,在馬車裡的許櫻都懷疑這兩人要找個桃源拜把子結義為兄弟了。

  因有連俊青這個新結識的「知己」,許昭文在楊家表現得中規中矩,甚至一副對楊老爺子極敬仰的樣子,這倒是意外收獲。

  相比與許昭文,楊老爺子對連俊青卻極不「客氣」,「你不在你的書院裡授課,三天兩頭往我這裡跑做什麼?」

  「我的那些學生自有名師教導,我一旬也不過講兩三次課而已,讀書重在悟性,講多了也沒什麼用。」

  「我看你是懶性發作了吧。」知徒莫若師,連俊青壞就壞在家中太有錢了,對功名利祿看得極淡,讀書上是能懶一會兒就懶一會兒,學些雜學到是極用功的,這樣一個人辦書院本來就有違他的天性,他要是守在書院老老實實教學生倒奇怪了,幸虧他請的那些老師都是名師,不至於誤人子弟。

  「只要老師肯,學生立刻把山長的位置讓給老師來做。」

  「我老了,懶得再跟那些小鬼鬥心眼。」楊老爺子說道,他教了大半輩子學生,什麼樣的學生都見過了,到老了只想躲清靜。

  「學生也懶。」

  「你這猢猻倒拿我說的話編排起我來了。」楊老爺子說罷哈哈大笑了起來,連俊青也跟著笑。

  他們在前廳說話,楊老太太則是在後宅捂著許櫻好一陣的喜歡,「櫻丫頭又長高了,人也出落得越發的標致了,我瞧著她竟越來越像你了。」這就是仁者見仁的事了,唐氏恨萱草連帶著不喜歡許櫻,就覺得許櫻像萱草,楊老太太愛女極深,瞧著外孫女就能看出女兒的影子來,實情是許櫻是一半像許昭業,一半像楊氏,若是有見過萱草的人,確實能看見萱草的影子。

  「旁人也是這麼說的,我只願她命運不像我這般苦。」楊氏抱著許元輝,憐愛地看著女兒。

  「唉……」楊老太太歎了口氣,「你買鋪子這事兒做得對,寡婦失業的你又是庶子媳婦,可不是要多抓些銀錢在手才安心。」可有再多的錢,也比不上一個貼心貼肺的人,楊老太太也是知道連俊青的心思的,連俊青自從去年開始,一年倒要往楊家來七八趟,次次不空手,本朝不提倡女子守寡,連貞節牌坊都禁了,別說是普通百姓,公主、誥命連嫁三嫁的都是有的,如今楊純孝是七品官,他守寡的妹子要嫁一個商家出身的舉人還是配得上的。

  可要讓她說出要女兒改嫁的話,看在外孫女的面子上,她說不出口。

  置產的事楊氏也是贊同的,她想的是多給許櫻攢些嫁妝,她自己的出路倒沒想那麼多,唯一所願就是許櫻嫁個好人家,許元輝是個懂事的,能讓她安穩渡日。

  「要我說那鋪子啊,妹子可真的是機緣巧合撿了大便宜了,前些日子那個租了鋪子的客商還向我探口風呢,說願出兩千兩銀子買下來,我說那是我家老太太預備給外孫女添妝的,多少錢都不賣,他這才不問了。」站在楊老太太身邊伺候的花氏說道。

  「那商人實在夠奸滑的,如今是太平盛世,房價一直在漲,多少人手裡攥著銀子卻沒處買鋪子去,他出兩千兩都低了,怕是因知道咱們買得便宜,有意也撿個便宜呢。」楊老太太說道,她不是個糊塗人,為女兒掌嫁妝更是十二分的小心,房產的行市早就拖了幾個親戚和老姐妹打聽得清清楚楚了。

  「要不怎麼說無商不奸呢。」花氏的笑容斂了斂,她手裡也有兩間鋪面房,可位置卻不如楊氏的這間好,「妹妹真是有福氣的,以後若有這樣的好事,你若銀錢不湊手千萬別不說,只管告訴了我。」

  「這事兒說起來是家醜,櫻丫頭他五叔在外面打傷了人,雖仗著權勢悄悄壓了下來,賠給人家的銀子和上下打點的錢卻沒少花,這才逼得她五嬸賣了嫁妝,我在許家深宅大院的住著,似這樣的事能有幾回……」楊氏面有窘色的說道,這種趁人之危的事,楊氏自己覺得理虧,哪肯再做第二回。

  花氏是知道她的性子的,也就不繼續說了,心道自己這個小姑子幸虧命好,嫁個丈夫是個專情的,沒有妾室通房給她添堵,丈夫死了偏有個有孕的通房留了下來,幫著她在娘家站住腳,花氏還隱隱聽說許櫻是個有成算的,如今唐氏在許家又失了勢,小姑上面沒有了正經婆婆管束,否則以自己小姑的性子,真的是麵團兒似的任人拿捏,在險惡些的人家墳上的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

  許櫻也知道自己的小舅媽在想什麼,可楊氏的性子就是那性子,沒辦法改了,只得往別的事上引,再說了這所謂的別的事,正是許櫻此行的目的之一,「小舅母,我娘給您的信您收到了嗎?您……」

  「這事兒啊……」花氏有些驚訝提起這事兒的竟然是不到十歲的許櫻,「我倒是尋訪到了一家人家,只是有些遠,那人是做糧食生意的山西客商,今年快四十了,膝下有一兒一女,兒子十三,女兒不滿十歲,原配的夫人前年得了急病死了,原不想再繼一房,只因家中無人管教兒女,兒女失了教養,這才想要娶個知書答禮的,你小舅舅跟他說了張姨娘的事,他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自是肯的。」

  楊氏對打發張姨娘嫁人的事原三分的不願,是以並沒有跟花氏提,聽花氏說這家人家不差,三分的不願慢慢的減了,「嫂子對這家的根底可清楚?」

  「不瞞妹妹說,咱們家的糧食都是這個客商販走的,從來都是貨銀兩訖從不拖欠,家底自是豐厚的,只因是白手起家,手有些緊,可也沒緊到旁人編排山西客商的那樣懷裡揣著成疊銀票衣裳卻補丁摞補丁的地步。」

  許櫻已經聽得連連點頭了,這樣的人家,老家又在山西,正合了她的心意,「娘……」

  楊氏想想這人家根底,不算虧待了張姨娘,又低頭瞧瞧在自己懷裡懵懂的許元輝,「我回去跟張姨娘商量商量……」

  「你跟她商量些什麼啊!她這是嫁人去做正頭娘子,又不是被賣去給人做妾,慧兒,你要想想元輝。」別人不急,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的楊老太太急了,隔層肚皮隔層山,有張姨娘在,許元輝永遠跟自己的女兒隔了一層,櫻丫頭再好也是女兒,長大了要嫁人的,楊氏若是不改嫁,下半輩子只有指望元輝了。

  「是啊,不瞞妹妹說,若非那位客商跟你哥哥好,這親事還輪不上張姨娘呢,已經有別家替自己年長未嫁的妹子打聽了……你快做決斷,我跟你哥哥給那客商一句准話,若是成了,你賀完壽回去替張姨娘收拾收拾,預備著那客商去許家提親就是了。」

  楊氏被這兩人說得心定了,終於點了頭,「好。」

  「既是如此,我明個兒就給那客商回話。」

  「你告訴他,梔子雖生過孩子,卻是個本份老實的,她有功於我,他要明媒正娶才是。」

  「你想讓他偷娶,他還不肯呢。」花氏笑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08 AM


  第四十三章:張姨娘婚事一

  晚上楊氏依舊帶著許櫻在自己往日的閨房居住,許櫻趁著楊氏去廂房照看許元輝,鑽到床下把裡面藏著銀票的盒子拿了出來,將銀票貼身藏著,又將盒子埋了回去。

  楊氏回來的時候許櫻已經把一切都收利索了,正坐在床邊看書。

  「你在看什麼書?」

  「表哥給我淘的孫子兵法,倒挺好玩的。」

  「你一個姑娘家,看得什麼兵法。」

  「這兵法可不光是用在打仗上,裡面的好些計謀,用在別的地方也是極好的。」

  「你啊。」楊氏本來就溺愛女兒,見女兒看得也不是什麼違禁的書,只當她小孩子胡鬧,就隨著她去了。

  她們這邊母女說著悄悄話,那邊楊老爺子和楊老太太老兩口也在說著話,「依我說,俊青這孩子不錯,我看他來來去去的實心實意的孝敬咱們二老,難得的人品好,對慧兒雖說有那樣的心思,卻是發乎於情止乎於禮。」楊老爺子本來就不是愚腐的,他又極疼愛女兒,看著女兒一直這麼守著寡,他心裡其實比誰都著急。

  「唉……慧兒自己捨不得櫻丫頭,心裡面又放不下咱們姑爺,我看她沒有那個意思。」楊老太太歎了口氣,出嫁從父,再嫁從己,楊氏自己不想改嫁,誰又有什麼法子?「你也勸勸俊青,他也老大不小了,該正正經經娶妻生子好好過日子了,總這麼單著不是那麼回事。」

  「俊青這孩子生來脾氣拗,他娘老子都勸不動他,何況是我?」楊老爺子歎道。

  「你也別歎氣,我跟你說一件好事。」

  「什麼好事?」

  「你不是總犯愁有張姨娘在那個庶子會對咱們女兒不孝嗎?到底是櫻丫頭有成算,她寫信托了老兒媳婦幫張姨娘找個好人家,竟然找到了,那人家是知根知底的殷實人家,我跟老兒媳婦好說歹說終於把慧兒說心動了,同意把張姨娘嫁出去。」

  楊老爺子聽著也高興,但還是怕這事兒不穩當,「是哪一家啊?」

  「就是年年收咱們家糧食的姚佬官。」

  「他啊……」楊老爺子捻著鬍子琢磨了一番,「他除了年紀大點,人長得寒磣點,倒沒有別的毛病,那張姨娘也算是有福的。」

  「寒磣?能有多寒磣?」

  「無非一張馬臉,一雙綠豆眼罷了,可人不錯,很精明,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家境也殷實,男人嘛,長得醜點不算毛病。」

  楊老太太暗自嘀咕上了,張姨娘可是跟過姑爺許昭業的,許昭業那人品相貌,豈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偏偏這個姚佬官長得醜……張姨娘不會不樂意吧?

  可轉念又一想,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成親前不也沒見過良人長什麼樣嗎?還不是一樣過日子,張姨娘又是婢女出身,到時候嫁了人就被遠遠的帶到山西去,不樂意又能怎麼樣?

  楊氏帶著許櫻拜完了壽,回了許家,頭一件事就是把張姨娘找了來,張姨娘這些天聽著百合在她耳邊勸說她改嫁,心思已經有幾分的活動了,雖說元輝是她生的,卻只能能叫她姨娘,楊氏再慈和,對這個唯一的指望卻是把得緊緊的,一日她頂多能見一兩個時辰。

  更不用說姨娘說起來是半個主子,可是守寡的姨娘……她雖輕易出不得院子,可來來往往的人是怎麼看她的她心裡也清楚,如今唐氏又失了勢,再沒人替她撐腰對付二奶奶,她更是尷尬人中的尷尬人。

  更不用說她還年輕,每天每夜枯守的日子實在難熬。

  相反的若是嫁出去做了正頭娘子,立刻就翻了身做了正經的主子,張家人也是正經的親戚,她接濟娘家再無人能說話,姑姑原來說的好日子就在眼前。

  說到底她心裡的不願意,一是怕再找一家人家家境不好,她是從小過慣了苦日子的,也過怕了苦日子,在許家雖說是姨娘卻是吃穿不愁,再回去過苦日子她受不了;二是捨不得兒子,許元輝雖說叫她姨娘,可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楊氏握著她的手,先是覺得有些難開口,可是她回許家之前楊老太太和嫂子再三的叮囑了,許櫻也來來回回的教她怎麼說,她看了一眼由奶娘抱著學步的元輝,心裡慢慢的也定了下來,「我這次回娘家,給你說了一門親事。」

  「二奶奶……」

  「你不必著急,聽聽我給你說得這戶人家,這人是販糧的,山西人,今年三十九歲,家裡有屋有田,他又年年出來販糧,家境殷實得很,他原配的夫人福薄,前年得了急病去了,留下一雙兒女,兒子十三女兒十歲,都已經懂事不用人背也不用人抱的年紀,他是孤兒出身,家中無父無母,你嫁過去就當家,不會有人給你委屈受。」

  張姨娘聽到這人的年齡原有些不願,可一聽家境心裡又有些肯了,聽說是孤兒出身無父無母,嫁過去就當家,心裡面那一絲不願也消散了。

  「你不用擔心元輝,我只有櫻丫頭這一個閨女,可她遲早是要嫁人的,二爺留下的這一片產業都是元輝的,等日後元輝長大娶妻了,咱們倆家雖說隔山隔水,一樣能當親戚走動。」

  「此事我想跟姑姑和嫂子商量商量。」

  「我已經答應那人明日就來提親,晚上跟老太太請安的時候就要把這事兒稟告給老太太,你若是想跟你姑姑商量,就要趁早。」楊氏說道,她這麼說也是許櫻教的,按理說張姨娘的賣身契在楊氏手裡,就算是提著腳賣了楊氏都不需要知會任何人,更何況是把張姨娘嫁出去,就算是張姨娘跟張嬤嬤商量了,又能商量出什麼?

  「那我馬上找人給我姑姑捎信讓她來。」

  張嬤嬤來得果然是極快的,她從許家出來,手裡雖頗有些積蓄,可是花自己的錢跟花主家的錢豈能一樣?她又養出了一張富貴的嘴,尋常的鄉野飯食早吃不得了,沒幾日就跟媳婦鬧了個半紅臉,若非看在她有錢的份上,她兒媳婦早就不恭敬她了。

  如今張姨娘找她,張嬤嬤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就來了,想著至少再弄些個銀錢回去,讓兒媳婦知道知道她老太太的厲害,誰知道張姨娘找她來竟是商量楊氏要把她嫁出去的事,一同被找來的還有張姨娘的嫂子。

  「我的姑奶奶,你可別犯糊塗,許二爺留下的萬貫家財,旁人不知根底,我老太太可是知道的,你這一走這家產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我不走這家產又與我何干?」張姨娘說道,「我終究是姨娘,到什麼時候都算不得正經的主子,你們也算不得正經的親戚。」

  張姨娘的嫂子別的見識沒有,正經親戚這四個字她可是有血淚教訓的,「你婆婆……」她對唐氏的招待印象深刻。

  「二太太如今失了勢被圈在屋子裡養病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來。」

  這事兒張嬤嬤和葛氏都是第一次聽說,她們之所以不想讓張姨娘改嫁,正是因為知道唐氏跟楊氏關係不好,她們才有從中取利之心,「難怪二奶奶打定了主意把你嫁出去。」張嬤嬤一拍大腿,「我原先竟沒看出來她是個如此會算計的。」

  葛氏關心得則更具體了,「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家?家境不好可不成。」

  「是個山西的客商,家裡有屋又有田,據說二奶奶娘家打得糧食年年都是他收的。」

  葛氏一皺眉頭,她是做佃戶的,若是做別的的她不知道若是收糧的……「哦,那我知道了,必定是那位姚佬倌。」

  「據說是姓姚的。」

  「那姚佬倌確實是有錢的,年年到了收糧的時候,他都帶著幾十輛馬車的車隊來,你沒回來的時候你哥哥還給他扛過大包。」葛氏瞅了眼小姑子,那姚佬倌長得醜的事她就沒說了,在她心裡長得醜也不是什麼毛病,有錢就行,自己的小姑子又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了,長得也不是貌若天仙的,配姚佬倌那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她說沒說聘禮是多少?」

  「只說了明天來提親。」

  「聘禮的事可不能含糊,還有啊,咱們家如今雖有十畝田種,因有你給的錢還重修了房子,可日子一樣緊巴,你哥哥還掂記著給你弟弟們娶媳婦呢……你嫁過去可別忘了家裡……」葛氏已經在盤算這門親事能給張家帶來多少好處了。

  張嬤嬤坐在一旁有些氣悶,她恨葛氏鼠目寸光,看不見許元輝繼承了家業之後的光景,聽說了張姨娘要嫁得那人是個富戶,心思又有些活動了。

  且不說張家的人各自盤算,卻說楊氏把這事兒回稟給了老太太,老太太沉思了一會兒,「她是你的丫鬟,這事兒你自己做主就成了,她生了元輝,讓她風風光光嫁出去了,傳出去咱們許家是積善厚道人家。」

  老太太對張姨娘嫁人這事兒並沒有放在心上,她想的其實是楊氏並不似面上看的麵團,竟是頗有些成算的,不聲不響的就幫著張姨娘找了個誰也說不出來錯處的人家遠遠的打發走了。

  沒準兒這事兒是親家出的出意?楊家如今出了個七品官,也是官宦人家了,聽說家境也殷實,日子過得也好,可恨唐氏,這麼一門好親戚險險的給弄得生份了,她心裡這麼想著,暗暗打定了主意要多照應楊氏,家和才能萬事興。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11 AM


  第四十四章:張姨娘婚事二

  張姨娘獨自坐在屋內,望著豆大燈光,樵樓更鼓已經打過三更,她卻是毫無睡意,她生來也不是就是伺候人的命,小的時候家境雖差,卻也有兩畝田地,父母雙全,勉強溫飽,誰知道她七歲那年起了飛蝗,不止自己家的兩畝田顆粒無收,佃別人的五畝田也沒了收成,再加上借來買種子的印子錢,將兩畝地賠給主家都不夠,娘親受不了打擊上了吊,留下爹帶著五兒一女,家中別說隔夜的糧,連床整被子都沒有,爹這才一狠心,尋了在楊家做乳母的姑姑,把她賣給了楊家。

  到了楊家她如同掉進福堆裡一樣,每日做得雖是伺候人的活計,卻因有姑姑護著,吃穿不愁,與身為主人的大姑娘也不差什麼,大姑娘嫁人之後,把她選做了陪嫁丫鬟,跟著姑爺一起在任上,更是生活無憂。

  原本姑娘的意思是把她嫁到正經人家,做個正頭娘子,誰知姑娘生了櫻姑娘就再沒開懷,姑姑起了旁地心思,就硬攔著姑娘不讓姑娘嫁兩個陪嫁丫鬟,後來就是——

  張姨娘晃了晃頭,如今她做了姨娘,可以說是半個主子,可這半個……看起來一步之遙,實際何止千里。

  雖說她替二奶奶生了承繼香煙的哥兒,可她一個姨娘,再守節又能守到哪裡去?有兒子卻不能叫她娘,只能叫姨娘……張姨娘也不是沒有見識的,有錢人家通房丫頭生了孩子,被去母留子的也不是沒有,她這樣的,姑娘也就罷了,櫻姑娘可不是好惹的,她若是……

  再想想嫁人……

  她不是小孩子了,自是知道媒人的話不能全信,說得天花爛墜一般,到最後不是那麼回子事的也不是沒有,可她不信別人,卻信姑娘,更不用說自己的娘家嫂子也說見過姚佬倌,除了年紀大些,確實是個有錢的商人。

  她這樣子的婢女出身,又做了人家姨娘還生過孩子,嫁到這樣的人家做正房太太簡直是撞了大運了,雖說先頭原配的兒女大了些,可她做了繼母,只要應付得好,一樣能衣食無憂,更不用說若再生了孩子,可以明正言順地叫自己娘……

  張姨娘爬到窗前,推開窗戶,住著元輝的正房黑洞洞的一片,元輝已經能一宿一宿的睡整覺了,再不會半夜哭嚎了。

  世人皆是勢利眼,再過十年二十年,元輝長大了,自己若是縮在廂房裡一無所有的姨娘,元輝必會以自己為恥,若自己成了商人家的娘子,有了錢有勢,元輝會認自己這個娘也說不定……

  張姨娘雖然明知道自己想的一切都是空幻,可這苦熬實在是太可怕了,每天每夜,孤燈冷枕,淒淒惶惶……

  百合這些天一直在勸著她,說得句句都入情入理,百合就要嫁人了,嫁給許忠許管事,馬上就要出府過好日子去了,說出去也是正經的管事娘子,她卻是見不得人出不得院子的姨娘,二爺留下金山銀山,又豈能分她半分?

  百合還跟她講了,某某戶人家的姨娘,生了兒子被太太抱去養,好不容易等兒子長大了,卻不認姨娘,娶了媳婦之後,更要在媳婦面前低三下四,這還是在老爺在的情形下呢,像是老爺不在的——姑娘已經是慈悲的了,有些主母喪禮剛過就把姨娘們不管生沒生過子的全都提著腳賣了,年紀大些的渾身上下除了衣裳什麼也不讓帶就給趕出來了。

  姨娘姨娘,說起來好聽,一樣是奴才……

  張姨娘慢慢地說服著自己,到了天亮的時候心已經定了下來。

  姚佬倌是個信人,也知道許家是名門望族,這個姨娘又原是楊家姑娘的陪嫁丫鬟,做了姑爺的通房,生下遺腹子之後規規矩矩的侍奉主母,是個知禮法的,聽說又識字又懂規矩,比一般小門小戶的姑娘還強些。

  他也知道自己,年紀老大,雖有錢卻也不是頂頂有錢,若娶個窮人家的黃花閨女,嬌滴滴的小女孩比自己的兒子大不了幾歲,他又常年不在家,能不能頂門立戶是一回事,若是……那可真的是哭都找不著調,若是那些年紀老大不嫁的,細打聽起來又都有些妨礙,寡婦倒有幾個,可人人都說要帶拖油瓶,沒有拖油瓶條件又差不多的,人家又不願意遠嫁。

  像是張姨娘這樣的實在少見,他聽說了這事兒,自然歡喜,得了主家的首肯歡歡喜喜地遣了媒人來提親。

  媒人收了謝媒禮,又知道是兩家早就商議好的,像是白撿錢一樣,自是歡歡喜喜的來了,見到了穿著素服柔弱標致的許家二奶奶,好一頓的誇獎姚佬倌,直把他講得貌似潘安家趁人值,說個公主都不為過,又講張姨娘是有名的賢良人,模樣生得又好,人家打聽清楚了這才來提親。

  楊氏把張姨娘叫了來,「你也不是未見過世面的大姑娘了,親事事關你終身,你來聽聽也無妨,你替我生了哥兒,這事兒我雖能做主,可也要你樂意才成。」

  那媒婆一看見張姨娘眼前就一亮,張姨娘的模樣雖說在官宦人家眼裡平平,在平常百姓人家眼裡卻是不錯的,眉眼清秀不說,人生得也白嫩,雖說生過一胎了,身段卻不錯,長得還不老,比平常人家的小家碧玉不知道強出多少倍去。「這就是張姨娘吧?果然是貌似天仙,與姚佬倌簡直是天作之合,你們一個山東一個山西,要我說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她很自來熟的去拉張姨娘的手。

  張姨娘早就打定了主意,聽了媒婆的話也沒說別的,躲開了媒婆的手,到楊氏跟前飄飄下拜,「妾但憑二奶奶做主。」

  「你既要我做了主,你又有功於我,我不忍心叫你陪著我守寡,只想將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全了咱們的情誼。」楊氏知道張姨娘是肯了,她在心裡歎了口氣,人人都是要為自己想,張姨娘想嫁人,與她與己都是好事,她再捨不得也不能留了,到這個地步留來留去留成仇。

  張姨娘說完這話就退了出去,楊氏當著媒婆的面將備好的庚帖拿出來,媒婆接了,又將姚佬倌的庚帖遞了過去。

  楊氏讓許忠拿了庚帖到城隍廟的算命先生那裡去合婚,自然是上上大吉,姚家那邊也說是吉。

  張姨娘到底是個姨娘,比不得尋常二嫁,程序雖一步一步的走了,卻走得極快,姚佬倌按著禮俗備了聘禮,楊氏收了,雙方就定下了吉期,張姨娘六月初二就嫁人。

  楊氏是守孝之家,張姨娘不能從楊氏的院子裡嫁出去,老太太開嗯,讓下人收拾出來後街一間空房,略略鋪陳了讓張姨娘自那裡發嫁,發嫁的頭一天,張嬤嬤和張姨娘的嫂子葛氏全來了。

  見那屋子收拾得乾淨,屋裡幾個大箱子裡裝得都是聘禮,葛氏一樣一樣的翻看了,更覺得滿意:「小姑你真好福氣,這聘禮在咱們村裡是頭一份。」當下就細細記了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好回村裡去炫耀,「這聘禮你都留下還是……」

  「二奶奶說了,全都給我陪送回去,替我長臉。」張姨娘說道,楊氏還當著她的面燒了她的賣身契,而且已經明說了,她跟姚佬倌成婚,是在衙門那裡備過案的,她是鐵打的正房娘子。

  「她又陪送你什麼沒有?」張嬤嬤雖然覺得張姨娘這一嫁還算不差,可想想許家的萬貫家財,還是覺得可惜。

  「陪送了,也是按著正經人家姑娘出嫁陪送的,四季的衣裳、棉鞋、單鞋、六床新被褥,又替我打了幾套首飾,那幾口箱子就是了。」張姨娘指著那幾個箱子。

  葛氏數了數,足有十二抬的嫁妝,裡面的東西也都是實打實的好東西,張姨娘這一嫁確實風光。

  「不瞞你說,頭兩年我就請村口的劉瞎子給你算了,小姑你是大福大貴的命,我原想是應在你做姨娘上了,沒想到你竟風光的發嫁了。」葛氏歎道,她現在也不是一開始那個眼皮子淺的了,十畝田地不用交租子,外加上張姨娘往家捎的銀子買的田,家裡面的小叔子也都長大了,一個個都是壯勞力,現在日子好過得很,雖說瞧著這些東西眼熱,終究沒敢動手摸回些去。

  「嫂子啊,我這一嫁去得遠,一年半載怕也難回來一趟,雖說姓姚的常年來收糧食,我是做繼弦的,拿人家太多怕手短。」張姨娘說著又懷裡掏出一張銀票來,「這是二奶奶給我的五十兩銀子,讓我拿在手裡傍身,我全都給了你,你回去買地蓋房子,好好的給弟弟們說個媳婦,張家日子過起來,我日後也有個硬氣的娘家能指望……」

  葛氏收了銀票,瞧了一眼張嬤嬤,有姑姑在,這銀票她想藏下也不可能,買地買房子都是正理,小叔子們雖能幹一個個卻都大了,眼見得家裡光景好了,不給娶媳婦她也讓人戳脊梁骨,再想想日後小姑只會更發達,又覺得這五十兩銀子就算全花出去也沒什麼,大頭在後面。

  張姨娘又從首飾盒子裡拿出一對金鐲子,「姑姑,這鐲子一支給你一支給我表嫂,你也別總端著婆婆的嫁子,你手裡存貨多,活著的時候不交人,死了一樣留不住,何不活著的時候讓我表嫂高興,好能好好孝敬您呢。」

  張嬤嬤收了鐲子,也放下了一直掂記的許家的萬貫家財,想到張姨娘這些年在她身邊的種種好處,忍不住老淚縱橫,「姑奶奶啊,從今往後咱們娘倆隔山隔水的,你可要保重啊!那前房太太留下的兒女都大了,有主意了,你只需要養著他們,讓他們吃穿不愁,你一個人在外,千萬不要讓人拿了把柄,咱們是好好過日子的,不是去尋仇的,可也不要對這些孩子拋卻一片心,女人到最後能指望的還是自己的親骨肉。」

  「我知道了,姑姑……」張姨娘也跟著哭了起來。

  到了第二日,吉時到了,張姨娘穿著大紅嫁衣,坐著大紅花轎,後面跟著十二抬的嫁妝,風風光光的嫁了出去。

  花轎乾淨齊整,抬轎的轎夫穿得也是裡外三新的衣裳,嫁妝光鮮體面,連路邊田地裡面做農活的農人都忍不住駐足觀看,「這是誰家嫁閨女啊……」農人甲問旁邊的人,這跟前最大的大戶怕也花不起這些個銀子嫁閨女啊,可要說是許家閨女,又簡薄了。

  「是許家嫁姨娘。」農人乙顯然是知道些內情的。

  「嫁姨娘也這麼風光啊。」農人甲驚歎道。

  「這個姨娘可不比旁人,她是有功的,替許家二奶奶生了許二爺的遺腹子,許二奶奶念她的好,這才風風光光把她嫁出去了。」

  「許二奶奶真是菩薩心腸啊……」

  兩人這麼議論著,在他們的不遠處有一個戴著斗笠的過路人,卻瞅著送嫁的隊伍發呆,聽到這兩人說生了許二爺的遺腹子,不由得冷哼了一聲,一跺腳往官道上走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15 AM


  第四十五章:爭取

  送走了張姨娘,許櫻算是了了一樁心病,她這麼個人,留下來就是禍害,可偏偏娘是個心慈面軟的,原先又有一個想要抬舉張姨娘給娘添堵的唐氏,這才耽誤到現在,索性許元輝還小,對親娘印象不深,楊氏又是個慈母,日後沒了張姨娘,自然萬事好辦。

  再說了張姨娘這麼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了,許元輝長大以後就算知道了自己生母是誰,也沒什麼話說,自己的親娘是姨娘,守不得節,嫡母賢德,讓她嫁了個好人家,許元輝不念嫡母的恩,忤逆不孝這頂大帽子就能壓死他。

  她了了這樁事,自然把心思放到了自家的店鋪上,那店鋪依照楊氏的意思收租也不是不成,可一年就那點銀子,許櫻早養成了手裡沒銀子,覺都睡不著的習性,就算目前看起來平順,許櫻還是日夜擔憂,總覺得平順過頭總會有事。

  趁著眾人都還在議論張姨娘的事,她悄悄又把百合找來了,許忠已經跟展明德搭上了線,展明德對許忠的才幹頗為滿意,願意帶著他。

  「百合姐,這銀票你交給許忠哥,讓他先跟著我義父走一趟,探探遼東如今的水深水淺,貨不用帶別的,只帶白糖或者是絲綢就成,咱們如今不知道那邊什麼緊俏,白糖至少能保本,讓他再帶一些遼東的特產回來,你告訴他,第一回去只為探路,不賠錢就成,不必貪利,更不要不聽我義父的話。」許櫻拿了一千兩的銀票給百合,要不是這些年品著許忠的人品,再加上許忠這一回是跟展明德走,許櫻真不敢一開始就拿出這麼多錢。

  百合這一輩子也沒經手過這麼多銀子,拿銀票的手有些抖。

  「百合姐,這回只要許忠哥回來,不管是賠是賺,你們倆個都快些完婚,我們母女實在不好再耽誤你們倆個青春了。」許櫻繼續說道。

  「姑娘……你不怕許忠哥帶著銀子跑了?」連百合自己都怕。

  「要是別人我害怕,許忠哥我不怕,當年我爹沒了,他要是喪良心的,早就自己顧自己走了,哪能為了看顧我們母女在許家外院窩了那麼久,許忠哥是個有本事又有情義的,百合姐,你會看人。」

  百合含著眼淚點了點頭,把銀票慎而又慎地揣回懷裡,趁著人人都在外面看熱鬧,過了二門到了許忠的住處,許忠和百合的婚事已經過了明路了,人人都知道兩人已經訂了親,院子裡面納涼的幾個僕人,逗了百合幾句,百合紅著臉進了許忠的屋子。

  許忠也算是倒霉的,跟了許昭業歷練了幾年,好不容易有了一身的本事,許昭業卻沒了,為了全恩義跟了主母和姑娘回了山東,卻被晾了兩年,好不容易姑娘跟老爺說上了話,讓他做了老爺的長隨,偏偏老爺丟了大人,輕易不出門,他這個半路來的長隨更是成了擺設,本來他想著跟百合成了親就辭了主母,自己出去闖蕩去,誰知道姑娘竟給他提了一條明路。

  他已經跟展明德見了面,展明德派大管事帶著他認識了幾個人,辦了幾樁小事,對展明德做事頗為佩服,也在想著自己替姑娘做事該怎麼做,誰知道又沒什麼動靜了,他正在想著事情是不是不成了,百合就來了。

  「百合,你不去看姨娘嫁人,來我這邊做什麼?」

  「當然是有事了。」百合笑道,她打量了許忠的屋子,他一個單身男人住著,乾淨也乾淨不到哪裡去,隨手收拾了幾件髒衣服,扔到木盆裡,見沒人注意這邊,從懷裡掏出了銀票,借著替許忠收拾屋子,遞到了許忠跟前,「姑娘給的……」她又小聲把許櫻交待的話說了,「姑娘還說她自會去老爺那邊替你辭行,就說你沒什麼事做,姑娘做主把你借給展七爺了,咱們本來就是二爺的人,老爺想必不會攔著。」

  許忠摸著那銀票,高興得想要跳起來,可他住的這院子裡住著幾家人家,都是許家的世僕,一個個長著順風耳朵,若是被他們知道了准沒好事,高興也得憋在嗓子裡,「你讓姑娘放心,我許忠不是喪良心的人,就算是拼了命也要給姑娘賺回銀子來。」

  「姑娘說了,頭一回不指著賺銀子,保本就成。」

  許忠嘿嘿直笑,婦道人家就是婦道人家,從山東到遼東,路遠迢迢的,若是不賺銀子回來,白走一趟,豈是他許忠所為?

  姑娘說的或者採買白糖或者採買綢緞,正合了他的心意,他前幾天跟著展明德的大管事去談生意,正巧有一個販白糖的,展明德也預備販些白糖過去,白糖不易過伏天,這個時候山東的白糖已經極便宜了,若是販到遼東去,確實能賺錢。

  他原認識一個常年白糖到遼東的人,跟他在一起喝酒時露了個讓白糖過伏天的法子,展明德的大管事也是有成算的,他都敢大批量的採購,必然也有保鮮的辦法,許忠心裡算了一下,刨除本錢走這麼一趟最少五百兩銀子的利。

  雖說按照姑娘的說法裡面只有他五十兩,可也比他窩在外院一年賺得多,更不用說大頭在後面了。

  百合見他樂得紅光滿面的,也跟著高興,她跟許忠一起苦熬了這些年,總算要熬出頭了。

  許櫻求見許國定,說了許忠的事,許國定果然滿口答應了,「我原留著他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如今他跟了你義父也是他的造化。」許國定本來就已經不喜歡許忠了,誰會喜歡看盡自己醜態的人呢?如今許櫻要讓許忠走,正稱了許國定的心。

  許櫻剛走,卻見董氏往唐氏的屋裡去了,她眉頭皺了皺,董氏自從唐氏失勢了,一直是敬而遠之的,今天怎麼又主動去了唐氏的院子?莫非又有起了什麼妖蛾子?

  她看了一眼低眉順眼跟著自己的瑞春,心想瑞春可不可用還看這一回,「你等會兒尋機去打聽一下,我四嬸去祖母屋裡幹什麼。」

  「嗯。」瑞春點了點頭,做奴婢的都是彎腰吃飯的,如今唐氏失了勢,她的正經主子是許櫻,她要是不表現出自己對許櫻忠心,她就一輩子都出不了頭了。

  許櫻回屋拿了繡了一半的荷包繡了起來,還沒繡完一瓣花瓣呢,瑞春就回來了。

  「回姑娘的話,奴婢去打聽了,原來四奶奶娘家侄子就是來過咱們家的鵬飛少爺年齡到了,親家奶奶正在四處打聽各家的閨秀,先問了四奶奶,說四奶奶若是有心思,就不求別家的女兒了,四奶奶去找太太問太太的意思。」

  許櫻點了點頭,唐氏能是什麼意思,唐氏一是瞧不起董家,二是看不上董氏,會讓自己的孫女嫁到董家才怪,董氏多餘去問唐氏,可是不問又不成,唐氏是在養病,又不是被休棄了,是越不過去的正經婆婆,別的事她可以不問唐氏做主,這事兒她不敢不問。

  果然沒過多在一會兒,麥穗就說三姑娘的院子裡傳來哭聲,三姑娘哭得厲害。

  許櫻想了想,董鵬飛日後雖無什麼大出息,可是人是好人,總比前世許榴找的那個科舉不成又不懂經營,到最後許榴拿嫁妝養全家,那個所謂的舉人看家裡田地多打了幾擔糧食還要去喝花酒,買丫鬟,許榴有苦說不出,後來那舉人知道許櫻與人私奔的事,更是話裡話外擠兌許榴,聽說當著外人的面都不給許榴留面子,許榴好像是三十出頭就憋屈死了。

  許櫻說不上對許榴是什麼感情,她討厭董氏,可伸手不打笑臉人,對一直想要跟她做姐妹的許榴卻沒辦法狠心,明知道她嫁董鵬飛能平順一生,卻見死不救。

  她閉目想了想,「走,咱們拿我新繡的荷包去給三姐姐看看去。」

  許榴見許櫻來了,飛快抹了抹眼淚,可是那紅眼圈怎麼掩得住,許櫻渾然裝做看不出來,拉著許榴說自己新繡的荷包,「三姐姐,你看看這一針我是繡平針呢,還是多加一針……」

  許榴哭得眼前一片模糊了,還要強撐著,「都成。」

  「我的傻姐姐,都成什麼啊!」許櫻笑道。

  許榴這才知道自己上了許櫻的當,「人家傷心呢,你偏來惹我!」

  「難不成是剛才四嬸來了,罵了三姐姐?可最近三姐姐沒做出格的事啊?」

  「不是。」許榴搖了搖頭,「咱們是姐妹,我也不瞞你,鵬飛表哥要訂親了,舅媽先問了我娘,說若是我娘應下這門親事了,她就不問旁人了,偏我娘去問了太太,太太說……」

  就算許櫻之前不知道,看許榴的臉色也知道唐氏沒說什麼好話了,「那老太太的意思呢?」

  「就是老太太讓我娘去問太太的,她說這事兒她一個做曾祖母的不好管。」

  許櫻沉吟了一下,怕是老太太也不怎麼同意讓許榴嫁到董家吧,這才讓董氏去碰唐氏的釘子,「三姐姐,你一定要嫁鵬飛表哥?」

  「我自小到大,眼裡就沒有過別人……」

  「鵬飛表哥呢?」

  「他……」許榴紅了臉,「他也是。」

  許櫻點了點頭,董鵬飛那人許櫻知道,他能時常有信來,雖說信裡都是客氣話,站在大街上都沒什麼不能念給過路人聽的,可是能經常寫信,對許榴顯是不同對旁人。

  「三姐姐,你若是真想嫁鵬飛表哥,不如豁出去去找老太太。」

  「什麼?」許榴嚇了一跳,「這怎麼成呢……」

  「這怎麼不能成呢,你若是在老太太都沒膽子說想嫁鵬飛表哥的話,你怎麼能算是喜歡鵬飛表哥一回呢?若是老太太還是不回心轉意,你就求老太太,老太太再不回心轉意,你再求,總要連求三回老太太還是不准,你才能死心,也不枉你喜歡鵬飛表哥一場。」

  許榴怔怔地瞅著許櫻,是啊,她若是只知道關起門來哭,卻不知道爭取,怎麼能算是喜歡鵬飛表哥一回呢?

  「四妹妹,不管這事成不成,我都謝謝你。」許榴握著許櫻的手說道。

  許櫻點了點頭,心裡卻知道這事兒八成是能成的,老太太終究是姓董的,董家如今過得確實有些緊巴,許榴的嫁妝至少能讓董鵬飛過得不錯,再說如今許家勢起,許榴嫁了過去,許家拉幫董家只能更盡力,到時候她就算是閉了眼,兩家的親戚也不會斷。

  她一開始不同意多半是覺得董氏為人不好,怕許榴受董氏的挑唆再搞出什麼事來,不如不嫁許榴,左不過……董家的孫女又不止董氏生得兩個,老太太沒準兒是打別房的主意,京裡三叔家的是官家小姐,不會輕易許婚,許梅可是還沒訂親呢。

  如果許榴去找老太太,表明心跡,一開始老太太可能會不准,再三肯求之下必然會准,有了許榴哭求老太太這回事,大伯母肯定不會答應把許梅嫁給董鵬飛,到時候姐夫小姨子有這前情,外人雖不知自己家人卻瞞不過,老太太想要董家和許家聯姻,又要保存兩家情誼,兒孫名聲,這婚事她早晚會應。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19 AM


  第四十六章:打架

  許櫻頭一天做的事多了,晚上又想事情想了很久,睡得有些遲,第二天早晨就有些迷糊,明明已經到了平時該的時候了,卻懶懶的不想起,正在尋思要不要多躺一會兒的時候,屋門不知道被誰極粗暴地推開了,麥穗跟在那人身後喊著,「五姑娘!五姑娘!」

  許櫻忽地一下坐了起來,許桔已經掀了簾子進了屋,身後跟著的是一臉著急的麥穗,瑞春在外間屋跟許桔的丫鬟糾纏在一起。

  「五妹你這是怎麼了?」

  「不用你假好心!」許桔厲聲說道,「你跟我姐說什麼了?我姐昨天去求老太太,到現在還沒回來呢!枉廢我姐姐對你那麼好,你卻要害她!」

  「你說這話我聽不懂。」麥穗拿來了衣裳,許櫻不緊不慢地穿著,許桔一看她這樣慢悠悠渾然不在意的樣子就更生氣了,伸手硬去扯她的衣裳,許櫻本來也不是任人欺負的性子,一把就握住了許桔的手,「君子動口不動手。」

  「動手又怎麼了?」許桔沒被抓的那一隻手揚起來就往許櫻的臉上揮去,許櫻抬腿就是一腳,瞄准了踹在許桔的腿上,她雖沒用全力,還是踢得許桔向後退了幾步,又驚又慌地看著許櫻,她與其是疼不如說是驚嚇,許櫻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

  許櫻把被子一掀,將衣服穿上,繫上帶子,「五妹妹,你一大早到我這裡撒潑,難道是因為我是沒爹的好欺負嗎?」

  「明明是你欺負人!你還打我!」許桔氣得狠了,又不敢再和許櫻動手,眼珠子一轉瞧見許櫻桌子上的茶具,拿手一掃,全都掃到了地上。

  許櫻眉頭都沒皺一下,任她砸,麥穗和瑞春都不幹了,「五姑娘!您是大家閨秀!哪有一大早到姐姐的屋子裡砸東西的道理!」

  許桔揚手就給了麥穗一個耳光,「你是哪家的奴才?主子是你教訓的嗎?知不知道長幼尊卑!」

  許櫻一見她打人這才動了真氣,快走了兩步,「啪啪!」一隻手左右開弓一邊給了她一個耳光,「姐姐教訓妹妹也是天經地義!」

  「你!」許桔這輩子也沒被人打過耳光,更不用說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指著許櫻半天說不出話來,她的丫鬟一愣之下也急了,伸手就去抓拉著她的瑞春,瑞春是在唐氏屋裡出來的,什麼陣式沒見過,正想要還手呢,忽然見院子外面來人了,立刻哭叫起來,「快救命啊!五姑娘要殺人啊!」

  許梅早晨起床正在洗臉呢,聽丫鬟急急忙忙來通傳說五姑娘帶著人去尋四姑娘的晦氣了。

  許梅是長姐,本來也是說好了她帶著妹妹們住的,一聽見這事立刻帶著人衝了過來,剛到門口就看見掉在地上已經摔變形了的銅盆,不用細看也知道是許櫻的,正房的門開著,外屋裡面許桔的丫鬟銀哥兒正跟許櫻的丫鬟叫瑞春的拉扯在一起,瑞春口口聲聲地喊五姑娘要殺人。

  許梅是知道許桔的脾氣的,向來是點火就著,對許櫻這個姐姐也沒多少敬意,所以瑞春喊許桔來殺人了,許梅是真信的,當下也顧不得許多,立刻跑了起來,還沒等進屋呢,就對身後跟著自己的婆子說:「把這兩個丫頭看起來!」

  說完這才掀開簾子進了屋。

  許桔被許櫻打了兩下有些懵緩了一會兒才覺得自己吃了大虧,不要命似地向許櫻沖了過來,麥穗護主心切過來攔著她,許櫻又怕麥穗吃虧,又聽見外面瑞春在喊,索性一把推開麥穗,自己跟許桔糾纏在一起,有意的讓許桔往自己臉上脖子上抓了幾下。

  許梅進屋看見的就是地上有個摔倒的丫鬟,一堆的瓷器片子,許櫻臉上已經掛彩了,許桔伸手還要往許櫻臉上抓。

  「還不快把姑娘們拉開!」許梅這回是傾院而出了,兩個年齡稍長的丫鬟一見這陣式趕緊拉開許櫻和許桔,許櫻一見來了人就往後躲,兩個丫鬟變成了一起去拉許桔,許桔氣得跟鄉下的潑婦也不差什麼了,兩隻手向前揮著嘴裡還喊,「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這個吃白飯的喪門星!我要殺了她!」

  許梅這才看見許桔兩頰也是又紅又腫的,頓時頭疼起來。

  正這個時候聞氏、孟氏也到了,她們帶著自是成年的婆子和媳婦,一看見這樣子也跟著去拉許桔,許桔被幾個人扯住了,嘴裡還是不服呢,聞氏瞧見她這個樣子就生氣,偏偏她不是自己養的,再看看許櫻臉上的傷,覺得許桔臉是腫的都是自找的。

  「你們都向著她!你們都收了她什麼好處這麼想著她!」許桔覺得自己太委屈了,明明是她吃了虧挨了打,結果一個個都來扯著她,「大伯母!她打我!」

  「你先瞧瞧你把你四姐姐這屋禍害成什麼樣了?一大早的來打架,哪裡像個大家小姐!」許櫻和許桔都是二房的,跟她隔著房呢,她一個堂伯母真的是說深說淺都不是。

  許桔一聽她這麼說更生氣了,「誰跟她是姐妹!她爹是丫頭養的賤……」

  聞氏一聽她這麼說,眉毛立刻豎了起來,「還不快捂住五姑娘的嘴!聽她說得什麼渾話!我不管了!來人!去找二奶奶和四奶奶來!」

  姑娘們住得院子事情鬧得這麼大,別說是楊氏和董氏,連老太太都給驚動了,把孫女們帶到跟前一看,許梅咬著牙不吱聲,覺得自己身為長姐在自己跟前出了這樣的事簡直丟死人了,許櫻低頭不說話,臉上被撓出來的血道子幹了,一道一道的更加明顯了,許桔臉頰微微有些發紅,一臉不憤地瞧著許櫻,要不是在老太太面前,怕是早就上去打許櫻了。

  老太太這個生氣啊,她把孫女們聚到一起養著,原就是為了讓她們從小一處長大,彼此感情深厚些,日後嫁了人互相也有個照應,沒想到竟然打起來了。

  楊氏和董氏也陪著自己的女兒跪著,楊氏眼睛裡只有許櫻臉上和脖子上的兩個血道子,一想到女兒挨了打就覺得自己孤兒寡母無人依靠,竟一大早的被人堵在臥房裡打,若是二郎還活著……她越想越傷心,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老太太,我們孤兒寡母千里迢迢的回老家投奔,原想有個依靠,卻不想……」

  「二嫂先別急著哭,誰是誰非還沒個定論呢,你怎麼能認定是桔丫頭欺負人?」董氏眼睛裡也只有女兒微腫的臉,還有到現在還不見人影的許榴。

  「她都一大早去闖姐姐的臥房,砸東西打丫鬟了,連姐姐的臉都被抓破了,聽說還說了些不三不四的話,她還想怎麼欺負人!」老太太見董氏那強辭奪理的表情,氣得手都抖了,董家怎麼出了這麼個不著四六的貨!

  「老太太!明明是許櫻打我!我氣急了這才還手的!」

  「那我倒想問問,許櫻是誰?!」老太太真想親自打許桔兩巴掌。

  「是……四……」

  「四什麼?」

  「四姐姐……」許桔把姐姐兩個字說得極輕。

  「虧你還知道她是你姐姐!」

  「可是她挑唆三姐姐……」

  許桔一說老太太眼睛就瞇起來了,她說嘛,許榴沒有那個膽子在她面前哭訴對表哥情根深種,非表哥不嫁之類的,原來背後竄叨她的是許櫻,「櫻丫頭,她說的可是真的?」

  這下子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楊氏拿帕子捂了嘴,淚漣漣地看著女兒,難道許櫻闖了什麼禍事?

  跪著的許櫻直起了腰,「是真的。」

  「你是怎麼挑唆你三姐姐的?」有種,這樣的事竟然不推脫,直接認了。

  「昨個兒下午四嬸去看過三姐姐,聽說四嬸剛走三姐……」她看了一眼董氏,董氏一下子就明白了老太太和許櫻在打什麼啞謎呢,心一下子揪了起來,「就哭了起來,我聽說了以為是四嬸責罵她了,就去看她,她哭著把……說了……我見她哭得厲害就跟她說,若是真喜歡就去跟老太太說,老太太心慈,沒準兒求一求就成了呢?若是求也不求就放棄了,算什麼……」許櫻四下看了一圈,低下了頭,「喜歡。」她最後的兩個字細如蚊蚋,可是該聽見的都聽見了,不明白前因後果的人也想明白了。

  「你才多大點的孩子,你當是求你娘給你做新衣裳嗎?三丫頭也是個傻癡心,竟然聽了你的擺布!」老太太話裡沒有多少責怪之意,許櫻在她看來還是個小孩子,小孩子有什麼東西拿不到可不就是打滾哭求這一招嗎?

  許櫻見老太太眼裡沒有怒色,裝窘迫低下了頭。

  董氏可不幹了,許櫻一下子竟害了她兩個女兒,「老太太,三丫頭都是被櫻丫頭挑唆的,五丫頭不過是一時激憤這才……」

  「你教得好女兒!」老太太瞪了一眼董氏,她本來就是因為瞧不上董氏的為人,才不想把董氏生的女兒嫁回到許家,有董氏這樣的母親在背後挑唆著,當女兒的耳根子再軟些,豈不會把董家攪得天翻地覆?如今一看許桔的行事,果真如此,偏偏許榴是個好的,想到昨天她跪在自己跟前哀哀哭求,又想起董家如今光景不如從前,自己若閉了眼,依著董氏的人品兩家怕是要生份了,她本想做主把許梅嫁過去,誰想到……

  「老太太……」

  「行了,你也不必在這裡求了,梅丫頭,你身為長姐管教妹妹不利,罰你抄十遍孝經;櫻丫頭,你胡亂出主意不懂規矩,罰你抄二十遍孝經;桔丫頭你不敬長姐,動手打人有失體統,罰你抄三十遍孝經。」

  許梅和許櫻都乖乖認了罰,許桔一聽竟是自己被罰得最狠,立刻又不服起來,只是見長輩們臉色都不好看,也低下了頭。

  「那個關先生,花拳繡腿,整日只知拿書畫來敷衍人,卻不懂教品行,竟把我許家的姑娘教成這樣,傳我的話,讓她辭館走人吧。」老太太不好明著多斥責董氏,董氏畢竟也姓董,只好把一腔火氣都發到了關先生身上,讓她辭館。

  關先生走了,許梅最傷心,她又因為妹妹打架生平第一次挨了罰,更覺得自己受了無妄之災,對兩個妹妹都有些看法,聞氏也覺得委屈,她就這麼一個閨女,從小教導得也嚴格,竟受了二房三個不懂規矩的丫頭連累,想起老太太竟曾透過話說要把許梅許到董家,心裡跟吃了蒼蠅似的難受,她養的女兒怎麼就淪落到要搶妹妹心上人的地步了呢?心裡打定了主意要替女兒尋一門好親事,勢必要好到讓老太太說不出來話的程度。

  卻說許梅、許櫻、許桔三個被老太太身邊的婆子帶到了老太太平日靜修的佛堂,卻見許榴已經在佛堂裡面跪著抄文章了,細看之下抄得竟是女誡,比抄孝經還要嚴重些。

  紙筆都是已經備好的了,桌椅板凳都是臨時搬來的,明顯不成套,她們這個時候也不敢多講究了,只想快抄完經回去。

  許櫻占了許榴左邊的位置,許桔則是硬占了許榴右邊的位置,許梅嫌她們三個煩,直接選了個離她們三個最遠的位置。

  「三姐姐,我沒想到……」

  許榴嘴角卻帶著一絲笑,「你說得對,我要是不去求一求老太太,一輩子都不甘心。」

  「害人精!」許桔瞪了許櫻一眼。

  許櫻壓根就沒想理許桔,許桔這性格有勇無謀,像足了董氏,她多看一眼都煩。

  許梅耳力好,聽見許桔還在罵人,不由得咳了一聲,許桔看了眼許梅,這才不甘願地閉了嘴。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22 AM


  第四十七章:三房喜事

  關先生走了,老太太終究年老,經過這次的折騰,又覺得自己乏了,養曾孫女們實在是吃力,讓幾個女孩子先回父母那裡住著,她這句話一說,許家眾人暗地裡都鬆了一口氣。

  聞氏自認女兒是個好的,跟那幾個小丫頭住在一起,時常受她們連累,因是最年長的小小年紀受了不少的委屈。

  董氏則是覺得自己的兩個女兒都是單純的,跟心眼極多的許櫻在一起沒得要吃虧,非要親自再日日耳提面命,定要教得機靈些才是。

  楊氏則是視女為命,女兒在身邊千好萬好。

  許櫻收拾了隨身的東西,又裝了些日常要用的,一個人帶著兩個丫鬟兩箱子東西就回楊氏院子了,那邊許家別的姑娘還沒搬完呢,雖說老太太說等再尋到明師還要讓姑娘們搬回來,可大家姑娘起居,哪一樣東西都不能將就,像是許櫻這樣的少之又少。

  楊氏現在整日帶著許元輝,他如今大了,每日都要在院子裡撒歡似地上幾個時辰,除了睡覺時能消停些,平時一丁點消停的時候都沒有,奶媽和常婆子追著他滿院子的跑,經常是兩個大人累得沒勁了,他還精神得很。

  許櫻自重生以來日日憂心勞碌,如今回到楊氏身邊,才覺得自己心裡定了,不管怎麼樣只要依著母親,再辛苦的日子也不苦了。

  楊氏不忍許櫻落下太多功課,索性她也是書香門第出身,開了久不曾開過的書箱,找出幾本許昭業用過的字帖,開始教許櫻讀書識字。

  許櫻每日裡除了逗弄許元輝,就是讀書繡花,日子過得別提有多暢快。

  可這樣的日子也照樣有人出來給她添些小煩惱,頭一個就是江氏那個趕不走的長舌婦人,居說許六爺也要娶妻了,三房三太太挑來撿去的,終於挑到了一家嫁妝豐厚的商人之家的閨女,還沒等新人進門呢,就當著江氏的面沒口子的誇新兒媳婦好。

  「我那婆婆不知被媒人灌了多少迷湯,非說那汪家的女兒好,說什麼模樣也好、性情也好、雖說是商人家的女兒可也是從小請了先生教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就不信了,要真的是這麼四角俱全的豈能拖到了十八才定親?還偏訂給了我那個除了會鬥蛐蛐別無所長的小叔子?」江氏翻來覆去說得就是這些,說罷了還喝口水喘口氣打算繼續說。

  許櫻聽著她說這些,心裡面也暗暗感歎,這個汪氏女許是命裡注定了是許家的媳婦?前世她可是做為六叔的繼弦嫁進的許家,沒想到如今竟許給七叔了。

  她的模樣倒不差,中人之姿說不上多美可不醜,才學也頗拿得出手,可那性子……要用尖酸刻薄來形容,都是往輕了說的,當初她剛嫁進門來一個月,就趕走了六嬸留下來的通房,與董氏別苗頭鬥心眼,很是出了些風頭,加上梅家來討嫁妝,六叔本來就是說丁點不少的還給梅家,可這個挺有錢的汪氏六嬸從中克扣了不少,梅家來的人也不是好惹的,當場就指了出來,鬧得好大的沒臉,要不是唐氏護著,六叔當場就要休妻了,六叔厭惡她的為人,這才尋了個由頭離家,輕易不回來。

  這回她嫁得是七叔,應該沒事……了……吧……

  江氏許是真的被這個富有的未來弟媳氣著了,走的時候什麼東西都沒順,走路都帶著三分的生氣。

  許櫻歎了口氣,自己對自己的這位七叔沒什麼惡感也沒好感,只記得他曾經拿了一隻不錯的蛐蛐想要逗自己玩,見自己是個性子木訥的,也就訕訕地走了,再不理會她。

  許是因為汪家的姑娘大了,許家三房也是真缺銀子,許櫻覺得剛聽見訂親的消息似的,婚期已經定下來了,八月初四,上上大吉的好日子。

  八月初三那天,嫁妝送到了許家,許家三太太苗氏跟得了個金元寶似的,招呼著一眾女眷去看嫁妝。

  楊氏本推脫自己是守寡之人不想去,苗氏卻知道楊氏是個財主,盼著她在認親會上多給自己兒媳婦點見面禮呢,豈能讓財主躲過這喜事?再說了許昭業都去了兩年多了,又是個年輕的,守一年的制也就罷了,是以派了江氏來,硬把楊氏母女拖了去。

  等到了地方,苗氏左手拉著孟氏,右手拉著一臉倒霉相的唐氏,樂呵呵的看嫁妝,許櫻在邊上瞧了,確實嫁妝豐厚,別的不說那金銀首飾就沒有不是上上佳品的,可反常既為妖,能出得起這樣豐厚嫁妝的人家,女兒到了十八才定親成婚,實在是少見,又沒聽說家裡有長輩去了要守制,再加上汪家嫁女嫁得實在著急,許櫻心想自己這位三叔祖母,不要樂極生悲的好。

  她偷眼看董氏,見她眼角眉梢帶著點喜色,董氏不是那種會替旁人高興的,定是她自己有什麼喜事……她又瞧了瞧掩不住高興的許榴,有些得意的許桔,心裡大約明白了。

  「四妹妹……」許榴果然按捺不住來尋許榴了。

  「姐姐可是有何喜事?」

  「老太太已經准了。」

  許櫻早就猜到了還要裝驚訝狀,「准了什麼?」

  「准了我與表哥的親事,只是上面的兩個姐姐並未定親,兩家只是口頭約定了,等大姐姐和二姐姐定親了,再……」

  「恭喜三姐姐了。」許櫻笑道。

  苗氏正在跟兩個嫂子炫耀呢,卻兩個侄孫女湊在一起不知道笑些什麼,心裡有些不高興,「你們也來看看嫁妝,日後你們嫁人了,嫁妝能有這一半多,在婆家盡可以挺直了腰桿了。」

  這話說的小姑娘們臉通紅通紅的,孟氏臉已經冷得能凍死了,唐氏只覺得自己腦袋上火星子直冒,「許家是書香門第,哪是那些個滿身銅臭的商人之家?若有這一半的嫁妝腰桿子就能挺直了,拿七侄媳婦有了這全套的嫁妝,是不是要我們每日給她請安啊?」

  許櫻就算再恨唐氏,也覺得她這一段話說得十足解氣,連孟氏的冷臉都漏出裂縫,嘴角抽了抽顯然是在忍笑,修行差些的比如聞氏和董氏,已經拿帕子遮住臉了。

  「二嫂您是不是病又犯了?因家中有喜事老太太才說讓二嫂您出來的,二嫂你可要……」

  「我病好了就是病好了,和家中有喜事有什麼關係?」唐氏怕老太太,對孟氏還有三分忌憚,苗氏她可是一直瞧不起的。

  苗氏撇了撇嘴,難道這些人這麼不高興,顯然都是嫉妒了,讓她們都瞧不起許家三房,明明都是老太太的骨肉,三房還是老兒子,怎麼就被她們一眼看到底了呢?三房偏要揚眉吐氣讓他們看看!

  許櫻眼珠子一轉,卻看見了一個這一世頭一回見的眼熟身影,渾身上下一身的淺綠,大眼睛水汪汪的,不是苗氏的遠房外甥女苗盈盈又是誰。

  上一世她可是嫁了七叔的,如今……

  「盈盈,你躲在一邊幹什麼?快來見見家裡的親戚。」苗氏也看見了苗盈盈,苗盈盈的父親只是苗氏的本家,家裡頗有些家財,共有三女一男,夫妻兩個雙雙去了的時候兒子才五歲,自然掙不起家業來,幸好四個孩子的舅家有些勢力,硬逼著族裡把除了族產之外的家財分成了四份,三個女兒一人一份頗豐的嫁妝,兒子自是有了族產出息和一份浮財,被族長抱回家裡養著了。

  苗氏知道這是件好事,反正她兒子多,就回娘家「搶」回了苗盈盈回來養,至於那嫁妝——被她吞了七七八八了。

  這些年只拿會娶苗盈盈做兒媳婦哄著苗盈盈,如今與苗盈盈年齡相仿的七爺許昭傑已經訂親了,新娘子卻不是苗盈盈,苗氏還在誇著新媳婦富貴,苗盈盈站在一邊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偏還要被苗氏拉著見長輩。

  眾人除了遠道而歸又蝸居小院的楊氏之外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心裡都暗道可憐見兒的,苗氏十足的刻薄,再下面的許八可是庶出,性子又軟弱,真要讓苗盈盈嫁了許八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盈盈,快來叫人啊?」苗氏推了推苗盈盈。

  「姑姑,我身子不適,回去歇著了。」苗盈盈怎麼樣也強撐不起笑臉來替苗氏撐面子,甩開了苗氏握著她手腕的手,一轉身跑了。

  苗氏臉一熱,頗覺尷尬,「我這侄女自小失了父母,養得嬌了些,你們莫要見怪。」

  「不見怪,不見怪。」

  許櫻卻是知道苗盈盈的性子的,那是個寧折不彎的,也是三房裡唯一能讓許櫻起一點敬意的人物,她必定不會這麼認命,許櫻抿嘴笑了笑,難得有她隔岸觀火的時候,就先穩坐釣魚台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28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4-20 12:33 AM 編輯

  第四十八章:眾口鑠金

  苗氏既然已經請眾人看了嫁妝,第二日成婚的時候自然是闔府上下全都出來了,孟氏身為長嫂自然是帶著長媳聞氏前後張羅,老太太把唐氏拘到了跟前,美其名伺候老太太,倒也顯得一家人和樂融融。

  親戚們有聽說許家二房太太遭了老太太厭棄之類的耳語,一見老太太跟唐氏態度頗親蜜,也暗自覺得傳言畢竟是傳言,不能盡信。

  還有人將目光放到了向來少有喜慶場合出現的許二奶奶身上,楊氏雖是守孝可出來喝喜酒總不能穿得太素淡,挑了件耦合色掐白牙對襟襖,配白色馬面裙,頭戴素銀點翠正鳳釵,一大一小鳳吐珠素銀點翠珍珠步搖,脖子上戴了珍珠項鏈,手腕子上的白玉鐲襯得手腕瑩白如玉,這一身雖素淡卻富貴的裝扮,著實招了不少人的眼,楊氏面上還算落落大方,暗地裡怪許櫻不該硬讓她穿成這樣。

  許櫻把她拉到一旁,卻頗有些話要說:「娘可知當時五妹妹當眾罵女兒什麼?」

  「嗯?」楊氏只知道姐妹倆個打了架,自己的女兒皮肉受了傷,卻不知道許桔罵人了。

  「她罵女兒是吃白飯的喪門星,說爹是小婦養的……」許櫻說著眼圈有些微紅,「娘你說這話能是她自己想的嗎?必是四嬸平日念叨著,讓她聽見了。」

  楊氏的臉白了白,「她……她怎麼能這樣……咱們也沒……」

  「咱們母女如今還沒吃四叔家的飯呢,就被人這麼說,四嬸平日跟親朋好友常來常往的,說不定在背後怎麼編排咱們呢,娘若不顯一顯富,咱們豈不是讓親戚朋友通通看輕了?」

  「你當時怎麼不告訴……你若是告訴了,拼著臉不要娘也要跟他們拼命。」

  「告訴了又如何,當時不光是我在跟前,大姐姐也聽見了,還不是一樣輕描淡寫的化解了,她不過是抄了四十遍的孝經還覺得委屈呢,娘若是鬧將起來,怕是咱們有理都變成沒理了,女兒沒爹,就是少了倚仗。」

  「真是太欺負人了!」楊氏氣得渾身直抖。

  「所以啊,娘今天就要風風光光的,拿出六品誥命的派頭來,讓人知道知道咱們母女是有家底的,沒吃他們的,也沒喝他們的,不比誰矮三分。」

  楊氏聽了女兒的話,行動作派果然更大方了,江氏吃了拿了楊氏那麼多,又見楊氏穿得富貴,她又氣婆婆有了新的就無視舊的,在前面招呼了江家的親戚,也到了後面來招待女眷,拉著楊氏的手,把來賀喜的親朋好友介紹了個遍。

  董氏果然在外面沒少說楊氏的壞話,小家子氣啊,上不得台面啊,整日冷著臉清高不理人啊,回來帶著兩個小的吃白飯啊,全都說了,親戚女眷裡果然有一些不知根底的對楊氏有些看法。

  如今見了楊氏,只覺得楊氏一身打扮也富貴,再看那點翠鳳釵,自然有人記起楊氏是六品的安人,再加上楊氏態度落落大方,對人也熱情,不管是對窮親戚還是富親戚都沒什麼架子,私下裡議論都覺得董氏說得不實。

  有個旁枝的親戚素來跟董氏不慕更是揭起了許家的老底,「平日我跟你們說,她不是個好人你們還不信,許家的家底旁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當初許二爺中了舉,就有人帶了田來投,足有千畝有餘,那一年的出息少說也有千把兩,這銀子可是不入公中的,若沒這些出息,許家二房哪有如今的富足日子過。」

  「我也聽說了,許家二爺在遼東做到了通判老爺,一年不貪不占光是常例的孝敬也不少銀子呢,許家二奶奶一個人守寡帶了一兒一女,前陣子嫁姨娘都嫁得風光,許家要論富,怕是誰也富不過許二奶奶。」另一個親戚說道。

  這一眾女眷之間話傳得快,一頓宴席的功夫,對楊氏都有了好印象,對董氏頗有些不滿,覺得這人為人不好,明明是一大家子人都沾人家的光,偏說人家是回來吃白食的,真的是好厚的臉皮。

  直念得董氏耳朵直發燒,她娘家堂嫂也就是董鵬飛的親娘,素日與她處得不錯,如今聽了這些話也暗自有些後悔,不應該應了老姑奶奶,讓兒子娶小姑奶奶的女兒,有這樣的親娘,女兒又能賢良到哪裡去?可開弓沒有回頭箭,這個時候再說前約作廢,兩家也就離反目成仇不遠了,想了想把董氏拉到一旁,說了幾句心裡話,「姑奶奶今日就沒覺得耳根子發燒嗎?」

  董氏愣了愣,摸摸自己的耳朵,「嫂子您說得這是什麼話?」

  「你當真沒聽見這些親戚女眷都在說你什麼嗎?」

  「都說我什麼了?」董氏眼睛瞪了起來。

  「說你說瞎話唄。」她一五一十把聽來的話都說了,「你們家的事也不是什麼極機密的事,只不過她平素閉門不出,這才讓人少了由頭說嘴,如今她出來了,自然有人把話傳了出來,要我說啊,你也不能這樣,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敬著點人家又如何。」

  董氏當下臉紅得紅布似的,只氣得喘粗氣,當下想要給自己堂嫂兩句難聽的,可是自己的閨女要嫁給人家兒子,堂嫂把自己私下裡拉到一邊說這些也確實是好心,硬生生把氣給忍住了,「一家不知一家難,左不過供著她就是了。」

  董氏臉通紅的回來到酒席上,心氣不順偏要硬忍,上菜的丫鬟稍不注意,一滴油沾到了她衣服上,她一拍桌子,「這是哪裡來的丫鬟?笨手笨腳的!」

  老太太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這是家裡辦喜事,人多手雜難免有事,外人講理些的都幫著周圓一二,董氏身為自家人竟然鬧了起來,鬧得幾桌子的人都停了筷子看她,真是丟死人了。

  孟氏是個機靈的,起身摟住董氏,「四侄媳婦可是吃多了酒了?快回屋去躺著吧。」她摟董氏的手勁兒有些大,董氏愣了愣,知道自己失態,也以酒遮了羞。

  「我必是喝多了……」

  坐在小孩子一桌的許櫻心中暗笑,就是要讓董氏知道眾口礫金的厲害,上一世若是有這樣的大事,她被拉出來,都是被眾人講究性情不好,克父克母,要不是叔嬸仁慈哪有如今的好日子過,說得她小小姑娘,真是有個地縫都想鑽進去,又有誰知道她家的財產全數被別人吞了,養肥了旁人。

  這邊剛剛消停一些,西邊門邊上忽然囂鬧了起來,卻是苗家的人跟苗氏論起了理。

  聲音最大的是苗家大太太,「姑奶奶發達了,娶了富貴的兒媳婦我們不眼氣,怎麼如今問問我苗家的女兒在姑奶奶這裡如何了,姑奶奶就不樂意了呢?」苗盈盈不管怎麼樣都是苗家的姑娘,當初許三太太苗氏仗著許家的勢力又賄賂了族長這才把苗盈盈給接走了,眾人都以為許七奶奶應當是苗盈盈,誰知接到喜帖才知道竟另娶了旁人,苗家人豈能甘休。

  「我沒女兒,自然疼惜侄女,讓她讓我身邊多待幾年又如何?」

  「多待幾年?你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還有兒子呢……」

  「八哥兒是你生的嗎?你生的老兒子今年可才十歲,你想娶我們可不敢嫁。」苗大太太說八哥兒的時候刻意嘴歪了歪,不知內情的聽起來倒像是說巴哥兒鳥。

  兩個人聲音越說越大,老太太先坐不住了,使了個眼色,江氏先去拉住了婆婆,孟氏鬆開了董氏,去拉苗大太太,「今日備得酒怕是烈了,連素日有酒量的親家太太也醉了,莫不是替外甥高興的?三弟妹你也是,陪酒的人也跟著陪醉了,老五家的,快扶了你婆婆去歇著。」

  「我有話要跟我們姑奶奶說。」許家到底是官家,苗大太太對孟氏挺客氣的,「還請親家大太太行個方便。」

  「許家別的沒有,就是屋子多,你們要說體己話自去廂房說。」說罷跟著丫鬟婆子一起,把苗大太太和許三太太苗氏都扶到了一間無人的屋子,只留了苗氏貼身的丫鬟沏了釅茶來解酒。

  「老八他學業有成……配盈盈還是配得的……」

  「盈盈是苗家嫡出女,就算父母雙亡也配不得庶出子。」況且許家老八向來八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學業再有成也只是個童生。

  「盈盈她在許家跟許家的姑娘一樣,也是前護後擁的……」

  「我們苗家還在呢,苗家的姑娘不用許家養活,如今我也不為難你,這邊喜事辦完了,我給姑奶奶三日,三日一到我立刻套車來接姑娘走。」

  苗氏眼睛轉了轉,「盈盈如今也大了,要不要接走得問她……」

  「哼哼……不用問了,我今日來之前已經接到了盈盈的信兒,許家她是一日都不想呆了,說今日就要跟著我走,這三日還是我替姑奶奶的面子著想,豁出老臉勸和的呢。」

  「這個……」苗氏沒想到素日乖巧聽話的苗盈盈這麼有心計,竟然暗地裡將了她一軍,苗盈盈這個兒媳婦她不稀罕,可苗盈盈隨身的那些嫁妝早讓她花了大半了,她拿什麼去湊?若是湊不出來……她瞧著苗大太太這架式,怕是要撕破臉了。

  「你也不用吱吱唔唔的,我知道你的難處,那嫁妝不用現時就送回來,再過一個月你湊齊了送回苗家也是行的,左不過嫁妝單子都在,東西總能找回來。」

  苗氏原想這一天娶媳婦出頭露臉,沒想到被自己家的大嫂當眾一通的搶白丟了面子,如今私下裡說話裡子都丟了,送走了苗大太太自己躺在廂房的榻上氣得直哼哼。

  苗氏的丫鬟叫嬌月的,素日裡頗有些主意,深得苗氏信重,她又跟許八爺好,心裡對苗大太太和苗盈盈瞧不起許八頗有些不忿,眼珠子一轉,趁著給苗氏倒茶,小聲說起了歪主意。

  「太太,你不必傷心……」

  「都怪你,要不是你說盈盈在許家呆了這些年,外面的人都以為她要嫁進許家,就算是換了新郎怕也不敢聲張,我哪會……」苗氏怒道。

  「盈姑娘年輕,一時氣急沒想那麼多也是有的,可您想想,她在許家這些年,跟哥兒們耳鬢廝磨一處長大,若是婚事成了自然沒人說什麼,可如今婚事不成,她回了苗家,豈不是讓人說嘴還能說什麼好人家?」

  「偏她想不到,還以為我是要害她呢。」苗氏恨聲道,「看不上老八,我看她能嫁給誰。

  「這也是八爺太老實,平日不愛說些甜言蜜語,不討盈姑娘的喜歡,說句過頭的話,若是八爺精明些,做事狠辣些,占了盈姑娘的便宜……」嬌月說到這裡捂了嘴,「呀呀,瞧奴婢說了些什麼……」

  苗氏聽了這話,眼睛卻是一亮,是啊,如今苗盈盈還要在自家住三天,她就是長了翅膀的野鴨子,她也要把她做成熟鴨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32 AM


  第四十九章:逃

  苗氏身邊的另一個大丫鬟叫慧月的,因不如嬌月受信重,早早的便被打發了去熬醒酒湯,她剛要掀廂房裡間屋的簾子,就聽見了這毒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自己的主母苗氏為人雖刻薄些,又偏聽偏信小人之言,自己因拙嘴笨舌素不得她的喜歡,卻不曾想嬌月竟心思歹毒至此,出了這樣喪盡天良的毒計。

  苗氏不知內情,慧月可是知道嬌月與八爺素來有些牽扯,不言不語的八爺遠沒有看起來那麼老實,暗地裡陰損毒辣壞不說,他勾引嬌月就沒安什麼好心。

  慧月當下就想闖進去,可一聽苗氏並沒有反駁,反而安靜了下來,心裡忽然明白了,太太怕是真的信了嬌月的話,當下只覺得心下冰涼,虧她一心想著忠於主子,卻沒想主子竟是這般無良之人,為了那點子金銀連自己的侄女都算計。

  正這個時候苗氏在屋裡說道:「慧月去拿醒酒湯,怎麼竟拿了這許久未歸……」

  慧月趕緊捧著醒酒湯往外面疾走。

  「奴婢替太太去看看。」嬌月說著就出了門,正遇見剛剛一腳邁進門裡的慧月,眉頭不由得一皺,「你怎麼去了這麼久?」

  「今天客人多,廚房忙得很。」慧月勉強扯出笑臉。

  嬌月心裡正想著八爺許她的,日後娶了表小姐,要納她為妾,讓她風風光光做姨娘,再不用低頭伺候人的好日子,並沒有理會慧月,接過她手裡的醒酒湯就到苗氏跟前賣好去了。

  慧月聽見了這信兒,心裡思來想去的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可又不知道該對誰說,若是鬧將開來,太太反口不認,她倒背了個背主的罪名,別說是她,就是她老子娘都怕沒了下場。

  苗氏素來不喜她,只因為慧月是老太太賞下的才一直留到她如今,現在心裡有了心事並不樂意慧月在她跟前呆,借了外面事多,又把慧月打發了出去。

  慧月離了廂房,一個人在花園子裡只恨自己命苦,跟了個無恥的主子,偏又聽了那些歹毒的計謀,弄得左右為難,只難得在花園子裡直轉圈。

  瑞春本是慧月的親表妹,兩人素來交好,她回楊氏的院子替許櫻取衣裳,偏看見了慧月在花園裡轉悠,當下起了淘氣的心思,站在慧月的身後,輕輕一拍她的肩膀。

  「呀!」慧月本就滿腹的心事,腦子裡總想著陰司報應,被瑞春這麼一拍,更是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一蹦老高,半天沒緩過神來。

  瑞春被她這麼一喊也嚇著了,「表姐你今個兒是怎麼了?小時候我半夜扮鬼嚇你你都說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門,怎麼如今竟嚇成這樣?」

  「我的好妹妹!你真的是要嚇死姐姐了,姐姐那個時候年齡小,不知道這人比鬼還要惡三分。」

  瑞春素來精明,極會察顏觀色,自是聽出慧月話裡有話,「我要去替姑娘取衣服,姐姐不妨與我同去,有話在路上說。」說罷就拉了慧月的手,兩人一起走。

  慧月知道自己這個表妹雖說年齡小些,人卻機靈,平日也頗有主意,又是識文斷字的,比自己有成算得多,當下小聲把苗氏如何貪了表姑娘的嫁妝,苗家太太如何想要帶表姑娘回家,苗氏如何不想把吞下的嫁妝吐出來,嬌月如何獻毒計種種全都跟瑞春說了。

  「這些個缺了大德的!」瑞春恨聲道,她在四姑娘那裡打探消息告訴二太太,無非是奉了主家的命罷了,如今四姑娘待她好,她也決意就算是二太太再得勢,日後只拿虛話敷衍她便是,卻不曾想還有人有這般惡毒的心思。

  「我正在想該怎麼辦呢……」

  瑞春聽到慧月這麼說,也沉吟了起來,這事不能直接告訴苗家的人,否則吃虧的只是她們這些個為奴的,也不能去稟告老太太,老太太就算救了表姑娘,也要滅她們倆個的口,想來想去瑞春也沒了主意,「這樣吧,我們姑娘素來聰明,又是個心思極正的,你隨我去見她。」

  「能……成嗎?」慧月遲疑了。

  「成,必定能成。」

  瑞春回到宴席上,在許櫻跟前小聲說了兩句話,旁人都知道許櫻的衣服上沾了點油點子,都以為瑞春是叫許櫻去換衣裳,都不以為意。

  瑞春帶了許櫻到旁邊的一間空屋,慧月正等在裡面。

  許櫻聽見了慧月跟自己講的這些事,心裡也是一驚,她早知道許家好人少,卻不曾想三太太竟然喪心病狂至此,可是這事她若不知便罷了,可偏偏知道了,若是不管豈能良心得安?

  「慧月,你去宴席上繼續伺候吧,瑞春,你跟著我。」

  慧月一聽許櫻讓她回去,心裡就有些不安,「四姑娘……」

  「你還要在三叔祖母面前過活,你只管裝做不知便罷了。」許櫻說三叔祖母的時候,嘴裡跟吃了個蒼蠅似的難受,「你放心,我定將此事抹平了。」

  「奴婢謝四姑娘體恤。」

  許櫻雖答應下了慧月,心裡卻也沒有底,在花園一角轉悠了許久,這才定下計來,在瑞春耳邊耳語了幾句,瑞春點了點頭,雖不明白許櫻要做什麼,還是默默把許櫻交待的話記到了心裡。

  許櫻回了宴席,楊氏見許櫻並沒有換衣裳,摸了摸許櫻的頭髮,「怎麼沒換衣裳?」

  「瑞春拿錯衣裳了,那衣服本就是我昨日勾破了袖口的,誰想麥穗直接收到了櫃子裡,被瑞春看也沒看就給拿來了。」

  「唉,這些丫鬟還是小,沒個成算,我讓梁嬤嬤回去你又不肯。」

  「弟弟身邊不能沒人。」許櫻笑了笑,眼睛則在人群裡找著苗盈盈,「娘,剛才三叔祖母跟苗家的太太說得可是苗家表姑?」

  「正是。」

  「就是那個眼睛大大的,長得很漂亮的姑姑?」她這一句話說得聲音有些響了,在坐的眾人都聽清了,聞氏先笑了笑,:「正是,你們苗家表姑愛靜,輕易不出院門,如今竟連親戚都不認識了,我去找她過來,讓她也認識認識家裡的晚輩們。」她本意是想苗家這門親戚說什麼也不能斷,許家養了苗盈盈這些年,不管三嬸怎麼想,總要留些體面才是,聽了許櫻的話正好趁機去找人。

  沒多大一會兒苗盈盈就被聞氏給硬拉來了,「盈盈,快來見見你的小侄女們。」苗盈盈如今不過十六歲,許家的姑娘們裡最年長的許梅已經十一了,可是輩份有差就是輩份有差,許梅、許榴、許櫻、許桔,都站了起來,向苗盈盈行禮。

  許榴向來隨和,喜歡與人交往,見到苗盈盈生得漂亮又大方,連忙拉著她的手問,「苗姑姑可讀過書?平日可有什麼消遣?」

  苗盈盈心裡最厭煩許家的人,恨不得立時離了許家才好,面上也要強忍,只是敷衍道:「無非是認得幾個字罷了,平日沒什麼消遣。」

  「姑姑這帕子可是自己繡的?這花繡得真好,竟跟真的似的。」許櫻指著苗盈盈的繫在腋下的帕子道,這下子連許梅都來了精神,也要細看苗盈盈的帕子,苗盈盈只好把帕子解了下來,許櫻她們一一傳看了,都說這帕子上的花繡得好,引得許家的奶奶們也過來看,又是一通的誇。

  「姑姑的手藝真好,羅先生去後,我在女紅上有了什麼疑問只能問娘,技藝頗生疏了些,若是姑姑有空能教教我們就好了。」許櫻歎道。

  「你苗姑姑是馬上就要回家的人了,哪有空來教你。」楊氏笑道,她看過苗盈盈的手藝了,在閨秀裡算是上等的,可也稱不上是極好,怕是女兒見識淺些,以為這就是極好的了,心裡拿定了主意要搜羅一些真正的好帕子來給女兒賞玩。

  「回家?」

  「我自是有家的,當然要回家。」苗盈盈冷聲道。

  「唉……這難道就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的意思嗎?」許櫻長長的歎了口氣。

  這下子一桌子的女眷都笑了,小小孩童偏偏發這些老氣橫秋之言,當真好笑。

  這個時候瑞春抱著一件衣裳站在了遠處,許櫻告了個罪,「侄女的衣裳髒了,要去換一換。」她又看了眼苗盈盈,「姑姑可願意跟我一起去換?」

  「呃?」

  苗盈盈愣了,她沒想到許櫻會硬拉自己一起去換衣裳,「走吧!姑姑!」許櫻牽了苗盈盈的手,暗自使了個眼色,苗盈盈寄人籬下多年,最會看人眼色,當下點了點頭,跟許櫻手牽著手去了小屋。

  待進了屋就見許櫻關了門,那個叫瑞春的丫鬟站到了門外,似是有什麼極機密的事要與她說一般。

  「你……」

  「姑姑你好糊塗。」

  「什麼?」

  「姑姑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離開,怎麼不今日就走反而要拖上三日?難道忘了狗急跳牆這四個字?姑姑是個女兒家,出了事又向誰喊冤?」許櫻就算想了千條計謀,到最後最穩妥的還是單刀直入,她與苗盈盈是隔了房頭的親戚,她又不得自由縱有一身的本事也沒個施展,至於丫鬟們怕得苗盈盈叫嚷開來,她倒是不怕的。

  苗盈盈也是個聰明人,聽許櫻這麼一說,當下便流出一身的冷汗「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姑姑竟還想不明白嗎?」

  苗盈盈當下臉色熬白嘴唇直哆索,正因為想明白了,才不敢信,她知道姑姑貪且惡,卻沒想到竟惡毒至此,「還請許四姑娘救救我!」她這麼說就是不認自己是許家的親戚了,也不以長輩自居了,反而跪了下來。

  「快快請起。」許櫻扶了她起來,「等下回到宴席上,你只管與我好便是了,我到時癡纏著你不放,你佯做推脫不過,只與我和娘回去,在我們的院子裡住三日便是,許家雖未分家,三房之間門禁卻嚴,尤其我娘守著寡,我八叔再無恥也不敢輕越雷池。」許家三房之間女眷還有些來往,男丁從不入別家內宅,為的就是瓜田裡下之嫌,許櫻和楊氏的院子離三房更遠,中間隔了好幾道到了晚上必定要上了栓的門呢。

  許櫻換了衣裳和苗盈盈攜著手回到宴席上,果然是言語之間極親近,楊氏見女兒難得有投緣的長輩,話也比平日多,也覺得高興,誰知道宴散了,戲也看了,許櫻卻拉著苗盈盈不放了,「娘,我與姑姑一見如故,偏偏姑姑馬上就要回家了,您就讓姑姑陪我住幾日吧!」

  「這……」

  「都是自家親戚,讓表姑娘陪著櫻丫頭玩幾天又如何。」江氏不知是不是也嗅到了不對,還是她太了解婆婆了,覺得婆婆要趁這三天做出點什麼來,也出人意料的敲起了邊鼓。

  「這怎麼能成呢?盈盈馬上就要回家了,有許多的東西要收拾。」苗氏「醒了酒」剛要過來跟苗盈盈虛情假意幾句,就聽見許櫻要帶苗盈盈回去住些時日,這豈不是要壞了她的計謀?

  「我的東西早收拾完了。」苗盈盈說道。

  「好!好!姑姑!姑姑你陪我住!」

  「你這孩子怎麼……」苗氏見苗盈盈竟然有意要跟許櫻回去,難免有些著急,語氣凌厲了起來。

  許櫻佯裝受了驚,瞪大了眼睛瞧著苗氏,楊氏素來溺愛女兒豈能甘休,「三嬸,她一個小孩子,因喜歡表姑娘讓表姑娘陪著她,您只管讓表姑娘跟我們一同回去,哄一哄她也就罷了,何必發火。」

  「是啊,不過是個小孩子,新認識了姑姑,新鮮新鮮又有何妨。」孟氏也勸苗氏,她想得也是不要斷了苗家這門親戚。

  「不行!」許是苗氏反對得太急了些,連八風不動的老太太都側目了。

  老太太咳嗽了一聲,「老三家的你娶兒媳婦是喜事,盈盈在你院子裡住著確實不好,讓她先搬到她二表嫂的屋裡住吧。」老太太在許家就是金口玉言,說了一句苗氏再不肯,也只得應了。

  眾人也都想到了苗盈盈原先是要許給老七的,如今老七娶了妻,苗盈盈在三房住著確實不妥,也就覺得老太太的話是正理。

  許櫻卻覺得,自己的這一番撒嬌和苗氏的激動,讓老太太也瞧出了什麼,她為了許家的面子,卻只能裝糊塗。

  苗盈盈逃出了生天,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36 AM


  第五十章:活神仙

  許家七奶奶汪氏,並不知道這許多的曲折,她本是商家女,人人皆道許家是名門望族,世代書香,她嫁進了許家是一步登了天,新婚之夜見自己的丈夫長得也端正,非但孟浪之人,反而知情知趣,更是覺得自己命好。

  到了第二日由新婚丈夫領著到正院老太太那裡請安,一路上見許家的宅子雖是青磚灰瓦房可那隨處可見的只有官家才配用的磚雕木刻卻著實透著這家的富貴,到了松鶴院,見一眾的太太、奶奶燕翅站在老太太的身後,屋裡連主子帶奴才一共幾十口人,卻連聲咳嗽聲也無,更是顯得許家家規嚴謹。

  待兩人行完了禮,汪氏依著嬤嬤的教誨,先是給老太太敬了茶,給自己的公婆敬茶,一一給長輩磕了頭,又與幾個嫂子見了面,這才算是禮成。

  她自覺自己做得規矩絲毫不亂,卻不知許家的媳婦多是官家或是書香門第出身,暗地裡對她的禮儀都有些挑惕,跪的時候腰也跟著彎了,磕頭的時候兩隻手雖交疊在了一起可十足的生硬,起身的時候身子晃了晃,更不用說那叮叮當當的環佩聲不絕於耳。

  老太太更是撇了撇嘴,老三兩口子如今行事越發的糊塗了,若是世代經商的望族人家也就罷了,偏偏找了汪氏這種只富了兩代的暴發戶,這規矩得從頭教起,否則要被親朋們笑掉大牙。

  苗氏只被自己媳婦渾身上下晃人眼的富貴迷惑,並不知道自己在許家又成了笑話,眼睛只盯著各人給苗氏的見面禮重不重,看見楊氏果然送了一個實心的金鐲子,當下便覺得自己不避諱楊氏守寡,從接彩禮便一直拉著她是對的,可想到苗盈盈此時正住在楊氏的院子裡,又有幾分後悔。

  小夫妻敬了茶行了禮,老太太下令擺飯,卻不料新娘子一看見許家的早膳就皺了皺眉。

  許家一向講究養生,若是在老太太這裡擺飯,便是四樣粥品、八樣點心、十六樣小菜,極盡清淡。

  汪家是新富之家,早膳一樣奢華,若是逢了初一、十五,汪老太太傳早膳,非燕窩粥、魚翅粥、碧梗米粥盡數上齊,點心要十幾樣,小菜更是多葷少素,許家的餐桌在她看來簡直是寒酸得拿不出手。

  若非是記得娘說過的到了許家要低頭做人,怕是早就甩臉子了,就是這樣她的不滿還是露了出來。

  老太太只做不見,帶著兒孫及孫女們入了席,許家自大太太孟氏以下的媳婦們全數站著立規矩侍宴,汪氏剛想找地方坐,就想起了出嫁前惡補的規矩,也跟著站到了江氏身後,餓著肚子立規矩。

  幸好剛布了第一輪的菜,老太太就揮了揮手,「今個兒是新媳婦進門,不必立規矩了,都坐吧。」

  孟氏這才帶著頭坐了下來,汪氏吃著在她看來寒酸的早膳,這才想起今日不立規矩,那明天開始是不是要一直立規矩了。

  許櫻瞧著她,心道這汪家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竟將女兒慣得半點規矩不懂,汪氏此時還算低頭做人呢,就跟上一世一樣臉上帶出來了為難不滿,真到了老太太過世了,許家分了家,汪氏有了孕在許家站住了腳,那可是位活祖宗,若非有唐氏彈壓,怕是能跳到天上去,如今嫁到了貪財不懂規矩的三房,怕是要熱鬧了。

  苗氏瞧著自己「羞答答」低頭吃飯的兒媳婦,心裡想著單兒媳婦這一身的披掛,拿出一半來便能填了補苗盈盈嫁妝留的虧空,若是老八也能找這麼一個媳婦,倒比苗盈盈強一百倍,只是去哪裡找啊,苗氏歎了口氣,卻錯把一塊醬瓜當成了粥吃進了嘴裡,鹹得立刻吐了出來。

  三日期滿,苗盈盈片刻也不肯在許家多留,向許櫻道了聲謝,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瑞春撇了撇嘴,「姑娘對她有救命之恩,她倒逃得快。」

  「總是許家造得孽,別忘了,我也是姓許的。」許櫻道,幫苗盈盈本是為了她自己看不過去,並非是盼著苗盈盈有什麼報償。

  「三太太面甜心狠,禽獸不如,總要遭些報應才好。」

  「她丈夫無能,兒子不知事,兒媳婦各有算計,豈非已經是現世報了?這人啊,不能想著別人給自己多少,得想著憑自己的本事能得多少。」許櫻笑道。

  她們這邊剛說完三太太的事,麥穗就一臉興奮地跑了過來,「姑娘,四爺回來說清虛觀裡來了個算命極靈驗的游方道士,他帶了幾個朋友去試探,那道士竟全都算准了,四爺又拿了六爺的八字去算,那道士竟像是見過六爺一般,把六爺的事說得也極准,四爺回來沒口子的誇竟遇上了活神仙,說得老太太動了心思,要帶著咱們到清虛觀打樵呢。」

  活神仙——許櫻皺眉算了算,是了,也該是那個牛鼻子老道來了。

  瑞春和麥穗見她並不因為要出門而高興,反而皺了眉頭,不由得都收斂了喜色。

  「姑娘……」

  「咱們回去。」許櫻帶著丫鬟回了楊氏的小院,一頭扎進了自己所住的西屋,拿出文房四寶,坐在書桌旁洋洋撒撒寫了一封信,又開了櫃取了自己攢的五十兩銀子。

  「瑞春,你找常嫂子來。」

  常嫂子也是積年的忠僕,此事事關重大,不找常嫂子和常叔,怕是不成了。

  常嫂子正在小廚房揉面,聽說許櫻找她找得急,圍裙一解隨便洗了洗手便離了小廚房,隨著瑞春到了東屋。

  「麥穗,你去守著我娘,瑞春,你看著院子。」許櫻把兩個丫鬟打發了出去,拉著常嫂子的手坐到了炕上。

  「常嫂子,如今我有一件性命攸關的大事要托付給你。」

  常嫂子被唬了一跳,「什麼事?」

  「我四叔不知從哪裡找來了個活神仙,老太太素來迷信,要帶著全家去清虛觀打樵,這本是好事,誰知被我查探到了那道士竟是個貪錢的,曾幾次貪了旁人的賂賄,硬生生的說天作之合的夫妻八字不合,妻子克夫克子攪和的人家宅不安;還曾鐵口斷過某某人是天煞孤星命,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害得某某人難以娶妻——」

  「這天下竟有如此惡毒的出家人?」

  「唉,這就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許櫻說道,「我又是個無父的,偏又有太太和四嬸那樣的長輩,這道士又是四叔尋到的,咱們實在不得不防。」她說的其實就是自己前世的經歷,原來老太太就覺得自己母女不祥,遇上那個「活神仙」胡謅一通,更是認定了自己母女是沾了死碰了亡的喪門星,母親和老太太故去,祖父生了病之後,自己喪門星之名更是作實了,被刻意的傳揚出去,再無什麼正經人家敢來提親,她原也以為自己真的是喪門星,一直到有次偶爾聽四嬸和丫鬟講她四十兩銀子就買通那「活神仙」,才知道自己竟是被人給陷害了。

  「姑娘的意思是……」常嫂子其實一進屋就看見了許櫻放在桌子上的銀票。

  「勞煩常大哥跑一趟,送一封信和五十兩銀子到清虛觀,我不為他吹噓我八字好,只是讓他莫要害我。」

  常嫂子點了點頭,現下的人都迷信,那道士若真的是黑了心的起了不好的心思,毀姑娘下半輩子也是一句話的事,「這事兒就交給老奴了。」

  「這是五兩銀子,全充做常大哥的車馬錢。」許櫻拿了早就備好的銀錠子。

  「姑娘這如何使得。」

  「你們夫妻這些年跟著我們母女兩個風裡來雨裡去的,這五兩銀子比起那情義又值得上是什麼?您放心,我許櫻不是涼薄之人,他日定將百倍報答。」

  「有姑娘這句話,我們兩口子粉身碎骨,也值了。」常嫂子接過了銀子,又把銀票和信慎而又慎地揣到了懷裡,這才告辭離開。

  她前腳剛走,楊氏抱著許元輝就進了屋,「剛才我怎麼見常嫂子從你屋裡出來了?」這又不是響午又不是晚上的,許櫻找常嫂子幹嘛。

  「老太太說明日要帶咱們去清虛觀打樵,我想起幾樣好拿又不易壞的點心,想讓常嫂子做。」

  去清虛觀打樵果然讓楊氏眼前一亮,忘了常嫂子和許櫻在屋裡密談的疑惑,「我正想著這幾天秋老虎發威,熱得厲害找個地方涼快涼快呢,沒想到老太太竟如此體恤人。」

  「是啊,娘,您說明日咱們穿什麼衣裳好?」許櫻拉著楊氏的手問衣裳。

  「娘,我也去!我也去!」許元輝已經能聽懂大人說話了,聽說了是要出門,立刻擺動小腿鬧將起來。

  「好好,元輝也去,元輝也去。」楊氏使了好大的勁兒才安撫住元輝,「你義父送給你的衣裳裡有一套極素淡的湖藍縐綢長比甲,配粉藍薄綢中衣,裙子是月白繡綠萼梅的,我一個夏天都沒見你穿過,這次拿出來穿罷。」

  「女兒是因為那衣服樣子雖素淡,料子卻太好了些才沒穿的……」

  「娘也想清楚了,咱們母女若不露富貴一味的低調,直叫人瞧不起,如此不如顯一顯富貴,也讓家裡人瞧瞧,咱們不是吃白飯的,就說那一套衣裳,除了你許家的姑娘又有誰能有?」

  許櫻這才明白,楊氏心裡還扎著許桔說自己是吃白飯的那道刺呢,她兩世為人,有許多人變了,不變的唯有娘,她身上就算是針尖大的事,娘都看得比天還大,更不用說許桔污辱了自己也污辱了自己生父,觸了娘最不能觸的逆鱗。

  楊氏還在說著,「我倒要讓許桔瞧一瞧,許家可供養得起我女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40 AM


  第五十一章:問命一

  許家老太太要去三清觀打樵,許家自四更天便備齊了車馬,五更天早早用過了早膳,一家子人浩浩蕩蕩出了門,許櫻衣著楊氏的吩咐打扮了,因早晨有些涼披了件象牙白的披風,身量卻小,卻頗有些婷婷玉立之感,連老太太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你義父雖是男兒,卻會挑衣服,你這一身衣裳穿在侯門公府家姑娘的身上也不算是失禮。」

  「這衣服初夏的時候便送來了,偏我覺得料子好捨不得讓櫻丫頭穿,昨日拿出來一看再不穿就要小了,這才讓櫻丫頭穿了。」楊氏笑道。

  老太太把許櫻衣裳的袖子翻了過來,「這裡面還掐著兩寸的富餘,你回去替她拆了,還能再穿一季,小孩子長得快,有好衣裳就要穿,不穿才是糟踐東西,櫻丫頭過了年也十歲了,也該打扮了。」

  「孫媳曉得了。」

  平日是若有這樣的事,董氏必定會插上一扛子,說上兩句讓人聽著不舒服的話,今日卻安靜得很,對許櫻的穿戴壓過了許榴和許桔一頭猶作不知一般。

  聞氏也是識貨的,知道許櫻這一身價值不菲,暗自慶幸自己讓許梅穿了三弟妹自京裡捎來的衣裳,雖比不得許櫻穿得珍貴,可也不差多少,加上許梅年齡大些,穿衣服要比平板孩童身材的許櫻好看。

  許梅倒沒有那許多的心思,她知道自己的四嬸是個難纏的,加上清貞院的事,並不樂意與四嬸家的兩個妹妹多有糾纏,主動牽了許櫻的手,「四妹妹,咱們倆個坐一輛車可好?」

  「故所願爾,不敢請爾。」許櫻笑道。

  老太太見許櫻與許梅,一個素淡一個嬌艷,像是一對姐妹花一般,也覺得高興,「梅丫頭,你年長要多照應妹妹。」

  「謹遵老太太吩咐。」

  她們倒是一派的和諧了,許桔頗有些不服,她今個兒並沒有穿新衣裳,乃是往日穿過的桃紅斜襟半臂,粉白中衣,配了一條舊日穿過的水粉孺裙,當下便覺得自己被比得寒酸了,她如今已經知道了許櫻有義父供養,楊氏自有嫁妝做母女二人的體己,這對孤兒寡母要比自己家有錢得多,更覺得眼氣得很,「四姐姐這一身穿得真漂亮,我卻沒福遇上這麼好的義父。」誰不知道許櫻的義父是什麼認的,兒媳婦當不成,索性收做了義女,難道是說出來值得誇的事?

  「這都是緣份。」許櫻淡淡一笑,顯得許桔極不知禮,許榴看出了這點,扯了一下妹妹的衣裳,讓她不要亂說話,自從許桔闖了紫荊院打了人,許榴和許櫻就生份了好多,許榴見到許櫻就覺得尷尬,也不知該說什麼,若不是她當著許櫻的面哭,許櫻也不會說出那些話,老太太說得對,許櫻比自己還小呢,出那個主意無非是孩子心思,卻不想因此受了氣,可她又不能說護姐心切的許桔不好,也只有歎息了。

  許櫻樂意與許梅一輛車,許梅規矩大,麥穗在車上不敢亂動,只是低頭伺候著,許櫻則對外面沒什麼向往,就是半閉了目安靜地養神,許梅比她還靜,似老僧入定般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三清觀不算是什麼大觀,蓋在茂松山東山的一座山坳裡,到了山腳下換了兩人抬的軟橋,晃悠了半天這才到了地方。

  三清觀的觀主李真人與許昭文本就頗有交情,許昭文一個月總要來三清觀住上十天半個月的,布施也極多,今日許家的人來打樵,張真人早早就將道觀收拾了出來,將青壯的道士都打發到了山下守著,勿要讓閒雜人等上山,只帶著幾個過了六十歲的老道士並十幾個不到十三歲的小道童留在觀裡。

  如今許家的人到了,李真人親自在山門迎接,見了許老太太便道了聲:「無量壽佛,許久不見老太太可安好。」

  「好,好得很。」老太太樂呵呵的說道,她與李真人幾年前見過一次,李真人人長得普通,可卻頗能說,將老太太哄得很高興,老太太自是記得他的,「你說我是個有福的,如今看看我,還是那麼有福嗎?」

  「老太太自是福澤深厚。」

  「借你吉言了。」老太太笑道,她又指了指隨侍在她左右的兩個少年,「這是我曾孫子,一個叫元慶、一個叫元安,還有兩個小的,在後面由他們的娘抱著呢,另有兩個在京裡。」

  「老太太果然是子孫滿堂啊。」李真人笑道,他認真的瞧了瞧許元慶和許元安,見兩人都生得端正,又是一番誇贊,「貧道也曾見過許多人家的公子,長得像貴府二位公子一般端正的少見,所謂面由心生,兩位公子必然前程必錦。」

  當下把老太太哄得合不攏嘴的樂,「還不快謝謝李道長吉言。」

  許元慶和許元安施了一禮,「謝李道長。」

  「瞧瞧貧道,只顧著跟老太太說話,竟忘了請老太太入觀。」

  「也是我一直拉著你說話。」

  許櫻跟在眾人後面上了道觀,只覺得這在青山碧水之間的道觀清幽至極,外人瞧了也必定會以為是神仙洞府,又怎知裡面藏污納垢?也不知常大哥有沒有把信送到。

  老太太帶著一眾的媳婦、孫女一一拜過了神仙,不管大小神象皆上香布施,口中念念有辭,無非求得是闔家平安。

  許櫻上一世經過了許多事,非但不信神佛,反而常有毀謗,如今重生了,卻是不得不信神佛,望著元始天尊、靈寶天尊、道德天尊三個木雕泥做的佛象,念念有辭:「諸位上仙在上,小女子不求財不求姻緣不求子女,只求保我母平安,小女子能侍奉母親終老,若上仙准小女所求,小女子必將重修廟宇,再塑金身。」

  跪在她身邊的楊氏求得卻是:「小婦人只求小女許櫻能平安長大,覓得良緣,我夫許昭業能早登極樂,勿要在陰司受苦。」

  小道童將簽筒交給了楊氏,楊氏閉目搖晃,簽桶中掉出一支簽來,她拿到手中細看,乃是一枝中吉簽,簽文上寫著:「可此當年一塞翁,雖然失馬半途中,不知禍福真何事,到底方知事始終。」這說得是塞翁失馬的典故,卻不知是何意。

  許櫻拿在手裡搖了許久,才搖出一枝簽來,中平簽,一見簽文許櫻便笑了:「邯鄲一夢幻無邊,數載身榮是熟眠;欲換錦衣歸故裡,睡醒還記在心田。」

  楊氏見了許櫻的簽皺了皺眉,「怎麼是中平簽。」

  「咱們先去解簽吧。」許櫻站了起來,接著楊氏去解簽。

  前面孟氏、唐氏、苗氏、聞氏、許梅已經解完了簽,只有唐氏因抽得是下下簽有些不樂,旁人都是說說笑笑並不在意。

  解簽的是個鬍子花白的道士,看起來書卷氣十足,不像是道士倒像是私塾先生,他拿了楊氏的簽文一看,「奶奶是求財還是問家宅子女?」

  「問子女。」

  「此簽雖是中吉,問子女卻是不錯的,日後雖有些波折,但總能逢凶化吉。」

  楊氏聽了道士的話,眉頭立刻舒展了起來,又自許櫻手裡拿了簽文讓道士解。

  那道士一見簽文便皺了皺眉,許家這樣的人家來觀裡打樵,按理來說除了上上大吉簽與中吉簽之外的簽應該被拿出去了才是,怎知他之前解了唐氏的下下簽,弄得頗尷尬,如今又見到了這中平簽。

  「不知姑娘所問何事。」

  「不問了,我看懂了。」許櫻笑道,只是不知道前世是夢,還是這一世是夢了。

  「姑娘小小年紀,又不曾修過道法,怎敢輕易就說看懂了簽?」說話的人不是老道士,乃是站在老道士旁邊的小道童,那道童生得面如滿月,眉目俊秀,最奇特的是耳朵上扎了耳洞,明晃晃地戴著紅絲繩,倒顯得有些奇怪。

  「陵春!你又懂什麼了,勿要隨意插言。」老道士斥道,「這是我的徒兒,原是富貴人家子弟,因身子弱怕養不大,家裡這才捨了送到道觀裡做俗家弟子,生生的被我慣壞了,還請奶奶和姑娘勿怪。」

  「道長高徒童言無忌,說得也是實情,這丫頭生生被我慣壞了,還請道長勿要見怪,要解了這一簽才好。」

  老道士皺了皺眉,這簽實在是不好,不管問什麼都普通,他一時不知該怎麼答。

  「請問道長,這簽裡原說的是某人做了美夢,升官發財,誰知大夢醒來時一無所有,可若是做了噩夢醒過來又如何呢?」許櫻問道。

  「做了噩夢醒來自是要警醒自身,勿要重蹈覆轍,盡人事聽天命,總之再壞也壞不過噩夢中所見了。」老道士言道。

  「如此小女子多謝道長了。」許櫻說罷拉著楊氏走了,楊氏心中還有疑惑,見身邊人慢慢聚得多了,四弟妹董氏和兩個女兒也求完了簽,已經來到了這邊,也只得隨著許櫻離了解簽處。

  她們正在前面求神問簽,那邊李真人和許昭文已經帶著老太太去見了那個游方的活神仙,此人自稱姓張,是張天師的後裔,法號叫天慧,卻是個目不能視的瞎子,眾人皆稱他為張瞎子。

  老太太說了自己的八字,又讓張瞎子摸了骨,張瞎子笑了笑,「老太太這般高壽,又是一輩子不缺衣食的富貴命,貧道實在沒什麼可算的,只想問問老太太可有什麼心願未了。」

  「唉,無非是人年齡大了,思想起身前身後事,有些惴惴罷了。」老太太近日見唐氏無德,苗氏無行,董氏陰險,深恨自己識人不清,許家竟有三個如此不省事的媳婦,怕自己去了無人彈壓她們,要有大禍。

  「貧道勸老太太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勿為兒孫做馬牛,又有人言道不瞎不聾不做家翁,老太太您如此高壽,應享清福才是。」

  老太太點了點頭,「話雖如此,我終究有些放不下啊。」

  「放不下也要放下,終有要放下的一天。」

  老太太歎了一口氣,「您說得對。」

  「老太太可還有要問的?」

  「我問問兒孫吧。」她又把幾個兒子的八字報了上去,張瞎子笑了笑,「我是摸骨算命的,不見人難算得十分準,不過這幾個八字嘛……」

  他自許國峰的八字開始解起,竟說得絲毫不差,又說許國定與許國榮,都是八九不離十,說這三個人都有些福氣,是長壽的命,只是許國峰勿要與水太近,許國定要遠離女色,許國榮要心平氣和勿要生氣,否則要出事。

  老太太頻頻點頭,「這些我平日都說過他們,聽您這麼一說,我還是要再說。」

  「老太太您啊,又忘了。」

  張瞎子又算了許家幾位爺的命,算到許昭業的時候,歎了口氣,「這人的八字極好,原是極清貴的命,只是因為命太好了才遭了忌,命裡當有大劫,若是過了必定飛黃騰達,可從這八字上看,人竟已經去了。」

  老太太歎息了一聲,「不瞞道長說,這正是我那苦命的二孫子的八字,他確實已經去了。」

  「老太太不必介懷,他本不是凡人,下界全是歷劫,如今去了,怕是已經重回仙位了。」

  「阿……」老太太剛想念佛,又想到自己是在道觀,硬生生的變成,「無量壽佛,那可真是趕情好了。」

  許昭文聽著直皺眉,他第一次讓張瞎子算許昭文的命,張瞎子可不是這麼說的,董氏說張瞎子已經收了他們的錢了,難道其中有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59 AM


  第五十二章:命數二


  張瞎子又說了一通許家男丁的命數,說起來頭頭是道,說得卻都是些人世間的道理,老太太聽著連連點頭,只道他算得準,卻不曾想許昭文早就與張瞎子認識,張瞎子算許家的事,豈能不準。

  到了女眷這裡老太太最惦記的是唐氏和苗氏的命,張瞎子算到了唐氏,只是一笑,「此人之命與姻緣上頗有些波折,不過也是拆不爛打不散的姻緣,就算生前同床異夢,到老了一樣死同穴,旁地事情嘛……若有妨礙也已經過了,等過了五十五歲更是安享太平的命。」

  唐氏能安享太平,許家二房散不了?老太太點了點頭,「若是如此便好了。」她還是盼著二房能太平的。

  等問到了苗氏,張瞎子半天沒作聲,「唉,老太太莫問了,貧道也知道老太太愁得是什麼了,只是剛才看的男丁裡應有她的子女,此人在子女上還是有些福氣的,總得善終便罷了。」

  張瞎子若是一味的說車軲轆話,老太太未必信他,他如今這麼說了,老太太倒信了十足十,「這樣也是她的命,都是她自找。」

  最後又問了幾個女孩子,張瞎子說許梅要遠嫁,就算嫁得近,也要隨夫行千里,八字主貴,命有官祿,應是富貴之人只是與父母緣淺些;許榴則是多子多福的命,一輩子雖無大富大貴,卻不愁錢財。

  到了許櫻這裡,張瞎子算了很久,又翻了書,「這位姑娘的命當是先苦後甜之命。」他這一句話,氣得許昭文想掀他的桌子,只因老太太在場這才不敢。

  「何解?」

  「這位姑娘原是與父母緣淺薄,但卻常遇貴人相助,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她又有剛性、悟性,憑著自己也能順遂一世,夫妻姻緣也不錯,當會尋個機稱心的婆家,她又有幫夫運,是旺夫宜子之相。」

  老太太點得連連點頭,許櫻可不是常遇貴人嘛,她這個孩子又聰明,她們雖是孤兒寡母,日子卻是越過越好,別人看不出來,她人老成精自是知道許櫻是個有成算的,做事也穩當,難得的是人心也善,有好報也是應當。

  許昭文暗地裡咬牙,心道莫非自己妻子的銀子沒有送到?他還是不死心,低頭對老太太說,「剛才道長說我二哥是清貴至極的命,只是命裡有劫數,老太太為何不問問我二嫂的命數。」

  老太太想了想,「我不知你二嫂的八字,多福,你去問問二奶奶。」

  「是。」多福是伺候老太太多年的婢女,做事素來沉穩,當下便領命去了,沒多大一會兒就拿著楊氏的八字回來了。

  老太太報給了張瞎子知道,張瞎子掐指算了算,「此女子性如蒲柳,夫君的運勢強了,她必然是強的,可若沒有了……就要看子女了,我剛才算得姑娘可是她的女兒?」

  「正是。」性如蒲柳——張瞎子能說出這四個字,竟像是認識楊氏一般,老太太十分的敬服。

  「有如此命強的女兒,此女的福份還在後面。」

  「如此便也是她的命好了。」

  老太太又讓他算了許桔的命,自然也都是好話,還有幾個孩子太小,老太太怕他們不上卦,並沒有讓張瞎子算,厚厚地封上謝禮,這才滿意的走了。

  許昭文侍奉著老太太回了前殿,好不容易偷了空欲到後殿尋張瞎子的晦氣,卻再也找不見張瞎子的人影。

  許櫻見老太太高高興興的出來了,瞧著她們的母女時,眼神裡不光沒有淡漠厭惡,反而多了些許的喜愛,心裡明白,怕是自己的計策成了。

  張瞎子有兩個軟肋,一是貪錢,二是好色,前世她因緣際會認識了一個在泰山腳下開雜貨鋪的劉掌櫃,劉掌櫃的媳婦是個嘴碎的,方圓十裡的陰私事情沒有不曉得的,許櫻離了連成玨自己剛起步做小生意,跟劉掌櫃兩口子相處得極好,從劉掌櫃媳婦的嘴裡聽說,住在劉家隔壁的趙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原是豆腐西施,跟一個挺有名的算命先生叫張瞎子的有過一腿,還生了一個兒子,假托了養子的名義養著,張瞎子積攢了些錢財,都留給了這個兒子,那個孩子長大之後娶妻生子買田置地,過得頗殷實,還改回了張道士的姓,自稱張老爺。

  當年許櫻三十六,那個張老爺也就是比許櫻小一兩歲的樣子,如今還是個孩童。

  許櫻在信裡把那趙姓豆腐西施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又明說了附上銀票只充作脂粉錢,張瞎子有這麼大的把柄被許櫻抓到了,豈能不為許櫻美言?他收了許昭文的銀票,又收了許櫻的銀票,加上近日裡在這方圓幾裡算卦賺得錢,總共收攏了二百四、五十兩銀子,自然是趕緊收拾東西「雲游」去了。

  楊氏見許櫻眉頭舒展,嘴角微微上勾,顯是十分高興,也就看淡了許櫻抽得那枝中平簽,心道這世上的事雖說萬事皆有定數,但只要我母女在一起,別的都隨緣吧。

  麥穗不知從哪兒摘了幾朵開得極艷的野花,喜滋滋地捧在手裡來尋許櫻,「姑娘瞧這花可美?」

  「你從哪兒得的?」許櫻摸了摸花瓣,雖說是不知名的野花,可看起來卻別有野趣。

  「我看見一個小道童拿著玩,就用桂花糖換來了,他說道觀後山坡有成片的野花,咱們若是喜歡盡可以去游玩。

  麥穗拿在手裡的花確實漂亮,許梅原在跟許榴講些什麼,也走了過來,聽說道觀後山還有,不由得有些心動,「咱們去問問老太太。」

  老太太聽說有成片的野花,也覺得不錯,「那邊可有閒雜人?」老太太問李道長。

  「道觀後山都是三清觀的產業,又無村莊田地,並無閒雜人等,只是有一些野鼠、野兔、野狐等,姑娘們若是不怕盡可以去玩,聽見敲鍾傳午膳時回來即可。」他又指了遠遠躲在一旁的兩個小道童,其中就有解簽時站在解簽老道身邊的陵春,「陵春師弟,你帶她們去吧,這位是我師叔的關門弟子,道號武陵春。」

  武陵春明明是詞牌名,卻用來被充作了道號,這個叫陵春的,叫得顯然是假名,許櫻瞧他氣度不凡,不似是尋常人家子弟,如今一聽這名字心裡更確定了七八分。

  老太太那邊已經指派好了跟去伺候的家下小廝、丫鬟婆子,都是些穩重忠心的,不會因貪玩就忘了主子。

  武陵春飛快地跑到了李道長身邊,李道長囑咐他幾句便在這邊等著許家的人,待許家的人都聚齊了,這才引著眾人往後面走,許老太太身邊的許元慶和許元安也一臉躍躍欲試,老太太瞧他們也被拘得可憐,拍了拍他們的肩,「去玩吧。」

  許元慶和許元安如蒙大赦,飛也似地跑了,很快就追上了武陵春,三個男孩子湊在一起自有話說,把許家的女孩子落下好長一段,待推開了道觀後門,下了兩階的石階,果然眼前是一片花海,麥穗先前拿在手裡的那一束野花,原來竟是成片成片的開著的,從高處向下看像是一塊五彩的鮮花織綿一般。

  許元慶和許元安打了個呼哨便跑向了花海,許家的姑娘們也去了矜持,腳步不似在家裡時那般斯文了,到歡欣處竟小跑了起來,惹得婆子們直嚷:「姑娘們慢點!莫摔著了!」

  只有許櫻扔站在高處,瞧著那一邊盛景,表情依舊淡淡。

  「四姑娘怎麼不跟著去玩?」武陵春坐到道觀後門的條凳上,他對早就看慣的景致不感興趣,許櫻本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怎麼也會懶洋洋的全無喜愛之意?。

  「在這裡看花更好。」許櫻不是不喜歡,只是覺得站在這裡遠遠的看著,花海更美,真走到花海裡了,也就平平了。

  「四姑娘果然是個有心人。」武陵春笑道,「剛才多有得罪了。」

  「你說得也是實情,我無非不想讓人替我解簽罷了。」

  「這是為何?」

  「抽的理中平之簽,再解又能解出什麼好簽來?我倒不怕旁人說我運勢不好,只是我娘視我如命,若是聽了怕是要傷心。」

  武陵春瞧著許櫻,只覺得小小女孩卻一身清雅至極的韻味,說出話來透著十足的老成,他也聽說了許家的一些事,知道許櫻孤兒寡母,難免要比別人艱難些,「做娘的,自是視兒女如命的。」他歎道。

  「你又為何到了這道觀?我瞧著你可不像平常人家的子弟。」

  「我?」武陵春倒不覺得許櫻問他有什麼冒犯,「我沒什麼可瞞人的,我家本是在京城,老家在山東膠州,我父連生了六個女兒才得了我這麼一個兒子,偏我是個不爭氣的,投生在丫鬟肚子裡,生下來的時候還連累死了親娘,被抱養在太太屋裡也是三災八難的,算命的說需得當成女孩養才保平安,誰知改了名字穿了耳洞還是不成,人說我爹年輕時身在行伍殺業太重,難免礙到了我,需得捨我到道觀裡長到十八歲,我爹和太太沒法子這才送我來的。」他說起父親的時候叫得是爹,說起嫡母時叫得卻是太太,看得出來事情不像是面上那麼簡單。

  「原來如此。」許櫻點了點頭,這其中還有什麼曲折,卻涉及人家陰私,不好再細問了。

  「其實為保家衛國,殺業再多有什麼當緊的?我爹卻偏放不下,人家一說他便信了……」武陵春望著遠方小聲說道,他與許櫻素昧平生,平日不願對身邊親近的人說的話,跟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說起來,心裡卻寬鬆了許多。

  「你父親心裡也未必後悔,只是為人父母難免多心。」

  「不畏懼武將?」本朝雖開國時重武,到了如今卻是漸漸的重文,常有文臣指責武將殺孽過重,打仗時便罷了,若是打完了仗什麼殺降、殺民等等指責就鋪天蓋地而來了,就算皇上有意安撫,也要削去些賞賜才能甘休。

  「武將有什麼不好的?」

  「我爹倒盼著我習文呢,可我不願真等到哪天真有戰事,只能站在朝堂上噴口水,稍有不順便辭官回鄉還說是歸隱田園,真等到國破家亡的那天才說我早知道會有此日。」

  許櫻想想她知道的那些言官可不是一個個只有鬥嘴的能耐,整日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大罵世風日下,半點實務不會,只會罵人,「罵人麼,總比做事簡單些。」

  麥穗和瑞春面面相覷不知姑娘跟這小道童一個站在石階下,一個坐在後門石墩子上在講些什麼,她們聽見了,卻沒聽懂,心裡卻直長草。

  「姑娘……大姑娘在喚咱們呢。」

  「唉,咱們走吧,莫要讓大姐姐等急了。」許櫻提了裙子,下了石階,走到一片花海之中,轉身看向武陵春,卻見他已經爬到了道觀後門的那棵槐樹上,嘴裡叨著草葉吹了起來。

  許梅順著許櫻的目光向上看,也瞧見了一身道袍,騎在樹上的武陵春,她扯了許櫻的手,「真真是個野道童,所謂男女七歲不同席,他雖是出家人,妹妹還是要避諱些的好。」

  「我們倆個隔了兩級台階,又有丫鬟在,站在無遮無擋之處,心底無私說上幾句閒話又有什麼當緊。」

  「你呀,總是有道理。」許梅戳了戳許櫻的額頭。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02 AM


  第五十三章:許忠歸來

  許忠在臘月初一這天,匆匆回了許家村,許家村的人見他穿了件松江布的棉袍子,披了老羊皮裡子,大絨面的舊披風,頭戴狗皮帽子,腳上穿著羊皮的靴子,直似闖關東的老客一般,頗有些不敢認。

  「許兄弟,聽說你跟展七爺發財去了,怎麼這樣就回來了。」

  「發什麼財啊,遭罪還差不多,無非是多點車馬錢罷了,我還要攢著娶媳婦呢。」

  眾人想調侃說他發了財,見他這一身打扮也不好說了,哪有發財了,回了許家只背了個大包袱,穿得寒酸至極的。

  百合也以為他沒賺著什麼錢呢,也不提這些,就是拿了新給他做的冬衣,又央人燒了熱水,讓他洗一洗再去給楊氏和許櫻磕頭,「你這一回不管是賺了還是賠了,大臘月裡的回來了,都該給主家磕個頭。」

  許忠笑了,「成。」伸手去摸百合的手,被百合躲開了。

  「出去做了些事情,越發學得壞了。」

  「四姑娘已經說了,我回來就給咱們倆個辦喜事,你就要是我媳婦了,怎麼連手都不讓牽。」

  「哼!你當我是那些個輕狂的嗎?一日未曾拜堂成親,我便不是你媳婦。」

  「你不是我媳婦給我做什麼衣裳,管我洗不洗澡。」

  「果然是越發的壞了,我不管你了。」百合紅著臉一甩帕子走了。

  許忠去給楊氏磕了頭,楊氏原不知道許櫻讓許忠出去做生意的事,這些日子許櫻因知道許忠快回來了,慢慢的把事情跟楊氏說了,楊氏說了許櫻一通,無非是閨閣女子,哪有沾一身銅臭的,如今家裡並不缺銀子,何必如此。

  見許忠並未衣錦還鄉,心裡不但不惱,反而有幾分的高興,「你啊,雖說明是為奴的,可要說是櫻丫頭的長輩也不差什麼,怎麼也由著她的性子胡鬧,那些個銀錢賠了便賠了,不必掛心,讓櫻丫頭死了心也好。」

  此時屋裡只有楊氏、許櫻、百合三個人,許忠終於說了實話,「奶奶,小的拿了姑娘的本錢,又跟著展七爺一道做生意,展七爺家的大管事是個能人,小的跟在他後面只是跟風,運送貨物也是跟著展家的商隊,穩穩當當的多少賺了些個銀子,刨去本錢和車交路費人工等等,毛利是兩千七百兩,去了一千兩的本錢,淨利一千七百兩。」許忠說罷,從自己的懷裡揣出了銀票,「這銀票原是縫在我貼身的棉衣裡的,須臾不敢離身,只盼著能完完整整的交回主家。」

  楊氏就是一驚,一是驚許櫻輕描淡寫的說拿了銀子讓許忠做生意,竟是拿走了一千兩,二是驚許忠竟賺回了一千七百兩的淨利……

  「這銀子……」

  「娘,您別嫌錢多,您沒看出來嗎?就算是親人,若是無財無勢一樣受人白眼,爹沒了,老太太雖對咱們好,可年紀老大,誰知能活幾年,若是咱們家分了家,你我若無銀子傍身,哪有好日子過。」

  楊氏原本又氣又驚,聽了許櫻的話卻轉為愧疚,「是娘無能。」

  「娘怎麼無能了?您我和弟弟都照應得好著呢。」

  楊氏歎了一口氣,自從夫君過世之後,哪裡是她照顧女兒,明明是女兒在照應她。

  「許忠,你回去吧,我已經命人在後巷收拾出來一個小院給你跟百合成親用了,你看看可缺少些什麼,找個黃道吉日,你們倆個成婚吧,我們母女實在無顏再耽擱你們倆個了。」

  許忠把銀票交了上去,又磕了個頭這才走了。

  楊氏又跟許櫻說,「你原說要用那間鋪子開北貨鋪子,娘想明白了,不攔著你,真要是老太太不在了,太太逼急了咱們,咱們就回你外祖家去。」這是楊氏說過得最硬氣的話了,當初唐氏百般害張姨娘肚子裡的孩子,她都沒有這麼說過。

  「有娘這句話便成了。」許櫻笑道,回外祖家只是一條退路罷了,如今外祖家確實待她們母女好,可要說她們回去了,寄人籬下一樣千般難,她還是那句話,靠山山倒,靠水水枯,天下除了自己沒誰能靠的。

  東屋傳來許元輝的哭聲,楊氏立時站了起來,「你弟弟怕是睡醒了,我去看看。」

  等楊氏走了,許櫻從銀票裡數出兩百兩,交給了百合,「一百七十兩是我給許忠哥的分紅,三十兩是我給你們倆個的喜錢,你收好。」

  百合接了銀子,手不自覺得抖,兩百兩銀子……當初她賣身到楊家,賣身的銀子也不過是二兩,如今做了大丫鬟,月錢不過是一兩五錢,兩百兩銀子……

  「百合姐,你放心,咱們的好日子在後面呢。」

  臘月十八正是黃歷上寫的好日子,楊氏親自送百合上了花轎,轎子繞了許家後街一圈,把百合送到了早就收拾好的一間小院,小院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前來賀喜的卻只有僕從,卻也一樣熱熱鬧鬧的,許忠和百合守了這些年,總算是成婚了。

  兩年後

  許櫻穿著嫩綠的半臂,雪青的斜襟中衣,蛋清色繡大紅芍藥的羅裙,親自抱著一摞抄好的金剛經往松鶴院而去,許老太太病了,原只是受了些風寒,這幾日卻愈發的重了,許櫻算了算,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了,心裡雖難受,面上卻要強顏歡笑,如今畢竟只是風寒,她哭喪著臉,太招人的眼。

  她剛踏進內室,卻見三太太苗氏已經帶著江氏和汪氏在老太太跟前討巧了,新娶的八奶奶張氏因並無什麼家底,並不得三太太的喜歡,這次竟沒帶來。

  只聽三太太大聲說著:「這是您五孫媳婦替您淘換的老山參,你看這頭和身子都長全了,不足百年也有九十九年了。」她指著一個紅綾盒說道,又指了另一個盒子,「這是您七孫媳婦孝敬給您的上等血燕,最是補養了,據說宮裡的娘娘日日都要吃血燕補身呢。」那盒子瞧著精緻,打開裡面一看燕窩最多二兩。

  老太太生著病本就不耐煩應付苗氏,只是嗯,啊的答應著,見許櫻來了,立刻就笑了,「櫻丫頭來了。」

  「給老太太請安,給三太太、五嬸、七嬸請安。」

  「櫻丫頭你拿的什麼好東西?」苗氏自然是看出來老太太對許櫻的不同,頗有些吃味。

  「老太太病著偏還惦記著供奉妙音庵的金剛經,我閒著沒事,替老太太抄了四四七十九遍金剛經,這也是為了替老太太祈福。」

  「哦。」苗氏心裡冷笑,如今家裡誰不知道楊氏和許櫻母女有錢,竟只拿黃紙抄書來糊弄人,可偏老太太就吃一套,「你果然是個孝順的,若非我不識字,也要替老太太抄些個才好。」

  「已經盡夠了。」老太太說道,「前陣子我聽說你娘家的侄女,原在咱們家住過的叫盈盈的,嫁到了展家?」

  「是嫁給展九爺做繼弦的。」苗氏一想起這事兒肉就疼,苗盈盈的嫁妝確實是被她花了些,苗家不講姻親情面,不依不饒的要,到苗盈盈出嫁前三個月,才要回去最後一筆,讓她出了好多的血,如今講起這事來,豈有什麼好話,「前妻留下了一個女兒,素來得展三太太的喜歡,我那侄女明面上嫁得還成,私下裡苦楚不少。」

  「她無父無母,無人做主,年齡又稍大,展九說出來也是有舉人的功名的,她嫁展九不算虧,至於別的——日子總是自己過出來的,她是做正房太太的,哪有什麼虧吃。」

  苗氏站在一邊不說話了,江氏心裡暗笑,為了補上苗盈盈的嫁妝,苗氏沒少逼著兒媳們出血,江氏一味的哭窮,出得少些,汪氏雖也把錢看得重,卻有有錢的名聲,千防萬防架不住許七嘴快,應承下母親,雖說夫妻吵了架,卻也出血不少。

  許櫻不耐煩聽三房這些事,有意把話題引開,「怎麼不見大太太和大伯母?」

  「你梅姐姐訂親了,訂給了濱州魯家長子。」

  許櫻一愣,上一世大姐姐就是嫁到了濱州魯家,沒想到卻年少守了寡,姐夫貌似是科考的時候淋了雨得了風寒,出了考場不到十天就沒了。

  她原先不在意這些事,如今她跟許梅相處得多了,實在不願意見她年少守寡。

  「怎麼嫁得這麼遠?」

  「魯家是名門望族,與你姐姐訂親的魯家長子又是個有名的小才子,若非你大伯母娘家與魯家有親,這門親事怕是還定不下來呢,遠就遠些吧。」老太太心裡還記著算命的張瞎子說的話呢,許梅果然是遠嫁做誥命的命。

  「曾孫女捨不得大姐姐。」

  「我也捨不得,可這是她的命。」老太太說到這裡,臉頰忽然泛起了不正常的紅暈,一旁的丫鬟早有防備,一個個端痰盂的端痰盂,替老太太捶背的捶背,老太太咳了半天才緩過勁來,平日她的頭髮都梳著一窩絲看不出來,如今因她咳嗽低頭,見了髮頂,竟然已經銀白一片,半根黑髮皆無。

  許櫻跟著攙扶著老太太,怕什麼來什麼,許家遮風擋雨,咳嗽一聲驚天動地的老太太,要沒有了嗎?

  「你們去把大爺和二爺找來,既然大丫頭的婚事已經定了,二丫頭離得遠我管不著,三丫頭的婚事該議了。」她又看了眼許櫻,「我若能再支撐得久些,索性四丫頭的婚事也要議。」

  許櫻原沒覺得婚事的事有自己什麼事,卻沒想到老太太竟然惦記著,她向來自己做主慣了,聽說有人要替自己的終身大事做主,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該怎麼把這樁事給解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05 AM


  第五十四章:逝

  老太太口口聲聲說自己年齡越來越大,身子越來越差,想要把身後事安排了,不光是三個兒子,連帶著兒媳婦、孫子、孫媳婦、曾孫、曾孫女們全都叫到了跟前。

  老太太盤腿坐在臨床大炕上,屋子裡兒孫站了滿滿一屋子,許國峰扶著老太太,張嘴就是要勸:「老太太不過是偶感風寒,哪裡要如此的勞師動眾。」

  「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如今……咳咳……」老太太一句話沒說完便咳了起來,許國定親自替老太太拍背,許國榮親自端痰盂,老太太咳了半天終於吐出一口粘痰,喝了許國峰捧的梨汁,這才慢慢喘過氣來。

  老太太拍了拍大兒子的背,「辛苦你們了。」

  「孝順老太太本是應該,兒子們豈敢說辛苦。」

  「你們就當我老太太糊塗了,要說些糊塗話,細細的聽我安排。」

  「是。」

  許國峰再不說別的,帶著兩個弟弟侍立在老太太跟前。

  「我這心裡面的頭一樁心事,就是幾個丫頭的婚事,她看了眼站在一邊的幾個曾孫女,「梅丫頭的婚事已經定了,楠丫頭自有她老子娘操心,榴丫頭的婚事我已經作了主,思來想去還是董家最合適,我已經捎信給了董家,看在我的面子上這樁婚事必然能成。」老太太說了這許多話,又歇了一會喝了些熱梨汁,這才將目光放到了許櫻身上,「櫻丫頭命苦,是個沒爹的,若是與展家的婚事成了,倒是良緣一樁,可惜偏是有緣無份,我這些年也細細的品了幾個世交子弟的品性,不是才學配不上,就是家世配不上,總沒個章法。」老太太沒說的是她原來想著的是把許櫻嫁回到董家,可是許榴鬧了那一場,許家的姑娘除了許榴,誰跟董家結親都不合適。

  「老太太,是兒子無能,才連累老太太如此替她操心。」

  老太太搖了搖頭,「你一個大男人,哪裡知道許多。」她將目光移到了唐氏身上,唐氏這些年還算老實,吃齋念佛深居簡出,修身養性了一般。

  唐氏心裡想著,這些年自己受了老太太的壓制,平白的失了掌理許家二房之權,只能修身養性扮姑子躲著老太太,如今瞧老太太這樣子竟像是自知時日無多,她要熬出頭了嗎?

  「楊氏秉性又軟弱,她一個寡婦也出不得門,我若不在,櫻丫頭的婚事不知又有誰能來操持,我思來想去,這事兒要托給楊家才妥當,這些年我與楊家頗有些往來,知道楊家是積善人家,親家太太和我是一個心思,已經捎信到了舅老爺的任上,櫻丫頭許給她大表哥,當是天賜良配。」

  許櫻微微一驚,嫁給國良表哥這件事她是從未曾想過的,她看了眼母親,卻見楊氏面色平淡,似是早就知道了。

  老太太又說到了許桔,「桔丫頭年齡還小,她和槿丫頭自有父母操心,我這個做曾祖母的一時半刻怕是管不了了,三房的幾個丫也也是如此,兒孫自有兒孫福,我跟前的這些我能安排,別人怕是力有不及了,只是有一宗,我這些有些個衣料、首飾、古董,都分給幾個丫頭做陪嫁,除此之外,另有一人一千兩的陪嫁,女孩不比男兒,男兒能自己打天下,女孩子一輩子聽他人擺布,還望幾個曾孫勿要嫌我老太婆偏心。」

  這些話語重心長,眾人自是一一的應了,許國榮一聽這裡沒自己多少事,心裡覺得委屈,自己雖說是老兒子,年輕的時候也受過寵,誰知年齡越長越顯得無用,家裡的大事小事通通不讓他沾邊,沒想到老太太下一宗事說得便是他。

  「老三啊,你是個耳根子軟的,我去之後咱們許家必然要分家,你大哥和二哥我都不惦記,唯獨惦記你,家裡的田產去掉你哥哥、侄兒們中舉人得的投田,祖業共有良田兩千三百畝,商鋪六間,其中不能動用的祭田一千畝,這是要歸你大哥,剩下的一千三百畝,我便做那偏心之人,你拿走六百五十畝,另有商鋪三間,但有一宗,這些個田產店鋪,不但你不能賣,你的兒孫也不能賣,一旦賣了,無論大房、二房還有誰在,都能做主替族裡收回來。」

  這話一出,誰也不知道三房這是占便宜了,還是吃虧了,產業分走了一半,但有收租的權利,卻沒有處置的權利,這還是老太太防備著他敗家。

  「老太太……」許國榮低下了頭,他也老大不小了,被老太太如此看低,頗有些不服。

  「這些個是我能做主的,旁地我不能做主的,就不管了,餘下的老大你得三百五十畝,老二你得三百畝,鋪面兩間小些的歸老大,一間大的歸老二。」

  許國峰和許國定都無疑義,這兩人都自有產業,公中那些個產業,並不被他們放在眼裡。

  「再有還是二孫媳婦,二孫子當年得的那些投田,自然是要歸元輝所有,還有二孫媳婦的嫁妝,咱們許家不是那無良人家,也不能動用,老二,這事你要心裡有數。」

  「兒子明白。」

  唐氏暗地裡快要揉碎帕子,心道老太太這是當著眾人的面給自己沒臉,擺明了是說自己就算是日後重當了二房的家,也沒權管楊氏那個賤人。

  「這些個安排我都已經寫下來了,一式四份,你們兄弟三人一人一份,還有一份供在祠堂裡,我若是去了,老三和老六並非長孫,不必丁憂,這也是忠孝不能兩全的緣故,他們好,我在九泉之下也就能閉上眼了。」其實許昭通和許昭齡已經是孫輩了,又非長子嫡孫,不丁憂也是可以的。

  眾人都一一應了,老太太又叫眾人都散了,只留了長媳和長孫媳伺候自己。

  楊氏帶著許櫻回到居住的小院,許櫻頭一件事就是問楊氏:「娘,我與表哥訂親的事,可是真的?」

  「你外祖母和老太太都有這個意思,你嫌棄你表哥?」楊氏挑了挑眉。

  「……」許櫻搖了搖頭,楊家大表哥是楊家的長子嫡孫,大舅舅如今官居七品,聽說頗得上峰賞識,又有舅家相幫,想必是大有前程,自己若非仗著是嫡親的外甥女,許家雖門第高些,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只是她從來沒想過要嫁表哥,她從前世到今生自己做了這麼多年的主,忽然終身大事做不得主了,難免有些難受。

  「你舅媽雖規矩大,人卻不壞,你在她手底下不會吃虧,你表哥為人忠厚,模樣性情也好,我只有你這麼一個親生的女兒……」

  「娘,我沒說不應,能嫁表哥,自然是好的。」許櫻淡淡一笑,也許這就是她的命吧。

  許老太太許是因為把後事都安排好了,又各自得了董家和楊家的回信,許老太太親自出面,兩家個自都應了,董家遣了媒人正式換了庚帖提了親,唐氏雖有些不願,還是以祖母的名義出來幫著張羅,沒幾天就把小定給下了,又送了聘禮下了大定;楊家也請了媒人上門,一樣是換庚帖,誰知還未下小定,老太太便病重了。

  楊家本想緩一緩,等許老太太病好些再說,可許老太太帶著病還是堅持先下小定,楊家滿口答應了,許櫻接了小舅母花氏替大舅母替自己插戴的金釵,心知自己這一輩子,就是楊家的人了。

  她上一世被傷盡害盡,早就心如死水,除了自己的生母心裡再無旁人,嫁到楊家能讓母親高興,她便嫁。

  花氏也是拉著許櫻的手好一頓的誇,「這些年外甥女出落得越發的標致了,國良那孩子不知修了幾輩子,能修得這樣好的媳婦。」

  「這也是他們的緣份。」楊氏笑道,她自從許昭業去世,還沒有像今天這麼高興過。

  許櫻摸摸頭上異常沉重的金釵,擺出嫻靜的樣子,就是坐在那裡低著頭,不說話,比起做人家的外室,她這一世能嫁到楊家做長子長孫媳,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可是壓在她心裡的那淡淡的不祥之感又是什麼?是因為這一世一切都太平順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她們正在屋裡說話,已經做了媳婦子的百合跑了進來,「二奶奶!四姑娘!老太太那邊派人傳話,說老太太不行了!」

  楊氏立刻站了起來,剛往前走兩步就覺得腳下一絆,幸好有許櫻和麥芽扶著,否則怕是要立時摔倒,花氏雖說是外人,可這種時候總不能走了,跟著一起到了松鶴院,老太太所居的正堂,又是滿滿的站了一屋子人,許國峰正帶著弟弟們候著大夫問診。

  大夫望聞切問了一番,「老太太只是被痰噎住了,如今已經咳了出來,沒事了。」當著老太太的面,他說的是溫言,等到了外面對許國峰等人卻說了實話。

  「老太太年事已高,既受不得補,也下不得猛藥,只能拿藥溫補,可瞧如今這樣子,原先的藥方已然無用……」

  許國峰道:「還要請大夫換個方子再用些藥。」

  「我雖為大夫,卻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你們都准備起來吧。」大夫終究沒換藥方,也沒收診金,搖搖頭走了。

  老太太當天晚上便暈睡了起來,一直睡了兩天,才幽幽轉醒,看了一圈伺候在身邊的兒孫,微微一笑,撒手人寰。

  許國峰帶著一大家子人,跪地號淘痛哭,許櫻跪在地上,她前世原本不喜老太太,覺得她又勢利又糊塗,卻沒想到今生在許家多承老太太幾番的維護,她和母親才有好日子過,臨去之前又替自己母女安排好了出路,心中忽然大慟,眼淚再也止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20 AM


  第五十五章:喪事一

  梅氏半倚在車窗上閉目養神,車外押車的江婆子喊了一聲,「六奶奶,咱們快到許家村了。」

  「嗯。」梅氏點了點頭,摸摸自己鼓漲的肚腹,頗有些近鄉情怯,後面的車裡隱隱傳來孩童的笑鬧聲和女子溫言軟語的哄勸聲,這聲音聽在梅氏耳朵裡竟有些刺耳,她歎了一口氣,在車裡伺候的小丫鬟拿了秋香色軟緞軟枕給她墊在身後。

  車外一陣馬蹄聲響,車窗簾被挑開,許昭齡隔著糊窗的白紗簾問梅氏的身子,「你可還受得住?」

  「嗯。」梅氏點點頭,「元錚可好?」

  「正跟春娟在後面車上玩呢,問了幾次娘怎麼樣了,知道你身子不好在睡著,就不問了。」

  「春娟是個有心的,有她在我就放心了。」

  「你暫且忍一忍,就快要到家了,我讓趕車的人趕得再慢些。」

  「不要讓車再慢了,快點到家好能快些歇著,免得零碎遭罪。」

  「就依你。」許昭齡還是暗示車夫再趕得慢些,梅氏這一胎本來還算是穩的,誰知家裡來了信兒,老太太沒了,雖說事先有話說孫輩不必丁憂,他和許昭通還是請了丁憂假,回了家,本來兩家是一路的,可梅氏大著肚子,需得緩行,兄弟倆個一商量,許昭通夫妻自旱路先走,孩子跟著他們夫妻水路慢行,就這般曉行夜宿折騰下來,梅氏愈發的辛苦,原本只需半個月的路,走了快一個月這才到家,若非老太太要停靈七七四十九天,怕是連大斂都趕不上了。

  他們這一行人到了村口,自有許昭良帶著幾個兄弟相迎,遠房的堂兄弟也來了幾個,許昭齡自許昭峰手裡接過孝衣孝帶,當場就披麻戴孝裝扮了起來,丫鬟婆子也給車馬人等等換了衣裳,梅氏挺著六個月的大肚子,披著麻衣,瞧著臉色愈發的蒼白。

  連許昭峰都皺起了眉,「弟妹這身子……」

  「一路上已經問過大夫了,她暈船吃不下東西,坐車又晃得日夜難寐,回來將養些日子就好了。」許昭齡也是面有憂色,「我原不想叫她回來,可她說老太太去了,她不能不回來奔喪。」

  「弟妹孝行可嘉。」許昭峰說道。

  後面的馬車停下來,最先下來的是做了婦人打扮的春娟,她雖也是一身孝服,卻是面色紅潤極健壯的樣子,許元錚牽著她的手,頗為熟捻。

  許昭通夫妻雖說也是跟著寒暄,心思早放到第三輛馬車上了,第三輛車裡下來的是許昭通的一雙兒女,二姑娘許楠,許楠因為了遠行方便,做了小子打扮,鴉青的斜襟袍,雪青的褲子,白底的官靴,頭髮只梳成兩個辮子,看起來精神異常,與許家別的姑娘並不相同。

  在她身後的老媽子抱著一個不到三歲的男童,估計是坐車坐睏了,正靠在奶娘身上打瞌睡,這就是許昭通的獨子,叫許元明的了。

  許昭齡親自接過了還在淌口水的許元明,「這是三哥的獨子,三嫂也夠剛強的了,為了奔喪把孩子直接就交給我們夫妻了。」

  「六叔和六嬸又不是外人,我娘自是放心。」許楠說道,她母親是出身武將之家,養育兒女也與別的人家不同,都是爽朗異常的性子。

  「你這孩子,就是話多,有沒有給你六叔六嬸添麻煩?」武氏斥道,眼睛卻不錯眼神地盯著女兒。

  「自然是沒有的,這一路上楠丫頭幫了我不少。」梅氏強打精神說道。

  「她一個小孩子,懂什麼。」許昭通瞪了女兒一眼,「瞧你這一身,不男不女的,想必是因你六叔六嬸縱著你,才越發沒有了章法。」

  許楠縮了縮脖子,躲到母親身後。

  「她這也是為了走路方便。」

  「慈母多敗兒。」許昭通哼了一聲,算是把這事兒給揭過去了,他兒女艱難,生了女兒十年才得了兒子,原就是把獨女當成小子在養的,等到有了兒子,卻發現把女兒教野了,再想改也改不回來了,許楠早被慣得天不怕地不怕了。

  許昭齡帶著家人先去老太太停靈的家祠,磕了頭上了香,在靈前痛哭流涕了一番,陪著他去的人也都跟著哭。

  在家祠裡守靈的許國定看見兒子,先也是一番斥責,「所謂百善孝當先,孝以順為先,老太太本已經說忠孝不能兩全,你盡了忠就是全了孝道,誰知你們一個一個的都不聽教導,執意要歸;執意要歸也就罷了,偏分做兩路走,可知家中老人惦念?」

  「是兒子思慮不周。」

  許國峰見他如此,也只有出言勸告,「孩子們也是一番的孝心,聖上以仁孝治天下,必然會體恤下情。」

  許國定看了許昭齡一眼,「回去換件衣服,去給你娘磕頭吧。」

  「是。」

  許櫻是到了晚上的時候才算是見到了許楠,許楠已經換上了一身姑娘的打扮,雪白織竹葉紋斜襟比甲,月白中衣,雪白的細紗裙,頭髮依舊是簡單的扎成兩個辮子,眼睛裡滿是勃勃生機。

  許楠是生在許家大宅的,與許梅頗為熟悉,兩姐妹正湊在一起小聲說著家常,見屋外進來個眼生的妹妹,上穿象牙白繡藍花的半臂,白色中衣,下穿白襦裙,頭梳倭墮髻,側戴了燒藍小鳳釵,生得如花似玉一般,果真如傳言中一般,是個冷美人,知道這是沒見過的四妹妹了。

  立刻站了起來,「這是四妹妹吧?可歎咱們姐妹沒緣份,你回來的時候我偏走了,竟到如今才見著。」

  「給二姐姐請安。」許櫻施了半禮。

  「自家姐妹,何必如此客氣。」許楠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包禮物,「也不知道妹妹喜歡什麼,回來時又匆忙,只匆匆帶了幾套京裡墨香齋出的文房四寶給姐妹們賞玩。」

  「讓姐姐費心了。」

  許桔這些年還是瞧著許櫻不順眼,只不過年齡漸長知道掩飾了,只是撇了撇嘴做不屑狀,沒有說什麼酸話。

  許櫻只做不見,只和許榴說話,「還未曾恭喜三姐姐呢。」

  「同喜同喜。」兩人說得都淡淡,許榴就算是心願得償,也失了曾祖母,不敢喜色外露,許櫻則是認了命狀。

  「你們說得是什麼喜事?」許楠笑問。

  「三姐姐和四姐姐也都訂親了,三姐姐訂給了董家表哥,四姐姐訂給了楊家長男。」許桔嘴快地說道。

  許楠一愣,「楊家長男?可是叫楊國良的?」

  「二姐姐,你認得他?」

  許楠搖了搖頭,「不……不認得……只是見過他寫的詩,因他也是同鄉,偏也是叫國什麼的,因而才記得。」

  「二妹妹果然糊塗,楊家長男也是咱們表哥,怎麼連自家的親戚都不認得了。」許梅笑道。

  「哦,二嬸也是姓楊的。」許楠眼睛裡的生機滅了一半有餘,「說起來我還未曾拜見過二嬸呢。」

  「等下用晚膳的時候就見到了。」許櫻笑道,她本是看慣了人臉色的,許楠這樣的小女孩的神色她自是一看一個準,難不成許楠與表哥有過什麼曲折?

  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唐氏依舊說自己頭疼沒出現,自從老太太沒了她就稱了病,人人都知道她是氣的,可人人也都不揭穿,偏還要楊氏和董氏在她身邊伺候著,如今梅氏回來了,也是在她跟前問了半天病情,才得已回屋歇著。

  楊氏和董氏傳話過來不過來吃飯了,在唐氏屋裡伺候順便喝些粥也就罷了,因是居喪之家,就算是過來吃飯,也無非是素粥小菜,全無油水。

  梅氏懷著孕,更無什麼胃口,隨口吃了兩口就說難受回去歇著了,聞氏瞧著她這模樣也直皺眉頭,「太太,要不要請大夫來給老六家的看看,她這樣我瞧著不好。」她在婆婆跟前小聲說道。

  孟氏搖了搖頭,「咱們跟二房隔著房呢,老六家的不是小孩子了,真要不好自己會找大夫。」現在許家眾人雖還住在一處,但早已經有了默契,老太太風光大葬了兄弟三個就分家,孟氏現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二嬸太沒成算,這個時候生得什麼病。」

  「唉。」聞氏歎了口氣,自己的婆婆雖不是十全十美,跟二嬸比起來簡直是相差天地。

  武氏剛從外地回來,雖然聽見她們婆媳小聲在說些什麼了,也不好插言,她也覺得梅氏這一胎懷相不好,暗自打算等下伺候婆婆吃過了飯,再去勸勸梅氏。

  江氏則在暗自的瞧著兩個從京裡回來的妯娌身上的衣裳服飾,覺得雖都是一樣的素服,卻是樣子也好看,料子也好,暗自感歎自己無福,汪氏則在琢磨著等會兒回屋裡開小灶的事,張氏還是如往常般不說話裝啞巴。

  就在她們肚皮裡滿是自己的小九九時,春娟忽然跑了進來,「快來人啊!!六奶奶見紅了!」

  許是路上折騰得狠了,就算是因唐氏病了,家裡供奉著大夫,梅氏肚子裡的孩子還是沒救回來,哭喊掙扎了半夜,流下了一個已經成了形的男胎,如今家裡又有喪事,因怕被沖到,只得草草的把胎兒一把火燒了,梅氏也被挪到了外面的家廟裡將養,楊氏自告奮勇的去伺候她小月,不知怎地這樁事又被許國定算到了唐氏頭上,一對老夫妻又打了起來,兒子們勸了半夜才勸好。

  許家一時間雞飛狗跳的,不知道讓外人看了多少笑話,許櫻瞧著那些個面上勸著許國定,暗地裡起哄駕殃子的老姨娘,小心伺候著六嬸,表情暖昧的春娟,她是素來會看人陰私手段的,頓時覺得春娟怕是不簡單。

  楊氏本來草草收拾了東西就要去家廟伺候梅氏,誰知許櫻把她拉到了一邊:「娘,你千萬要小心春娟。」

  「什麼?」楊氏覺得春娟對梅氏忠心得很,雖說如今已經做了通房了也無怨無悔的,許櫻幹嘛這麼說。

  「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六嬸剛小產了,正是最緊關結要的時候,萬一春娟包藏了禍心……六嬸對咱們可是有恩的……」

  楊氏雖不信,也點了點頭,「聽你的就是了。」許櫻又看了一眼百合,百合點了點頭,這些年若無她提醒,許櫻再聰明也不能整日盯著楊氏,不知道楊氏要吃多少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24 AM


  第五十六章:是非曲直

  楊老太太風光發了喪,不光是縣令,連知府大人都過府親自弔唁,許昭通、許昭業兩兄弟違了祖母的遺命丁憂的事聖上已經知道了,特意發了旌表表彰兩兄弟「純孝」,誥贈老太太為三品淑人,以淑人的禮儀下了葬,一路上山東各大望族、當地豪坤都搭了靈棚路祭,打頭的隊伍已經到了墓地,最後的隊伍還沒出門,可謂風光大葬……

  許櫻披麻戴孝坐在車裡,上一世老太太沒得誥贈,葬儀卻也風光無限,兩百和尚、兩百道士整整做了九九八十一天的水陸道場,折騰得上上下下人困馬乏,最久的一次三天沒有人給她送飯,好不容易有人來送了飯,卻是冰涼冰涼的,泛著怪味兒……

  那個時候她心裡恨許家,恨自己身為女兒身,恨自己不能脅生雙翼飛離許家這個無情無義的地方,如今呢?重活一回,活得比上一次好了,她就把什麼都忘了嗎?

  楊氏握了握女兒冰涼的手,女兒臉上變幻的恨意、暖意交替,眼睛裡泛著冷光,「櫻兒……」

  許櫻一下子醒了過來,對著母親笑了笑,「娘。」她有娘……她重活一回,不就是為了跟娘在一起嗎?「娘,六嬸如何了?」

  「還能怎麼樣,可惜了那個男胎,我把百合留給她了,這些天我品著她和春娟,果然像你說的,主僕間早就不似原來了。」楊氏歎了口氣,想想張姨娘,還不是有了兒子就不像原來了,所謂的妻妾相合,無非是騙人騙己罷了,許櫻有意把話往別的地方上扯,楊氏也就隨著她,知女莫如母,自從許昭業過世,許櫻就變了。

  再看看許楠,同樣是夫妻相合,成親多年只有一女,兒女間的歲數竟相差了十歲,許楠被教得跟個男孩子性格一般,爽朗快活,若是二爺在許櫻也該是這樣啊。

  因百合不在,麥穗和麥芽是小丫鬟,有些事不便出面,梁嬤嬤又要顧著許元輝,這次楊氏把常嫂子帶了出來,葬禮過了大半,許家的人在靈棚裡喝茶取暖時,常嫂子出去了一趟,又回來了。

  到楊氏的耳邊說了幾句話:「二奶奶,您猜新上任的大明府知府是誰?」

  「誰?」

  「於靖龍大人。」

  楊氏一愣,於靖龍怎麼任了大明府的知府?當初許昭業明明是因水情因公殉職,偏偏因那垮掉的堤壩是於靖龍的內弟承建的,於靖龍欺上瞞下報了個失足落水,不止許昭業死得不明不白,連帶著因潰堤而受災的百姓也得不到朝廷撫恤,只因自己是孤兒寡母,手裡又無有實證,一是無處申冤,二是怕得罪了於靖龍受害,這才忍辱拿了於靖龍給的撫恤銀子離了遼東府。

  卻沒想到於靖龍竟高升到了大明府……

  許櫻見楊氏的臉色變幻莫測,心裡忽然一緊,「娘,於大人是不是小時候抱過我的那個於伯伯?」於靖龍官聲不算差,是有名的慈悲人,平時也沒有什麼架子,對人很和善,在當年她那樣的小孩子眼裡,是難得的大好人,楊氏去世又早,很多事根本沒有對她說,她重生之後又一心只想著對付許家,根本沒想過其中蹊蹺,如今看楊氏的臉色。

  「是他,他可知道我們母女在許家?」

  「奴婢正是看見了於大人的常隨,名喚於良的,這才知道新上任的大明府知府是於大人,於大人早就知道咱們家的底細,必然知道二奶奶在此。」

  「他若不來便罷,他若來了便請托六弟前去替我招呼,只說一見他就想起傷心事,平白多了幾分難過,不見也罷。」雖說現在許家、楊家、甚至是陸家都有做官的人,想要搬動被聖上表彰過清正廉明的於靖龍卻並非易事,楊氏本也不是剛烈的性子,心中雖恨,還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躲著吧。

  「是。」

  過了一會兒果然於靖龍來了,說要探望故交,許昭齡不明就理,依著楊氏的話將於靖龍迎到了男賓處,許家眾位男丁與於靖龍喝了茶,好好的寒暄攀談了一番,這才送於靖龍走了。

  許櫻閉目想了想,心裡已經明白了,自己的父親是因公殉職,朝廷卻無只言片語的撫恤,只有於靖龍給的一千兩銀子,這銀子是什麼銀子又說不清楚,這裡必有內情,楊氏聽說於靖龍走了,鬆了一口氣,卻看見女兒疑惑的眼神。

  「你還小,這些事不知道為好。」楊氏知道許櫻的脾氣,若是此事被她知道了,定要鬧得天翻地覆不可,她們母女好不容易過上了安穩日子,不能再出事端了。

  許櫻看看周圍全是許家的女眷,的確不是說話之所,心裡面卻打定了主意要把此事弄清楚,父親的死若有什麼內情,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她許櫻定要替父親討回公道!

  到了晚上楊氏帶著許櫻睡在自己屋裡,看著許櫻堅定的眼神,楊氏也只得歎了一口氣,把事情說了,「於大人是個好官,可偏是個懼內的,於夫人吳氏姐妹七八個,只有一個親生的弟弟,被縱慣得小霸王一般,於大人任了遼東知府,那個內弟也跟了過來,人稱吳衙內,吳衙內平日惹些小禍,眾人看在於大人的面子上都不與他計較,誰知他硬從別人手裡包了修河堤的活,又不知轉包給了哪個潑皮,平日遼東雨水少,那潑皮也敢膽大包天,肆意妄為,你父親看水情之前曾與我言道,怕是情形要不好,看完水情正好也快要任滿了,不如一家三口離了是非之地,誰知……」

  「我爹真是為了救他沒的?」

  「於大人對你爹是有恩的。」

  「後來呢?」

  「於大人不敢將決堤的事上報朝廷,怕引來御史,只給你父報了個失足落水,他與於夫人私下裡給了我一千兩的撫恤銀子,好話說盡,咱們孤兒寡母,怎敢與他相鬥,只得收了銀子,安葬了你爹,這件事的內情莫說是你,就算是你外祖、舅舅,我都沒告訴……如今咱們好不容易過上了安穩日子……」

  「原來如此……」許櫻點了點頭,好一個著名的於青天!原來是欺世盜名之輩!

  「櫻丫頭!」楊氏正色說道,「民不與官鬥,咱們孤兒寡母,千萬不要多生事端!」

  「姓於的做了虧心事,自有天收他,咱們躲就是了,娘怎會以為我會生事?」就算是生事,也不是此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許櫻最會忍了。

  楊氏歎了口氣,「唉,你不會生事便好。」

  百合端了一碗拿了紫砂湯盅盛著的參雞湯往梅氏所居的家廟淨室而去,這所謂的血光沖撞未免太不講道理,女人小月身子本來就差,卻要被挪到外面來,家廟本是給許家無兒無女的孤寡之人或者終身未嫁的姑娘預備的,還有一些不知何處來的尼姑,向來簡陋,就算修整了也非久棲之所。

  她剛轉過回廊,就見春娟站在屋簷下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春娟,你不在屋裡伺候奶奶,站在外面做什麼?」

  「奶奶睡了,秋天了,屋裡倒比外面冷些,我曬曬太陽。」春娟一看見百合,就轉回了笑臉。

  「今天確實太陽好,等會奶奶醒了,咱們把補子拿出來晾一晾吧。」百合笑道。

  「成。」春娟伸手去接百合手裡的湯。

  百合向後一撤,「還是我自己端吧。」

  「我給你開門。」春娟推開了門,讓百合先進去,自己跟在百合身後。

  只見梅氏蓋著被子,面朝著牆,果然是睡著了,百合放下托盤,摸了摸炕,淨室裡有火炕,雖然還只是秋天,已經燒了起來,不止睡炕上不冷,屋裡也挺暖和的,不像春娟說的屋裡冷,百合也沒有揭穿她。

  梅氏嘴上不說,暗地裡對春娟頗有防備,這件事不光楊氏看出來了,百合也早看出來了,春娟卻似無所覺,不笑不張口,頗憨厚的樣子,倒讓百合看著發毛。

  「離了許家快七、八天了,不知元錚哥兒如何了。」

  「他自有奶娘和六爺照看,又不是吃奶的孩子,就算是想娘了,念叨兩句也就罷了。」百合笑道,另一樁事就是元錚跟春娟比跟梅氏還要好一些,梅氏是個嚴母,元錚見了她如鼠見貓一般,春娟卻是性情溫柔,元錚頗喜與她親近。

  「是我太操心了。」

  百合四下看了看,見窗邊多了一盆葉有掌寬,花形似佛焰的馬蹄蓮,「這花開得真好……」

  「這花叫觀音蓮,是庵主送來的。」

  「我還以為是馬蹄蓮呢。」

  「確實俗名叫馬蹄蓮。」

  梅氏素來覺輕,百合想著讓梅氏喝完了湯再睡,也沒有刻意小聲,可梅氏就是不醒,百合心裡打了個突,推了推梅氏,「六奶奶,起來喝了湯再睡。」梅氏還是高臥不醒,百合急了起來,聲音也大了起來,「六奶奶!六奶奶!」

  楊氏未等馬車停穩便下了車,許櫻也不讓丫鬟扶,自己跳了下去,剛跑到淨室就見一個老大夫在給梅氏號脈,許昭齡坐在床邊握著梅氏的另一支手,眉頭緊鎖。只見梅氏雙目緊閉嘴唇發黑,已然昏迷了。

  許櫻進屋第一件事就是四下探看,看到那盆擺在窗前的觀音蓮,立刻大聲問道:「這花是誰拿來的?」

  春娟臉色一變,「是庵主拿來的。」

  「此花喜熱怕冷,北方最是難得,許家家廟的庵主哪裡能得?」

  「許是誰布施的……」

  許櫻冷哼了一聲,「大夫,請問觀音蓮之毒何解……」

  「這……觀音蓮誤食確會昏睡……」大夫捻了捻鬍鬚,「只是此花北方難得一見……且毒性不大,平常也沒人吃它……」

  「我六嬸小產後體虛,『誤食』了,自是要比旁人重一些……」

  「姑娘請聽老夫說完,此毒毒性不重,多是小孩誤服,大人少有誤服的,所謂花草之毒都是一性,解方也相差無己,這個方子當可解。」大夫也是久走大宅門的,自是知道裡面必有些陰私,原來他沒診出來梅氏為何昏迷不好寫方子,如今知道了原因,自是提筆寫了藥方,以他之見,梅氏就算沒這個方子,睡兩天也醒了,只不過要元氣大虧,誰要想拿這個法子來害人,實在是蠢透了。

  大夫寫了方子,又說了煎藥之法,覺得這屋裡的氣氛越來越不對,也就歎了口氣走了,他是大夫,只管救人,別的就不管了。

  許昭齡本也是久在外面行走的,自是聽說過一些宅門秘辛,大夫一走就把目光投向了在一旁做乖順狀的春娟,「來人!把春娟看起來!」說罷又拿起那一盆觀音蓮,順著窗戶扔到了屋外。

  「六爺!六爺!真不是我!真不是我!」春娟跪地喊冤道,「是六奶奶要睡覺,嫌我在屋裡呆著吵得慌,這才把奴婢趕出來的,不是我!這些天我一水一飯都未曾沾手啊!」

  「不是你難道是百合不成?」許昭齡恨聲道,「我原道你是個厚道的,沒想到竟是如此惡毒!」

  「六叔!」許櫻勸阻道,「六嬸還昏著呢,還是等救醒了六嬸再說。」

  梅氏喝了藥,果然沒多大一會兒就醒轉過來,醒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春娟,我與你相處一場,素有恩義,你為何如此害我?」

  有梅氏這一句話,春娟簡直是百口莫辯,連素來菩薩心腸的楊氏都冷了臉,「你本是六弟妹的陪嫁丫鬟,六弟妹待你如親妹妹一般,沒想到你竟是如此蛇蠍心腸!」

  一開始指認觀音蓮有毒的許櫻反倒不說話了,轉頭望向那一盆已經被扔出去花盆碎成一地,花朵跌入塵埃的觀音蓮,暗自歎了口氣,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六爺!六奶奶!奴婢冤枉啊!冤枉啊!」

  春娟被幾個家丁和尼姑拖了下去,許櫻與梅氏的眼神在半空裡交匯,梅氏別開了眼。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28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4-20 01:32 AM 編輯

  第五十七章:「命數」一

  於靖龍是個能吏,這話是皇上金口玉言親自說的,可這個能吏在遼東府任滿,只得了個平調山東,雖說看著是從邊疆苦寒到了富庶之地,可雖說有遼東一府就有邊軍幾十萬,地方上卻他一人獨斷,不受他人轄制,到了山東卻不是那麼回子事了,大明府上有巡撫、總督等等上官,一個個又都盯著這肥缺,想要給自己的心腹,對他這個天子能吏都存了挑錯的心思,幸好他岳家與京中戶部侍郎吳家是宗親,旁人多少有些顧及,又不知誰說的,聖上讓他在山東一任是存了考驗之心,日後怕是要重用於他,這才讓山東眾官員,對他多了點笑臉。

  偏偏於靖龍自己高興不起來,他是有心病的,當年發大水,淹了些良田、牲畜也就罷了,偏淹死了朝廷六品命官,他報了個失足落水,又因與地方將軍頗有交情,山高皇帝遠,總算瞞了下來,可如今許家、楊家勢起,自己偏又是不上不下的四品官,徜若當年的事被許家給翻了出來,自己怕是要揭層皮去。

  幸虧他借著弔唁許家老太太去試探許家,許家上下猶似不知當年內情一般,對他頗客氣,他這才放下心來,又聽說許櫻已經跟楊家訂了親,心裡又放下一半,要說許昭業只留下一雙兒女,兒子還小,楊家雖說是官,但根基卻淺,翻不起什麼大浪來。

  臉上漸漸去了抑鬱之色,神情輕鬆了起來,他的妻子吳氏見他面色輕鬆了些,這才借機調侃了他幾句,「我早說楊氏軟弱,許昭業也並非無有把柄在咱們手裡,該拿的該貪的該占的不該拿的不該貪的不該占的也不是丁點沒沾手,她心裡明鏡似的,全掀開了與她又有什麼好處?不如拿了銀子回鄉,得了實惠,好過那無用的名聲。」

  「他終究救了我一命。」許昭業是個能幹的,人又極精明,說起他的死,於靖龍是十分痛悔的。

  「你如今任著大明府知府,正是許家父母官,照應他家一下不就成了嗎?」吳氏自知理虧,怕於靖龍又想起自己幼弟的種種作為,有意把話往別的地方引,「我聽說楊氏好似托著娘家的名,做了北貨生意。」許忠為了做北貨生意,很是尋了一些在遼東府時的舊交,其中就有於家的家人,這事兒瞞得了別人,瞞不過吳氏。

  於靖龍點了點頭,「許昭業與我是故交,照應他留下的孤兒寡母也是應當,只是不知那店鋪叫什麼名字?」

  「應當是叫昌隆順的。」

  轉頭吩咐了師爺,減免了昌隆順的稅賦不說,還命差役常去巡視、照應。

  許忠如今已經是總掌櫃,掌著大明府和遼東府兩個地方的商鋪,常年走動於兩地之間,掌櫃雖然知道東家是誰,卻不知背後的曲折,見新上任的大明府知府如此照應,頗有些摸不著頭腦,怕其中有詐,心道我家主家是許家的媳婦、楊家的閨女,知府也不過是四品官,怕不會輕易相欺,就怕是只認錢不開面的,就算最後絲絡開了,也難免傷元氣,因此寫了一封信,打發穩妥的伙計,送到了許家。

  許忠和百合雖說早就今非昔比,卻還守著本份住在許家村後街僕役聚集的所在,百合去年生了個兒子,也沒帶在身邊,只是把娘家一個常年守寡的三十多歲的寡嫂請過來幫著看家伺候孩子,孩子滿了周歲就回楊氏身邊做了媳婦子,每日五更便出門,掌燈方歸,那寡嫂看了信,雖不識字也知怕有什麼要事,忙托人進府捎信兒,百合拿到了信,馬不停蹄地交到了許櫻手上。

  許櫻接了信一看,心道於靖龍也是想賣人情買心安嗎?可惜「好心辦壞事」了,自己家的這樁生意原是瞞著人的,如今他這麼一大張旗鼓的照應,怕是人人都要知道了,如今老太太沒了,唐氏稱了病弱,家是四嬸掌著的,整日裡東省西省的,楊氏帶著一雙兒女,把門一關過自己的小日子,左不過不缺銀錢又有小廚房,缺少什麼就從外面買就是了,許昭齡和梅氏也是如此,董氏也不敢過份,只是瞧著楊氏和梅氏的好日子眼紅,又不肯自己這一房獨獨過苦日子,省來省去全省在大面兒上了,如今許家二房,倒有些像許家未分家時一般,兄弟三人各人小九九,合而不和。

  如今若是知道楊氏私下還有產業,怕是要有一番事端。

  想到這裡許櫻又歎了一口氣,她原想了個主意對付董氏,只是一直沒尋到機會下手,如今看來擇日不如撞日了。

  便把百合叫到屋裡,仔細吩咐了一番,百合聽完許櫻的吩咐,眼前就是一亮,「姑娘,此計可行?」

  「我已然命常嫂子尋訪許久了,此計定然可行。」

  「只是若是如此,許家二房怕要多事了。」

  「要多事大家都多事,總比別人閒著找咱們的事強。」許櫻笑道,老太太在的時候,原先對四嬸是極好的,偏四嬸犯了糊塗,以為老太太終有去的一天,反而跟唐氏沆瀣一氣,傷了老太太的心,卻不知許櫻早有計謀要對付她,未出手無非是礙著老太太還在,明面上再怎麼說不喜董氏,可董氏畢竟也姓董,如今老太太不在了,許櫻自然是可安心施展了。

  卻說許昭文,他今時可不比往日,過去他本是一等一的無用閒人,被一個庶兄一個嫡親的兄弟比得廢物一般,如今庶兄沒了,嫡親的弟弟還要做官,許國定年老,只掌大帳,許家二房新分得的產業全歸許昭文一人經營,出來進去的漸漸多了下人奉承,手裡了多了許多銀錢花用,再不是那個花錢要看老婆臉色的無用之人了。

  他本就信僧信道,如今有了銀子,更愛尋訪這些得道之人,每日談經論道,好不愜意。

  這一日他在三清觀中,偶遇一位游方的道士,他見那道士衣著平平,樣貌普通,本未在意,那道士與他走個臉對臉,互施了個禮讓過去就是了,偏那道士眼睛盯著他看了三眼,咦了一聲,晃了晃頭,頭也不回地走了,竟跟他擦身而過都不肯。

  許昭文本就迷信,見他這樣立刻起了疑心,三步並做兩步追了過去,攔住那道士,「請問這位道長,為何見了我轉身就走?」

  那道士道,「貧道想起還有要事未做,這才轉身避走,請施主不要多心。」

  「你明明是看了我三眼,說了個咦字,這才走的,我與三清觀的觀主是摯交好友,雖未出家,卻也是修道之人,這位道友若看出什麼,何妨明言?」

  那道士歎了口氣,「小道本姓袁,只因年輕時仗著頗有些占卜相面的本事,道出不少天機,平白折損了道行,耽誤了修行,這才離家出來游方,若非有緣,絕不輕易與人相面占卜,誰知與道友走了個臉對臉,心中對道友之運數頗覺可惜,這才忍不住出聲……道友若是修道之人,當知修行不易,還是不要再追問了吧。」袁道士說道。

  「所謂相見既是有緣,道友若是看出我有災劫而不說,豈非更壞了修行?」

  「道友只是時運不濟罷了,並未有災劫。」

  許昭文這一輩子一直在感歎自己的時運不濟,袁道士這話正中下懷,「我如今運勢不差,您又怎能說我時運不濟呢?」

  「旁人命裡若有五斗,得了五斗當說運勢極佳,命裡明明要有九斗,偏偏只有五斗,自是時運不濟。」袁道士說完歎了口氣,「我這嘴快的毛病終究是改不了的,你聽過也就算了。」

  「不瞞道友說,這些年早有數位道友如此替我批過命,並非什麼新鮮之事。」許昭文歎道,說罷拉著袁道士便往一旁的觀景亭而去,「我自己也替自己批過命,無非是撞見了煞星罷了,可那煞星已經去世了……偏我的華蓋運已過,一生也就如此了。」許昭文話雖如此說,卻真心覺得這袁道士並未問他的八字,只是相面就說出這麼多事來,果真是個神人,當下便起了結交之心。

  袁道士見他不再糾纏問命運之事,也與他談論了許多的道法,見許昭文說起來頭頭是道,也起了結交之心,兩人竟一見如故了起來。

  許昭文只覺得與袁道士談論未曾盡興,硬拉著他要去吃酒,袁道士推說是出家之人,還是硬被他拉去了一家素齋館子,許是這袁道士真是個守誡律的,不善飲酒,三杯素酒下了肚,臉便紅了起來,說話舌頭也大了,「許道友,你我相見恨晚啊。」

  「是,是,我也覺得相見恨晚。」許昭文又替他滿了一杯酒。

  袁道士又喝了幾杯酒,就開始打開了話匣子,講自己當年算命的經歷,無非是算出某某人要有劫數,那人躲過了,他卻因洩了天機而被師傅責罰;又算出某夫妻是錯配姻緣,被人當神棍打了出去;又有無意間說出某某人家宅不寧,被人斥責……「這世道啊,做好人難啊。」

  「這世上的人晦疾忌醫的多,真心懂道法的人少,連我爹都說我不務正業,又豈知我看破紅塵之心。」

  「唉……你我如此相知,我也不好再瞞你了,你這命啊,並非是因你命裡的那煞星改的,我若算得不錯,那煞星早在你十八歲之時,已經離你遠了後來是越來越遠,如今更是早夭,就算與你早年有礙,於大運卻是無礙的。」

  「那我又是為何……」

  「你把生辰八字報上來。」

  許昭文把自己的八字報了,袁道士又是掐指細算,「你的生辰本就該是狀元命啊,就算不中狀元,最差也該得個功名,那煞星果然妨不到你。」

  「可我為何如今仍是白丁啊?」

  「你把你身邊的人的生辰報上來吧。」

  許昭文又把父母、妻子、兒女的八字報了上來,算到董氏的八字時,袁道士歎了口氣,「唉……孽緣啊,孽緣。」

  「道長是說……可我之前合過我們夫妻的八字啊……」

  「當是和順一生之命?」袁道士笑道,「要是我批也會如此批,此女命裡無有官祿啊,有礙夫君仕途,卻無大礙,偏你早見遇過煞星,後又娶了無官祿的妻子,難怪有志難申,懷才不遇,咱們只是喝酒論道,道友回家,千萬不要與妻子爭吵,這都是命數,如今你們已經生兒育女,和順一生總比宦海沉浮,揉乾心血要強。」

  許昭文心道我寧願宦海沉浮啊!當初替自己合婚之人,何等的糊塗,竟然說是天作之合,自己也學藝不精,未曾多想,竟然把十幾年的命全耽誤了進去,「可有什麼解法?」

  袁道士笑了笑,「有也沒有。」

  「當如何講?」

  「唉,罷了罷了,我見了道友的八字心中就有數了,原來道友此生命數當在我這裡解,我前日路過一村莊,向一婦人討了一碗水喝,因與那婦人有緣,看出她有心事,便替她女兒占了一卦,那女人的女兒命苦,本身八字極好,偏偏因八字好惹出禍事,被當地豪強連哄帶騙聘去給兒子沖喜,誰知那豪強只知她八字好,卻不知她與自己兒子八字不合,成婚沒三天那豪強的兒子便去了,那豪強的夫人是個不講理的,偏說是新娶的兒媳婦克夫,她那兒子連拜堂成親的力氣都無,又哪是那小媳婦克的?那婦人請動了保長裡長等,這才把女兒接了出來,好好的姑娘,整日在屋裡哭泣,不肯見人,這都是世人不懂八字算命之玄,牽強附會,惹出的禍事啊。」

  許昭文也感歎了一番,「卻不知此事與我有何相干?」

  「我算出那女子原是做掌印夫人的命,偏因嫁過一次人,壞了運數,不能做正房,只能為偏房,可卻極有幫夫運,你若有她相幫,功史舉業卻晚了,弄個舉人的身份還是成的。」

  「此話當真?」許昭文如今也不敢想自己能不能做兩榜進士了,舉人已然不差了。

  「自是真的,可惜啊,你如今身上背著孝,如何納得側室。」

  「我是孫輩,守孝一年便孝滿,先下聘訂親也是成的。」

  袁道士想了想,「不成,不成,你家中父母必定不肯,唉,是我喝多了,多嘴,多嘴。」

  「道友明明說的是我這命數當在你那裡解,這都是緣份,你不過實話實說,我如何做全與你無關就是了。」

  袁道士卻再也不肯與他一同喝酒了,借了尿遁,跌跌撞撞地出了素菜館,許昭文查覺不對追了出去,卻再也尋不到袁道士的蹤跡。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30 AM


  第五十八章:「命數」二

  袁道士說得不算「多」,可也足夠多,許昭文按照袁道士說的,著人四下打聽,大明府本就不大,不到兩日腳程的村子又那麼幾個,許昭文的長隨打聽了不到半天就打聽清楚那家人家了。

  「四爺,小的找著那家人了,說起來那家人離咱們許家村不遠,在往東三十裡叫趙錢村的地方,據說因村裡原是姓趙和姓錢的人最多,所以才叫了這個村名,那家人就是姓錢的,老夫妻俱在,共有三子一女,女兒就叫錢嬌嬌,珍寶似地養大到十六歲,因女兒生得如花似玉一般,就存了不叫女兒嫁莊戶人家,要攀高枝的心,可偏偏又不肯讓女兒為妾,只是說自己女兒八字好,當是掌印夫人的命。」

  那長隨喝了口水繼續說,「誰知正因為這八字招了禍,濟南府周家有個癆病鬼到了十八歲,不知道誰給出的主意說是娶個媳婦沖一沖就好了,周家聽說了錢家的姑娘八字好,又因隔得遠不知音信底細,就譴了媒人上門,直把周家少爺說得文曲星下凡一般,又讓周家庶出的二少爺冒了名去讓錢家的人相看,錢家的人一看就相中了,又被媒人的巧嘴和跟成山的聘禮晃花了眼,把女兒嫁到了周家,誰知嫁過去就知道上了當,沒三天那癆病鬼就送了命,周家反說是錢家姑娘八字是假的,是克夫的命非說是旺夫命,兩家的官司打到了官府,官府判了個錢家返還周家的聘禮,周家送回錢家的姑娘,另給一百兩的壓驚錢,兩家的婚事不做數,可誰都知道錢家的姑娘嫁過一次了,再想嫁就難了,錢家的姑娘歸了家,整日在屋裡以淚洗面,一直說要出家做姑子,錢家老兩口好勸歹勸,這才勸服了錢家姑娘。」

  許昭文一聽,這事情果然對上了,與袁道士說得絲毫不差,「這事我怎麼沒聽說過?」

  「這種事本是鄉野間的傳聞,怎麼會傳到四爺您的耳朵裡。」

  「你去把那錢家姑娘的八字要來,爺我修道多年,也會占卜,既知道了這事兒,就好個奇,替她看看。」

  「小的早就知道四爺的心思,已經一並把那姑娘的八字要來了。」長隨說罷拿了張寫了八字的紙條出來……

  許昭文拿到了紙條,轉身就回了書房,他那書房裡除了正經的四書五經,盡是些卜算之書,他自己又推又算的,又拿了好幾本書印證,這八字果然是掌印夫人的命,旺夫宜子啊……

  又想到袁道士的話,拿了董氏的八字去推,果然命裡無官祿,雖說是和順一生也不缺子女的命,就是沒有做官夫人的命,他這些年都怪許昭業是擋路的煞星,卻沒想到自己的枕邊人才是攔了自己仕途的。

  氣得直拍桌子,「老太太真的是害我不淺啊!」他已經聰明到所有事都聯繫在一起了,原先他小的時候老太太雖護著許昭業,但並沒有多偏心,一直到許昭業十四歲就考中秀才,十八歲就中了舉人,十九歲就中了進士才越來越重視許昭業,連帶著對讀書普通的自己極瞧不起,數次說了讓他多學些經濟學問,好好管家就是了,老太太又一直偏心董家,難不成是為了拉董家一把,又看低了自己,這才把命裡無官祿侄孫女嫁給自己?

  他越想越是那麼回事,覺得自己這一輩子被人看輕,被人騙,到了如今年過而立人家才給自己點甜頭,自己就美得不行了,不知那些人背後要怎麼笑話他呢。

  卻說那董氏,她自是不知許昭文已經轉了心思,自從得了那要緊的消息,一直輾轉反側思量個不停,原來楊氏那寡婦竟是那麼有錢,吃著公中的喝著公中的,整日說自己寡婦失業孤兒寡母的,暗地裡卻開了那麼大的買賣,那生意她已經暗地裡去看了,說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店面地點又好,一年就是什麼都不做光是店租少說也要有二百多兩銀子,說什麼是楊家的鋪面,楊家的生意,楊家哪有那樣的家底!

  還有那三百畝的嫁妝田,八成也是用許昭業留下的錢買的!

  這些都該是許家的,該是公中的!

  可歎她一個人支撐門戶,精打細算過日子,一個個都打量她是傻子呢!她非要將這事鬧將開來不可!看看楊氏到時如何收場!

  董氏的貼身丫鬟叫初十的,是個精明的,見董氏咬牙切齒地算計個不停,怕董氏像上次一樣被唐氏當槍使,結果吃了大虧,斟酌了一下出言提醒,「四奶奶,這次的事您還是跟四爺商量商量吧。」

  「我跟他商量什麼?他現在不定在哪個小妾屋裡翻騰呢,哪有過家的心思。」

  「四奶奶,您又不是不知道,老爺向來是高看二奶奶一眼的,你冒冒失失的把這事兒給揭出來了,到時候二奶奶一哭一嚎一喊冤,您倒成了壞人了,如今老太太不在了,太太又『生著病』,老爺要發作您,您可要吃虧。」

  董氏知道初十說得是實情,許國定一直偏心這個長媳楊氏,寵愛梅氏這個幼媳,自己倒是個尷尬人,許國定對自己不陰不陽的,就算是刻意討好也得不著他一個笑臉,如今老太太又沒了,若是因為揭開這件事得罪了老爺,怕是要得不償失,反而幫著楊氏把見不得光的產業過了明路,想到這裡難免洩了氣,「既是老爺偏心,他也一樣是不得臉的,找他又有何用。」

  「四奶奶,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今時不同往日,四爺如今掌著咱們家的產業呢,他若拿到實證在老爺和眾人面前一說,楊氏私辦產業就是不對,就算不全吐出來,怕也能出些個血,奴婢見識淺,只想到這一層,想是奶奶一時急了,這才想不起來,如今靜下心來想想,奴婢說得可對?」

  董氏向來知道初十精明,若非長相平平,自己還真不放心把這麼聰明的丫鬟一直留在身邊,聽了她的話自是連連點頭,「去問問看四爺在誰的屋裡呢。」

  初十出去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回來了,「回四奶奶,四爺誰的屋也沒在,聽說是一回來就一頭扎到書房裡,研究道法去了。」

  「他倒清閒,學道學道,還能學成個神仙不成?因為他這學道耽擱了他一輩子的前程。」董氏氣恨道,「替我換衣裳,我去書房找他。」

  「奶奶,四爺不是說……他若在書房學道,誰也不許打擾嗎?」

  董氏想想平日許昭文氣急敗壞時的手段,身上一哆嗦,「那就明天一大早再去吧。」

  誰知第二天一大早,還沒初十攔到許昭文,許昭文已經出門了,下晌才回來,第一句話就是:「你替我找個官媒,再備好庚帖聘禮,爺要娶側室。」

  董氏一聽他說這話,耳邊跟響起一聲炸雷一般,這可不是一般的事,不是說在外面看上了個美貌的丫鬟要偷偷的買回來,也不是收用了哪家的小寡婦,而是要在孝期裡納側室!「四爺,您說什麼?」

  「爺要娶側室。」

  「四爺,您這是被哪家的小娘子勾得失了魂魄?如今老太太剛過世,家裡還在熱孝之中,您就說納妾,仔細被老爺知道了捶你。」董氏見許昭文神情堅決,原本燒起來的怒火又壓了下去,溫言說道。

  「哼!你這賤人,瞞了八字誤我前程,如今我好不容易尋了個八字好的,旺夫宜子之人,你還要攔著,難不成要誤我一生不成?」

  「四爺您這又是說得哪門子的話?難不成是哪個老道……」

  「這是爺我自己推出來的!」許昭文說道,「可歎我學了一輩子的道法,倒沒悟到我自己跟前的天機,我沒糊塗到要孝期娶側室,只是讓你偷偷遣媒換庚帖,厚厚的給她給養銀子,等到來年我滿了孝,再把她娶回來。」

  董氏實在沒搞清楚許昭文說的八字啊,天機啊是什麼,只是他口口聲聲要娶側室,她是聽明白了,往常也有人家納側室可那非得是正室或病重不能理家,或不能生育,這才納個正經人家的姑娘回來做側室,她一沒生病,二來兒女雙全,許昭文憑什麼納回來一個側室?「不行!我不准!」董氏大聲嚷了起來。

  「你不准也得准!」

  「我去找老爺太太評理去!我要問問許家還有沒有王法!老太太屍骨未寒呢就這麼欺負我們董家人!」

  「你不許去!」許昭文見她鬧了起來,趕緊上去攔著她,董氏與他推搡到了一起,董氏一個女子再怎麼生氣力強也是個弱小的,兩三下就被推倒在地,頭重重地撞在桌角,頓時鮮血直流。

  初十見此情形,尖叫了起來,推開門大聲地喊了起來,「快來人啊!快來人啊!四爺殺人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38 AM


  第五十九章:失心瘋

  許櫻和楊氏住得離許昭文夫妻很遠,等她們聽到了信兒到了許昭文的院子時,許國定、唐氏、許昭齡、梅氏,具都已經到了,許昭文已經翻牆跑了不知蹤影,許榴一手牽著妹妹一手抱著年幼的弟弟,三個人哭成一團,梅氏小聲的安慰著他們,但並沒有什麼用。

  「四嬸她真的……」死了?許櫻沒想到這一計會要了董氏的命,她的本意是要她家宅不寧罷了。

  梅氏搖了搖頭,「暈了。」

  楊氏也歎了口氣,雖然董氏差點害死她,這個時候楊氏還是沒有一絲的喜意,「怎會如此。」

  許國定四下看看,「老六,你帶著人,務必要把許昭文那個孽子給我綁回來!」許國定氣得鬍子都抖了。

  「這也不能全怪老四,他必是受了小人的挑唆……」唐氏喃喃地想替許昭文求情。

  「哼!我倒要看看他是受了誰的挑唆,才想要孝期裡納妾,妻子不准還要殺妻!我許國定沒有這樣的孽子!」

  「也許四弟是一時錯手……」楊氏勸道。

  「是啊,老四絕沒有殺人的膽子。」唐氏順著楊氏的話說道,這個時候她倒盼著楊氏多替許昭文說些好話了。

  「他倒有大不孝的膽子!丁點也不替自己兄弟的前程考慮,只顧著自己作樂。」孝期想要下聘娶側室,許昭文真當御史們都是聾子瞎子嗎?這樣的大不孝傳到京城,他要被治個治家不嚴,許昭齡要被連累失去功名,許家全家都成了那不知廉恥不知孝義的,更不用說聖上剛剛旌表了許家子弟孝義,出了這事兒,被人說成是欺君,滿門抄斬都是有可能的。

  楊氏原本不明就理,只知道許昭文和董氏打了起來,董氏「死了」,到了這兒才知道董氏是受了重傷,許昭文翻牆跑了,起因居然是許昭文不知道中了什麼迷藥,想要在孝期裡納妾,許老太太屍骨未寒呢。

  楊氏聽到這裡,難免齒冷了起來,許家竟有許昭文這樣的不孝子孫。

  這個時候隔房的許國峰帶著一大家子人也到了,三房的許國榮一家也來了,這事兒本來也瞞不了人,許國定就把事情跟自己的兄弟說了。

  許國峰也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竟有這等事?」

  「此事千萬不能傳開,若被董家知道了,難免有一番糾纏,若是鬧大了被官府知道……」許國榮別的本事沒有,趨利避害的本事是極大的。

  許國定被這樣一提醒,就是一激靈,是啊,董家離許家村不遠,再說了,還有一個董鵬飛在茂松書院呢,那可是一個時辰的路程就到的地方啊,「來人,把四奶奶的陪房家人通通看起來,沒有我的話,許家上下人等,許進不許出。」

  過了一會兒來人回來回話,「回老爺的話,四奶奶的陪房家人俱在,只是貼身丫鬟初十不見了。」

  許國定一拍大腿,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四下看了一眼,「只有勞煩大侄兒趕緊帶人去找了。」

  許國良帶著一隊人走了。

  許櫻站在那裡琢磨著,她原本就知道許昭文娶不成側室,這事兒被許國定知道了,只有捶他一頓的份兒,哪會讓事情傳出去,娶不成側室,改不了命的許昭文必定跟董氏夫妻不和,整日吵鬧不休,沒想到許昭文這蠢材竟把事情鬧得這麼大,董氏真有個好歹,董家必不肯善罷甘休,到時候自己也要受連累。

  「大伯伯!」許櫻追上許昭良,「大伯伯,初十是弱女子,董家離咱們家雖說不遠,坐車也要一天一夜的路程,她必定是去茂松山尋董鵬飛董表哥了,如今您帶著大隊人馬去追過去怕也來不及了,反倒鬧大了聲勢,讓書院的人都知道此事,到時候想瞞都瞞不住了,不如您先派人守住往董家去的各大要道,防著初十真往董家去,再帶幾個人悄悄的上山,請連世叔從中周旋一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務必要穩住董表哥。」

  許昭良聽她說得有理,按照她說的,讓帶出來的人騎快馬往董家所居的龍王廟鎮追過去,就算遇不到初十,也要把住各個要道,不要讓她溜過去,自己帶了幾個貼身的隨從上山。

  許櫻回到許昭文的小院,卻見許榴站在院門口等著她,「表哥不會要我了。」許榴哭道,「我娘沒了,我爹跑了,表哥不要我了……」她一夜之間從父母雙全的天之嬌女,成了喪家之犬,惶惑不安。

  「三姐姐,你說得什麼傻話。」許櫻拉住許榴,「四嬸只是受了傷,躺一躺就好了,祖父已經派人去找了四叔,至於董表哥,你們倆個已經定親了,他怎麼會不要你。」

  許是董氏真的命不該絕,到了掌燈時分,果然醒轉,只是頭暈腦漲,記不得自己怎麼受了傷,聽人說是她與許昭文爭執,跌倒受傷,不由得哭了起來,慢慢想起了前情,當著唐氏和許國定的面哭訴,「老爺、太太,我自從嫁到董家,生兒育女孝敬長輩,雖說未做得十分好,可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他竟這樣絕情……」

  唐氏再偏心也不好在說些什麼了,只是勸和著「夫妻嘛,就沒有不打架的,他是豬油蒙了心了,才生出了那些要不得的念頭,別說是正在孝期,就是不在孝期裡,你身體康健又有兒有女的,他要納側室我們也不會應,你這孩子也是倔性,見他中了邪似的,就該虛應著,打發他來見我們,他還敢和我們動手?等他回來了,我讓他跪地給你陪情,定要讓他長了教訓!」

  「他還想回來!」許國定怒道,「你還有臉說,慈母多敗兒!他如今這般文不成武不就行事荒唐,全都是你縱的!」

  許國峰一看,許國定和唐氏之間還是關係極僵的樣子,怕他們老夫妻又打起來,許家就真成大笑話了,趕緊把許國定給拉了出去。

  楊氏和梅氏帶了許榴、許桔和許昭文和董氏的獨子許元凱來見董氏,四個孩子見母親頭上纏著厚厚的白布,隱隱的透出血痕來,都曉得害怕,抱著母子哭了起來。

  許元凱抬頭瞧著母親,「娘,爺爺不會真把爹抓去見官吧!娘!求求你了,別讓我爹去見官。」

  董氏對旁人就算是一條毒蛇,見了兒女也只剩下慈母心腸了,她是真恨許昭文,可是再恨有什麼用,難不成真讓許昭文去蹲大牢?可要說原諒許昭文的話她又說不出口,只是閉著眼睛一邊搖頭一邊流眼淚。

  她淚眼朦朧地睜開眼,卻看見楊氏帶著許櫻站在屋子的一角,許櫻用某種讓人不寒而慄地目光瞧著她,發現董氏看見了她,許櫻反倒笑了下,董氏前世今生害了她們母女那麼多次,許櫻好不容易扳回一局,又怎麼會錦衣夜行,不叫董氏知道呢?

  「你笑什麼?你笑什麼?」董氏推開了兒女,向許櫻撲了過去,她本就體衰,身邊又有唐氏、梅氏和許多丫鬟婆子,哪個能讓她真撲過去,一個個伸手把她攔住了。

  許櫻暗地一掐自己的大腿,哇地一聲哭了,「四嬸,我沒笑,我沒笑啊……」

  楊氏摟著女兒擋在董氏和許櫻之間,「四弟妹可是糊塗了!櫻丫頭一直在我跟前,哪有笑過?」

  「她笑了!她笑了!這都是她搞出來的!」董氏似瘋似顛地說道,她已經想清楚了,上次她買通了張瞎子在老太太面前說許櫻是克父克母的命,卻沒想到張瞎子忽然改了口,想來是許櫻知道了,收買了張瞎子,難不成她竟然照方抓藥擺了自己一道?

  「娘,四嬸在說什麼啊?」許櫻在楊氏懷裡尖叫道。

  梅氏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看看董氏頭上的傷,心想莫非四嫂摔壞了頭,得了失心瘋?「四嫂,您可是頭疼?」

  許榴也帶著妹妹和弟弟直喊娘,董氏指著許櫻罵了半天見沒人信自己,頓時頭疼欲裂,眼睛一翻又暈了過去。

  正這個時候外面也一陣的亂,許昭良先回來了,還帶回了丫鬟初十,意外的不止是董鵬飛來了,連俊青帶著兩個侄子也跟來了。

  連俊青簡單與許家的男丁寒暄了一番,「學生早年游歷,也曾遇見過明師學過一兩日醫術,不如讓學生替四奶奶診治一番。」

  許國定這個時候已經六神無主了,聽連俊青這麼說,忙點頭應了,「賢侄去看看也好。」

  連俊青進了屋,見看見的是抱著女兒的楊氏,楊氏還是那一身鴉青的衣裳,頭髮梳了個圓髻,只戴了根珍珠釵,似是枯木死灰一般,再看楊氏懷裡的女孩子,閉著眼睛靠在楊氏懷裡,像是睡著了一般。

  連成璧咳了一下,連俊青轉開眼,去看病人,他確實只是知道些醫術的皮毛,跟著來看看無非是知道許老太太已經去了,楊氏如今在那不講理的唐氏手下過活,怕楊氏因為這事兒遇了池魚之災,想來看看,裝模作樣地號了號脈,翻開董氏的眼皮看看眼睛,又解了布條看傷口,「四奶奶頭上傷得不輕啊。」他拿出隨身帶來的鼻煙,給董氏聞了一聞,董氏本來就是一時生氣厥了過去,被鼻煙一嗆,打了個噴嚏果然醒了。

  許國定自是對連俊青千恩萬謝,連俊青又把許國峰、許國定、許國榮、許昭良叫到一旁,「咱們本是世交,不知幾位世叔、世兄對其中的利害可曾知曉?」

  「我們自是知道的。」

  「這事雖大不大,到有心人眼裡卻能鬧得天大,幾位世叔、世兄還要早做打算啊。」

  「不知賢侄有何對策?」

  「我已經把鵬飛給勸住了,可這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還得請世叔親自去一趟董家,把這件事給了解了,沒出人命就是萬幸啊。」

  許家的人點了點頭,他們心裡面也明白事關重大,有了連俊青頭頭是道的這麼一說,心裡都慢慢定了下來,「賢侄所言及是。」

  「另一宗就是趕緊把文兄弟給找回來,他在外面總不是回事,可他回來了,許家村卻暫不能呆了,不瞞世叔們說,家父身體漸漸不好了,我兄長前些年受過傷,也不能遠行,我怕是要把山長之位讓給恩師楊先生,自己回家料理生意了,若是世叔們信得過侄兒,不如讓我帶著文兄弟回家,讓他散散心,順便學些經濟學問,好過整日論道。」

  許國定自然是應了,只是想到連俊青難得考上舉人,卻還是要走商道,難免覺得可惜,「經商總非正道……」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家總是要齊的,治國且輪不上我呢。」連俊青笑道,他忍不住轉過頭,看著窗邊燈光投下來的剪影,心中幽幽一歎。

  董氏醒了,楊氏怕她再嚇唬許櫻,帶著許櫻跟唐氏請了辭,唐氏不止讓她走了,把別家的女眷等也都請走了,唐氏也覺得董氏怕是得了失心瘋了,怕讓別人笑話。

  許櫻低頭牽著楊氏的手離開,卻看見連成玨和連成璧站在院子裡,兩人一齊看向她,許櫻抬頭瞪了他們一眼,又低下頭裝著害怕的樣子跟楊氏走了。

  連成璧本來有些擔心許櫻,見她還有心情瞪人,不由得笑了,這小丫頭……跟楊國良那個在先生面前裝乖,在同窗面前頑劣的家伙,倒是般配。

  其實小丫頭快長成大姑娘了啊……連成璧又想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42 AM


  第六十章:花氏論理

  董氏是董家二房的嫡次女,因姐姐十歲上就害了病沒了,被當成寶貝似地嬌養大,八歲那年董家二房的太太得了病沒了,董二老爺是個重情的,怕繼母會薄待元配留下的兒女,並未繼弦,董家老太太身子不好,董二老爺的偏房妾室又不好管嫡出的姑娘,董氏就長成了如今這個偏狹量小欺善怕惡的性子,董家的二房和三房本來就是堂兄弟,只因三房幾個少奶奶跟董氏關係都不錯,走得才一直很近。

  董鵬飛見姑奶奶頭上受了傷,聽說說話顛三倒四的,雖有山長的勸阻沒有鬧將開來,還是趕緊寫了信回家,董家人接了信,就趕緊的套車往許家鎮趕。

  董家人怎麼來的,怎麼交涉的這件事,許櫻並不知情,她「被嚇著了」正在屋裡吃著藥養病呢,楊氏就這麼一個命根子似地親生女兒,女兒病了,她自也不會管旁地事。

  「我給你舅舅寫了信,把這些事說了,若非捨不得你,許家又沒有讓女兒做旁人家童養媳的規矩,真想早早把你嫁到你舅舅家,我在許家就是上刀山下油鍋也不怕了。」

  許櫻含著梅子笑了,「娘,許家哪有這麼怕人?四嬸不過是受傷了,一時糊塗。」她最了解母親不過,母親是不會輕易離開許家的,否則以她現在的財力,母子三個搬出去找個小宅子住下,雇些婆子丫鬟護院家丁,一樣過富裕殷實人家的日子。

  「再怎麼糊塗也不該疑心是你害她……」

  「許是她見我面無哀戚吧,就衝她當年那麼對咱們孤兒寡婦,害得咱們九死一生,我真難過不起來。」

  楊氏歎了一口氣,是啊,當初的事現在她想來起還心悸呢,要不是櫻兒她爹天上有靈,保佑著他們母子三人,他們母子三人八成早就沒命了。

  「姐姐!姐姐!」許元輝一蹦一跳地跑了進來,他是個健康的男孩子,長得虎頭虎腦的十分的可愛,許櫻就算私下裡對他的來歷存疑,看見他還是忍不住喜歡。

  奶娘在後面不好意思地說道:「哥兒午睡剛醒就說來看姐姐,小的實在攔不住。」

  「我在床上躺得骨頭都疼了,有元輝陪我玩剛好。」許元輝早不管旁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淘氣了,小腳一蹬,小胳膊一使勁兒就上了床,楊氏哄著他把鞋子脫了,許元輝在床上一陣的撒歡。

  「姐姐怎麼不起來陪我玩!」

  「姐姐病了。」

  「姐姐沒病!姐姐沒病!」許元輝在床上一邊蹦一邊說道,許櫻被他鬧得沒法子了,把他抓到被窩裡好一頓的揉搓,許元輝高興得咯咯直樂,楊氏見一雙兒女笑成這樣,也極為的高興舒心,見許櫻額頭上見了汗,許是身子虛,趕緊把許元輝從床上抱了下來。

  「元輝乖,去院子裡騎竹馬玩去,常嫂子還做了大棗糕藏在廚房裡,快去跟她要。」

  許元輝原還不想走,一聽說要去騎竹馬又有吃的,立刻笑了起來,跟著奶娘跑了出去。

  許櫻看著楊氏臉上幸福的笑,心道自己重活這一次,能看見母親這樣的笑,怎麼樣都值得了。

  不知董家的人怎麼安慰董氏的,董氏沒過七天就「好了」,頭髮梳得光光的,只是流下了一絡劉海遮著傷,笑瞇瞇地料理家事,據說許國定帶著好不容易找回來的許昭文去董家陪了罪,送了好些禮物,許昭文還給董氏磕了頭,敬了茶,董氏也在聞氏的勸哄下「原諒」了許昭文,許家又「一團和氣」了起來,發生的那些事,像是從沒發生過似的,只是那個叫初十的丫鬟不見了,聽說是被董家留下了,配了董家的管事。

  只有許櫻知道她沒好,董氏的眼睛是冷的,瞧著誰都冷,原先做事還帶著面上情,如今是連面上情都沒有了,對唐氏尤其的冷淡,唐氏身邊的丫鬟被她攆得攆,嫁得嫁,已經沒剩下什麼人了。

  唐氏想要跟許國定告狀,被許國定安了個攪家精的罪名,唐氏這才意識到,失去了自己丈夫的支持,被兒媳婦們瞧不起,又在下人面前顏面喪盡,自己就算是許家二房的主母,也什麼都不是。

  只得關門閉戶吃齋念佛,所幸她還是二房的太太,董氏並沒有苛待她,每日還晨昏定省,替自己賺賢良孝順的名聲。

  她對楊氏母子三人則是無視,左不過楊氏母子三人自有自己的體己和展七爺的供養,不需要公中什麼,她不管更好,就是當著許國定和許家別人的面,還要跟她一起一家和睦的戲,讓人覺得惡心。

  梅氏瞧出來董氏的意思,董氏怕對許家冷了心了,只想著顧好自己的兒女,多賺些家業,梅氏本來也不打算在許家久待,她和許昭齡一商量,兩口子學起了楊氏,把門一關只過自己小日子,只等丁憂期滿,活動個實缺,好好做自己的官。

  許國定不是不知道四兒媳婦的這些事,只不過許家理虧在先,董家捏著許家那麼大的把柄,也只得睜一眼閉一眼,整日悠閒度日,只做不知。

  許家旁地人也約麼是這個想法,雖然背地裡難免說幾句,可是既然已經分家了,老太太也已經沒了,董氏又受了「委屈」,只要不鬧大,使些小手段多摟些錢就摟吧,反正摟得也不是他們的。

  許櫻卻覺得這平靜的日子似乎維持不了多久,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董氏現在摟錢摟到快不要臉了,她明知道他們母子三人有錢,早晚要下手,跟母親商量了一下,修書一封到茂松書院給自己做山長的姥爺,讓他想個由頭把他們母子三人接出去,暫住一時,避開風芒,再圖後事。

  想到這裡許櫻在心裡又罵了許昭文一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千算萬算沒算到許昭文竟然比想像中還要蠢十分!

  許昭文沒跟連俊青走,而是跑到三清觀去修道,許國定打了他一頓也沒攔住,只好由他去了。

  楊秉誠一向覺得許家是個虎狼窩,當初若不是許昭業起誓發願說要帶楊氏遠走高飛,他也不會把女兒嫁過去,見了外孫女的信立刻就想派人套車去接,楊老太太素來想事情周全,她又知道自己女兒的家底,怕有什麼曲折,先派人捎信給了花氏,花氏這才帶著人去了許家。

  許家雖已經分了家,二房新起的宅子剛打上地基,如今依舊混住著,花氏先進了大門,再由人領著到了二房,唐氏正在修身養性並未出來迎接,來迎她的正是許家四奶奶董氏。

  花氏出身商家,還沒有門栓高呢就跟著父親打理生意,見過的人多了,一搭眼瞧見董氏,就知道不是易與之輩,雖說臉上帶著笑可那眼角紋還是開著的,分明是假笑,見了她上下打量,不像是會親家,倒像是討債的,算計她這一身衣裳能當多少銀子,花氏也不怕,就大大方方任她瞧。

  董氏上下打量著花氏,只見花氏上身穿著蜀錦的寶藍對襟掐三寸淺藍元寶紋牙邊,深紫綾裙,頭上明晃晃戴著赤金福祿釵,芙蓉玉鈿子,領口扣著金剛石領扣,腕子上戴著羊脂白玉的鐲子,不像是小康人家的奶奶,倒像是大富之家的,心裡更認定了楊氏補貼了娘家,卻不知花氏持家有道,自己借著嫁妝和楊陸兩家的勢做生意,又在許櫻的北貨生意上有一股,早就今非昔比了,她又是商賈之家出來的,生平最不知道的就是藏富,又想著要替小姑撐場面,自然是把值錢的家當全戴出來了。

  「瞧我,與親家奶奶才幾年不見,竟認不出了。」董氏笑道。

  「當初不過是遠遠見過一面,不怕您笑話,我也認不出您了。」花氏拿帕子掩了唇,貓眼石的戒指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如今我來得唐突,還請親家奶奶不要見怪。」

  「大家都是親戚,有什麼唐突不唐突的,快請。」

  董氏請花氏進了正房,花氏眼睛一掃就瞧見了幾樣頗值錢的古董,字畫她不懂,可她懂瞧裝裱,光從紫檀、黃楊木的畫軸上看,多半都是些值錢的,家俱、擺設都是些半新不舊的,可料子極好,許家果然不愧是世家。

  可再瞧瞧丫鬟婆子們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如今已經到了該穿夾衣的時候了,有幾個卻還穿著單衣,餘下的衣裳料子雖不錯,卻已經有些舊了,能看出來是穿過一年的了,就算是為了守孝也不至於到了該換季的時候衣裳都不給下人做,他們楊家小門小戶,還給下人們一人新扯了一身衣裳呢。

  「不知我家小姑何在?」花氏笑問。

  「瞧我這記性。」董氏一拍大腿,「來人,去請二奶奶和六奶奶來。」她又轉回頭跟花氏說,「我們家六奶奶您還沒見過吧?」

  「未曾有緣得見。」

  過了一會兒,楊氏帶著許櫻和許元輝果然到了,許元輝這些年沒少跟著楊氏給姥爺姥姥拜壽等等,自是認得花氏的,馬馬虎虎見了個禮,就口稱舅媽,到了花氏跟前扯著她的衣裳要糖吃,花氏也笑瞇瞇地拿出來一塊桂花糖送給許元輝吃。

  楊氏不好意思地笑笑,「二嫂您別見怪……」

  「自己家的孩子,有什麼見不見怪的。」

  「給小舅媽請安。」許櫻施了個福禮。

  花氏笑瞇瞇地扯著許櫻的手,讓她轉了一圈,「讓舅媽瞧瞧……喲喲喲……長高了,也長俊了,越來越像你娘了,國良那小子真的是好福氣。」

  許櫻一下子紅了臉,「許久不見,舅媽竟如此拿我取笑……哪有長輩的樣子。」花氏為人和善,愛說愛笑的,所以許櫻敢跟她這樣說話。

  花氏果然不以為意地笑了,「你與你大表哥訂親的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麼好害羞的?」

  「嫂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臉嫩,就饒了她吧。」

  董氏冷笑著瞧著她們在一處說笑,只是打著自己的盤算,正這個時候梅氏也到了,她與花氏一番寒暄之後,也嘮起了家常。

  董氏見她們似要嘮個沒完了,咳了一聲,「不知這次親家奶奶來,是有什麼事?」

  「哦。」花氏恍然大悟狀,「瞧我竟忘了正事,只因我公公領了茂松山山長的職,硬是只帶著我婆婆一人就上了山,偏我在家裡事多,一時脫不開身去伺候,這才想著求姑奶奶上山照應幾天,等我那邊脫開了身……」

  梅氏見董氏要張口,趕緊攔道,「這又有何難,公婆這邊自有我們妯娌照應,茂松山又離家裡不遠,二嫂去照應幾日也是正理。」

  董氏一向知道梅氏和楊氏好,冷冷一笑,「謾說去照應一兩日,如今二哥不在了,恕個罪說,二嫂瞧著我們煩了,回去依著娘家住,也沒人能說嘴。」

  花氏臉上的笑立刻就收了起來,「不知親家四奶奶這是說得什麼話,連我這個商家出身的竟都聽不得了,難為書香門第出來的說得出口,我竟不知這世上竟有公婆俱在,弟媳婦攆大伯嫂的事。」

  「倒不是我想要攆,只是二嫂有當我們是一家人嗎?您拿著二哥的體己做買賣,我們不眼饞,千不該萬不該不應該瞞著我們,倒讓外人笑話我們許家不和。」董氏原來在這裡等著楊氏呢。

  「您這話說得我又不懂了,我小姑一個婦道人家,論起做生意怕還不如我呢,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裡就拿著銀子做生意了?」這話若是讓陸氏說,打死她也說不出來,花氏卻是個沒理也能辯三分的人,豈會容董氏攀扯什麼做生意的事。

  「那我問問你,昌隆順又是誰家的生意?」

  花氏立時笑了起來,「您問的竟是此事,那生意確實有姑奶奶的股,用的卻是許姑爺當初得的撫恤銀子,大股東卻是我,鋪面房是我們老太太的嫁妝,因少了許多的開銷,這才年年有入息,櫻丫頭要嫁人,元輝哥兒要娶妻,哪樣不要銀子?她出點子本錢,賺點子錢,又礙了誰的眼了?我跟你說不得了,我倒要問問親家老爺,此事我小姑做得對不對。」

  梅氏見話趕話僵在這裡了,出來打了圓場,「既然話都說開了,老太太早就有言在先,二哥得的撫恤銀子是拿命換的,不入公中,二嫂拿去做生意讓錢生錢也應當……」

  董氏瞪了她一眼,心道沒想到花氏竟這麼能說,硬是把黑的說成白的,「那昌隆順的大掌櫃又為何是許忠?他可是姓許的。」

  「許忠能幹,我向小姑借了他用,我一沒少他工錢,二沒少給他分紅,三來這有他主母的股份,又有何不對?」

  「原來二嫂可是說,把許忠借給展家了。」

  「喲……瞧我,是我沒說清楚,北貨生意裡也有展七爺的股。」

  董氏氣得直喘粗氣,頭上已經長了油皮的傷處又隱隱做疼了起來,這個花氏,真不愧是商家女,太會歪纏了,自己怕是討不到什麼便宜,「二嫂,我不問旁人,只問你,那北貨生意到底是誰家的?」

  楊氏不會說謊,她也確實不知道昌隆順做到多大了,只是喃喃不語。

  「四嬸您可真是糊塗了,我小舅媽說得清楚,那昌隆順的第一大股東是我義父,第二股東是我小舅,我娘出得是小股,自然是三家都有。」許櫻笑道,姥爺真是厲害,知道要讓小舅媽來,一句一句的堵得董氏沒話說。

  「那又因何未過明路?藏頭露尾。」

  「這事兒我知道。」許國定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院,正在這要緊的時候說了一句話,「本來展七做生意的時候想拉我入股,我嫌買賣小沒同意,指點他拉楊氏入股,楊氏手裡只有撫恤銀子,不能讓錢生錢,賺點錢過活也是好的,只因當時老太太還在,許家並未分家,為怕旁人說嘴這才沒說出來。」

  董氏明知道許國定這是在故意包庇,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勉強扯出了個笑臉,「原來如此……我娘家嫂子問我昌隆順的時候,我竟不知道……這才覺得……」

  「你覺得什麼?」許國定冷哼了一聲,「我聽說親家到了茂松山,要接老二家的去照應幾日?」

  花氏站了起來,躬身施禮,「給親家老爺請安,我公公接了茂松書院的山長,因晚輩家中有事要料理,一時走不開,這才來求小姑。」

  「兒女俱是父母心血養成,如今我這裡無事,楊氏去照顧親家也是應當,楊氏,你收拾收拾,等會兒就隨著親家奶奶走吧,把櫻丫頭和元輝也帶著,不用急著回來。」

  「是。」

  原來公公竟是如此偏心……董氏幾乎要把帕子揉碎,楊氏這一走,她的那些家業,自己怕是連邊都摸不著了,她如今丈夫指望不上,只有指望銀子了,看著楊氏這麼大塊肥肉溜走,真跟挖她的心一般。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44 AM


  第六十一章:茂松書院

  許櫻原覺得許家上下沒有好人,經過這許多事,她覺得這些前世或對自己冷漠,或與自己無緣的人,也不是那麼的面目可憎。

  比如許國定,雖然做了許多的錯事,為人也不是那麼正派,可為祖父,為公公,都無可指摘,他簡單的一句話,就把許櫻藏了許久的生意過了明路,董氏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又輕輕一句話,就讓楊氏帶著他們姐弟,輕易的離開了許家。

  許櫻的東西一向不多,除了當季的衣裳就是一些常用的茶具、餐具等,一般女孩子常有的小玩意兒一樣沒有,簡單收拾了兩個箱子,就是許櫻的全部家當了,再有就是她一直隨身帶著的黑漆樟木箱子,裡面有帳薄、房契、地契、印鑒、銀票、身契等等,楊氏的東西更多一些,四口箱子,再有就是許元輝的兩口箱子,大人在忙著裝箱子,他也忙忙碌碌的跟著搗亂,常嫂子用幾口糕哄得他住了手,跑到院子裡禍害花草去了。

  楊家母子三人東西收拾得快,不光是許櫻就算是楊氏,再怎麼把自己當枯木死灰,因為一開始回許家時的那些事,在老太太去世之後,多少都存了快點離開許家的心思,不自覺的開始整理東西。

  馬車緩緩駛出許家的時候,許櫻看見了追出來的許榴,穿著桃紅色裙子的許榴站在二門邊上,望著他們的車子,揮了許久的手。

  許榴也是許櫻一直誤解的人,她原來不是那麼面目可憎,而是非常和善的姑娘。

  梅氏則一直送他們母子三人送到了大門口,叮囑楊氏和許櫻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如果沒有梅氏,楊氏和許櫻在許家不會那麼容易站住腳,許櫻頭靠在車窗前,閉著眼睛想著這些,忽然發現自己上一世冰凍得像是冰塊一樣的心,在母親的呵護下,慢慢解凍了,她竟變得有些心軟了,這到底是好是壞?以前世的經歷來看,不是什麼好事,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人要是心軟了,就要有禍事。

  楊氏摸著許櫻的頭髮,「許家是咱們的家。」

  「沒有爹的許家,不算是咱們的家。」許櫻抬頭看向母親,這些年她長大了,母親卻變老了,眼角隱隱有了細紋,「娘,你一個人這些年,不後悔嗎?」

  楊氏搖了搖頭,「為女子的,一世能嫁一個真心疼愛自己的丈夫已經是福氣了,我一不缺兒女,還不少三餐飽暖,等你嫁了人,你弟弟娶了媳婦,我再閉眼去見你爹,這一世就完滿了。」

  許櫻歎了口氣,沒再說別的,她上一世一個人太久了,知道一個人睡到半夜,忽然驚醒摸著枕邊一片冰涼時的難受,可這世上又哪有那麼一個人,能知冷知熱的與自己相伴呢?說起來像是百合那樣的,雖說為奴為婢,與夫妻緣份上,真的是比自己母女強太多了。

  楊老爺子和楊老太太在茂松書院有一處兩進的小院,原就是為了安置山長一家子的,住進了楊氏母女三人並奴僕人等,還富富有餘的樣子。

  兩位老人如今也是安享晚年的老員外、員外太太的打扮,楊老爺子一天只在上午和下午各講一個時辰的課,平時庶務也不多,就是在山裡遛遛彎,日子過得愜意得很。

  他們二老唯一惦念的就是年輕守寡的苦命女兒,如今女兒能到自己身邊,兩個人都喜得合不攏嘴,一起吃了團圓飯之後,楊老爺子把許元輝領到自己書房意圖替他開蒙,楊老太太則和花氏一起,陪著楊氏和許櫻說話。

  花氏是個嘴快的一五一十的就把董氏提昌隆順的生意的事給說了,「要我說那個許四奶奶果然不是易與之輩,不知在誰那裡竟將昌隆順的事打聽得清清楚楚的,若非親家老爺出來認了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楊老太太冷哼了一聲,「這些人都是小人,見了人有錢,恨不得都要揣到自己荷包裡才甘心,要依我說有這些算計人的心思,不如自己尋些賺錢的門路,他們許家商鋪、田產,又何曾少過?仔細經營了,櫻丫頭賺得那點子錢,不過是九牛一毛。」

  花氏連連點頭,「婆婆說得是,我小的時候我娘說多給攢些陪嫁,我爹說不如多教些本事,金啊銀啊都有吃光用盡的時候,本事多了什麼時候都吃用不盡,難得了櫻丫頭,也沒人教,小小年紀就曉得許多生意經,買賣做得穩當極了。」

  許櫻抿嘴笑了笑,花氏賺錢的本事是小從學的,她賺錢的本事是硬逼出來的,不會就要餓死。

  「她不過是孩子,難為了你們還要跟著她胡鬧。」楊氏搖了搖頭,在她看來女兒還小,應該似許梅、許楠、許榴一樣每日做些針線,讀些個書,閒時湊在一起玩一玩,才是正事。

  他們話剛說到一半,下人來報楊國良來給祖父母和嬸嬸、姑姑請安,許櫻還沒覺得有什麼,就見楊氏使了個眼色,她才想起來自己已經跟楊國良訂親了,這種時候應該回避。

  她裝做害羞狀告了退,帶著麥穗和瑞春避了出去,「姑娘與表少爺是嫡親的表兄妹,就算是訂親了也不必避嫌至此。」

  「咱們回去吧,快別說這些了。」實情是許櫻對這樁婚事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楊老爺子的這個宅子雖然只有兩進,許櫻卻是第一回在晚上走,主僕三人一邊仔細辯認著路,一邊往許櫻和楊氏所居的東院找去,誰知路過花園的時候,忽然聽見撲通一聲,似是一袋子面掉到了地上,又似乎是有個人……

  「誰!」許櫻厲聲喊道。

  「許師妹?」花園的牆腳邊傳來一個有些沙啞的少年嗓音,只見人影一閃,在月光下穿著斜襟青色秀才服的小少年,漂亮得像是女扮男裝的小姑娘一般。

  「連成璧?你在這兒做什麼?」許櫻皺了皺眉頭。

  「我……」連成璧低下頭,「我白天的時候蹴鞠玩,把球掉到院子裡了,白天不敢來取,想趁晚上來找。」

  許櫻不用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在撒謊,可這是掌燈後的花園,若是鬧了開去與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處,「連師兄還是原路回去吧,若是有下人找著了你的皮球,我定讓他們還給你。」

  「如此便多謝了。」連成璧一邊說一邊退到了牆邊,許櫻這才瞧見牆邊有磚頭壘成的花架子,正好可以當梯子用,連成璧爬牆爬得極順溜,想來是爬慣了,他騎在了牆頭對她微微一笑,一轉身跳了下去。

  許櫻就算是見慣了世面的,被他這麼一笑還是恍惚了一下,再見跟著自己的兩個丫鬟,魂靈兒早隨著連成璧走了,唉,身為男子美貌至此,倒霉嫁給他的於家姑娘果然命苦……許櫻想到這裡才想起來,連成璧後來娶的妻子,就是於靖龍於大人的親侄女,這簡直是扯不斷的孽緣啊。

  「咳!」許櫻咳嗽了一聲,兩個丫鬟這才回來了神,臉色都有些訕訕地,「你們倆個明天早晨就來找一找,看看有什麼掉落的球啊、書啊、本啊,只要看著像是連公子的東西,都撿拾起來,交給我就是了。」

  「是。」

  連成璧回了自己住的屋子,見與自己同屋的兄長連成玨早早的就上了床蒙頭大睡,對他出來進去的事恍若不知,只是冷冷一笑喚人來端洗腳水來,連成玨也夠能忍,一直到連成璧動靜不小地洗腳,這才假做被驚醒。

  「十弟你幾時回來的?」

  「我在外面轉了一圈就回來了,見你睡了就沒叫你。」

  「要依我說,那些人拿你做樣子畫美人圖,也不過是個玩笑,被山長收了就收了,你又何必非要拿回來呢?若是被山長知道了,又是一番責罰。」

  「我最恨有人拿我當女人,非要親自燒了不可,可恨世人一個個的都只看皮相,早晚我非自己在臉上劃一刀,看他們還看什麼看。」連成璧生得漂亮,又是在書院裡讀書,若非這書院是姓連的,他脾氣又不好嘴又臭,不知道要引來多少狂蜂浪蝶呢,就是這樣還是有人慕名求學,就是為了一堵他的「芳容」。

  「劃破了臉又豈能考功名了?那柳公子是尚書公子,並非什麼無有來歷之人,他對你又止乎於禮,只不過多畫了幾幅畫,你就把人家的腿給打斷了,若非他不追究……」

  「他若不是尚書公子,我一刀剁了他,沒廉恥的東西,枉讀了聖賢書。」連成璧越想越氣,一腳把洗腳盆給踢翻了。

  連成玨知道連成璧的脾氣,不再說別的,打了個呵欠做暈暈欲睡狀,回被窩睡覺了。

  連成璧冷眼瞧著他,臉上陰晴不定的,旁人總說連成玨是溫厚君子,他就瞧著連成玨不似好人,可偏偏連祖母都不信他的話,總說要讓他跟連成玨學一學為人處事,要依他看,為人處事學了連成玨,故然能左右逢源,可每日演戲個不停,不痛快至極,人活一回還有什麼樂趣?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48 AM


  第六十二章:燒畫

  麥穗到底精明,又讓人瞧著一副老實憨厚可信的樣子,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從掃地的婆子嘴裡套出來連成璧到底在找什麼了。

  許櫻溜進姥爺的書房,在一堆的舊畫中翻出兩張簇新的,展開一看,果然是美人圖,那臉可不就是連成璧的樣子。

  就算是許櫻活了兩世,還是忍不住抱著畫笑了足有半個時辰,難怪連成璧要半夜翻牆找這畫呢,一個男人被畫成美女,還題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樣的詩任誰都會尷尬到極點吧。

  許櫻想著把這畫收藏起來,他日連成璧真成了探花郎,就把這兩幅畫掛到京城的畫齋賣掉,肯定一時洛陽紙貴……就算只是想想,那情形也夠好笑的。

  她正笑得開心,忽然聽見一聲咳嗽,一抬頭就見讓自己笑得失態的正主,正站自己外祖父的身後,與他同行的還有自己的未婚夫兼表哥,姥爺努力想要保持面色平靜,可是鬍子都快扭著麻花了,表哥憋笑得臉通紅,連成璧臉上五顏六色不知道是什麼表情。

  「櫻丫頭,你在我的書房幹什麼?」楊秉誠到底經多見廣,就算肚子裡笑開了花,還是佯裝嚴肅地開了口。

  「外孫女在找書。」許櫻肅容道。

  「找什麼書?」

  「山海經。」

  「左邊第二個櫃子弟三行第四本書就是了。」楊國良指點道。

  許櫻把畫放下拿了書,曲膝福了一福,飛也似地跑開了。

  連成璧雖說拿回了畫,回想起自己尷尬的時刻讓許櫻撞個正著,難免有些惱羞成怒,但想到一向穩重不苟言笑的許櫻,因為看見了他的畫,笑得小臉通紅時的樣子,又覺得自己被畫成那樣也值得。

  他把畫揣回懷裡,離了書院,找了個辟靜的地方拿了火折子預備燒畫。

  「喂!你幹嘛?」一個穿著道袍的小道士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

  「燒東西。」連成璧頭也不回地說道。

  「天乾物燥,此處又多有蓬草,你是要燒山還是燒畫?」那小道童走近了些,看清楚連成璧手裡拿著的是畫,「你可是茂松書院的學生?」

  連成璧此時穿的就是茂松書院的學子一人一套的青布袍,這個小道童有點明知故問了,「是,你是三清觀的?」這方圓十裡也只不過有三清觀一個道觀而已。

  「正是。」小道童說道,「你要燒畫不如沿著這條路再往前走,轉過一個彎就是土地廟,那裡有燒東西土坑。」

  「那豈不成了燒畫供奉土地了。」連成璧白了他一眼。

  「子不語怪力亂神,你個儒家弟子,怎麼比我這個道家弟子還要神道。」

  「你這小道士才是假道士呢。」連成璧哼道,卻把火折子收了起來。

  「有什麼畫這麼要緊非要燒掉不可?」

  「自然是不能給旁人看的畫。」連成璧說道。

  「唉,你們這些讀書人,亂七八糟的事是多,瞧你們一個個讀著聖賢書,心裡轉著自己的念頭,不累嗎?」

  連成璧橫了他一眼,把畫折了幾折塞回自己的懷裡,「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武陵春。」

  連成璧聽見這個名字愣了愣,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藏頭露尾的,還說別人心裡念頭多。」

  「你什麼意思?」武陵春覺得連成璧的這個表情很眼熟,對了,許家的四姑娘聽見他名字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表情。

  「武陵春本是詞牌名,少有人拿來做名字的。」連成璧不是那種知道了別人短處會回避的人,直接揭開才是他的性子,他現在的表情就是你少拿這假名字唬我了。

  「可是這是我師傅替我取的法號啊。」

  「你不識字?」

  「自然是……識得的。」後面的三個字他說得極小聲。

  「四書五經念過嗎?全唐詩學過嗎?」

  「我又不用考科舉,民間文字只學到千字文,之後就是學道德經了。」

  連成璧瞧著他的表情帶了幾分的同情,「找些詩詞歌賦看看吧。」

  「許是我師傅也不知道……」武陵春知道這是謊話,他師傅是半路出家的,當初也是考上過秀才的,因遭了變故才修了道。

  「你的師兄弟都叫什麼?」

  他的師兄弟用的姓都是本家的姓,可道號裡沒有一個中間是陵字的,也沒有一個尾字是春的……「這不關你的事。」

  連成璧臉上的同情更濃了,「你師傅許是有些緣由才……」

  「總之我就是沒人要的就是了。」武陵春一甩袖子,跑了開去。

  連成璧站在原地瞧著他的背影,頭一次覺得自己好像是一直在說錯話。

  連成璧回到自己屋子裡的時候,連成玨卻不在,在屋裡等他的是楊國良。

  「你在這兒幹嘛?」他跟楊國良稱不上有多熟,但也不討厭他,若是那些他討厭的人,他一踏進門就要攆人走了,他至今人緣還不算太差,遭人圍毆什麼的,全仗著長得還不錯,就算是發脾氣也讓人瞧著順眼,否則就算他叔父是山長,也難免被人厭棄。

  「送這個給你。」楊國良指著地上一角的火盆道,為了防火,不到飄雪的季節,火盆、火爐等通通是要被收走的,「如今物候乾燥,不能在野外點火。」

  連成璧點了點頭,把畫扔到火盆裡,楊國良又從袖口裡拿出一瓶酒灑到畫上面,「能燒得快些。」

  連成璧拿了火折子把畫給點燃了,瞧著泛著青色的火光,這個時候才覺得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柳師兄說他沒惡意。」

  連成璧冷笑了一下,火光中他的臉被映得有些紅,更顯得艷若桃李一般,楊國良瞧著都愣了一下神,「櫻丫頭也不是故意的。」

  「我一個男子,怎能跟她一個小姑娘計較,再說了,就算是她有誠心陪罪,也該是她親自來跟我陪罪,你替她說話算什麼?」連成璧像是被針刺到了一樣,說話又尖刻了起來。

  「是我多事了。」楊國良性子再好也不耐煩拿熱臉去貼冷屁股,他也沒什麼有求於連家的,也不是那些被連成璧的美貌迷惑的傻子,自然被激怒了抬起屁股就走。

  連成璧連頭都懶得抬一下,見火盆裡的燒灰燒盡了,把鞋一甩上了床,拿被子把自己一包,睡起了覺。

  許忠往遼東送了一次貨,又帶了一批特產回來,這才從掌櫃的嘴裡知道楊氏帶著許櫻離了許家,搬到了茂松書院,心裡不由得暗暗的鬆了一口氣,他從來就覺得許家是虎狼窩,主母跟兩個小主人離了是最好的。

  他到家裡轉了一圈拿了一樣事先藏著的連百合都不知道的要緊東西,開了衣櫃隨手拿了幾件換洗的衣裳也預備走,卻沒想到剛要出門就被董氏的陪房叫張老五的給攔住了,「許大掌櫃這是要往哪裡去啊?」

  許忠憨憨地一笑,「我剛一回家就聽說我媳婦帶著孩子隨著二奶奶去了茂松山,自然是要去尋她們娘倆,改日再找老哥哥喝酒。」

  「我還道許大掌櫃發了財,不認得我們這些個兄弟了呢。」董氏和花氏吵得那一架,整個許家的人都知道了,許忠原是隨著楊氏發了大財了,據說是兩家商行的大掌櫃呢,就算沒有董氏的話,也有一堆要讓要借機占些便宜去,這便是有財無勢的劣勢了,許忠若是許國定指定的大管事,旁人巴結還來不及呢,哪敢找他的茬,張老五攔著他這個工夫,已經有幾個人圍了過來,這個時候正是飯點,在府裡有些事做的都忙著呢,在後街的多半是些閒漢。

  「豈敢豈敢……」許忠暗自後悔不應該為了不引人注意隻身回了自己住的院子,他若是受一番刁難甚至拳腳不要緊,丟了小主人的東西可是大罪了。

  「許大掌櫃若是還認得我們這些兄弟,不如今日就請我們去臨江樓吃一頓如何?」

  許忠裂了裂嘴,這些人好大的胃口,臨江樓的一桌酒席少說也要十兩銀子,他請得起倒是請得起,只是不樂在這些人身上花錢,再說了,他們也不是一頓飯能打發的。

  「張五哥您真會說笑,臨江樓豈是我們這樣的人能隨意進出的,萬一被主家看見了,要丟差事的。」

  「丟了差事更好,就跟著許大掌櫃混嘛,沒準兒也能撈個掌櫃的幹一幹。」

  許忠心道這些人真的是好大的口氣啊,正在思慮如何脫身的時候,忽然不知何時來了個婆子,卻是董氏身邊的郎婆子,「許大掌櫃,四奶奶有請。」

  許忠這才明白,原來張五是奉了命來拖住他的,八成是當時就有人往裡面送信了,他笑了笑,「既是四奶奶要見小的,請容小的回去換件衣裳再去見她。」

  郎婆子搖了搖頭,「不用不用,四奶奶素來和善,定不會跟你計較。」

  「是啊,四奶奶是和善人。」張五架著許忠的胳膊跟著郎婆子往許家大宅走去,許忠倒是能掙脫張五,只是後面跟著的那些閒漢怕不好對付,這個時候怕不是撕破臉的時候也只好硬著頭皮往裡面走了,心裡暗暗怨怪自己不該把東西藏那麼嚴實,連百合都不告訴,只盼著四奶奶不要讓人搜他的身才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52 AM


  第六十三章:人言可畏

  許忠沒想到四奶奶非但沒有讓人搜他的身,反而是一副對他極親熱的樣子,進了屋先讓賞了坐位,又讓人端茶給他,許忠瞧見給他端茶的那個娉娉婷婷模樣頗俊的眼生丫鬟時還有些不知道四奶奶想幹什麼的話,那丫鬟用拌了蜜似的聲音說:「許忠哥,請喝茶。」

  許忠並不是什麼毛頭小子,這幾年在生意場上混,也是頗見過一些世面的,雖不能說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吧,可四奶奶這點小計謀他還真沒放在眼裡,越在生意場上打滾,對這些女人看得越清楚,一個個的都奔著男人的錢袋子來的,真要是上了當被弄得傾家蕩產的也不是沒有,他等了百合那麼多年,為的就是百合對他的一片真心,更不用說這丫鬟明顯是四奶奶給他預備好的美人計,沾上死碰上亡。

  「不敢不敢。」許忠連連說不敢,想要站起身施禮的樣子,誰知道一下子碰翻了茶杯,灑了一身的水。

  「哎呀!」那個丫鬟趕緊扯了衣襟上的帕子,來替許忠擦拭,許忠卻藉機躲到了一邊。

  「不敢勞煩這位姐姐。」這丫鬟雖年輕,卻是在四奶奶的屋裡伺候的,叫一聲姐姐許忠也不算吃虧。

  「柳絮是我身邊的二等丫鬟,你是展七爺和二爺信重的管事,讓她伺候伺候你不算越矩。」董氏笑道。

  「四奶奶您這是折煞小的了。」

  董氏瞧他目不斜視的樣子,顯然是不好色的,暗暗的也抱怨柳絮不夠漂亮有風情,勾引不到許忠,回想一下百合的姿色,柳絮確實有點不夠看,當初許昭業怎麼就被迷了心竅看上的是梔子呢?明明百合更漂亮一些。

  「你這些年風裡來雨裡去的辛苦,我原是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如今知道了,自是要論功行賞。」

  許忠不知道花氏和許國定在董氏面前撒的那些謊,因此有些迷糊,不過還是順著董氏的話說,「小的不過是盡本份,何談得一個賞字。」

  「欸,你這就說得不對了……」董氏說罷拿出了一本花名冊,裝模作樣的翻了翻,「你還領著普通管事的薪餉?」

  「是。」

  「你在外面管著鋪子,應該領一等管事的薪餉。」董氏說罷就拿了筆在花名冊上抹了抹,又在另一個冊子上添了他的名字。

  「小的謝四奶奶了。」

  董氏自不會只有這點微末伎倆,在外面做管事的,沒人會在意在府裡的那點薪餉,在廚上做活的不用買米麵,在柴房做活的不用挨凍,在外面做管事的不缺錢花,都是這個道理,「好了,你遠道而歸,還未曾拜見過你家二奶奶和姑娘、哥兒吧?去吧,他們就在茂松書院,若是等會兒天黑了上山就難了。」

  許忠倒被董氏這麼輕易放他走給嚇到了,董氏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戰戰兢兢地離了許家大宅,跟等在外面的幾個伙計會合了,匆匆往山上而去,天確實快黑了,如今他在這一片屬於財已露白的,就算是那些個閒漢想要打悶棍都是有可能的。

  他就這麼忐忑不安地到了茂松書院,見到許櫻的頭一件事就是把懷裡藏著的印鑒交給了許櫻,這本是調用兩家商鋪錢款的憑證,認印不認人,平日裡他有半枚許櫻有半枚,兩枚合在一起可以提空兩家的流水銀子,也是跟幾個大主東訂契約時用的印信,他手裡的半枚藏得嚴實,誰知道差點被四奶奶搜了去,如今正是兩地走貨的旺季,真要有半枚落到了四奶奶手裡,損失可就大了。

  「你人沒事吧?」許櫻沒問印,先問人,印再重要,也重要不過人。

  「沒事,四奶奶並沒有為難小的。」

  許櫻點了點頭,四嬸不定在憋著什麼壞主意呢,祖父把昌隆順過了明路,壞了四嬸的好事,她如今全鑽在錢眼裡,怕是要壞事,許櫻想了幾個計謀要整董氏,最後都是傷了她一人不要緊,許家怕也要傷筋動骨的下場,不看別人光看在祖父和六叔面上,這些事就不能做,只能靜待時機了。

  「你去看看百合姐跟孩子吧,以後不管我們回不回許家,你跟百合姐和孩子都不要回了,在外面或買或賃弄個小宅院,買點地,也是殷實人家。」

  「是。」許忠告了退,許櫻也在琢磨四嬸這是用的什麼計,離間計?不能啊,許忠不會為了升了大管事這樣的小利就敢追隨四嬸,他和百合的身契可還在自己手裡呢,她想來想去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楊國良站在花園子的假山邊徘徊,此時已經是深秋,山裡冷得更早,滿園的花草只剩下荼蘼花還在開著,楊國良佯裝看了一會兒花,心裡面卻難免有些焦燥。

  許櫻每日這個時候都要到花園子裡走一圈,不為別的,都只為刺繡傷眼,要望望風景才好,看見了楊國良本想暫避,轉念一想兩人雖是訂了親的,卻也是嫡親的表兄妹,如今同在一處住著,總避而不見倒顯得做作,也就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給大表哥請安。」

  「表妹好。」楊國良回了一禮。

  「表哥今日因何有閒情來此處賞花?」

  楊國良臉上閃過為難之色,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了,「姑姑與連山長……」

  「怎麼?」許櫻挑了挑眉。

  「我聽人說,姑姑年輕時原是與連山長好的,誰知道被外祖父母許配給了姑父,連山長是癡情人,一直未曾娶妻,只為了等姑姑……姑父沒了的時候,連山長原想提親的,誰知道姑姑惦記著孩子,這才一口回絕了,可聯系沒斷過,他為了姑姑連茂松書院都送了,昌隆順也是他私下送的……」實情是外面說得更難聽,說姑姑跟連山長夜半私會都說得繪聲繪色的,這些話原本是避著他的,可也有嫉恨他的人,有意把這些話當著他的面說,楊國良是讀聖賢書的,自然是聽不得的,又回想起連山長對自己極為照顧,又幾番去楊家,早不是對待授業恩師的孝敬了,自己偶爾也聽祖父母提過若是姑姑嫁給連山長就好了的這樣的話。

  「表哥是聽誰說的?」許櫻的臉板了起來。

  「外面這些天傳得沸沸揚揚的,還有人說許忠和姑姑也不清白……」

  許櫻的臉冷得跟數九寒冬一樣,「表哥聽見人說這樣的話,就算不肯降了身份立時撕了他的嘴,也該裝做聽不見才是,怎麼竟記了下來,還到我跟前說嘴?這話表哥說得,我卻聽不得。」她一甩袖子,帶著丫鬟轉身走了。

  這些酸話怪話她上輩子早灌了一耳朵了,她快五十歲的時候都有人傳她養了好幾個面首,要是那些個心眼小的,早就一頭碰死了以證清白了,卻沒想到這一世竟然有人這樣往自己母親身上潑髒水,至於主謀是誰,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個好四嬸,她替許家著想,怕打了老鼠傷了玉瓶,四嬸倒不替一家子的女眷著想,可勁兒的往母親身上扣屎盆子。

  就母親那性子,臉皮兒比紙還薄,就怕別人說她半句不好,真要是有人瞎傳話,被她聽見了,真的是憋屈得尋短見了。

  所謂人言可畏,這種事傳來傳去總會走形變樣,一想到母親的名字在那些販夫走卒、三姑六婆的嘴裡說來說去的,許櫻恨得想把天捅個窟窿。

  流言二字最是可怕,就算是此時把四嬸的撕爛了,旁人怕還是會傳……唯今之計只有用更大的流言掩蓋住,許櫻回了自己屋裡,想來想去的竟想不出來還有什麼能蓋住這流言的。

  一直到瑞春說了一句:「奴婢說句姑娘可能不愛聽的話,依奴婢的心思,連山長若是對二奶奶有那樣的心思倒好了。」

  「你說什麼?」

  「二奶奶如今還不到三十吧?一個人孤守著空房,姑娘早晚要嫁人,哥兒卻不是二奶奶生的,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哥兒若是個孝順的不好,若不是……晚景不知要何等的淒涼呢。」

  「休要胡說。」許櫻斥道,她心裡也明白瑞春說的是對的,可是她心裡面總記著父親,總覺得世上的男子加在一起也比不過父親的一絲一毫,母親又只有守著他們過的心思,她也甘之如殆,偏偏瑞春這個時候來了這麼一句。

  母親又不喜歡連俊青,又不想嫁給連俊青,母親若是想,她不會攔著,若是不想,她也不會去鼓動,連家也未見得是什麼好地方,剛出虎穴又入狼窩,還不如在茂松書院裡過小日子呢。

  可偏有人就不想讓他們好日子,第二日也不知道是許櫻心裡面有了戒心,還是下人們心裡真的有鬼,一個個都不敢拿正眼看許櫻了,照這樣下去,外面那些烏七八糟的話早晚有一天要傳到母親耳朵裡。

  許櫻咬了咬牙,先去找了祖母,又捎信給了小舅媽。

  楊老太太聽許櫻講完就哭了,「這是哪個殺千刀的,嫉恨我女兒貞烈,嫉恨我外孫女聰明,竟想出這樣的毒計來,古人有云,舌頭底下壓死人,他們是要生生的逼死我閨女。」

  「姥姥,如今事情已經出了,還是要想個法子瞞過母親才是。」茂松書院雖是世外桃園一般,可往來的人卻雜,小院裡也光是只有楊家和許家的僕役,還有外面來的雜役等等,更不用說那些個學子了,一個個的飽讀了聖賢書,卻都是嘴碎的。

  「我眼下也沒有法子,只有等你小舅媽來了再做道理。」

  花氏也早就影影綽綽聽見這事兒了,她正琢磨著要不要跟家裡的老人說呢,就接到信兒讓她上山,一路上早就想了數個主意,可最終都不得計,看見了楊老太太坐在那裡哭,許櫻也是垂頭喪氣的,心裡也明白了,這兩人怕也是知道了,自古以來寡婦門前是非多,自己的小姑如今發了財,怕早就礙了很多人的眼了,造謠的人就算是董氏,推波助瀾的卻不止是她,小姑若是那心硬性子烈的,臭罵董氏一頓,轉身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也就無事了,偏偏自己的小姑弱得跟柳樹枝一樣,知道了這樣的事,不要說尋不尋短見,自己憋屈著也要憋屈死了。

  花氏來了,屋裡不過是多了一個歎氣的人罷了,許櫻道:「我原想著把我四叔的事掀開,拿這樣的故事來蓋住我娘的故事,可一筆寫不出兩個許字,無非是再多些事讓人說嘴罷了,我祖父鬧過那麼一出事,許家已經名聲極壞了,再加上這些事,平白的讓人說許家門風不淨,誰也不乾淨。」

  花氏歎了口氣,「要說這事解起來也不難,卻要為難小姑了。」

  「哦?」

  「他們無非是傳言小姑和連山長之間的事,這事本來也不是十成十是假的,連山長這人我也品過幾次,對小姑的情份確實不淺,要依我看,不如將錯就錯,把小姑許給連山長,小姑也守了這些年了……皇上都不能攔著公主改嫁,咱們家裡讓小姑改嫁有什麼不對?」花氏是經商人家的女兒,自來就不覺得女子該守寡,若是那四五十歲的兒女都大了也就罷了,小姑多年輕啊,還有連山長這樣的癡心人,又沒親生的兒子,非要守著個庶子過活,這輩子怎麼看怎麼是要晚景淒涼。

  這話說得楊老太太動容了,她和楊老太爺的心裡也是覺得自己的女兒再嫁連俊青是再好不過的事,可是……「再嫁由己……我總不能再許配女兒一次,況且不知連俊青是否初心不變,就算他初心不變,也不知道連家是什麼意思。」連家雖說是商家,卻也是世代經商的望族,頗有一些聲望勢力,連俊青雖非這一代的家主,卻也是實際掌權人,娶再嫁之婦……

  許櫻張了幾回嘴……「就怕我娘也不樂意吧。」

  「難道櫻丫頭你還有別的法子嗎?」

  「總之先把這事瞞住我娘,姥姥你……」許櫻咬了咬牙,「你寫信問問連家吧。」這就是情勢逼人,她心裡更恨董氏了,恨不得食之肉飲之血……

  她回了屋子的第一件事也是寫信,這信卻是寫給唐氏身邊的劉嬤嬤的,劉嬤嬤是自己的親生祖母萱草當年的好姐妹,只因長得不出眾,人又精明,當著唐氏的面從來都是一副已經與自己的祖母絕了交的樣子,這才慢慢討得了唐氏的信任,自己的親生祖母去世之後,她一直暗地裡照應著父親,幾次大事都是她暗地裡傳信,父親才躲過去的,這回許櫻要用她做一件大事了,她把信封號,又把信裝在一個樣子匣子夾層裡,又往匣子裡裝了滿滿的一匣子的乾蘑菇,「帶回府送給祖母,就說是我的孝敬。」她把這一匣子東西,直接交給了瑞春。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56 AM


  第六十四章:蘑菇

  唐氏看見那一匣子蘑菇,冷笑了一下,「劉嬤嬤,拿去丟了吧。」她自然也是知道外面傳得那些話的,她要是正在管事的,八成要把老四媳婦叫來罵一頓,現在才就是兩眼一閉全然不管,老四媳婦既然要鬧,就鬧吧,最好把老二媳婦逼死,把事情徹底鬧大才好。

  這個時候許櫻送她蘑菇,難不成是想要讓她出來說兩句話?哼,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出了事就知道亂投醫了。

  唐氏交待了這話,就去佛堂念經了,估麼是在咒什麼人,就連梅氏依著規矩要來給她請安,都被她給拒之門外了,老四媳婦沒安什麼好心,老六媳婦也不是什麼好人,兩個兒子老四不爭氣,老六不跟她一條心,她現在是整日心浮氣燥,瞧誰都不順眼,兒子媳婦來看她是不安好心,不來看她是沒良心。

  劉嬤嬤拿了那一匣子蘑菇出了屋,扒拉了一下,當著身邊的丫鬟說:「這蘑菇瞧著不錯,正經的榛樹蘑,太太不要我老婆子拿回家裡吃去。」

  丫鬟們也是笑,「到底是嬤嬤識貨,我們瞧著蘑菇都長得差不多,還有些不敢吃呢。」

  「四姑娘難道會給太太下毒不成。」劉嬤嬤笑道。

  丫鬟們都是這可不一定的眼神,「你們害怕不敢吃,我就不分給你們了,沒有口福的小蹄子。」

  劉嬤嬤拿著那一匣子蘑菇回了自己的小屋,琢磨了一下打開夾層,看見裡面有一封信,四姑娘看來真的是氣急了,竟然求自己做這樣的事,可是四奶奶確實把事情做絕了,一家人為了點黃白之物,竟把人往死裡逼,再說了,楊氏再怎麼樣也是許家的媳婦,有了這樣的名聲,與她又有什麼好處?

  這許家,老太太在的時候還像點樣子,現在看竟一點家的樣子都沒有了,就是虎狼窩一般。

  信後面的房契、地契、銀票讓劉嬤嬤笑了,這四姑娘,真的是志在必得啊,平日裡看不出來,露出狠勁兒的時候,倒頗有當年萱草的風采。

  劉嬤嬤把房契、地契和銀票收好,把蘑菇找了個穩妥的地方放著,就回了唐氏那裡,唐氏的經只念了一半就從佛堂出來了,坐在臨窗大炕上拿著翡翠頭煙袋嘴的煙袋抽旱煙,這是她新染上的嗜好,這煙是從北邊販過來的,最近很多人都在抽,唐氏總說自己心裡堵得慌,抽了煙就不堵了。

  許是丫鬟沒把煙裝實,唐氏的煙袋鍋裡火滅了,唐氏吧噠吧達抽了兩口見沒了煙,眉頭就皺了起來,拿起煙袋鍋就往那丫鬟的身上打,「笨手笨腳的!連袋煙都裝不好!」

  劉嬤嬤快走了兩步,兩巴掌打到那丫鬟背上,「越來越沒用了,還滾出去。」

  丫鬟挨了打,反倒感激地看了劉嬤嬤一眼,這才跑了出去。

  劉嬤嬤接過唐氏手裡的煙袋,「太太,您息怒,您越這樣,越如那些個小人的意,一個個的當著老爺不定又編排您什麼呢。」

  「哼,我現在不過是個死人,編不編排老爺也只當我是擺設,兒子媳婦也當我是惡人。」

  「太太,您這又是何苦呢,您如今是許家二房正正經經的太太,誰也越不過您去。」

  「一個個都踩到我頭上拉屎了……」

  「要依老奴之見,如今四奶奶弄出來的這些事,與太太是好事。」

  「哦?」

  「現在外面的那些不能入耳的閒話傳得沸沸揚揚的,雖說都說不知道是誰先開始傳的,要細究起來跑不出四奶奶的那幾個陪房,無非是四奶奶眼氣二奶奶開的鋪子賺錢,想著要毀了二奶奶的名聲,逼死二奶奶,到時候四姑娘一個未嫁的姑娘,元輝一個穿開襠褲的孩子,還不是任人擺布的。」

  「她倒聰明。」唐氏說起來楊氏和董氏一樣的恨,存得是坐山觀虎鬥的心。

  「太太就眼看著四奶奶得了二奶奶的私房,在許家呼風喚雨?」

  「不看著又如何,我現在說什麼都沒人聽了。」

  「可要是在這個時候,四奶奶生一場病……可怎麼好哦,六奶奶雖說精明,可六爺丁憂期滿,總要走馬上任的……」

  「到時候我不掌家,許家就得亂套。」唐氏笑了起來,「可四奶奶怎會病呢……」

  「今個兒四姑娘送給太太的蘑菇,倒讓老奴有了一計。」

  「你是說……如今廚房都是她的人,廚房的人哪有不認蘑菇的。」

  「廚房裡可不都是她的人,太太您莫非忘了趙二家的?」趙二家的原是唐氏的粗使丫頭嫁出去之後命苦死了男人,改嫁了一家,那男人不爭氣好賭,趙二家的只好跟舊主人求情,回許家做活,在廚房裡做得都是粗活,因此董氏奪權的時候並沒有把她一並清出去,「她可是一直記得太太的好呢。」

  「你告訴趙二家的,事成之後,我定許給她大大的好處。」

  董氏病了,還是不能對人言的病,誰家的奶奶會半夜穿著裡衣半蹦亂跳拉扯著人說自己看見滿屋子五顏六色的鬼?

  「鬼啊!鬼啊!」梅氏半夜匆匆趕來,剛一進院就見董氏滿院子的亂轉,喊自己看見鬼了,「別追我!別追我!」丫鬟婆子被她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不快拉住你們四奶奶,難道讓她跑出院子嗎?」梅氏大聲吼道,不光是董氏的丫鬟婆子,連帶著她帶來的人都沖了過去,把董氏圍了起來。

  董氏見一群面目模糊的「人」把她圍住了,嚇得更厲害了,撿了地上的掃把揮舞著,「鬼!鬼!」

  丫鬟們雖然懼怕,還是眼睛一閉沖了過去,大力的婆子拼著被打了幾下奪走了她手裡的掃把,拿著腰帶把她捆了起來。

  董氏被捆起來依然叫個不停,「鬼!鬼啊!!!!有鬼!快來打鬼!」

  梅氏露出了幾分不忍來,摟著董氏道,「四嫂您這是怎麼了?」

  董氏一聽她喊四嫂愣了一下,過一會兒又笑了,「姐姐,姐姐,你回來了!!」

  梅氏眼珠子一轉,索性順著她說,「是啊,我回來了。」

  「姐姐!有鬼!有鬼!打鬼!」

  「別怕,別怕,鬼都讓我打跑了。」

  「真的?」董氏四下看看,「呵呵……呵呵……呵呵姐姐真好。」她又笑了起來,就算是被捆在地上仍然笑得跟很高興,「呵呵……姐姐……姐姐……」

  梅氏見許國定來了,站在門口直皺眉,這種事梅氏連請大夫的話都不敢說,怕家醜外揚,許家的事已經夠多了,再多一個瘋了的四奶奶,真的是沒顏面見人了。

  「來人,扶你們四奶奶回去歇著,老六家的,你也回去歇著吧。」許國定果然沒提找大夫的事。

  丫鬟婆子們見董氏沒了力氣,只是坐著呵呵直笑,把她扶了起來,往屋裡走,「我會飛!我會飛!我成仙了!我成仙了!」董氏望著天上的星星笑呵呵的說道。

  許國定閉了閉眼,揮揮手背過身不去看自己兒媳婦此時的樣子,梅氏走到他跟前福了一福,「老爺,如今四嫂這樣子,還是要找個嘴嚴的大夫看看的,還有四哥,總是要回家主持大局的。」

  「嗯。」許國定點了點頭,「我自有道理,你回去吧,姑娘和元凱還有那幾個妾都出來了嗎?」

  「早就出來了。」

  他點了點頭,見梅氏和梅氏的人也都出來了,一揮手,來了幾個家丁把門從外面鎖上了,「外面的人問就說四奶奶生了水痘,因是年長出痘凶險得很,不讓人靠近。」

  「是。」

  許櫻把家裡來的信合上了,冷冷一笑,那吃了會讓人一時有幻覺的蘑菇是南方產的,她早在兩年前就讓許忠留意了,許忠到底是淘渙到了一些,卻不知道許櫻想拿來幹嘛。

  這蘑菇不可怕,吃了之後人瘋一陣樂一陣,醒了頂天會渾身乏力而已,吃起來稍有些苦味,是南邊做巫盅的人常用的,許櫻把這些蘑菇摻在給唐氏的蘑菇裡,她料定了唐氏不會吃她送的東西,在信裡把怎麼從普通蘑菇中找出那幾顆特別的,怎麼鼓動唐氏使計全都寫上了,唐氏果然是個陰毒的,一見到機會立馬咬了上去,董氏就算是第二天清醒如常了,有了晚上的顛狂之舉,怕也是沒幾個人覺得她恢復了正常。

  況且唐氏安排的人會找機會再下一次毒,一次是偶爾發了癔症,兩次呢?三次呢?許國定怕家醜外揚,定然不會找大夫來看,許昭文嘛……他是修道之人,怕是會找道士來收驚吧,可三清觀的那些道士不干收驚這樣的活計,他認識的旁地道士都是有一能說十成的,為了騙銀子什麼話都敢說。

  董氏不是撞邪了就是鬼上身了,這輩子想要翻身……難!

  董氏,你如此坑害我娘,容不下我們母子三人,我就要讓你清醒的被說成瘋子,說成撞邪,我要讓你活受!我要讓你長命百歲日日受煎熬!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59 AM


  第六十五章:原來如此

  許榴一覺醒來,卻發現變了天,母親生了怪病,被祖父親自下令關了起來,不得見人,許久不見的父親回來了,還帶回來數個道士,一番作法之後,也是不得解,她幾次欲求見母親而不被准許,許家上下都被下了禁口令,什麼話都不能說。

  隱隱的坊間有了傳言,說是許家四奶奶圖謀許二奶奶的私房和嫁妝,散布謠言敗壞她的名聲,結果許二爺在天有靈,尋了些惡鬼邪靈來糾纏許四奶奶,許四奶奶被纏得一時清醒一時糊塗,眼見得是瘋魔了。

  許榴雖不信這些傳言是真的,可想想這些日子發生的這些事,多少也影影綽綽有了些預感,前次母親撞破了頭,表哥親自來看,舅媽他們也來了,這次母親病這麼重,表哥卻不見人影,舅媽卻派來個婆子,說是要教她女紅的,可看那婆子看她的眼神,卻帶著十足的審視。

  許榴害怕極了,她怕母親真的瘋了,也怕舅舅家會和自己退親,她不止嫁不成表哥,一輩子也毀了。

  許桔不懂事,整天就是哭鬧,許元凱被奶娘照顧習慣了,有好吃的就什麼都忘了,許梅、許楠這樣的姐妹被拘在大房的院子裡出不了門,許榴想來想去的,竟只有許櫻可以讓她一訴衷腸了,就算是知道外面傳二伯娘的那些話跟母親脫不開干係,她還是厚著臉皮給許櫻寫了一封信,說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難,求一向主意多的許櫻給她出些主意。

  許櫻接到這封信的時候,冷冷一笑,許榴對她再好,也比不上董氏散布謠言之恨,反正親已經訂了,董家為了自己的名聲也不會跟許榴退婚,許榴是許家的姑娘,尚有生父在堂,就算是董氏不掌家了,她也一樣衣食無憂。

  「要不要給三姑娘回一封信。」瑞春小聲說道。

  「捎幾樣山珍給她,讓她好自珍重就是了。」許櫻說道。

  「要給誰捎東西?姑娘派奴婢去成不?」麥穗提著一籃子石榴進了屋。

  「誰給你的石榴?」

  「楊大爺給的,說是三清觀的果園子裡產的石榴,特意送來給姑娘嘗鮮。」

  說了那麼多過頭的話,一籃子石榴就想抹了?她得虧是活過一世的人,若真的是閨閣裡的弱質少女,自己未婚夫編排自己母親那些話,她真的是要找根繩子上吊才是。

  楊國良也算是個聰明人,可惜了還是年齡小,少年衝動上來了不管不顧……不過是個孩子……

  想到這裡許櫻又笑了一下,以她重活了一世的年齡,誰又不是孩子呢?可是一想到自己要嫁給這樣的一個孩子,許櫻從心裡往外發出一聲歎息,「你可曾替我謝過大爺?」

  「自然是謝過了。」

  「那就好。」許櫻隨手拿了一個石榴,「剩下的你們拿去分吃了吧。」

  麥穗和瑞春互視了一眼,提著石榴走了,原本許櫻就有些讓身邊的人看不透,最近這陣子更讓人看不透了。

  楊國良送出了石榴,又得了麥穗傳回來的話,倒覺得如釋重負了一般,祖母已經罵過他行事魯莽了,聽見人說姑姑的壞話不但不當場反駁,反而把外面烏七八糟的流言傳到表妹的耳朵裡,實在是不懂事。

  表妹人長得漂亮,性情也好,還是個孝順的,他對表妹這個未婚妻自然是滿意的,至於表妹經營姑姑的嫁妝和姑父的私財的事,那些都是未嫁時的事,他是要考科舉的,表妹做好掌印的夫人就好,商賈之道終非正路。

  他正琢磨著這些事,差點跟一邊走路一邊翻書的連成璧撞到一起,連成璧也是神人,據說是有過目不忘之能,無論是什麼書,只要他通讀一遍沒有記不住的,於是一些不需死記硬背的雜記等等,他都是用翻的。

  「抱歉。」楊國良本來對連成璧就沒有什麼好印象,說了句抱歉就想要走,卻沒想到連成璧非但沒有也說一句抱歉,反而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似是覺得遇上他是極倒霉的事,把書一收轉身就要走。

  「連師弟,你這是何意?」楊國良也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自幼也是被捧著長大的,怎經得起被人這麼小看。

  「為男子的,自當為婦孺遮風擋雨才是,若是耳根子軟,輕信他人言,讓親人受苦,實在是讓人不齒。」連成璧說完就一甩袖子走了。

  他近日也很窩火,楊二奶奶的事牽扯到的不止是楊家,還有他們連家,他嘴不好,自然得罪了許多人,就有人旁敲側擊地問他這事,且不說這茂松書院還姓著連,山長還是姓楊的,就是他兩邊都不靠也容不得人這麼說他,被他幾句話就堵得臉憋得通紅一句話說不出來的有幾個,差點挨他揍的也有那麼幾個。

  原以為這些事就是在茂松書院的學生們和雜役僕人之間暗地裡傳著,卻沒想到楊國良這個二愣子把話透進了內院,搞得楊山長這幾日都陰著臉,一個男人嘴巴如此的大,簡直讓人窩火。

  窩火的連家人不止他一個,另一個窩火的是連老太太,連老太太這輩子親生的兒子就兩個,大兒子連俊傑身子稍弱些,娶個媳婦多年無子,幸好丫鬟生了一個庶子之後,倒帶來了一個原配嫡子和數個庶子,老太太的一樁心病算是解了,老太太的另一樁心病倒是越來越重,自己的小兒子連俊青讀書有成,卻不肯成婚,偏偏當初為了讓小兒子考科舉,把他過繼到了早年讀書未成,郁郁而終的連家三老太爺名下單獨立了戶,自己這個生母倒被叫成伯娘,再連上連俊青生性執拗,她敢私下訂親,他就敢去人家姑娘家裡退親,一來二去的,她又是個溺愛兒子的,竟管他不得了。

  如今有人把許家村的流言透到她耳朵裡,她一琢磨,也琢磨出來了兒子的心事,難怪許昭業過世之後,兒子一定要去大明府許家村呢,還特意開了個書院,不得不回家經商之後,還將書院交給了楊秉誠經營,原來竟是被人家守寡的女兒勾了魂魄去。

  連老太太差點把一口老血全吐出來,那楊家的姑娘再好,也是嫁過一次的了,要說年齡也過了三十了,自己的兒子這是中了哪門子的邪啊,這要是說兩人真有一腿也就罷了,可她連夜審了連俊青身邊的長隨,就差衙門裡的酷刑了,那幾個長隨還是一口咬定二爺與楊氏之間,並無私下往來,那楊氏對連二爺素來不假辭色。

  連老太太自來就覺得自己的二兒子那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神仙般的人物,看上了誰那是誰祖墳上冒青煙,楊家嫁過一次的姑娘竟然如此的不識抬舉,把連老太太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

  這倒也不是說連老太太希望兩人真成了事,自己的二兒子娶個寡婦,但她覺得應是楊家的寡婦勾引她兒子,百般狐媚之類的,她把楊家的寡婦臭罵一頓之類的戲碼啊,如今這樣,她真想扯著自己兒子的耳朵問,你這到底是中了什麼邪啊。

  她這幾天正為了這事兒搌轉反側呢,連俊青身邊的長隨,偷偷把楊老太爺寫給連俊青的信拿給她看了。

  連老太太展開信一看就冷笑了,楊家這是什麼意思?當她兒子是什麼了?召之即來揮之則去?他家閨女的名聲受損,讓她兒子出面當冤大頭?

  連老太太連想也沒想就把信點著了給燒了個一乾二淨,「許家和楊家的事,丁點都不許讓二爺知道。」

  「是。」

  卻說楊家這邊,楊老太爺把信送出去,以為很快就能得著連俊青的回信呢,沒想到竟如石沉大海一般,楊老太爺又不好再寫第二封信去追問,只好每日背著女兒哀聲歎氣,又嚴令了眾人,一個個的管住自己的嘴巴,若是有流言蜚語被楊氏聽見了,定要把多嘴的奴才給打殺了。

  楊氏素來又深居簡出,一心撲在兒女身上,再加上花氏經常上山與她閒聊一些別的事,因而外面鬧了那許多的風波,她竟丁點都不知情。

  花氏這一天說的是董氏病了的事,「你那四嫂,病得有些凶險,據說是出痘了,這人啊,若是小的時候出水痘多半無事,如今她兒女都有了幾個了,再出痘,弄不好就是要出人命的事。」

  「她若是個好的,聽說她病了我倒要回去看她一看,她現在這個樣子,我也有兒女要顧,若是因看她一次過了病氣給孩子們,倒得不償失了,再說了,我這個時候回去,怕有人要疑心我要奪權。」楊氏只是生性善良軟弱,並不是個傻子,再說董氏也是傷透她了,「我不回去,倒讓公公省了許多的麻煩。」

  「你這話真說對了,聽說你婆婆拼著一身老骨頭,出來管家了呢,雖說叫了六奶奶在一旁協助,大權卻是她一人獨攬,據說她靜心理佛的時候頗受了一些閒氣,正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呢,你四弟妹管家的時候把一幫你婆婆的人趕到了鄉下,如今你婆婆的人都回來了,倒把你四弟妹的人趕走了,許家二房烏煙瘴氣得很,你躲出來了正是相宜。」

  「唉……好好一個家,怎麼就不好好過日子呢。」楊氏歎了口氣。

  「還不是為了那些個黃白之物,你們家鬧騰得還不算重呢,咱們臨山鎮的閔家你知道吧?原先也是一等一的人家,只是老爺子好色,娶了幾房的妻妾,生了一堆的兒女,如今老爺子病重,幾個妻妾帶著兒女為爭家產打得頭破血流的,倒是病重的老爺子沒人管,為了打爭產官司,不知道往府台大人那裡送了多少銀子。」

  臨山鎮也是大明府治下的,大明府的府台正是於靖龍,楊氏聽到這裡愣了一下,於靖龍在遼東府的時候可是不會輕易收授銀子的,至少不會明面裡接受,如今這事兒竟然連花氏都知道了,想必是傳得沸沸揚揚的,這與於大人一貫的行事不符啊?難不成他轉性了?「於大人在遼東的時候,本是二爺的舊上司,官聲素來清正,怎麼到了大明府……」

  「倒不是於大人收的,聽說閔家的二少爺不知怎地攀上了於大人的小舅子……」

  「原來如此。」說這話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門外的許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2:07 AM

  第六十六章:生意

  卻說楊家這邊,楊老太爺把信送出去,以為很快就能得著連俊青的回信呢,沒想到竟如石沉大海一般,楊老太爺又不好再寫第二封信去追問,只好每日背著女兒哀聲歎氣,又嚴令了眾人,一個個的管住自己的嘴巴,若是有流言蜚語被楊氏聽見了,定要把多嘴的奴才給打殺了。

  楊氏素來又深居簡出,一心撲在兒女身上,再加上花氏經常上山與她閒聊一些別的事,因而外面鬧了那許多的風波,她竟丁點都不知情。

  花氏這一天說的是董氏病了的事,「你那四嫂,病得有些凶險,據說是出痘了,這人啊,若是小的時候出水痘多半無事,如今她兒女都有了幾個了,再出痘,弄不好就是要出人命的事。」

  「她若是個好的,聽說她病了我倒要回去看她一看,她現在這個樣子,我也有兒女要顧,若是因看她一次過了病氣給孩子們,倒得不償失了,再說了,我這個時候回去,怕有人要疑心我要奪權。」楊氏只是生性善良軟弱,並不是個傻子,再說董氏也是傷透她了,「我不回去,倒讓公公省了許多的麻煩。」

  「你這話真說對了,聽說你婆婆拼著一身老骨頭,出來管家了呢,雖說叫了六奶奶在一旁協助,大權卻是她一人獨攬,據說她靜心理佛的時候頗受了一些閒氣,正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呢,你四弟妹管家的時候把一幫你婆婆的人趕到了鄉下,如今你婆婆的人都回來了,倒把你四弟妹的人趕走了,許家二房烏煙瘴氣得很,你躲出來了正是相宜。」

  「唉……好好一個家,怎麼就不好好過日子呢。」楊氏歎了口氣。

  「還不是為了那些個黃白之物,你們家鬧騰得還不算重呢,咱們臨山鎮的閔家你知道吧?原先也是一等一的人家,只是老爺子好色,娶了幾房的妻妾,生了一堆的兒女,如今老爺子病重,幾個妻妾帶著兒女為爭家產打得頭破血流的,倒是病重的老爺子沒人管,為了打爭產官司,不知道往府台大人那裡送了多少銀子。」

  臨山鎮也是大明府治下的,大明府的府台正是於靖龍,楊氏聽到這裡愣了一下,於靖龍在遼東府的時候可是不會輕易收授銀子的,至少不會明面裡接受,如今這事兒竟然連花氏都知道了,想必是傳得沸沸揚揚的,這與於大人一貫的行事不符啊?難不成他轉性了?「於大人在遼東的時候,本是二爺的舊上司,官聲素來清正,怎麼到了大明府……」

  「倒不是於大人收的,聽說閔家的二少爺不知怎地攀上了於大人的小舅子……」

  「原來如此。」說這話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門外的許櫻。

  楊氏見許櫻的臉色有些陰沉,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你這孩可是沖撞了什麼?見到舅媽不先見禮不說,大人說話還隨意亂插口。」

  許櫻低下了頭,「給舅媽請安。」

  「起來吧,都是一家人,不用計較許多。」花氏笑道,她招了招手讓許櫻到自己跟前來,「你這孩子越長越有大姑娘的樣子了,告訴舅媽,為什麼說原來如此啊?」

  「外甥女聽說於大人官聲清正,原想他不會收人錢財,聽舅媽說是他的妻弟所為,也就明了了,父親在時曾說過,為官時正己身不難,難得是要正全家。」

  「還是外甥女識文斷字,說出來的話聽著有道理。」花氏笑道,「時候不早了,我去娘那裡伺候她老人家用晚膳了。」

  花氏一走楊氏的臉就冷了下來,「你不准打於大人的主意!」知女莫如母,許櫻雖有許多事瞞著楊氏,但許櫻的行事作風楊氏還是知道的,她知道了於大人與許昭業的死有莫大的牽連,定是要想方設法的找於大人的麻煩的,可是如今就算是許、楊兩家都是羽翼未豐,於大人卻是皇上的寵臣,於夫人娘家也頗有勢力,豈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能輕易交惡的。

  「他這些年以清官自居,又多次得聖上表彰,把別人比得跟貪官污吏一般,早有人瞧他不順眼了,大明府不比遼東,山高皇帝遠的,一個個的都心明眼亮著呢,他的妻弟如此行事,不用我去找他麻煩,他自己的麻煩就要來了。」她頂多是收買些個閒漢,沒事四處閒磕牙,把於大人借爭產官司斂財的事宣揚出去讓更多的人知道罷了,董氏用過的法子,她一樣能用。

  楊氏聽許櫻這麼說,慢慢放下心來了,「我聽你小舅媽說,你四嬸病了……」

  「我也聽說了,只怕內裡比更嚇人一些,三姐姐給我寫信說,四嬸病得一陣明白一陣糊塗的,院子已經被祖父給封起來了,不是水痘,是瘋症。」母親早晚會知道四嬸生得是什麼病的,不如早告訴了她,免得她從別人嘴裡聽到那些有的沒有的。

  「啊?」楊氏倒吸了一口涼氣,「怎麼會……」

  「四叔找了好些個道士和尚,一個個都說是撞邪了,銀子沒少花,病症卻沒好。」

  楊氏雙手合什,念了好一陣子的佛,「這些日子離了許家,卻不成想出了這麼多事,你三姐姐一向對你好,你可有寫封信給她讓她珍重?」

  「一時匆忙未曾寫信,只是捎了些山上的土產給她。」

  「許家離茂松山如此近,你有的土產未必有許家多呢,還是要寫封信安慰她才是。」

  「還是娘想得周全,是我想少了。」許櫻順著楊氏說道,她現在已經在想唐氏掌了家,會不會繼續找她們母子三人麻煩的事了。

  要知道董氏終究是弟媳婦、嬸嬸,比不得唐氏這個正經八百的婆婆、祖母來得仗義,若非董氏實在過份,她也不會早早的使出計謀,斷送了董氏。

  如今只剩下唐氏一個……

  許櫻又轉念想到了祖父寫信到連家的事,以連俊青的品性,應該是接到信就稟明了家裡,往茂松書院來了,依著行程早就應該到了,為何到現在還沒有信兒?

  許櫻從心裡往外不願母親改嫁,連俊青晚一天來,她高興一天,想想唐氏的狠辣,又覺得母親早一日離了許家都是好事。

  她素來行事穩健極有主意,遇上母親的事卻是柔腸百轉怎麼想都不得要領。

  楊氏不知許櫻的心思,開始念叨一些家長裡短了,「瞧今年這天兒啊,怕是要冷得晚……冬麥長得太高了,到了冷的時候要被凍死大半……」

  許櫻一抬頭,忽然記起一樁要緊的事,今年冬天不光冷得晚,而且冷得急,她依稀記得上一世十月末的時候還穿夾衣呢,忽然一夜北風起,就下起了大雪,冷不防的凍傷不少人,冬麥也絕了收……又逢了春旱,春播的糧食沒水澆灌,除了部分靠河的良田豐收了,別的地方都是欠收,來年是個小災年……糧價漲得極高,若非後來朝廷從遼東調集了糧食過來平抑了糧價,怕是要有很多人家餓死。

  許櫻回屋第一件事就是召百合和許忠兩口子來,三個人關著門商量了許久,「我瞧今年的天不好,到現在都近十月了還不冷,聽說冬麥已經要長出兩指長了,若是始終不大冷還好,若是忽然來一場寒霜怕是要欠收,遼東這些年產糧頗豐,糧價又低,勞煩許忠哥再跑一趟,能收多少糧食就收多少糧食,過了年聽我的信兒,再押糧回來。」

  許忠這些年也是在生意場上打過滾的,雖說知道許櫻聰明,可心裡還是覺得有些不靠譜,「姑娘……遼東的糧價雖賤,可這一是路途遙遠,二是那邊產的多是玉米、稻米之類的,玉米還好,稻米……萬一要是小的一走天就冷了,再下幾場雪……小麥不一定欠收啊。」

  「我主意以定,許忠哥你不必勸我,左不過到了春天糧價一定會漲,無非賺多與賺少罷了。」

  許櫻說的也是實情,確實不過是賺多或者是賺少罷了,可千里迢迢運糧,賺得少就是賠錢,許忠瞧許櫻態度堅決,百合又拼命向他使眼色,也只得應了。

  許櫻又拿出數張銀票,「這是兩萬五千兩銀子,等到年底大明府的店鋪應該還能再結出五千兩銀子來,到時候我一並給你送去。」許櫻現在最賺錢買賣的是煙草,這東西本來是二十年後某個福建的商人販過來的,沒幾年就有無數的人吞雲吐霧了,大商人也因此賺得盆滿缽滿,許櫻上一世也跟著販過些個,利自然沒有一開始販煙的人厚了,到了這一世她自然搶了先機,自福建引來了煙草,又種又販,著實賺了不少銀子,外人只知道昌隆順有大明府和遼東府兩處鋪子,卻不知道在福建還有一間叫順安堂的鋪子,也是許櫻的。

  「只是委屈了你們夫妻,今年怕是要不能一家在一起過年了。」

  「主子對我們恩重如山,過年本是小事。」百合笑道,她這些年沒斷了看許櫻行事,覺得許櫻聰明詭詐近乎於妖,對收糧之事,並不像許忠一樣擔心。

  「這次許忠哥對外只管說是去收野山參,不要說要去收糧。」做生意,就是要先占了先機才能賺大錢,連家也好,展家也好,家底都比她厚得多,若是他們也想到了今年小麥要欠收,要去遼東或者別的省份收糧,一要抬高收購價,二要壓低賣出價,許櫻不做那樣的傻事。

  「是。」許忠想著,就算是這些人家知道了,會因為到十月裡天還不冷,就大手筆的收糧嗎?他也因此打定了主意,到了遼東先少少的慢慢收,這邊有了些消息,再大手筆的收,左不過他去得早,旁人見這邊冬小麥要欠收,再去收糧,已經晚了他近一個月的腳程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2:09 AM

  第六十七章:傳信

  十一月山裡入冬總比別的地方早些,茂松書院雖在較暖的山谷,十一月的那場大雪來的時候,卻也一樣讓人冷得猝不及防,麥穗領著兩個婆子抬著火盆到了許櫻所居的跨院,卻見許櫻開著窗,望著窗外發呆不知在想什麼。

  「姑娘,冷!」

  許櫻把窗子關上了,「只是透透氣。」這一場大雪比她記憶裡的要晚一些,但不似她記憶裡一般難熬,那個時候她寄人籬下,每天都要不停地做活,能取暖的只有一個手爐罷了,一整個冬天下來,兩隻手上都生了凍瘡,「娘的屋裡點火盆了嗎?」

  「回姑娘的話,已經送去了。」婆子答道。

  「送去就好。」許櫻說道,外面傳母親的那些話,並沒有傳到母親的耳朵裡,可是如果回了許家呢?已經十一月了,唐氏既然管了家,定然不會讓他們娘三個活得逍遙,之前唐氏不管他們是因為立足未穩,如今她必定已經將許家上下全一手掌握,又逢快要過年,定要將他們接回去。

  到時候不用旁人說,唐氏旁敲側擊地問幾句,怕是母親就要受不了,連家到現在還沒有信兒,連俊青真的變心了?許櫻有點後悔自己不應該為了求穩妥加上心裡雖明白母親改嫁連俊青最好,卻終究捨不得,不想沾手此事,沒有早一點再傳信過去。

  許櫻不信連俊青會變心,怕是有人從中做梗,若是這樣,她再傳信怕也一樣要石沉大海,唯今只有……

  「把我的灰鼠披風找出來。」許櫻想到了就要去做,誰知道唐氏什麼時候派人上山來呢,若是那個時候她還沒把信傳出去,回到許家母親真有可能被流言蜚語擠兌死。

  「外面還下著雪呢,姑娘您要去哪兒?」

  「去賞雪。」許櫻說道。

  連成璧攏了攏身上的大紅猩猩氈斗篷,在風雪中低著頭走著,在漫天的風雪中似是一團火似地顯眼,懷裡的信像是沾了某種說不出來的香,又似熱得燙人,他抬起頭,看見遠處因風雪而少有人跡的墨香齋前,只有一行被風雪蓋住的淺淺腳印。

  他推開墨香齋的門,掀掉頭上的風帽,墨香齋是茂松書院的藏書樓,平素天好的時候人不少,今天下了雪,天氣冷,墨香齋為了怕走水,又向來不放火盆,冷得很,如今空曠得只剩擺滿了經史子集的書架。

  冬天天黑的早,加上下雪天陰,如今才不過申初時分,墨香齋就有些陰暗,在某個角落裡不知誰點了一盞油燈,隨著窗縫吹進來的風,忽明忽暗。

  「請問……」

  「來的可是連師兄?」燈影下穿著雪青緞面灰鼠襯裡披風的少女,婷婷玉立。

  「正是。」

  「許櫻一時情急亂了方寸,這才請連師兄來此一敘。」

  連成璧見許櫻話說得急切,忙收斂心神,「許師妹有話請講,連某定當竭盡所能。」

  「許櫻想請連師兄代傳一封信。」許櫻從書桌上拿出一封墨跡才幹的信,當著連成璧的面裝進信封裡,卻沒有封口。

  「給誰的?」

  「連山長。」許櫻說道,「連師兄怕也是知道外面的傳言了,我四嬸雖得了報應,可那流言卻是禁不住的,總有無知婦孺亂嚼舌根,因此事也與連山長有關,我這才想請連師兄代為傳信……只盼著他能不改初心,讓我母離了許家。」

  連成璧雖說聰明,卻沒想到許櫻竟是這樣的心思,「那些無知之人為逞口舌之快,難免胡亂編排,師妹何必放在心上,許夫人高風亮節,又豈是那些人能抵毀得了的。」

  「人言可畏。」唐氏是不會放過董氏給母親生搬硬套的把柄的,許家反倒比別的地方更凶險。

  「可……豈不是坐實了流言?」

  「若是連山長娶了我母親,無非是一段佳話罷了。」就算不是佳話,母親嫁給連俊青,遠遠的離了許家,旁人說些什麼又有何妨。

  「師妹真的捨得……」叔叔的心思,連成璧知道的一清二楚,自己若真把信交給了叔叔,叔叔就算是拼死也要向楊家提親,到時候若是許二奶奶真的嫁給了叔叔……像是許家這樣的人家,就算是媳婦改嫁,也沒有讓孫子、孫女在旁地人家做拖油瓶的道理。

  「我娘吃過太多苦了。」她倒沒什麼,現時就把她扔到荒郊野地裡她也能活,許家無非是虎狼窩罷了,她已然定了親,許家又能拿她如何,上一世她都活到了出嫁前,何況這一世。

  許櫻緊抿著嘴唇,眉頭微皺,連成璧見過女孩子在他跟前擺出各種各樣的表情,卻從沒見過許櫻這樣的表情,這個女孩子,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了吧,就算是……

  「十弟!十弟!」外面忽然傳來連成玨的聲音,連成璧心中一緊,被人看見自己跟許櫻於暗室之中私會,他一個男人倒沒什麼,許櫻的名聲……

  他轉過身,卻見許櫻已經不見了,身邊只留一絲馨香,他看向遠處燈光照到的暗影處,卻怎麼也看不清許櫻在哪兒。

  「十弟,你在這裡做什麼?」連成玨手裡提著一盞寫著茂松書院四個字的白紗燈籠,他本來長得比連成璧高一些,燈光更是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我來找幾本書。」連成璧背對著連成玨把信揣到懷裡。

  「可找到了?」

  「太黑了。」連成璧拿著油燈說道,「外面竟要提著燈籠才能看見路嗎?」

  「我怕尋不到你,又要到別的地方找,那個時候天就黑了。」

  「還是九哥想得周全。」

  「你要找什麼書,我替你找。」連成玨向前走了兩步,鼻翼間充滿了某種熟悉又陌生的香氣,連成璧素來最恨別人把自己當女人,向來不薰香的,連成玨東張西望了起來。

  「我與人說典故,忽然自己也拿不准了,來尋搜神記。」

  「哦。」連成玨將燈籠提高,似是在照書架上的書,「搜神記似是在裡面……」

  連成璧拿著油燈到了左邊第三排書架,掂起腳尖一抽,「找著了,是有人亂放了。」

  連成玨快走兩步拿燈籠照著連成璧手裡的書,可不正是《搜神記》,「十弟記性如此好,怎會有吃不準的典故呢。」

  「這樣的閒書,無非是囫圇吞棗罷了,當時記得,時日久了自然是忘了。」連成璧把書收好,向外走去,「九哥可是還有書要看?」

  「沒了。」連成玨搖了搖頭,許是與連成璧私會之人已經走了,茂松書院的女眷不多,能與連成璧私會的更少,說到底也就是伺候楊老太太、楊氏、許四姑娘的丫鬟還算年輕,姿色好的更是鳳毛麟角,除非……連成玨想起連成璧對楊國良素來不假辭色,近日更是數次無禮頂撞,莫非……

  若是如此,連成璧可真的是荒唐過份了,他是庶子,連成璧是嫡子自小他便矮了連成璧一頭,祖母雖說面上說一碗水端平,可從來都是說讓他照應弟弟、讓著弟弟,自己若非還算機靈,四處廣結善緣,把弟弟顯得更加任性不懂事,怕是早就被當成奴僕一般對待了。

  更不用說……連成玨想起了自己的心事,更覺得心中有一塊石頭壓著一般。

  連成璧沒有理他,只是自顧自的向前走,連成玨小跑了兩步追了上去,替他掌著燈照亮。

  兩個人離開了墨香齋,關門時一陣風吹過,只有豆大燈光的油燈也熄滅了,許櫻從陰影處走出來,微微推開窗,目送著在風雪裡往學生們所居的竹香院走去的連家兄弟。

  剛才屋裡「只有」連家兄弟兩人,剛進來的連成玨目光陰冷的像是冰,背對著他的連成璧沒看見,躲在陰影裡的許櫻可看得一清二楚。

  庶子這兩個字像是兩座山一樣的壓在連成玨的身上,許櫻還記得上一世,連成玨的馬夫與人爭執,罵另一個人是丫頭養的,連成玨奪過馬夫的馬鞭,狠狠抽了馬夫十幾鞭子,將他打了出去。

  連成玨可不就是丫鬟養的嗎?

  若非連成璧讀書好,竟似了連俊青,十六歲就考上了秀才,十八歲就中了舉人,連家大房想有個能接手生意的人,都不會讓他上祖譜。

  是了……現在的連成玨,雖有連九少名頭,卻是個未上祖譜的。

  在那個時候,許櫻差點兒以為連成玨要趁月黑風高沒有旁人,拿什麼東西打碎連成璧的腦袋,可連成璧轉身的時候,連成玨臉上又是和煦的笑容了,彷彿從來都沒有脾氣,從來就沒有不高興過。

  連成璧問她可捨得讓母親嫁到連家,自己卻留在許家,許櫻說捨得,除了許櫻知道自己能在許家活下去之外,未嘗不是因為她更怕連家,她……怕連成玨,上一世被連成玨所棄之後,不管她後來使過什麼計策陰謀,都從來都是躲在幕後的,恨……但是……也怕……

  她知道連成玨能有多狠,她也知道連成玨有多會迷惑人心,連成玨簡直是她兩世以來見過的最凶惡的惡人,卻長著一張最純善的臉,她如今不恨連成玨了,卻在看見連成玨在連成璧背後時那張陰狠的臉,畏懼起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2:12 AM


  第六十八章:收買

  許櫻輕輕叩了一聲院門,等在角落裡的麥穗立刻過來,開了門,「姑娘,你可回來了。」

  「我不在時有人找過我嗎?」

  「瑞春姐姐曾經找過姑娘,奴婢說姑娘已經睡了,她就走了。」

  許櫻快步進了屋,把披風脫了下來,又換了寢鞋,「把鞋和披風偷偷地放在火盆邊烘干,不要讓別人看見。」

  「是。」麥穗應下了之後欲言又止地瞧著許櫻,「連十爺答應姑娘了嗎?」

  「應下了。」

  「姑娘為何不與老爺商量……」

  「外祖父入了冬身子就不好,我怎好再拿這些事煩他。」

  麥穗知道許櫻沒跟她說實話,也沒說別的,拿了鞋子和披風出去了,許櫻脫了衣裳掀開已經被湯婆子捂得極熱的被子,躺到了床上,過了一會兒麥穗回來了,見許櫻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撂下了床帳子,又吹了燈,這才走了。

  麥穗剛一走,許櫻就坐了起來,自床頭的櫃子裡拿出一盞琉璃燈,掀開被褥露出裡面床板,掀開右邊第三行那一塊鬆動的板子,拿出了一個黑漆木盒子。

  盒子裡有幾根金條和幾顆明珠,這都是她備了萬一留的保命錢,許櫻想了想,從裡面拿出了兩根金條,放到枕頭底下,又把黑漆木的盒子放了回去。

  她就是用錢砸,也要砸到唐氏臘月初八之前不會接她們母女回許家。

  第二日一大早,麥穗和瑞春一起伺候許櫻起床,瑞春疊被子的時候,被枕頭底下的兩根金條嚇了一跳,「姑娘……這裡怎麼有兩根金條。」

  「哦,我昨個兒拿出來預備讓常嫂子拿去打首飾的。」

  瑞春一聽就笑了,「奴婢的表哥自小便被送到了珍寶齋學徒,如今已然是大師傅了,姑娘若是信得過奴婢不妨請他來替姑娘打首飾,他年輕會看圖樣打首飾,樣子新鮮用料又足,如今大明府的姑娘、奶奶都指名要他打首飾呢。」

  「哦?我怎麼從來都沒聽你說過?」

  「奴婢表哥是苦命人,五歲就沒了爹娘,奴婢舅舅養他到七歲,就送到珍寶齋學徒,當初簽的是死契,奴婢娘為這事兒跟奴婢的舅舅十幾年沒說一句話,他這兩年出息了,奴婢的舅舅倒找奴婢的娘親說嘴,說自己當初有眼光,奴婢家裡這才知道表哥竟已經學成了。」

  許櫻點了點頭,這年月送孩子去做學徒,若是簽的死契,那是死走逃亡主家一概不管,說是學徒還不如最下等的奴才,瑞春的表哥能熬出來實在是有造化。

  「也不是要打什麼新樣子,你跟常嫂子說明白你表哥的名姓,我讓常嫂子送到珍寶齋就是了。」

  瑞春愣了愣,「姑娘打首飾不是為自己跟奶奶?」

  「不是,只是打幾樣耳環、小瓚子、鐲子這樣的首飾,料要足些,樣子精巧些,我要備著送人。」

  「是。」

  許櫻猜的沒錯,唐氏果然已經在謀劃著要把楊氏、許櫻、許元輝接回家了,董氏惦記著楊氏不知何時攢的家私,唐氏說不動心也是假的,隆昌順啊,她已經著人打聽過了,那是日進斗金的買賣,就算裡面只有楊氏兩成的股,一年的分紅也夠可觀了,那賤婢留下的賤種怎麼配享用。

  她又想到了許櫻跟楊家的親事,心裡更氣,楊氏只有許櫻這一個親生的女兒,定是要把所有家私都陪送給許櫻,若是此時不下手,又豈有她的好處?

  偏偏許國定那個黑心短命的,就算是萱草那賤婦死了,還一心只偏心她留下的賤種,如今她雖管著內宅,外院的大帳卻是碰不得的,手裡雖有董氏留下來的內院帳冊和一千多兩的私房,想要有節餘還是要月月向許國定支領銀子,偏偏許國定寵著那些年輕沒名份的小星,心眼早就長歪了。

  劉嬤嬤見唐氏臉色陰暗不定地想事情,摸摸自己新得的金鐲子,笑了笑,「太太可是在憂心二奶奶的事?」

  「她借著伺候娘家雙親的名頭,躲去了茂松山,如今都進了冬月了,卻還不說回來,難道是想在山上一直呆下去不成?她又有那樣的名聲,茂松山上有教書的先生也有年輕的學生,瓜田李下的難免出事。」唐氏明知道楊氏不是那樣的人,可是現成的屎盆子不往她頭上扣要往誰頭上扣?唐氏打定了主意,楊氏回到許家她的第一宗事,就是要查清楚到底有沒有奸夫,她若是個要臉面的,自當聽說了外面的風言風語就該拿三尺白綾上吊了事。

  「依老奴的愚見二奶奶不回來,許是好事。」

  「哦?」

  「太太可記得老奴帶進府的叫蘋兒的丫頭?」

  「就是給了嬌姨娘的那個?」嬌姨娘正是許國定的新寵。

  「正是。」劉嬤嬤說道,「老奴聽蘋兒說,嬌姨娘正在向老爺吹枕邊風呢,說太太身子不好,年紀大了,人糊塗了,連月銀都算不清楚,被帳房糊弄,竄叨著老爺把二奶奶接回來,讓二奶奶和六奶奶管家。」

  唐氏一捶枕頭,「嬌姨娘那個賤人!可恨我這一生嫁了那麼個無良好色的,竟要一輩子受小妾的氣。」

  「蘋兒還說嬌姨娘已經有一個月沒換洗了,整天還喊著吃酸的,怕是有了。」

  唐氏一聽見這事更氣了,「那賤人想要生出個庶子來不成?她們一個個都想著擺布死了我,好登堂入室做太太。」

  「可不是。」

  「我才病了一年,低下的這些人不是反了水認了新主子了,就是被趕得遠遠的,倒只有蘋兒這丫頭是個忠心的,知道把嬌姨娘的事告訴了你,你拿十兩銀子賞給她,就說我記得她忠心,定要好好提撥她。」

  「這是蘋兒那丫頭的造化。」劉嬤嬤笑道,「只是年長日久,老爺難免被說動,若是如此……」

  「不用年長日久,怕是他如今就被說動了,我知道他恨我,若非四奶奶瘋魔了,六奶奶一心只想攀伏著老六跟著他走不願意沾上管家的事,我想要重掌許家怕也不易,現下有人替他想到了二奶奶,他定要尋我的錯處,好替二奶奶讓位。」唐氏說這些話時,竟然不似過去夫妻決裂之前帶著傷心,她對許國定早已經沒了夫妻之情,只剩下恨了。

  「二奶奶素來軟弱,並未管過家,老爺……」

  「他早被豬油蒙了心了,哪能管那許多,你且等著,今晚用過晚膳,他必定會來我這裡找茬。」

  這個時候瑞明端著參茶進了屋,頭上的赤金梅花小瓚子,格外地顯眼,「太太,您的參茶。」

  唐氏向來自許心明眼亮,自己跟前這些個人,從爺爺那輩是做什麼的,人品如何全在她心裡呢,瑞明腦袋上明晃晃地多了金首飾,她又怎麼會看不出來,「瑞明,頭上對梅花小瓚是哪兒來的?」

  瑞明看了一眼劉嬤嬤,「奴婢正要跟太太說呢,這對瓚子是我前個兒遇上了嬌姨娘,她賞給奴婢的,奴婢心裡覺得好笑,奴婢是跟著太太的,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哪會眼皮子如此的淺,嬌姨娘真的是打錯了算盤,只是人家願意拿首飾給奴婢玩,奴婢哄著她玩又何妨,再說……」她看了一眼唐氏。

  「繼續說。」

  「奴婢也想看看嬌姨娘打得是什麼主意,奴婢若是堅辭不受她的禮物,若是她拿去收買別的眼皮子淺的下作貨色可怎麼辦。」

  唐氏由怒轉喜,「還是你想得周到。」她點了點頭,「嬌姨娘到底打得什麼主意?」

  「沒別的,就是要奴婢打聽了,太太若是想對她不利,勞煩奴婢傳個話給她。」

  唐氏冷冷一笑,「平白的她若沒做下虧心事,誰會對她不利?顯然是做賊心虛。」

  「奴婢原想不通是為何,如今聽太太一說,立時就曉得了。」

  「你去找嬌月說,就說我想要接二奶奶回來,你看她如何說。」

  「是。」

  瑞明出去轉了一圈,手上又多了個金戒指,「太太,您說這事兒怪不怪,我說您要接二奶奶回來,嬌姨娘倒喜得不行了,從手上摘下個金戒指賞給奴婢。」

  唐氏冷冷一笑,「她果是包藏著禍心,沒準兒早就跟老二家的沆瀣一氣了,老爺也是糊塗了,她肚子裡的賤種是在孝期裡有的,難道要學旁人一般,抱著一周歲的孩子硬說是剛滿月?」

  她這邊話音剛落,那邊門就被人一腳踢開了,進來的是怒氣沖沖的許國定。

  「太太就是這般管家的嗎?我今個兒在府裡轉了一圈,好幾個院子雪都把門堵上了,都沒有人打掃,幾個姨娘還有四奶奶的院子裡,竟然連火盆都沒有。」

  唐氏早有準備,只是端坐在臨窗大炕上,紋絲不動,「今個兒雪大,分家之後咱們留的人少,能幹活的重勞力就更少了,就算是牲口也要讓他們歇口氣,那些個不住人的院子我早就吩咐過,明日慢慢收拾便成了,至於幾個姨娘和四奶奶那裡的火盆,我早已經著人送去了,上好的銀霜炭也送去了不少,究竟為何沒人點我真是不知了。」

  「真是如此?」

  劉嬤嬤福了一福,「回老爺的話,這些個事情太太昨個兒就已經吩咐了下去,六奶奶也知道。」

  「那就是下面有人陰奉陽違,管家怎麼能整日坐在屋裡管呢?」

  「老爺難道還想讓我親自去探看幾個姨太太和四奶奶不成?」唐氏挑了挑眉。

  許國定心裡雖對唐氏一萬個不滿,也知道唐氏說的話是道理,只是道理歸道理,聽到耳朵裡怎麼就那麼難聽呢,「嬌姨娘身上不舒服,你去給找個大夫來。」

  「老爺真讓讓我找大夫?」

  「你什麼意思?」

  「我可是聽說嬌姨娘已經有一個月沒換洗了,若是找了大夫查出她有了孕,不知老爺要如何。」

  「有了孕自然要生下來。」

  「老爺別忘了,這可是在孝期呢。」

  「姨娘孝期有孕的事又不是沒有過,生下來,私下裡養兩年,兩歲說是三歲的孩子,又有誰知道,難不成你又要四處去宣揚?」

  唐氏忍了又忍,這才沒把桌上的茶杯扔出去,許國定這樣的人,也實在是少見。

  「對了,二奶奶走了也有些時日了,你身子不好,六奶奶自小產後也一直小病不斷,你把二奶奶接回來,也能幫幫你。」

  唐氏一聽許國定果然打得這個主意,心中暗道若非有人報信,自己怕是要如許國定的意了,「二奶奶生性軟弱,不是管家的材料,再說了現在流言蜚語的,她在山上倒清靜,回了府難免傳進她耳朵裡一句半句的,你讓她活是不活?還是讓她在山上躲著吧。」

  許國定愣了愣,「既是如此,就讓她多住些時辰吧,可有一宗,年不能在外面過。」

  「是。」到時候她也收拾了嬌姨娘了,楊氏回來一樣任她捏圓捏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2:16 AM


  第六十九章:走

  連成璧和連俊青之間一直有書信往來,連俊青十月裡上了京,十一月一回家正趕上連成璧的信到了,一大包的信裡多數是連成璧近日寫得一些文章,最裡面卻夾著一個沒印記的白信封,連俊青搖頭笑笑,心道自己的這個侄兒不知道又在搞什麼花樣,展開信一看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立刻叫來自己的長隨,名喚侍墨的,「你可曾接過楊山長給我的信?」

  侍墨搖了搖頭,眼睛卻垂了下來,連俊青一想到自己本來無事,卻被母親硬是打發到了京裡,打點在京城的生意,心裡也就明白了三分,「可是太太的意思?」

  「爺……」這下子跪下的不止是侍墨了,侍書和侍酒也跪了下來。

  「這些年了,我對你們一個個都是交心的,可恨你們竟都不明白我!」

  「二爺,楊姑娘已經嫁做人婦,女兒都已經十幾歲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生得出孩子,您對她的一片心小的們都清楚,可她對您呢?如今有了那樣的傳言,她的名聲固然毀了,您要是去向楊家提親,您也毀了啊。」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本來都是對女子嚴苛,外面的流言蜚語雖多,卻沒多少人說連俊青壞話的,可連俊青若是向楊家提了親,固然會有人說他是癡情的種子,更多人會笑話他連寡婦也要,說起來他一個舉人娶進士守寡的妹子是門當戶對,可楊氏已經三十多了,原本生過一個女兒就沒再開過懷,真要娶回家,怕要生不出孩子來,以連俊青對楊氏的癡心,連妾怕是都不會納,一輩子就毀了。

  他們這些人串通了一氣不把外面的傳言告訴連俊青,雖說有連老太太有話有先的緣故,也有他們打心裡往外希望連俊青對楊氏死了心的緣故。

  「我竟不知道,你們都是如此忠心的。」連俊青一捶桌子,桌上的茶壺茶杯被震得嘩啦啦直響,「我這就去楊家提親,你們若是想要去稟告我伯娘就盡管去報,你們也告訴她,我連俊青此生此世,非楊慧娘不娶!」

  侍茶和侍墨兩人對視一眼,一左一右抱住連俊青的大腿,「二爺!您不能啊!您這是要老太太的命啊!」

  「自古以來哪有您這樣的爺們自己去提親的道理,您這樣又要將楊家娘子置於何地?」

  連俊青自小到大除了沒娶成恩師的女兒,從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如今竟被手下的人又拉又拽,寸步難移,更是氣得不行了,一腳踢開侍墨,「你們竟教訓起爺來了!」

  誰知道侍墨被踢開了,又爬跪了過來,再次抱住連俊青的腿,就是不讓他出門,連俊青竟硬生生的被幾個長隨給拖在了書房裡,連門都出不去。

  過了一會兒,耳朵裡聽見拐仗響,是連老太太到了,扶著連老太太的正是自己長年生病的大哥連俊傑。

  連老太太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當著連俊青的面下了令,「來人,把二門上鎖大門落栓,誰也不許放二爺出連家半步!」

  「娘!」連俊青吼道,他一時情急,竟連該叫連老太太伯娘都忘了。

  「我原以為你真的是醉心功名,卻沒想到你是豬油蒙了心了!楊慧娘是守寡之人,又早已經過了花期,你年輕時一時糊塗犯了癡心思也就罷了,怎麼到了如今還如此不懂事!她究竟給你灌了什麼迷藥?」

  連俊青沒看見連老太太的時候話說得硬氣,看見了連老太太也沒有話說,只是默默無語地跪了下來,「娘……兒子不孝。」

  「是伯娘對不起你,因你自小書讀得好,我想著連家出個進士、狀元,你小小年紀就把你過繼了出去,如今我一個做伯娘的,又能如何管你。」如今連俊青說起來是單立一戶,在連家的祖譜和官府的戶藉上是父喪母亡之人,他若是想要向楊氏提親,把楊氏娶回來,論理連老太太也是攔不住的,可論情,她總歸是連俊青的生母。

  「伯娘……」聽連老太太這麼說,連俊青低下了頭,「我自小到大,只有這麼一個心願,求伯娘千萬成全了我,她不是那些個離經叛道的女子,生性柔弱可憐,若是外面的風言風語傳到了她耳裡,她必定受不了,就算是尋短見,怕也要硬生生的憋屈死自己,她若是死了……」連俊青抬頭看向母親,眼睛裡帶著淚光,「兒子縱然活著,也是行屍走肉一般。」

  「二弟!」連俊傑怒視著連俊青,「你如此說,將娘置於何地?如此忤逆不孝,你那些聖賢書是讀到了狗肚子裡了嗎?咳咳……咳咳!」連俊傑前些年冬天押貨,遇上了風雪被一箱子貨給砸中了肋骨,又失了調養,自此就得了喘症,到了冬天就要病得更厲害些,如今一口氣說了這麼長的一句話,說完就咳得不行了,又喘了一會兒,這才氣息慢慢平穩。

  「我這一輩子,就生了你們倆個,你大哥身子弱,你又過繼了出去,你憐惜這個憐惜那個,可曾憐惜過我這個伯娘?」

  「伯娘……」連俊青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又抬了起來,「侄兒也請伯娘憐惜。」

  連老太太素是知道自己的小兒子的,自小就是執拗異常的脾氣,無論什麼事認準了就是十頭八頭的牛也拉不回來,他為了楊慧娘守了這些年,如今楊家上桿著讓他娶楊慧娘,他定不會聽自己的勸告,連老爺子的病是中風之症,更生不得氣,這件事從頭到尾都瞞著他的,「你是想氣死你伯父嗎?」

  連俊青一聽連老太太這麼說,立刻不說話了,雙手緊握成拳,生父的身體他是知道的,如今看著還好,只是半邊身子不能動,有人攙扶著還是能走的,可若是再生氣,怕是要一病不起了。

  他對慧娘的情再重,也重不過父親的性命,他只覺得自己心裡像是被插了一刀似的,疼得不行,偏又喊不出來,一邊是孝義,一邊是他對楊慧娘的情義,兩向交攻,他只覺得喉頭一甜,竟然嘔出一口血來。

  許櫻掰著指頭算著日子,自己給連叔叔的信有沒有被送到連家,之前的信石沉大海定是連家長輩心中對此事不滿,連叔叔雖說對母親情義深重,又孝義壓在頭上又能如何?到了十一月三十那天,許櫻長長的歎了口氣,怕是這事兒不成了,連俊青若是得了連家老人的同意,定會在臘月前提親,自古以來沒有人在臘月裡提親的,他就算是後來軟磨硬泡說通了連家二老,母親回許家過年,怕是有去無回。

  外面的流言其實已經熄了,可女子名聲有失,唐氏又怎麼會放過這麼大的把柄?聽許家傳來的信兒,唐氏已經從別人手裡買了自江南採買的美貌女子討好許國定,有孕不能承寵的嬌姨娘已經是昨日黃花不足為慮了,許國定看在新寵的面子上,對唐氏的臉色也不似過去那般難看了。

  其實她若是唐氏,有許國定這樣的丈夫,自己的兒女又大了,早就……許櫻想到這裡,又把江南採買的女子加在一起想……心裡咯登一下,千萬不要好的不靈壞的靈。

  若是如此,外面傳的那些事,她寧可是娘聽自己說的,也不願意是娘聽唐氏說的,再受唐氏些擠兌,到時候真的是百死無一生了。

  楊氏正坐在炕上,笑瞇瞇地看許元輝坐在炕桌的另一頭在描紅本子上亂畫,忽然看見許櫻面色有些難看地進來了。

  「可是許家派人套車來接咱們了?」日子越鄰近臘月,楊氏心裡越清楚,許家必定不會讓自己娘三個在外面過年。

  「還沒呢。」許櫻坐到了楊氏旁邊,靠在楊氏的肩頭,「娘……」

  楊氏笑笑,伸手把許櫻摟到懷裡,「都多大了,還跟娘撒嬌呢。」

  「娘,女兒跟您有話說,您讓人把弟弟抱到西屋玩去吧。」現在楊氏西屋的位置是留給許元輝的。

  「好。」楊氏點頭應道,在炕梢做活的奶娘立刻把許元輝抱了出去。

  「你有什麼悄悄話,連弟弟也不許聽?」

  「娘,我給您講個故事吧。」許櫻閉了閉眼,把前世的事加加減減的說了,「卻說那位姑娘,跟著娘扶著爹爹的靈柩回到了老宅,本以為是回到了自己家,誰知進了虎狼窩,那家人知她母女有錢,就想盡了法子壓搾,不到三年的工夫,兩母女手中就空空如也了,那家人見沒了錢,不知使了什麼法子,壞了寡婦的名聲,可憐那寡婦清清白白,卻落得個帶著污名上吊自盡的下場,餘下那孤女任人欺凌……」

  楊氏原本還當成故事聽,越聽臉色越難看。

  「後來那家人黑了心,竟將那孤女許配給了一個傻子為妻,那孤女自來心氣兒高,怎堪受欺羞辱,咬咬牙,跟著一個男人私奔了,做了人家的外室,有道是色衰而愛馳,年老色衰之時,被那男子所棄……」

  「別講了。」楊氏打斷了她,「你這講得是誰的故事?」

  「這本是我七歲那年的一場大夢……」

  「胡說!」

  「娘,知女若如母,您就沒起一丁點的疑心?」

  楊氏起得疑心豈止是一丁點,女兒自七歲失父起,行事就沉穩老辣了起來,一個人守在深閨,就將順昌隆經營得有聲有色,收買人手使手段等等計謀玩得滾瓜爛熟,她原也只是暗地裡安慰自己這是因為女兒失了父,沒有了依靠的緣故,可是心裡總覺得有一塊越來越重的心病,如今聽女兒講,是因為做了一場長長久久的噩夢,楊氏竟有一種大夢初醒之感,「你與我講這些做什麼?」

  「許家如今又做下了惡事,我四嬸見咱們有了錢,竟起了歹毒的心思,派人四處宣揚說娘親跟連叔叔自小青梅竹馬,誰知被外祖許配給了我爹,還說什麼你們倆個舊情難斷,咱們家的順隆昌就是拿連叔叔資助的銀子開的,餘下還有許多難已入耳的話……傳得沸沸揚揚的,聽說整個大明府都知道了……」

  楊氏臉越來越白,她剛剛聽說自己的女兒做了一場「夢」,又聽說自己的名聲竟然已經毀了,真的是心如刀絞一般,「這是真的?」

  「許家的人,為了一點黃白之物,別說娘的名聲,連自家的名聲也不顧了,娘有了這樣的名聲,許家又能光彩到哪裡去?許是做賊心虛,四嬸竟因為這事,入了魔障,有人講是爹氣她害你,這才作法嚇唬她,可便是如此,也是傳與娘不利事人多,傳這些話的人少。」

  楊氏愣愣怔怔地發呆,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眾人瞧著她的眼神,竟都覺得這些人是在笑話自己一般,枉費她循規蹈矩在別人眼裡竟是笑話一場。

  「娘!我跟您說這些,就是讓您挺住啊!您要是沒了,女兒和弟弟就是別人盤中的菜!再無生路啊!」

  「我自小到大,從來都是與人為善,自你父去後一心向佛,連肉都不吃了,我從未妨礙到誰,怎會有人如此狠毒,不讓我活也就罷了,竟連清白的名聲都不留給我?」

  「娘!」

  楊氏瞧著女兒的小臉,想著女兒講的故事,自己去後,女兒竟如此的慘嗎?想想許家人的嘴臉,如此的慘怕都是好的了……「櫻丫頭,你受委屈了。」

  「我能跟娘在一起,不委屈,再說……不過是場夢。」

  楊氏摸摸女兒的臉,一場夢怎能讓人改了性子,就算是夢,怕也要真的如同黃粱夢一般,該受的那些傷,該遭的那些罪,女兒怕是早已經受過了,「是娘不好……」楊氏摟著女兒說道,是她太軟弱,才會害了女兒,「娘有女兒,女兒知道娘是清白的,就算是回了許家,許家上下的人都逼我,諷我,我也要活著,好好的看著我女兒出嫁。」

  許櫻回摟母親,許是她太想保護母親了,才覺得母親軟弱異常,也許……母親能活?可要是唐氏真如她想的一般喪心病狂,母親就算想通了也無濟於事。

  「娘,您聽我說,您不能回去,唐氏她從別人手裡買了自江南採買的女孩,她早已經對祖父死了心,此舉怕是沒安什麼好心,若是祖父真的著了她的道……您回去是羊入虎口。」

  「那咱們逃?」逃?能往哪裡逃,她是敕命的六品安人,帶著女兒又能逃到哪裡?到異鄉隱姓埋名?那自己的老父老母又該如何活……

  許櫻點點頭,「娘先別怕,我已經命人回許家打探了,也寫了信給祖父提醒,若是祖父無事,咱們回去總能過了這個年,過了年女兒手裡定會有大筆的銀子,到時候咱們遠走高飛,誰也拿咱們沒法子,若是祖父不好了,咱們三個……」許櫻知道母親是一定會帶著元輝的,「就少拿些體己銀子,詐死走了吧,什麼榮華富貴金銀田產,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我把這些留下了,誰願意得就得了去吧!」她早該把這些話跟母親說了,怪只怪她捨不得母親從六品安人到隱姓埋名的黑戶,又要跟娘家徹底斷了往來。

  許櫻並沒有提外祖父和自己想的讓連俊青娶母親的事,到現在他還沒來提親,顯是不會來了,說這一段無非是讓母親多一些煩憂罷了。

  楊氏見女兒已經成竹在胸的樣子,說不定想遠走高飛想了有多久,暗恨自己生性軟弱拖累了女兒,連帶著讓她受苦,一咬牙,「好!咱們走。」

  母女倆個正說著話,忽然常嫂子進來了,「二奶奶、四姑娘,連山長來了!還帶了官媒,說要提親!」

  許櫻聽見這話,心中不知是喜是憂……所謂遠遠的放下一切走,竟只是鏡花水月似地幻象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2:20 AM


  第七十章:刀山火海

  楊氏驚疑不定地瞧著女兒,她剛聽女兒說了天大的秘密,也聽女兒說了外面正在傳自己是水性楊花不守婦道的女子,她本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的時候萬事聽父母吩咐,出嫁之後事事聽從丈夫,如今夫死,又是指望著女兒和夫家、娘家的照應過活,聽女兒說噩夢,又知道許家的虎狼之心,嘴上雖是說定了要跟女兒走,心裡面還是怕得不行,誰知道這個時候被人傳說是她奸夫的連俊青竟然來提了親,楊氏真的是恨不得有個地縫都鑽進去。

  「櫻兒,你信娘,娘沒有……」

  「娘……」許櫻握著楊氏的手,「是我求連叔叔來的。」

  「你……」

  「娘,您是六品安人,楊家的姑奶奶,女兒怎捨得輕易讓你捨了這些,跟著女兒在外面過日子?女兒也不捨得娘年紀輕輕就要守一輩子的寡,自從外面有了流言,外祖就與女兒商量了,若是連叔叔能明媒正娶娘,那是再好不過了。」

  「你外祖和外祖母……全都知道?」楊氏幼承庭訓,都是女兒家名節頂頂要緊,她以為這些事自己的父親大人母親大人若是知道了,定要仔細地問她,若她真的名節有失,父母定不會認她,卻沒想到楊家二老早已經知情了。

  「天下父母的心思,哪有不盼女兒好的,娘是何等樣人,外祖父和外祖母又豈能不知?他們日夜憂心,只憂母親年少守寡,只有一女。」

  「我還有元輝。」

  「弟弟雖好,卻非娘的親生,他若是喪了良心,女兒已經嫁了人,娘又能指望何人?」

  「他不會……」

  「娘,這世上嫡母依著庶子過活,能有面上的一團和氣都是母子相和,磕磕絆絆總是難免,娘你又本性柔弱,不是那些個能挾制住庶子的,再說了您才三十三歲,真要孤老一生嗎?」

  「我要守著你父親,還要守著你,只要你好好的嫁了人,我怎麼樣都無所謂。」

  「可如今是許家不讓咱們相守。」

  「那我就跟你走。」許家斷斷不會讓她帶著女兒離開,她本就沒有嫁人之意,要與女兒分開她更是萬萬不肯。

  「娘,您要是跟著我走……您……」

  「你是我的命。」楊氏握著許櫻的手說道,「你父去時,若沒有你,我早就三尺白綾了些殘生了。」

  早知娘是這樣的心思,她千般算計萬盤籌謀又是為了什麼,「娘,您若是跟我走了,不止跟許家要一刀兩斷,跟楊家也……」

  楊氏一愣,「咱們避過風頭,自然能跟你外祖家再通音信。」

  「可您再不是楊家的女兒,我也不是許家的孫女。」

  「那你和你表哥的親事呢?」

  「表哥是楊家的長子嫡孫,怎會娶我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

  楊氏被許櫻一說,一腦子的漿糊了倒有了幾分的清明,「你別說了,我不嫁,我也不走。」

  「娘!」許櫻費盡了心機說了這許久,到最後竟都白費了口舌。

  「我本是未亡之人,生死全無所謂,你得要前程,你再會做生意,商賈之道也非正路,更何況你是女子,總歸要收心,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娘!」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母親終究不似她這個已經活過一次的人,看淡家族、名望、品級、地位,母親想得還是她好好的嫁給表哥,安穩過一生,「娘若是回了許家……」

  「我死都不怕,難不成還怕活著?有你祖父在,你伯祖父,你叔祖父在,她總不敢憑著外人捕風捉影,開祠堂將我浸豬籠,如今我心裡已經有了底,外人說得那些話,我只做聽不見就是。」

  母親這是說得輕巧,若非經歷過,誰又能知道舌頭底下壓死人的淒苦,許櫻心裡轉了幾個念頭無數個主意,最後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了,她明知道許家是虎狼窩,可娘執意要回去,她也只有……

  「娘,外祖父定會應了連叔叔的提親。」

  「再嫁從己。」楊氏說道,「你去告訴你外祖和你連世叔,我立志守節不嫁。」

  許櫻摟著母親,罷,罷,罷,她已經是重活過一次的人了,大不了母女倆個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許櫻兩世以來,唯一軟脅,唯有楊氏而已,一遇楊氏,真的是前有刀山火海,只要楊氏往前邁,她就跟著走。

  許櫻隔著屏風把楊氏說不嫁的事說了,屏風外面那個有些清瘦的男子心中大慟,「她是這麼說的?」

  「是。」

  「她可知許家的人……」

  「她知道,我娘說她問心無愧,不畏人言。」

  「是我趁人之危了。」連俊青臉色有些青白,聽了許櫻的話,眼裡滿是哀淒。

  躬身向臉上滿是淒色的楊家二老施了一禮,連俊青轉身走向門外,許櫻忍不住從屏風後面轉了出來,「連叔叔!」

  連俊青回過頭來,許櫻已經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連叔叔您得恩義,許櫻今生不能報償,來世結草銜環也要報答。」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誰都不欠,唯獨欠連俊青的,這次她錯了,沒跟母親商量,就自做了主張,結果害了連俊青,一朝美夢成真,又轉眼成空,如此種種,豈是一個頭能換得的。

  連俊青定定地瞧著許櫻,多年不見,許櫻已經是大姑娘了,跪在那裡隱隱的像是當年那個總是在他跟前板著臉扮規矩的小師妹,「連某心甘情願,何談報答二字,你母親這一輩子都是為了你,你爭氣孝順就是報了我的恩義了。」連俊青抬頭望望天,「我已經跟家中二老立了君子協議,若是此事不成,回家就要另娶他人,還望你們保重才是。」

  連俊青為了楊氏慧娘吐了血,連老太太也差點急得暈過去,還是連俊傑久病成良醫,知道連俊青是鬱結於心成的症候,又請了常駐在連家的神醫王替連俊青診脈瞧病,這才換回連俊青的一條命來。

  這事兒鬧得這麼大,自然瞞不了連老爺子,老爺子到底是經過風霜的,強忍著著急把前後兩封信都拿去看了,一封是楊老爺子的信,信裡隱誨得提了外有流言,雖信連俊青是君子,女兒是節婦,卻也無計可施,思來想去,唯有兩家結親,才能消彌流言。另一封一看字就是出自女子之手,極清秀的簪花小楷,開頭敬稱卻是侄女許櫻拜啟……對流言蜚語之事只字未提,只提許家有一些許變故,難對外人道,對無辜受牽連的連俊青又羞又愧,又說連俊青見了外祖父的信生氣不回信也是理所應當的,等等,說提及婚事是萬般無奈無計可施,還望連俊青不要放在心上。

  連老爺子看完信,心道許櫻這個小姑娘,心計之深沉,他最成材的兩個孫子都多有不及,自己的小兒子也上了當,一心要去楊家提親,可他久在生意場上混,兩封信一看就看出破綻來了,許櫻已經能說通連成璧,替她夾帶書信,楊氏若是對連俊青有意,在信中夾帶只言片語,豈非比旁人說什麼都更有用一些?

  他也是為人父的,再看一遍楊老爺子的信,心裡更是如同明鏡一般。

  等連俊青的身子養好了些,他與連老太太,跟連俊青一番長談,他癡心一片是好的,可楊慧娘到底是什麼心思?這些年她都不假辭色,怎會因為有流言蜚語就願意嫁了呢?旁人不曉得楊氏的人品,連俊青卻是曉得的,出了這樣的流言,她知道了寧可一死以證清白,絕不會想出改嫁他,離了許家這樣的主意。

  「你去提親,我不攔你,可有一宗,楊氏若是執意不肯,你也要藉機死了這條心,聽你母親的話,擇一名門閨秀為妻。」

  連俊青點頭答應了連老爺子,這才收拾了東西上路,到了楊家,楊家二老見了他自然是高興萬分,提起親事也是千肯萬肯的,誰知道許櫻來了,說了楊氏立志守節的話,楊家二老再想說什麼,連俊青已然不聽了,固然楊家二老或能扭轉乾坤,可他怎忍逼迫楊慧娘。

  十幾年的癡心,最後唯餘一歎罷了。

  臘月初四,許家的車馬就到了茂松書院,楊氏一手牽著兒子,一手牽著女兒,上了馬車,許櫻頭倚著車窗,手心裡的短箋已經握成了紙團,唐氏替許國定採買美女,果然沒安什麼好心,就算她有信提醒,許國定還是中了圈套。

  劉嬤嬤語焉不詳的她也已經明白了,無非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子,想要討好年輕的姬妾,恰好姬妾是被調教過的瘦馬,手裡有藥,許國定已經吃了小半個月了,若非許櫻著人偷偷透過話給嬌姨娘,嬌姨娘做拈酸吃醋狀,大鬧新姨娘的屋子,搜出藥來滿世界的宣揚,說某某人因納了瘦馬,吃了藥得了馬上風,斷送了性命,許國定心中警醒,偷偷的拿藥去找大夫看,怕是早沒命了。

  就這樣也是又羞又急又被掏空了身子,大臘月裡的,病了。

  唐氏倒是能摘乾淨自己,也不給那瘦馬說話得份,提著腳遠遠的就賣了,就算是孟氏和苗氏也不能說什麼,許國定恨唐氏,拖著病體指定六奶奶管家,讓唐氏在佛堂替自己祈福,唐氏執意不肯,老倆口差點又打起來。

  最後還是孟氏這個長嫂說了話,各退一步,許國定病了,為了兒女前程計,唐氏還是要伺候,如今他們都是一大把的年紀了,管家確實管不動,不如讓六奶奶帶著幾個姑娘一起管家,左不過許家二房就那麼些個人,那麼點子事,唐氏做總攬就是。

  唐氏還欲再說別的,苗氏說了話:「二嫂子,這方圓百里,都誇您賢良,竟捨得花大價錢替二哥買瘦馬,偏偏那瘦馬是不安好心的,這也怪不得您,您是有兒子要做官的,若是二哥去了,三年的丁憂是免不了的,要說運氣不好,一輩子不得起復的也不是沒有,要說您有害我二哥的心思,旁人信,我不信。」

  唐氏當場一句話都說不出,她確實恨許國定,卻沒有要他命的意思,原意也只是授意那瘦馬把許國定的身子掏空,讓他得病,至於許六的前程……唐氏再怎麼樣,心裡最疼的還是自己的兒子,被苗氏這麼一說,也後怕起來,都怪許國定做事太狠,否則她也不會一時情急,想出買瘦馬這樣的主意來。

  她心虛理虧,自然是退了一步,讓六奶奶帶著姑娘們管家,可卻不肯真正放權,梅氏大小事情,都要先知會過她才能算數。

  今日她派車去接楊氏母子三人,自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叫她們有來無回。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2:24 AM


  第七十一章:兵來

  馬車晃晃悠悠地到了許家正門,車夫先下車去叫門,沒一會兒又回來了,「二太太說臘月裡怕散了財氣,請二奶奶從偏門進府。」

  許櫻眼睛立時就瞪起來了,楊氏拍拍她的手背,「好。」

  馬車又繞了個圈子,從偏門進了府,楊氏帶著許櫻和許元輝先到正院給唐氏請安,到了唐氏所居的正院門前,先看見的就是等在門外的梅氏,梅氏穿著雪花白織銀色松葉紋蜀錦面,黑貂裡子的披風站在門外,衣裳穿著奢華,面色卻不好看,人也瘦了,似是被厚重的衣服埋住了似的,看見楊氏母子三人,她笑著迎了過去。

  「可算把二嫂盼回來了,我也算是有個能說話的人了。」梅氏大聲說道,握著楊氏的手小聲又說:「二嫂,太太她……」

  「我知道。」楊氏點了點頭。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二嫂的人品我信得過。」梅氏又小聲說道,接著又大聲說:「櫻丫頭真的是越出落越俊了,元輝也長高了不少……」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到了唐氏的正房門口,丫鬟掀了簾子,妯娌兩個進了屋,唐氏的正房是三間,中間的正屋向來只是逢年過節晚輩磕頭時用的,唐氏平日在東屋和連著東屋的梢間燕居,兩人進了東屋,卻見唐氏盤腿坐在臨窗大炕上啪噠啪噠抽著旱煙,左右一溜燕翅站著四個丫鬟、兩個婆子,左邊的一排椅子全是空的,右邊的椅子上坐著許榴、許桔姐妹,老太太沒了,唐氏如今也是擺足了當家老太太的派頭。

  楊氏見地上光溜溜的,沒有跪拜的蒲團,卻也似是不知一般,拉著兩個孩子跪倒在青磚對縫的地上,「媳婦給太太請安。」許櫻和許元輝也口稱給太太請安。

  唐氏嗒啦著眼皮,抽了兩口煙,「原來是二奶奶回來了,我還道您不回來了呢。」

  「太太您這話讓媳婦受不起。」楊氏勉強笑道,她原就想到唐氏不會給自己好臉色,卻沒想到唐氏說話這麼絕。

  「有什麼受不起的?我原先聽見那些人講的流言蜚語,原也不信,可後來一想,你寡婦失業的,憑什麼就做了那麼大的買賣,一千兩銀子?你一年拿的分紅也不止一千兩吧?還有那店鋪,到底是你娘的還是你的?咱們家還沒分家呢,你若缺銀子使,自可以跟我說,跟老爺說,何必與外人說?」

  「太太您這話說得媳婦更受不起了。」

  「你受不起,我也算是有些臉面了,因著你臘月天裡送年禮都不敢送,怕人家嫌棄許家的門風不好,不與咱們家交往。」

  這一字一句的,像是刀一樣的一把一把的往楊氏心上扎,許櫻手握成拳,越握越緊,頭越來越低,許元輝似懂非懂,來回看著母親和祖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唐氏瞧瞧左右,「你是六品的安人,老爺也自來對你另眼相看,我管不得你,如今回了家裡,好好的過日子罷,反正許家也不缺那幾雙筷子,我乏了,你回去歇著吧,把元輝留下。」

  別的話楊氏都忍了,唐氏說把元輝留下,讓她愣住了,「太太,您說什麼?」

  「昭業雖不是我腸子裡爬出來的,好歹也叫了我二十幾年的母親,元輝是他的根苗,原先你由你帶著也就罷了,如今要進學了,跟著你東奔西跑的,總不是個事兒,留在我院子裡,跟哥哥們一同念書罷。」

  楊氏瞧了瞧元輝,又看了一眼許櫻,見許櫻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原先唐氏沒把元輝帶走是因為有公公許國定做主,有老太太替她撐腰,如今公公病了,別說外面有流言蜚語,就是沒有,楊氏也不能攔著唐氏養「孫子」。

  「元輝這孩子被慣壞了,頗有些淘氣……」

  「小孩子哪有不淘氣的。」

  「若是婆婆不嫌棄,媳婦定當從命。」

  唐氏見楊氏這麼輕易就捨了元輝,心裡面又覺得有些後悔,一看就不是親生的,把孩子扔給婆婆養似仍個包袱似的,楊氏果然是個壞心的。

  「行了,你下去吧,回去後緊守門戶,勿要與外人交往。」

  楊氏和許櫻施了一禮,這才起身出了唐氏的院子,只覺得一出門就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母女倆個,處處都有旁人小聲細語的聲音,楊氏低著頭,緊緊牽著女兒的手,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路上遇見的人,一看見母女倆個來了,都似躲瘟疫一般的躲得遠遠的,等楊氏回了自己的院子,卻見母女倆個從茂松書院帶回來的行李,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整個小院也被翻得底朝上。

  「這是誰幹的?」許櫻問梁嬤嬤和常嫂子。

  「許興家的帶著人搜的,說怕有夾帶,搜走了姑娘抄寫的詩文,又搜走了二奶奶給親家老爺做了一半的鞋。」梁嬤嬤說道。

  「看來是真把我們母女當賊了。」許櫻冷笑,看也不看那些被翻亂了的東西,真正要緊的東西她是不會往許家帶的,這裡早不是家了,只是個住處。

  母女倆個進了屋,見麥芽和麥穗正在收拾屋子,她們走了這幾個月,這屋子被翻亂了不說,還髒得可以,沒人打掃,大冬天的,連炕都沒人給燒,火盆更是沒有。

  過了一會兒,常嫂子為難地進來,「二奶奶,柴房裡連草棍都不剩了,廚房裡的鍋都被人扒走了,守院子的婆子說太太說奶奶和姑娘要跟著內廚房吃飯,下人去外廚房領飯。」

  「既是太太的吩咐,就依著太太吧。」既然回來了,許櫻就沒想過會有好日子過,「只是要連累你們跟我們受苦了。」

  「奴婢們做下人的哪敢說苦字。」常嫂子說道,轉過身卻抹了抹眼角的淚,二奶奶和姑娘實在是命太苦了。

  「常嫂子,你放心,有我在定不會讓大家吃虧。」許櫻說道,她見麥穗把東次間的炕收拾出來了,「麥穗,去把廂房的家俱、門拆了,燒炕。」

  「啊?」

  「你拆不動嗎?讓常嫂子幫你拆。」

  「櫻丫頭……」楊氏也被嚇著了。

  「咱們沒有木柴,自然是要燒家俱,反正東廂西廂也不住人,你們幾個住的屋子也是這樣,盡管燒家俱,燒完了院前院後不是有樹嗎?砍樹燒,聽我的,把家俱拿到院子裡,就敞著院子門劈成劈柴。」唐氏既然不要臉面,她也不給唐氏留臉面,許家雖分了家,可是同住一間大宅的,許櫻倒要看看唐氏如何下台。

  「姑娘,您跟二奶奶還沒用午膳呢,咱們從茂松書院帶回來的干糧,都是涼的……」麥穗跟許櫻最熟,自然敢說話,現在已經是末時了,眾人原想著回了院子自己做些飯食,卻沒想到鍋都讓拆了,這個時候內廚房外廚房一準兒連熱水都沒有了。

  「鍋讓人撥走了,連燒水的水壺都不給咱們留,可他們拿得不乾淨,還有灶,我剛去看了,發麵的銅盆還在,把銅盆在灶上,燒水煮餅湯。」

  常嫂子一聽雖是難過也忍不住笑了,姑娘哪裡來得這許多的主意,她們從茂松書院回來,這麼一折騰,許家不到一個時辰就要傳遍,唐氏是如何刻薄二奶奶母女的,竟讓她們要拆家俱取暖,用銅盆燒水,謾說二奶奶並沒有犯錯,就算是犯了錯,殺人不過頭點地,許家這樣的人家沒有學南邊蠻子一般把媳婦浸豬籠的,撐死了休棄趕出家門,這樣大冬天的讓挨凍、挨餓,傳出去唐氏怕是難以見人。

  唐氏本來想看楊氏和許櫻母女的笑話,卻沒想到不到一個時辰,就聽人說楊氏的小院煙囪冒了煙,小廚房裡有了水汽,她以為是下人搜撿不嚴,派人去看,傳回來的信兒,卻氣得她火冒三丈。

  拆家俱取暖,用銅盆燒水,這定不是楊氏的主意,定是許櫻那刁鑽的丫頭想出來的,她氣得嘴唇直哆嗦,聽說大嫂孟氏和弟媳苗氏來了,更是氣得青筋暴跳,大老爺許國峰與三老爺許國榮與許國定一個鼻孔出氣,本就疑她有意害許國定,孟氏和苗氏一是聽從夫命,二是也瞧她不順眼,沒少給她上眼藥,這回聽見了信兒,自是不會放過打她臉的機會。

  果然孟氏和苗氏進屋寒暄過後,就拿楊氏母女說起了事,「聽說二奶奶回來了?她這一趟可是走了有幾個月了吧?不知院子可收拾好了沒,柴薪、木炭可送全了,您那裡若是存得炭不夠,盡管跟我說。」苗氏說道,她是妯娌裡面最窮的,就算是分了家也是時時喊缺米少麵的,如今倒笑話起唐氏沒東西用了。

  「這事兒都是六奶奶預備的,我不管。」唐氏咬著牙說道。

  「我說嘛,人家說二奶奶院子裡沒木柴,逼得孤兒寡婦燒家俱,又說連燒水的壺都沒有,只能用銅盆燒水……」苗氏搖了搖頭,「嘖嘖嘖,這哪裡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能出的事啊。」

  「想是有人撲風捉影。」唐氏說道。

  「是撲風捉影就好。」孟氏說道,她是長嫂,自是不能像苗氏一樣,一副好不容易撲到唐氏的短處的小人得志樣,可說出的話更難聽,「咱們這樣的人家,名聲頂頂要緊,外面傳得那些風言風語,都是鄉野村夫之言,二奶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若說她與外面有什麼牽扯,豈不是說許家內闈不嚴?一家子女眷通通不要活了。」

  「我原也不信,可是外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那也不能把屎盆子往自己腦袋上扣。」苗氏說得更直白,「前陣子汪親家來看我,說了外面的事,當場就讓我給搶白回去了,我還讓她替咱們辯白,二奶奶規規矩矩的人,只因為因緣際會發了些財,就招人嫉,連俊青是來過許家,可許家是規矩人家,哪有讓寡居的媳婦見人的?說是私情更是子虛烏有。」

  唐氏被苗氏說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要是再堅持楊氏不守婦道,怕是要成自扣屎盆子的賤人了。

  孟氏見唐氏面色陰睛不定的,歎了口氣,扮起了白臉,「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你與二弟這些年嗑嗑拌拌的,全在二弟當年寵妾滅妻上,可如今萱草和昭業都沒了,你對楊氏母女好些,也是給二弟臉面,他心虛理虧,也能多疼你一些,都已經快到花甲的人了,還是以和為貴。」

  唐氏點了點頭,「大嫂說得是。」她嘴上這麼說,心裡面卻把楊氏和許櫻罵了個遍,「來人,拿我的對牌去找六奶奶,問問她為何二奶奶院子裡什麼東西都沒有,她可是糊塗了。」來日方長,她如今掌了家,慢慢的和楊氏磨就是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2:26 AM


  第七十二章:婆媳

  楊氏看見擺了一院子的柴薪木炭,不由得暗笑許櫻這丫頭倒有股子邪勁兒,唐氏的不要臉面對上許櫻臉面不要的法子,竟有奇效,笑了一下又沉下了臉,許櫻在「夢裡」得經過多少事,才能有了這樣的性子啊,又對許櫻憐惜了起來,轉念又有些擔心這樣的許櫻可能收心相夫教子,與婆家為善,想著自己的大嫂是重規矩的,外甥也是厚道正直人,這才稍稍放下了心。

  母女倆個的晚膳送來時,兩人掀開一看,也沒有多寒磣,兩葷兩素,米飯一小桶,雖有些涼了,好歹能吃飽,下人的份例則是依著府裡粗使的雜役來的,白菜豆腐,饅頭管夠,楊氏讓常嫂子拿去熱了熱,眾人這才算是安靜地吃了頓晚飯。

  到了晚上的時候為了省炭薪許櫻跟楊氏睡在一處,楊氏想著白天的時候自己遭遇的那些冷眼譏笑,不由得有些傷心,可想到自己身邊的女兒,硬生生把眼淚給憋住了,她得挺住,唐氏使這些手段,無非是想要逼死她罷了,她若是沒了,那些人就可以盡情地整治她女兒了,在女兒的夢裡她早早的去了,不能替女兒遮風擋雨,女兒講得那些事,她聽著都難受。

  「娘,咱們不會總過這樣的日子。」

  「呃?」

  「等我長大了,我要讓娘過好日子。」

  「傻孩子,你成了親就是人家的人了,娘……看見你好,娘就好,給個金山都不換。」

  「女兒也是一般的心思。」許櫻說道,許元輝被唐氏抱去養,他如今已經漸漸懂事,唐氏會當著他的面說母親的好話才怪,這招釜底抽薪實在是用得狠辣,什麼屋裡不收拾,柴房沒柴薪與之相比都是皮毛小事,自己終歸是要嫁人的,許元輝若是被養成了廢柴白眼狼,母親的苦日子在後面,可要說想法子把許元輝要回來,卻也是極難的,「可若是元輝弟弟他……」

  「有三綱五常壓著呢,他又能如何?大不了我拿著銀子別居,總不會受苦。」楊氏說得輕巧,心裡面也惦記許元輝惦記得不行,她還不似許櫻,許櫻想得是日後,楊氏是真對自己養大的孩子有感情,「元輝不會的……」

  「或許吧。」

  經過了楊氏的事情一折騰,楊家二老真的病了,臘月天裡雙雙得了風寒,花氏把家裡的事全撂下了,來伺候二老,到了快過年,總算是好些了,楊家長子純孝聽說了此事,再加上他縣令任上已經滿了任,述職之後沒求聯任,而是回鄉等缺,兩老看見長子夫妻回來了,病也就好了大半。

  楊純孝回了大明府,頭一樁知道的事情就是楊氏的事,如今風言風語雖不似一開始一般傳得凶,可旁人提起楊氏,都是一臉的了然狀,楊純孝手下的人細一打聽,個個都把楊氏和連俊青的事當成真事在說。

  楊純孝本是讀聖賢書自認風骨名聲第一的,聽見這樣的傳言他先是受不了了,當下就要找人論理,幸虧陸氏拉住了他,「大爺難道未曾聽聞防民之口甚至防川?你這樣與人理論,只會讓傳言更盛。」

  「那就任那些市井流氓編排妹妹?」

  「誰人背後無人說,誰人背後不說人,這些話只當成是清風過耳吧。」陸氏嘴上這麼說,心裡面卻有些打鼓,連俊青求娶楊氏的事她是知道的,當時楊氏婉拒,她還暗自感歎楊氏節義,如今被人傳說成這樣,空穴來風未必無音,再加上兩家要結親,原先她看楊氏是看小姑,如今看楊氏看得是親家,思慮得自然多些,「那隆昌順真的是小姑的產業?」

  「這個我倒不知情。」

  等到了茂松書院,兩人給楊家二老磕了頭,又接受了楊國良磕得頭,臘月初十書院就放了假,因楊家二老病了這才一直沒挪動,如今兩老身子好了些,楊純孝又回來了,自然是套了幾輛車,慢悠悠地回了臨山鎮。

  到家吃過團圓飯,一家人坐在一起閒話家常,陸氏佯裝不經意地問起了隆昌順的事,「我們在路上聽人說,小姑有了間買賣,名叫隆昌順的,開得起興旺,往日見小姑怯怯弱弱的,卻沒想竟有這樣的腹內乾坤。」

  「大嫂這是誇錯人了,要說隆昌順的女諸葛不是旁人,正是櫻丫頭。」花氏笑道。

  「哦?」陸氏一愣,「此話怎講?」

  花氏就把許櫻怎麼聽說了許五奶奶江氏要賣嫁妝,怎麼說動了楊氏出錢,楊老太太出面把店鋪買了下來,又怎麼力主自家做生意,讓許忠出來做事的事說了一遍,「她小小的年紀,就有這樣的見識志向,連我都自歎不如,大嫂真的是好福氣。」

  陸氏點了點頭,「果然是個聰明的。」臉上的笑容卻淡得不行了,為女子的,相夫教子是正道,櫻丫頭卻太聰明了些,自己的傻兒子怕是彈壓不住她,再說了,若非她行事招搖,怎麼會惹來那些流言蜚語,連累許、楊兩家的名聲呢?當初在婚事上,她想得太少了,沒辦法,只能等把許櫻娶回來,好好的調教了。

  楊老太太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咳,「男子做事,女子齊家也是正道,櫻丫頭有出息,我喜歡得很。」這是對陸氏明確地表白她的意思了,楊老太太這輩子只有楊氏這一個女兒,許櫻這一個親外孫女,把她娶回來做楊家的嫡長孫媳,楊老太太滿意得很。

  「櫻丫頭這般的靈巧,我也喜歡。」陸氏笑道,「可惜當初逢了許老太太的喪事,只下了小定。」

  「櫻丫頭是曾孫女輩,按理明年就能出孝了,就算是為了孝道拖延個一兩年,孩子們也不大,正好下了聘就成婚。」

  「是。」

  唐氏原先不愛見楊氏,如今倒「喜歡」楊氏起來,每日讓楊氏晨昏定省不說,還時常地讓她立規矩,楊氏在唐氏跟前,唐氏必要說些女子節義啊,寡婦要守禮儀啊之類的話,楊氏穿件鴉青以外的衣裳都要說半天,恨不得楊氏日日穿緇衣往臉上抹白粉,才甘心,而且是越當著外人的面越說得厲害,大年下裡的,楊氏每日都在那裡堵著心,灌一肚子冷風回來,每日的膳食依舊是冷飯,而且一日不如一日,有次拿來的菜,一看就是用剩菜拼的,許櫻想要去論理,被楊氏拉住了。

  「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楊氏說道,「好歹忍到過年吧。」

  「過年的時候我倒要看看她要怎麼作賤咱們,真到忍不了的時候,我拼著名聲不要也要鬧上一場。」

  「櫻丫頭!」楊氏的臉冷了下來,「我怎麼樣都沒什麼,你卻是要嫁人的,你知不知道你大舅母已經回來了?你沒規矩的事若是被她知道了……」

  「頂天了不過是退親。」

  「快別說這樣的瘋話!」楊氏捂著許櫻的嘴,她卻不知許櫻劈家俱燒火的事,也已經被陸氏知道了。

  這事兒說來也是機緣巧合,聽說這事兒的人是陸氏的陪房陸九家的,她出去採買年貨,正遇上苗氏的陪房張家的,兩個人本來就認識,又一同辦著差事,花小半個時辰採買了東西,倒花了一個時辰一起吃酒閒話,酒憨耳熱之時,陸九家的想起自家奶奶惦記著許四姑娘的事,有意打聽許四姑娘為人行事到底如何,張家的就把許櫻母女回許家之後的事情全說了,「四姑娘是個有剛性的,一見柴房裡連草棍都無,灶上的鍋都被撥去了,當場就怒了,命人把東廂房上好的楠木大櫃給抬到院子裡,劈了做柴燒,拿和麵的銅盆燒水,許家是多大點的地方啊,更不用說早有人瞧著他們母女呢,見到這陣式都嚇著了,說四姑娘有穆桂英的派頭。」

  陸九家的一聽心裡涼了半截,這姑娘也太過厲害了些,大少爺多麼憨厚得人啊,怕是要被欺負死了,「這些日子我們姑奶奶過得如何啊?」

  「聽說不怎麼好,四姑娘幾次想要與二太太理論,都被二奶奶給拉住了。」

  理論?唐氏再不好也是四姑娘的嫡祖母,四姑娘竟要與嫡祖母理論?日後自家大太太若是有什麼事做得不對,四姑娘豈非也會與大太太理論?陸九家的越聽越不是那麼回事,回了楊家,當著陸氏的面,簡單的這麼一說,陸氏也皺起了眉,「真是這樣?」

  「張家的是許家三太太的人與姑奶奶母女素無仇怨,她說的應是真的了,許家二太太確實行事過份,可許四姑娘也太厲害了些。」

  陸氏點了點頭,「我知道你們都替我憂心,可這樁親事是老太太的意思,我就是不願又能如何。」做為大舅母,她很喜歡許櫻,做為婆婆,她實在對許櫻喜歡不起來。

  「唉……這都是造化弄人,舅爺家的三姑娘何等的樣貌人品,本來兩家都通過聲氣了,誰知這邊老太太做了主,聘娶姑奶奶家的姑娘,這才親事做了罷……」

  「總歸是我沒福,沒能有個好媳婦。」陸氏歎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2:30 AM


  第七十三章:反擊

  小年再到年三十,就算是許家的人除了議論一下傳說中不守婦道被太太整治的二奶奶和四姑娘之外,也議論了一下眼看著要絕收的冬麥和在臘月裡就悄悄上漲的糧價,常嫂子去內廚房取飯食的時候,很是聽廚娘們說了一些個怪話,常嫂子聽了許櫻的話也不惱,只是低頭拿了屬於楊氏和許櫻的份例就走。

  誰知剛出門就遇見了嬌姨娘身邊的小冬,小冬也是來替嬌姨娘取飯食的,見了常嫂子就拿著食盒躲到了一旁等著她,嬌姨娘如今在老爺的院子裡,一是養胎二是躲唐氏三是照顧許國定,常嫂子剛轉過轉角,就被她攔住了。

  「嬌姨娘讓我告訴四姑娘,老爺的身子好了。」小冬說完就拿著食盒跑了。

  常嫂子拎著食盒回到了院子裡,借著送飯,小聲跟正在做繡活的許櫻說了。

  許櫻點了點頭,「我算計著老爺的病也快好了。」許國定身體的底子好,她送信及時,當初嬌姨娘傳過來的信兒就是病得雖重,但仔細調養定然無事,要不然她拼死也不會讓楊氏帶著她回來。

  她掀開食盒瞧瞧,今天廚子好歹還有點良心,兩葷兩素雖說粗製濫造些,好歹是新做的,她知道這是六嬸暗地裡關照了。

  許櫻從荷包裡拿出一塊碎銀子,「您再去廚房替我要個羊肉爐。」內廚房的規矩,加餐得給賞錢,可只有給銅錢的,沒有給碎銀的,常嫂子掂量了一下那塊銀子,至少五錢重,夠治整一桌不錯的酒席了。

  「姑娘這也太多了些。」這還是許櫻頭一回賞廚房錢呢。

  「這個不算什麼。」許櫻笑道,「我還有一事要讓常嫂子跑腿呢。」

  「哦?」

  「過年要送年禮啊。」她現在別的沒有,只有一樣,錢多,有錢就是用來鋪路的,唐氏惦記著她們母女的銀子,她就要讓唐氏看得見,摸不著,唐氏的那些手段,要是在心硬的人跟前屁也不是,偏母親性子軟,卻沒想到母親聽聞了自己「夢」裡發生的事,竟然撐住了,由此可見人都是被逼出來的。

  現在聽見唐氏說那些話,如輕風過耳一般,渾然不在意,反倒把唐氏氣得半死。

  再有……馬上要過年了,她跟姐妹們走動一下總是成的吧,太太把四嬸害成那樣,她不信四嬸、許榴、許桔會老實得任人宰割,她回到許家,已經老實得夠久的了。

  唐氏沒到下晌就聽見了許櫻四處送年禮的事,不光是廚房裡用一鍋羊肉爐就得了重賞,連帶著許家大小的主子,都得了厚厚的年禮,孟氏、苗氏更是各得了一面京裡玻璃房制的玻璃靶鏡,許家的奶奶們得了時興的衣料、上等的香料、香芬齋出的胭粉,姑娘們得了衣料胭脂水粉之外,又得了文房四寶;男丁們也各有禮物,說起來都很貴重,把唐氏氣得不行,「她在家中閒坐,這些東西是哪裡來的?莫非家裡還有人和她通著聲氣?」

  劉嬤嬤心道太太當許家是鐵板一塊嗎?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四姑娘可不是任人欺負的,「是啊,老奴也訥悶得很,又特意問了六奶奶是什麼人送得禮,卻原來是外面商行直接送得貨,據說是有人遞了禮單,他們置辦的。」

  「哼!必定是百合做的。」百合這次並沒有跟著楊氏和許櫻回許家,外來是許櫻留在外面的後手。

  「想必是的。」

  「她這是在打我的臉!」唐氏氣哼哼地說道。

  「送貨的人只說了給三位老爺、幾位哥兒,大太太、三太太還有幾位奶奶、姑娘送禮……」四姑娘竟然特意忘了唐氏這個嫡祖母,這事兒做得……有些刻薄了。

  「她當我稀罕那些勞什子嗎?本來她們母女就沒把我放在眼裡,我也不是那些個不值錢的東西能收買的,她不送更好,省了我往外丟,養不熟的白眼狼!」唐氏原覺得楊氏和許櫻好擺弄,現在看來簡直母女兩個都是屬刺蝟的,摸不得碰不得踢不得打不得,「上次的蘑菇可還有剩餘?」

  劉嬤嬤一愣,「太太,這失心瘋可不過人,四奶奶清醒了日日喊冤說人有害她,若是二奶奶和四姑娘也……怕是有人要起疑心了,若是找了大夫來看咱們可要前功盡棄。」

  唐氏眼珠子一轉,想到了自己壓箱底的毒物,可恨許櫻拿銀子收買了人,若真的是明目張膽的下毒,楊家怕也要鬧起來,楊家老大雖說卸了任,也是正經的兩榜進士出身,更不用說京裡傳來信兒,陸家的兄弟得了劉副首輔的賞識,前途大大地看好,大明府知府於大人對對楊氏母女也是關照的,雖說因為分產案遭了上面的申斥,可也只是說他內闈不休罷了,於大人上了請罪的折子,又把惹事的小舅子趕走了,知府還坐得穩穩當當的。

  唐氏想到這裡,「那送貨的人有沒有說四姑娘還給誰送了年禮?」

  劉嬤嬤面帶難色,「老奴沒問。」

  「快差人去探聽!」

  到了掌燈時分,劉嬤嬤探聽回來了,許櫻果然不止是在許家撒錢了,在大明府也是大模大樣地撒錢,據說送給於知府家裡兩位老人一人一個金絲楠木的龍頭拐仗、兩對百年人參、鹿茸、犀牛角、天麻等等補身的補品整整裝了四個錦盒,又送了於夫人一整套的頭面首飾,於大人一副名人字畫,於大人本說不收的,可送禮的人一不求於大人辦事,二不求別的,只是說故交好友禮尚往來,於大人又礙於兩位老人和夫人的面子,這才收了。

  楊家、陸家、董家、展家、連家,這些姻親故舊,也一樣送了禮,大明府官場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個也沒落,據說隆昌順的掌櫃整整三天沒幹別的事,專門送禮,而且還明說了,這是主家許二奶奶的意思,這下人人都知道許家許二奶奶豪綽大方。

  唐氏越聽越生氣,自己這個年要難過了,許二奶奶都送禮如此之厚,她送禮寒酸了,要被人瞧不起,婆婆竟不如媳婦有錢了,這世上也沒這樣的事。

  到了第二日,楊氏一大早來給唐氏請安,看見的就是唐氏拉得老長得冷臉,楊氏也見慣了她難看的臉,施了個禮就到唐氏身後立規矩了,等到六奶奶梅氏來了,也是一樣施了禮就立規矩,唐氏氣得一宿沒睡著覺,只覺得腦袋嗡嗡直響,嘴裡直發干,也沒有想要罵人都沒力氣,看見兩個媳婦都不怕自己的臉色,更是生氣。

  許家的晚輩來請安時,看見唐氏的臉色,一個個都打定了主意不說話,偷偷地瞧著面色如常地許櫻,許櫻落坐之後,給母親使了個眼色。

  楊氏心裡面只覺得堵得慌,可既然她為了女兒的將來回了許家,心裡再難過也要硬撐著,扶了一下臉色發白嘴唇發青的唐氏,「太太,您這是怎麼了?」

  唐氏一甩胳膊,「人人都知道許二奶奶有錢,我個窮老太太怎配讓二奶奶服侍。」

  「太太您誤會了。」楊氏說著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禮單,「這是媳婦給您擬的禮單,因東西太多,有些要從京裡採買,這才送來得晚一些。」

  唐氏接過禮單,見上面寫得密密麻麻寫了一大篇的東西,自己的女兒嫁得算是好的了,過年給自己送年禮也沒有這禮單的五成厚,心氣兒這才稍順些,轉念又一想,楊氏的東西應歸入公中,這些無非是拿她的銀子給她自己送禮,又不高興了,「你若是真有誠意送禮,就該把隆昌順的生意歸了公中。」

  她這麼說話,一直坐在一旁裝聾作啞的許昭齡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太太,二嫂的這樁生意,是拿二哥的撫恤銀子做的本錢,並沒有用公中的一分錢,太太您若要銀子,自有兒子給您賺,您何必如此!」這些天,太太明裡暗裡當面背後的整治二嫂,為的是什麼?說到底還不是為了銀子?許昭齡被梅氏勸著,又有孝義壓著,這才一直忍著,這次唐氏實在是太過份了。

  要說別人說唐氏的不是,唐氏怕是要立時站起來臭罵一頓,自己最倚重的小兒子這麼說她,唐氏先是一窒,這才拍了桌子,「大年下的,你就這麼跟你親娘說話?」

  「太太,兒子是作官的人,求太太給兒子留些臉面!」許昭齡一撩衣服,跪了下來。

  「你這個不孝子!」唐氏一伸手拿了桌上的茶杯,直直地往許昭齡的腦瓜頂飛了過去,許昭齡也不躲,任茶杯在腦袋上開了花,砸得額頭鮮血淋漓,唐氏原來只是想要嚇嚇許昭齡,卻沒想到這茶杯扔得這麼准,立時慌了神,剛想去看兒子,卻沒想到梅氏比她還要快,把許昭齡護在身後。

  「太太,您要打殺了六爺,就一並把媳婦也打殺了吧!」梅氏說罷哭了起來,許昭齡一是頭上疼,二是心疼媳婦,也跟著抹起了眼淚,許元錚年齡還小,見父親受傷母親哭,也跟著哭了起來,一家子三口人愁雲慘霧的。

  許榴這個時候也跪了下來,「太太,我娘病得蹊蹺,如今快要過年了,求太太給我娘找個大夫吧。」

  許櫻也跟著跪,「太太,都是孫女的不是,求太太開恩。」

  剩下的孩子們一見這陣式,也跟著又跪又哭的,倒顯得唐氏不似慈愛長輩,倒似是催命的閻羅一般。

  「你們這一個一個的,都要造反了嗎?」唐氏手拍著桌子吼道。

  「我瞧著是你要反了。」不知什麼時候,門被人推開了,大著肚子的嬌姨娘,扶著披著紫貂鶴氅的許國定進了正屋,「我不過病了短短的時日,咱們家怎麼成了這樣?大人哭孩子鬧的?大過年的沒個家的樣子,你就是這麼為人母為人祖母的?」

  唐氏看見許國定來了,有心辯白幾句,可這屋裡的陣式,實在容不得她辯白,「這……」

  「這什麼!還不快給老六請大夫!大過年的,親戚們要來串門子,他又是要作官的人,破了相可怎麼辦?」

  唐氏理虧,只得譴人出去請大夫。

  許榴這個時候跪爬了幾步,扯住許國定的袍角,「祖父,求祖父給我娘也請個大夫,我娘不是失心瘋,也不是鬼上身,眼看就要過年了,求求祖父開恩!」

  許國定還沒個決斷,許桔扯著不怎麼懂事的許元凱也跪了過來,「祖父!求祖父開恩啊!」

  許國定原想著家醜不能外揚,可如今許家的醜事多了,一跺腳,「罷,罷,罷,再找個好大夫,給四奶奶瞧瞧。」

  唐氏做賊心虛,「不成!」

  「有什麼不成的?」許國定抬起頭,這些日子以來嬌姨娘吹得風起了作用,是啊,為什麼四奶奶憑白無故地病了呢?四奶奶病了沒人主事,太太就病好出來了……

  「許家四奶奶得了失心瘋,萬一傳出去……」

  「太太,我娘不是失心瘋,她如今說話做事都妥當得很,實在不像是有病的人。」許榴說道,她說完看了眼許櫻,若非是許櫻夾在禮物裡的那封信,她也沒這個膽子跟太太對抗,可是四妹妹說得對,她不替娘出頭,娘這一輩子就毀了。

  唐氏一見許榴的臉色,揚手就給了離自己最近的楊氏一巴掌,「都是你這個不守婦道的攪家精,是不是你和四丫頭挑唆三丫頭的!」

  楊氏挨了這一巴掌,立刻哭了起來,「太太您說媳婦旁地話媳婦能忍,媳婦自嫁到許家循規蹈矩沒有半點行差踏錯,守寡之後除了回娘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楊家也是書香門弟,規矩人家,為防瓜田李下就算是在娘家也是身邊沒有斷過旁人,哪曾有過不守婦道之事?婆婆您這麼說,是要逼死媳婦嗎?媳婦一死不要緊,可憐了櫻丫頭和元輝,無父無母在世上無人憐惜。」

  許國定聽楊氏這麼說,再加上他本就懷疑唐氏在他生病這事兒上是主謀,心裡更恨唐氏,「你這個黑心肝的賊婆娘!你誠心讓我許家家無寧日!原先我不憐惜你,只憐惜兒女,如今看來為了兒女我也要休了你!」

  「你!你!你!」唐氏站了起來,指著許國定卻說不出話,捂著胸口張口結舌,眼睛一番,暈了過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2:32 AM

  第七十四章:過年

  來許家拜年的眾親眷故舊,打從一進門就曉得許家八成又變了天,依著規矩拜了年,回家裡又能跟人嚼半個多月的舌頭,許家二太太病了,據說是中風,口歪眼斜的,之前傳說不孝不守婦道的許二奶奶實在是個孝順的,鞍前馬後地服侍著唐氏,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幫人都是接受過許二奶奶重禮的,背地裡都說許二奶奶是個賢良的,實在不似外面傳言的一般,又有明眼人說了,許家庭院深深的,守寡的媳婦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外面的生意都是下人在打理的,想要不守婦道可也要有機緣,可見傳言不實,許家爭產爭得厲害,八成是有人有意抹黑。

  出來管家的許六奶奶迎來送往,親切溫和,雖說隨夫在京裡為官三載,卻把大明府這邊的親眷故舊都記得清清楚楚,連幾年前見過一面的小童子,都曉得要問可進了學。

  她這般處事大方隨和,也得了不少的誇贊,人人都說勝過許四奶奶許多,不愧是大家子出來的。

  也有人暗自嘀咕,若是許六爺滿孝起復了,許六奶奶依舊要隨夫上任的,這許家二房還能有誰掌家?

  還有耳目靈敏的,聽說了許國定臨老臨老,有了個老來子,一個得寵的妾室肚子已經很大了,就有人猜測許二太太是因為這個打翻了陳年的老醋壇子,她這些年把許國定看得多緊啊,除了庶長子之外,就沒有一個庶出的子女生出來。

  這些話都沒影響到許家,許家現在都因為唐氏的病,暗地裡鬆了一口氣,這老太太掌權的時候實在太能做了,連妯娌、侄子、侄子媳婦都有些看不慣她,別的不說,對守寡的庶子媳婦如此刻薄,說出去就有損許家宅心仁厚的大家威儀。

  到了正月初三,大明府知府於靖龍於大人送來的重禮到了許家,除了給許家長輩的,餘下的指明了是給許二奶奶的,雖說東西不多,可是送得人是當地的父母官,形式遠大於內容。

  許櫻瞧著眾人陡變的臉色,暗地裡冷笑,她對母親是關心則亂,怕她萬一受不住流言尋了短見,寧願讓母親改嫁,自己回許家,後路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誰知道母親聽說了她「噩夢」裡的事,竟堅韌了起來,硬生生挺過了難熬的將近一個月,忍到許國定病好,幫著她整垮了唐氏。

  如今不用她提點,就知道要隨身伺候唐氏,在親友面前賺賢孝的名聲。

  由此可見,人的好與壞,到最後都是被逼出來的!

  董氏默默咽最後一口苦藥,就著女兒的手吃了塊蜜餞,自己這幾個月的日子簡直不堪回首,人人都說她瘋了,偏她是清醒的,越鬧越沒人信她,越安靜旁人越說她犯病,說什麼都是做,做什麼都不對。

  就是現在,大夫說她是癔症,仔細吃藥就成了,眾人看她的眼色也帶著躲閃,除了兩個女兒,竟無人敢接近她。

  「姓唐的,你害得我好苦。」董氏咬牙切齒地說道,她被關了這麼久,早想清楚了,她這次得了「失心瘋」絕對跟婆婆唐氏有關聯。

  「娘,大夫說你這病不能生氣,還是要放寬心。」許榴勸道。

  「我被害成這樣,沒去尋短見就夠寬心的了,說什麼積善人家,我瞧著是虎狼之家。」董氏說道,「女兒啊,你表哥有沒有信來?你說沒說我的情形?」

  「表哥他……」許榴低下了頭,「信是有的,只是談及學業,未曾問過母親。」董氏失心瘋的事,不光是許家藏著瞞著,董家更要藏著瞞著,怕誤了自家兒女的親事。

  「你表哥是個好的,就是你那未來的婆婆,不是個好貨。」董氏哼了一聲,她如今說話舉止,不似貴婦,倒似是鄉野村婦一般,「你對你表哥一片癡情娘知道,只是你要記著,莫把婆婆當做娘,大面上過得去就成了,你瞧我對你祖母如何?你六嬸對你祖母如何?婆婆就是那捂不熱的石頭,越對她好,日後越傷心,這些話不是親娘沒人告訴你,你要記在心裡。」

  許榴愣了一下,董氏今天說的話,與她平素受得教養不同,平素先生說得都是要溫良孝順,對婆婆恭敬,娘卻說莫要把婆婆當成親娘。

  「你訂了親,我倒放心了,就是桔丫頭。」董氏摸了摸許桔的頭髮,「你還沒個著落呢。」

  「娘,我不要什麼著落,我就願意跟著娘。」許桔將頭枕在董氏的膝頭。

  「聽說楊氏又風光了?」董氏說道。

  「娘,二伯娘挺好的,你莫要再與她鬥了。」

  「我算看清楚了,你們祖父是個偏心的,咱們娘三個的心眼加起來也不如許櫻一個多,她不來害咱們就阿彌陀佛了。」董氏病這麼一場,倒病聰明了,婆婆唐氏是怎麼倒的?自己是怎麼能有大夫瞧病的,她都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怕是也被許櫻算計上了,「你們躲著櫻丫頭點,莫要被她算計了。」

  許榴有些疑惑,「娘,你這次病得蹊蹺,最好不是找大夫看看,還是她提點我的呢。」

  「她讓你跟你祖父鬧你就跟你祖父鬧,下一回她叫你跳懸崖你跳不跳?你這次是被她當了槍使了。」

  「我不管她拿沒拿我當槍使,能救出娘就成。」許榴說道,許櫻鼓動她出頭的事統共就兩件,一是跟表哥的親事,二是替娘瞧病,這兩件事許榴都得了利,她從心裡往外不覺得許櫻是母親說的惡人。

  許桔想了想,「姐姐說得是!」

  董氏一人給了她們一個響頭,「你們倆個笨丫頭!」

  到了正月初七那天,許忠回來了,跟著他回來的還有幾十輛車的糧食,如今糧價已經比年前翻了整整一番,他這車糧食一進城,就被好幾家糧行的人盯上了,追在車隊後面問價,許忠誰家也沒答應,只是虛應著,說要回去問東家。

  眾人都知道隆昌順是許二奶奶的產業,都暗自贊歎許二奶奶實在是會做生意,糧價起了就有人家想到了地廣人稀盛產糧食的遼東府,可最早有動作的展家,也不過派人剛走了不到一個月,下手晚些的,更有過了年才派人出去收糧的,哪家也不如隆昌順下手早。

  許忠把糧食安頓了,頭一件事就是去許家拜年,他冬天去遼東,除了糧食,還收回來不少皮貨、山參,正好孝敬主家。

  許櫻隔著屏風見了許忠,瞧見了這些東西,只留了幾樣上好的預備著送人,餘下的除了賞了許忠兩塊上等的猞利皮讓他做衣裳,都讓他送到商行去了,如今雖說過了年,已經沒人做大毛、小毛的衣裳了,可商行自有存皮草的地方,到了秋天又能賣個好價錢,至於老山參,到什麼時候都是值錢的。

  「糧食運回來多少?」

  「回姑娘的話,糧食運回來一萬五千石,還有兩萬石正月初三起運,如今正在路上,小的托了威武鏢局護鏢,遼東商行的鞠管事親自押送,保管無事。

  許櫻點了點頭,「如今大明府的糧價已經漲了一倍,到了青黃不接時,怕是漲得還要更厲害些,你先找相熟的糧行,賣出五千石,餘下的全存到庫裡,剩下的糧食一到,也直接存庫裡。」

  「姑娘為何要先賣五千石?」

  「咱們手裡總要留些錢周轉,再說了跟著你一起押送糧食的,雖說是伙計,也跟著忙活了一場,大冬天的遭了不少的罪,賣了糧食,好給賞錢,還有威武鏢局的鏢銀,不賣糧食怎麼成。」

  「可賣一千石也盡夠了……」許忠是最了解許櫻的家底的。

  「不要太貪,糧食換了銀子,才是真的。」許櫻笑道。

  許忠也不再爭辯,經過收糧的這事兒,他現在對許櫻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到了遼東,不到半個月就聽說了關內忽然一場霜降,冬麥死了大半的信兒,趕緊的依從許櫻的吩咐收糧食,等他把周邊的糧食收得七七八八了,展家的人也到了,展家大管事直說他不講義氣,看出今年糧價要大漲也不肯透個風,他跟展大管事說了實話,展大管事連連贊歎,許四姑娘實在是有膽實魄力。

  展家的人也來收糧,自然是大手筆,遼東的糧價也漲了起來,他若不是下手早,怕是根本收不到三萬五千石糧食,許櫻捎信說家裡有些變故,讓他押著一部分糧食速歸,臘月裡挑夫和車夫都難雇,可存糧的地方實在有限,他花了大價錢雇了人,臘月二十的時候跟著他往山東走,後續的糧食讓鞠管事過了年再運。

  到了大明府的地界,聽見路人講許家的事,許忠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四奶奶的手段實在是毒辣,二太太心也太狠,若非他打聽到了許二太太得了中風,掌家的是許六奶奶,他怕是要躲兩日暗地裡跟許櫻聯絡,再圖謀後事,四姑娘經歷過的這些事,他一個大男人想想都後怕。

  「如此也好,姑娘在許家要保重才是,若是二爺在……」許忠想到許昭業,差點流下男兒淚,孤兒寡母受欺凌啊,若是二爺在,誰敢這麼編排二奶奶,欺負四姑娘,「小的聽說四姑娘剛回許家,大臘月天的,柴房裡連根草棍都沒有……他們怎麼這麼欺負人。」

  「都過去了,不提了。」許櫻歎了口氣,「你走了這許久,百合姐也提心吊膽得很,你先回家看看吧。」許忠這樣的下人,說起來倒比許家的那些個「親人」讓她相信。

  許櫻送走了許忠,叫人撤了屏風,拿了上好的灰鼠皮、紫貂皮、老山參,親自去許國定的上房去孝敬他老人家,「這是從遼東回來的下人收來的,我瞧著不錯,就給祖父留下了。」

  許國定是識貨的,翻看了一下,都是好的,「嗯,你這丫頭會做生意,這些個東西還是遼東的最好。」

  「這裡還有一千兩銀子,這次孫女不懂事,給親朋的禮送重了,讓祖父為難了。」

  許國定也沒跟許櫻客氣,接過了銀票,「這銀子我替你收著,你如今有錢了,不忘親朋是好事,大河漲水小河滿,錢賺來就是花的,不要吝嗇讓人瞧不起。」

  「祖父教導得是。」

  「唉,我這些兒子孫子孫女,說起來只有你最似我,偏你是個女孩,你若是個男兒,我還愁什麼。」

  許櫻笑笑,不說話。

  「你六叔起復的事,你怎麼看?」

  「如今國家正是用人之計,我六叔出了孝自會大展宏圖。」許櫻想了想,「朝政上的事孫女不懂,可若是給吏部送禮缺銀子,孫女必定傾囊而出。」說實話,給六叔許昭齡多少銀子,許櫻都甘心,更不用說六叔有勢力,日後隆昌順的生意也好做。

  「你有這話就成,許家哪就窮到要你這個姑娘家出銀子給叔叔博前程。」許國定聽許櫻這麼說,果然很滿意。

  許櫻與嬌姨娘互使了眼色,祖孫倆個談完了,果然是嬌姨娘送許櫻出來,許櫻借著拜別嬌姨娘,塞到嬌姨娘手裡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這次的事,嬌姨娘出力堪多,她年輕,許國定年老,所求的無非是銀子。

  「妾日後仰仗姑娘的地方極多,姑娘不必事事這般客氣。」

  「我這是替我小叔叔攢銀子呢。」許櫻笑道,嬌姨娘一聽話不再推辭,收下了銀票。

  一牆之隔的正院,傳來摔碗的聲音,嬌姨娘歎了口氣,「唉,太太這病最怕生氣,可妾瞧太太這性子,怕是病難好了。」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許櫻歎道,兩人相視,卻笑了出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2:35 AM


  第七十五章:舊事

  過年的時候眾人不覺得,等到了開春,大明府一個月半滴雨都沒下,積富人家如許家都有些著急了,冬麥本來就被霜打過一次,春天又沒雨水,絕收是定局,就算現在翻地種別的東西,可沒有雨水再多種子種下去也是白搭。

  糧價開始打著滾的往上漲,光站在街口聽行情,都是早晨開市一個價,晚上收市又是一個價。

  就算是展家、林家這樣的大戶,從遼東收了糧回來,都是一點一點的往外賣,沒人肯大宗的賣出糧食,讓糧價掉下來,更不用說家有餘糧的大地主們了,都捂倉惜售,就是這樣,大明府的糧食也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許忠來找許櫻,想要再去一次遼東府收糧,許家門禁森嚴他進不去,就讓百合拿了幾樣新做的鞋襪進府探望東家。

  百合到許櫻的院子時,正巧和許四奶奶江氏走了個臉對臉,江氏上下打量百合,見百合穿著雪青的裡衣,楊妃色對襟褙子,雪青孺裙,頭梳圓髻,戴了根通體瑩綠的瓚子,手腕子上戴著一對成色不錯的玉鐲,右手戴了兩個金戒指,若非知道她是楊氏身邊的大丫頭出身,說是哪個富足人家的奶奶也是有人信的。

  「喲,劉忠家的來了,許久沒見這是去哪兒發財了。」

  百合笑了笑,「給五奶奶請安,奴婢一個婦道人家,能發什麼財,只是家裡孩子太小,老人又生了病,這才請辭在家裡呆著。」

  「你別瞞我了,誰不知道許大掌櫃如今發了大財,手縫裡漏出的銀子都夠平常人家吃一年的了,我剛才還和櫻丫頭說呢,她五叔整日在家中閒坐,沒什麼正經事情幹,讓他跟著許大掌櫃學做生意,一年不用多賺能往家拿千把兩銀子,我就知足了。」

  一年拿千把兩銀子?五奶奶真的好大的口子,百合低頭笑笑,「這是好事啊,我們當家的昨個兒還跟我說事情多得忙不過來呢,只要四姑娘應下了,五爺不嫌棄商行裡的事辛苦,我們巴不得多個人來幫忙呢。」

  江氏暗罵百合圓滑,許櫻是那麼容易鬆口的嗎?她剛去許櫻那裡探口風,得的是東家不管掌櫃的事,是商行的規矩,如今到百合這裡,又成了東家同意萬事皆成,一個比一個滑溜,他們現在使的鋪子可是她的陪嫁鋪子,若非許五不爭氣,她也不至於賣嫁妝,只能眼看著別人發財。

  她正想要再跟百合套幾句辭,麥穗從屋裡出來了,「給五奶奶請安。」她施了個福禮,又去拉百合的手,「百合姐您可來了,姑娘等急了。」

  百合福了一福,「我家姑娘急著找奴婢有事,不陪五奶奶了,改日再登門拜訪。」

  江氏只得眼睜睜地看著百合被麥穗拉走。

  百合進屋,見許櫻正在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奴婢給姑娘請安。」

  「快起來。」許櫻扶起了她,「許久不見,百合姐發福了。」

  「倒是姑娘清減了。」百合說道,「奴婢在外面聽著府裡的事,都替姑娘和奶奶擔心,偏偏姑娘有話在先,不許奴婢來看姑娘。」

  「若非百合姐和錢掌櫃在外面依計行事,此事我拿能辦得般圓滿。」許櫻笑道,「不知百合姐這次進府有何事?」

  「還不是許忠……」百合說道,「他見如今糧價漲得快,姑娘又命他一錢糧食都不要往外賣,他想著再去一次遼東,多收些糧食回來。」

  「此事不妥。」許櫻說道,「如今不光是大明府旱,整個山東、山西、直隸,哪個地方不旱?遼東府糧食再多,也是杯水車薪,咱們如今再去,一是遼東府糧價怕是不比咱們這裡賤多少,二是如今糧價太高,百姓難已糊口,路上若遇險情,怕要得不償失。」

  「還是姑娘想得周全,奴婢這就回去跟他說。」

  「你若是不來,我也要捎信給你,你告訴許忠哥,讓他比市價低兩成售糧,只賣散戶,一人限購兩斗,每日售到兩千石既止。」

  「這……」如今的糧價已經是在遼東府收購時的五倍不止,就算是比市價低兩成售糧,也是賺的,可終究是少賺錢了吧,許櫻這般行事又是為何。

  「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們少賺些個,旁人家許就少餓死個人,銀子是賺不完的,我要替我娘賺個賢名出來。」

  百合也知道楊氏的委屈,聽許櫻這麼說也就明白了,「只是若是比市價低兩成,就算是只限兩斗,怕也要有許多人搶……若是出了事可怎麼辦?」

  「這就要請咱們的父母官於大人出面了。」現在於大人還有用,沒到讓他還債的時候。

  「還是姑娘想得周全。」百合得了準信兒,起身告了辭。

  於靖龍本也在為糧價發愁,糧價再高下去,恐生民變,他三百里加急的折子進了京,如石沉大海一般,京裡早有傳言,皇上病重,怕是一時不能理政,許多事都耽誤了,就在這個時候隆昌順的大掌櫃許忠求見,說了個他求之不得的好消息。

  「好,好,好……」於靖龍連說了三個好字。

  「我家東家說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少賺些個,百姓家裡許就能少死個人,只是為防有人哄搶,想請大人出面。」

  「許二奶奶果然是菩薩心腸的賢良人,你自回去,明日一早本官就派官差去隆昌順,若是因此能平抑了糧價,本官自當向朝廷上書,為許二奶奶請封。」

  「於大人果然愛民如子!」於靖龍愁了許久的事,一夜之間就有了解方,自是喜不自勝,親自將許忠送出官衙,又修書給展家、林家、地方豪強,請他們效仿許家節義,心道若是大明府甚至是山東的旱災能由此解了,他升官的日子就在眼前。

  隆昌順要比市價低兩成賣糧,這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樣的飛了出去,頭天晚上就有到隆昌順門口排隊等著買糧的,天一亮官府的三班衙役剛到,隆昌順就開了門,上等的白花花的稻米、玉米、小米等定價均比市價低,雖是限購兩斗,依舊是不到午時就被一搶而空,眾人聽說明天還要賣,這才散去。

  如此過了三天,林家、展家的米行也開始減價兩成賣糧,小戶散戶和鄉下的豪強怕糧價真的低了,也不再惜售,紛紛賣糧,等到四月裡,京裡皇上的病好,江南塞北的糧食紛紛運到,一場綿綿細雨緩緩降下,於靖龍又親自下田領著農戶種田,大明府經此一劫,竟無人逃荒,於靖龍自是得了表彰,許二奶奶楊氏,也得了五品的誥命,誥封節義夫人。

  自此再無人敢說楊氏不守婦道之言,大明府眾人只贊楊氏仁慈大義。

  展老太太半閉著眼睛,身邊的丫鬟吹著水煙袋的煙捻,小心地替她點燃,「你們說這次去遼東收糧,在大明府平價賣糧之事,全是許四姑娘一個小丫頭一人的主張?」

  「正是,小的與許忠頗有些交情,此事他斷不會騙小的。」垂首肅立的展家商行的荀大掌櫃說道。

  「哼哼……鄒氏這個沒福的,竟白白放走了這樣好的媳婦。」

  「七老爺也是這樣的心思,這些日子背後也沒少感歎。」

  「他感歎有什麼用,是個怕媳婦的。」展老太太道,「行了,你下去吧。」她打發了荀掌櫃走,這才起身轉回到了內室,內室裡坐著的婦人,見她到了,立刻站起了身,扶著她在榻上坐了,「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

  「這樣的姑娘,若是能嫁給咱們致仁,何愁展家四房不興,我那可憐的孫兒,被外人傳說是個傻的,又豈知他只是不說話罷了,心智又哪裡比旁人差了?若非如此,讓我聘娶致信不要的姑娘給致仁,我還覺得委屈了他呢。」

  「可若是許家的姑娘真似傳聞中一般,怕是難娶。」

  「要說難,也不難。」婆媳兩個正說著,外面又進來一個年輕的婦人,正是嫁到展家的苗盈盈,「給老太太請安。」

  「我道是誰給老四媳婦出的主意,原來是你。」展老太太說道,苗盈盈嫁到展家,一開始並沒有什麼人待見她,她一介孤女,又在姑姑家裡住了多年未曾嫁成表哥這才嫁給了展家最沒出息的展九做繼弦,雖說該有的尊榮都給她了,旁地是丁點沒有,苗盈盈卻是個有心勁兒的,勸著展九務庶務不說,對上恭敬長輩,對下待前妻留下的女兒跟親生的一般,這才入了展老太太的眼。

  「媳婦出嫁之前在許家寄人籬下,許家的事還是知道些個的,九爺前陣子救了一對逃荒的夫妻,我瞧著那個做妻子的面熟,暗地裡套了話卻原來是許二爺原來的姨娘,姓張名喚梔子的,媳婦嫁人之前,聽說了她被許二奶奶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了,跟她一起逃荒的卻不是她之前嫁的那人,媳婦旁敲側擊之下,終於問出了天大的秘密,原來與她一起逃荒的人姓萬,本是許二爺在遼東時的長隨,兩人早在遼東便勾搭成奸,當日許二老爺落水,萬長隨也隨著跳了下去,沒尋到許二爺,自己也險些送命,受了傷在漁村將養,等到養好了傷卻發現主家已經扶棺離了遼東府,家人盡數散了,他也只得在遼東府留了下來,後來輾轉聽說許二爺留下一個通房有了孕生了子,被抬做了姨娘,細一打聽,竟是他當年的相好梔子,他湊足了路費往大明府去,本想問過明白,卻不想正遇上梔子嫁人,他跟著又到了山西,梔子嫁得那人雖有錢,人卻長得醜,也無什麼情趣,娶她無非是為了照應兒女,長隨找到了梔子兩人一拍即合,梔子也說出許家二房的那個遺腹子原是萬姓長隨的骨肉,萬姓長隨在水裡受了傷,不能生育,自然想要找親子,兩個人趁客商不在,捲了財物私奔,誰知路上遇上了劫匪,失了財物不說,還險些喪命,幸好被九爺給救了回來。」

  展老太太聽得張口結舌,「原來竟有這樣的事。」

  「許二奶奶如今在許家的風光,一是依仗有個伶俐的女兒,二是因為有了能頂門立戶的兒子,若是此事被揭穿,她就算是節義夫人又能如何?」苗盈盈最是知道許家人的嘴臉,如今許二奶奶已經是讓人垂涎欲滴的肥肉,只要給許家人一個由頭,許家人就會全部撲上去咬。

  「此事若成,你當記首功!」展老太太聽到這裡展顏而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2:38 AM


  第七十六章:軟硬兼施

  嫁到展家做九太太的苗姑娘回來探望姑母了,這件事一陣風似地傳遍了整個許家,有人贊苗姑娘穿得是多麼富麗,頭上戴得赤金頭面足有七八兩重,脖子上戴的珍珠項璉最小的珠子也有小姆指大,身上穿的披風是灰鼠皮的,兩隻手一隻手戴著一副金鐲子一隻手戴著一副玉鐲子,有見過世面的下人說,若非是商人家的媳婦有些首飾戴不得,否則她這一身要比京裡的誥命夫人還要貴重,展家不愧是大商人,這麼看來展七爺拿來供養九姑娘的那些個衣裳首飾,真的是九牛一毛一般。

  許是因為苗姑娘帶得一車的禮品實在是貴重,苗氏在許家眾人面前又一次風光了起來,披著侄女孝敬的緙絲百壽黑貂披風,戴著侄女教敬的金剛鑽戒指,四處顯擺,渾然忘了自己不守信義,另聘旁人的前情。

  苗盈盈不光記得給姑姑送禮,許家上下人人有份,往日寄人籬下的孤女,如今徹底翻了身。

  第二日剛用過午膳,她就帶著兩個捧著六七個禮盒的丫鬟,往楊氏和許櫻所居的小院而去了。

  見到許櫻就親親熱熱的拉著手不放,連許櫻給她施禮都不肯受,見到楊氏更是飄飄下拜,「給二嫂子請安,二嫂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沒齒難忘。」

  楊氏自來心軟,趕緊扶住了她,「當日我不過是舉手之勞,既然櫻丫頭把你的事告訴了我,我就不能眼睜睜看你落難,再說了這也是為了維護許家的名聲。」

  苗盈盈拿著帕子抹了幾下眼淚,「當日妹妹年紀小,不知感激,未曾重謝嫂子跟櫻丫頭,實在是我的不是。」她一招手,兩個丫鬟把禮盒放了下來,「這點東西不值什麼,略表心意。」

  丫鬟把禮盒掀開,一盒是一對百年人參、一盒是各種海鮮乾貨、一盒是成匹的料子,餘下的也都是值錢但不特別值錢的東西。

  楊氏母女也不是眼皮子淺的,知道這些東西貴重也沒有貴重到不敢收的地步,許櫻心道苗盈盈在展家也算長了見識,知道見什麼人該送什麼禮,三太太苗氏那樣的,別管什麼體不體面、雅不雅致,只管真金白銀好皮貨的砸,母親與自己這樣不缺錢的,就要不失禮。

  「你如今過得好,我也放心了。」楊氏笑道,「麥芽、麥穗,把東西收到庫裡去。」

  苗盈盈又坐下來喝了茶,沒口子地誇著楊氏,「我在萊陽就聽說了,許二奶奶高義,平價賣糧解了百姓滅厄,被加封五品節義夫人,別說是旁人,就是我這個遠親也覺得面上有光。」

  「這都是聖上體恤百姓,於大人明鏡高懸的緣故,我無非是盡本份罷了。」楊氏笑道,許櫻做別的事可以誇,經商上的事楊氏不想誇,一個閨閣女流於商上有建樹,終究不是什麼好事。

  「嫂子這話說得輕巧,可這世上盡本份三個字是頂頂難的。」苗盈盈歎道,她轉頭去看許櫻,「四姑娘真的是越出落越標致了,我未嫁時她還是個孩子樣,如今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你快別誇她了,整日不知打扮,給她做了衣裳買了首飾也不知穿戴。」

  「這是您家風好,四姑娘守禮的緣故。」說起來許家老太太已經快過周年了,許櫻一個曾孫女,孝期已過,不用打扮得那般素淡,可許櫻還是穿著雪青的衣裳,戴著銀首飾,「如今標致守禮的姑娘,不知哪家有福份聘娶了去。」

  「已經跟我娘家大哥家的長子下了小定,等過了孝期就下大定。」楊氏說道。

  「哦,可是做過一任縣令的楊大人家的公子?那可真是天作之合。」苗盈盈撫掌笑道,「對了,原先二嫂屋子裡的張姨娘可是嫁到了山西?」

  「正是。」張姨娘嫁人的時候,苗盈盈還沒離開許家呢。

  「說起來也是機緣巧合,三月裡我家九爺出去收帳,正好遇上了一對被劫匪給劫了的小夫妻,九爺心善,見那對夫妻都受了些傷,就將他們帶回了展家,我聽說了此事過去探望,見那落難的女子,竟與張姨娘長得極像,細問之下,那女子卻說不是,我與張姨娘只有匆匆幾面之緣,怕是我認錯了吧,如今聽你說她嫁到了山西,果然是我認錯了。」

  許櫻聽著她說這些的語氣,覺得有些不對勁,只有楊氏還笑瞇瞇地聽著,「這世上的人就有長得相似的,更何況你與張姨娘也不熟,認錯也是平常。」

  「許是這樣吧,我聽那夫君的口音也不像是山西人,倒有些遼東腔。」

  「那就更不是了。」許櫻接道。

  「是啊,可巧這世上竟有長得如此像的人,若非我這次帶得東西多,真想把她也帶來,讓你們瞧瞧。」

  「表姑將這對夫妻留在家中了?」

  「是啊,這兩夫妻家裡遭了災,細軟也被劫匪劫走了,又感念九爺的恩德,留在展家做了雜工。」

  「原來如此,這也是恩德一件。」楊氏說道,苗盈盈卻向許櫻眨了眨眼。

  「說起來您屋裡的張姨娘也是好命之人,做過姨娘又生過孩子,還嫁出去做了正頭的娘子,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我跟我的陪嫁丫鬟都說過,別總惦著攀高枝,與人做妾一輩子抬不起頭來,若是好好的,我尋個展家的管事、掌櫃的讓她們嫁了,一輩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您說得是正理。」楊氏說道,「我原對張姨娘和已經嫁了的百合都是一個心思,怎料她們各有機緣,如今過得都好,也算是全了主僕一場的情義。」

  苗盈盈端起茶杯喝茶,腰上原來只是一閃而過的荷包露了出來,許櫻立時就是一驚,那荷包……「表姑的荷包好精緻。」許櫻指著那荷包說道。

  「哦,這是我的丫鬟繡的,尚能拿得出手罷了。」苗盈盈笑笑,「我在嫂子這裡叨擾了許久,大太太約了我打葉子牌,就不久留了。」

  「既是有約,就該早早的去才是。」楊氏也沒有多留苗盈盈,她帶著許櫻,一直把苗盈盈走出院外,苗盈盈剛要出院子,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這荷包侄女若是喜歡,就拿著玩吧。」她從腰上解下來許櫻贊過的繡並蒂白藍百合花的荷包,放到許櫻手上。

  「那侄女就生受了。」許櫻摸摸那荷包,裡面是紙之類的東西。

  楊氏一日裡倒要去唐氏那裡探看三、五次,見苗盈盈走了,換了衣裳就往正院去了,許櫻回了自己的屋子,打開那荷包,裡面是一封信。

  信的字跡笨拙眼熟,是梔子的字……白藍百合荷包本是梔子臨出嫁時送給百合的禮物,當時許櫻也在場,因花樣特別一直記著,如今一看這荷包再一看這字,心裡立刻就明白了。

  再瞧瞧信上寫的內容,心裡涼了半截,此信約麼是梔子坦白她所生養的兒子並不是許昭業的,而是萬長隨的,萬長隨找到了她,兩人再續前緣,原本她為了兒子的前程死都不肯說出真相,怎奈萬長隨哄了她私奔後軟硬兼施各種威逼,她這才說出了實情,如今萬長隨已經知道了,定要去許家要兒子,她萬般阻攔不得,只得請展九太太捎信給許櫻。

  若是這信是梔子找人送的,許櫻心裡還能有些底,無非是求財罷了,若想要人,她也有法子應對,可苗盈盈……原先的苗盈盈頂天是對許家有怨,就算是自己救了她也消除不了這怨,可如今的苗盈盈,讓許櫻覺得有些看不透。

  許櫻把信翻過來看,背面寫著一行字:「請來客院一敘。」這字不是梔子寫得了,是極陌生的筆體,字寫得也不算好,但很秀氣,應該是苗盈盈的字。

  許櫻換了衣裳,只帶著麥穗往三房的客院而去,原本應該在陪著大太太打葉子牌的苗盈盈果然在,桌上擺了果品香茶,卻不見隨侍的丫鬟婆子,顯然是在等她。

  許櫻把披風交給了麥穗,讓她在外面等著,「給姑姑請安。」

  「起來吧,來這裡坐。」苗盈盈指著自己對面的椅子。

  「謝姑姑。」許櫻坐下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姑姑代為傳遞的信侄女收到了,不知姑姑如此大費周折,所為何事?」

  「喜事。」

  「哦?」

  「展家四房長子嫡孫展致仁,生得相貌堂堂家稱人值,欲求娶許家四姑娘。」

  許櫻啪地一聲,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展家四房長子嫡孫展致仁,不是因目堵母親和隨眾全數被土匪屠盡,又身陷匪窟數日,被嚇傻了嗎?苗姑姑……你不要欺人太甚!」

  「外人只知道他傻了,卻不知展家四房的產業,倒有一半是他的,只差一個善經營能守住財的媳婦倒為照管,更不用說他不是真傻,只是不說話罷了,心智並未受損,只要你嫁過去,就是展家四房的掌家娘子,坐擁百萬家資。」

  「我若是希罕百萬家資的人,也不會平價賣糧了。」

  「那你娘呢?若是梔子與萬長隨將此事告官,你娘又當如何?」

  「我若嫁了個傻子,才是要了我娘的命呢。」

  「姑娘果然聰明。」苗盈盈笑道,「卻不知你這般的聰明人,想沒想過你嫁到楊家之後,你娘會如何?那個時候此事若是傳揚開來,許家的人會如何?姑娘本非池中之物,也不知楊家是要一個規規矩矩相夫教子的楊大奶奶,還是要一個能文能武善經商理事的當家奶奶。」

  「不勞您費心了。」

  「你跟我一樣都是孤女,從小長到大,頭一宗學會的事就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枯,四姑娘,你真甘心??」苗盈盈頓了頓又道,「我家老太太有言在先,只要四姑娘允了婚事,將寡母帶到展家,展家也是千肯萬肯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2:42 AM


  第七十七章:一波未平

  許櫻回到她和楊氏所居的小院時,天已經有些黑了,楊氏早就從唐氏那裡回來了,正坐在燈下繡荷包,時不時地替在炕頭上睡著的許元輝掖一掖被子。

  「娘。」許櫻解了披風。

  楊氏見許櫻回來了,抬頭一笑,「回來了,聽說你去你表姑姑那裡說話了。」

  「是啊,表姑姑和大太太他們的局沒湊成,就找我說話了。」許櫻坐到楊氏跟前,楊氏正在繡的荷包是落櫻飛霞的花樣,正是給許櫻繡的,許櫻瞧了瞧楊氏的針腳,忽然覺得眼睛有些乾澀。

  「怎麼了?」楊氏摸摸許櫻的臉頰,「外面冷嗎?瞧你的臉冰涼冰涼的。」

  「還好。」許櫻摸摸自己的臉,她一個人在冷風裡走了很久,冷嗎?她已經麻木了。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知女莫如母楊氏瞧出許櫻似有心事的表情,雖說許櫻平時臉上也少有笑容,但有心事的時候會不自覺的抿嘴,抿得越緊心事越重。

  「娘,我若是嫁不成表哥,你會如何?」

  「櫻丫頭,你何出此言?」楊氏放下針線,「你與你表哥已經下了小定,你怎能不嫁他?」楊氏為許櫻的婚事操心多年,嫁給自己表侄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結果了。

  許櫻歎了口氣,「娘,你還記得我跟您說的夢嗎?」

  「記得。」

  「娘覺沒覺得奇怪,女兒從來沒提過弟弟。」

  楊氏想了想,「是有些怪。」

  「因為前世女兒沒有弟弟。」許櫻想了想,把事情說了出來,「當初梔子有孕,卻未曾稟告母親,就在從遼東回山東的路上遇上暴雨,馬車翻了,梔子小產了,六叔由此認定母親善妒,未曾保住父親的一點骨血,回家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老太太和太太,再加上咱們母女剛回許家,六嬸就難產死了,老太太因此覺得母親不祥,不讓母親靠近,太太更是以這個為因由,添油加醋,讓祖父都對母親生厭,這才讓母親在許家無人相助,是以女兒夢醒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梔子揭穿她有孕的事。」

  楊氏點了點頭,可又覺得不對勁兒,「梔子為何始終咬緊牙關不說?娘不是……」她想到這裡心裡一驚,回頭去瞧熟睡的許元輝,許元輝日漸長大,模樣並不出眾,楊氏以為是因為甥像舅家,隨了張家人的樣貌平平,可細一想,「難道……」

  「女兒為了母親能在許家站住腳,瞞住了此事,又讓娘遠遠的將她嫁了,誰知道……」許櫻頓了一下,其中種種因由她已經思量清楚,這事兒不能瞞著母親,她也瞞不了母親,她一五一十的把苗盈盈如何機緣巧合認出了與奸夫私奔的梔子,如何以此要協她嫁給展家四房的傻嫡子之事,告訴了楊氏。

  楊氏越聽臉越白,到最後幾乎要坐不住,「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女兒若不答應,她就串叨萬長隨和梔子去告官。」

  「那就讓她告去好了!」楊氏恨聲道,「說到底無非是為了那些黃白之物,咱們母女倆個能吃穿多少?要那些阿堵物做甚?讓你為了那些個東西去嫁傻子,簡直是癡人說夢。」

  「沒了弟弟……女兒若嫁了人,娘你如何養老?」

  「你放心,許家還沒到那步呢,楊家也不會不管我,娘不圖榮華富貴,只圖你能嫁到好人家。」

  「女兒不問娘,也知道娘必會這麼說,已經一口回絕了苗盈盈。」她當初救苗盈盈是舉手之勞,為得也只是她自己「看不過去」四個字罷了,苗盈盈如今翻臉無情又如何?反倒讓許櫻心下坦然了,「我倒要看看那對背夫私奔的狗男女,敢不敢真去大明府擊鼓鳴冤狀告五品節義夫人。」

  「若是官司敗了也不要緊,娘只是可憐……」楊氏回頭看了一眼依舊熟睡的許元輝,他自落草就未曾離開過楊氏,雖比不得親生的許櫻,可也是楊氏的心頭肉,「櫻丫頭,你素來有法子,不如想法子找到他們,給他們些錢,把這事兒了結了吧。」

  許櫻瞧了瞧許元輝,她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從小看到大的弟弟,就算不是血緣親生,也比不得旁人,如今萬長隨跟梔子自己尚不能糊口,她怎麼放心把嬌生慣養一天委屈都沒受過的許元輝交給他們。

  「女兒想想法子吧。」其實當年的事許櫻也想通了,以展家的財勢就算是為已經傻了的四房嫡長孫尋妻室,也未必一定要尋許家的姑娘,無非是因為知曉義父與父親的淵源,想借著她這個故人之女的名頭,防備義父吞掉嫡長孫的財產,他們有這樣的心思,自然是從頭到尾都瞞著義父的,沒準兒還找了借事遠遠的把義父打發走了。

  如今這事兒,雖也有自己鋒芒太露,過於能斂財的緣故在,病根子還在義父那裡,許櫻想到這裡,回到自己的屋裡的頭一件事,就是給義父寫了一封長信,大概把事情說了一下,問展家未何如此威逼於她,又問義父可知此事?三問義父能不能找到展九爺或者直接找到萬長隨和梔子,她願出白銀千兩安置他們夫妻。

  這事兒依舊不能交托旁人,只有交給許忠去辦,許忠與義父和展家素有些往來,他去辦這事兒也不引人注意,第二日一大早她就打發了常嫂子去找百合,百合來了之後,她將事情跟百合說了,將信也交給了她,「事關我的終身和母親弟弟的前程,除了許忠哥和你,我誰也信不過。」

  「姑娘,您不必說了,奴婢肝腦塗地也要將此事辦好。」百合說道,「奴婢原還想跟姑娘說一件事,可有了今天的大事旁地事都是小事了。」

  「什麼事?」

  「五老爺他……到了隆昌順,吆五喝六的不管大小事情都要管,還要從櫃上提銀子,被許忠給哄回來了,可奴婢怕他再去……」

  「真是好厚的面皮,不要說許家已經分了家,就是未分家也沒有小叔子到嫂子的產業胡鬧的道理……」許櫻沉吟了一下,「這事兒你們夫妻不便出面,我一個晚輩也不好張口,我小舅媽也是隆昌順股東,下次我五叔再去,就讓掌櫃的套車去請我小舅媽,我五叔賴皮歸賴皮,卻最是要面子,我小舅媽搶白他幾句,他八成就不會再去了。」

  「還是姑娘想得周全。」

  「這也不是我想得周全,只是有些事你們想到了也不能說。」許櫻說道,苗盈盈說的那些話雖是要脅之言,卻處處是實話,她若是嫁到楊家,大舅母和大表哥的為人,怕是不會讓她出頭露臉行商賈之事,要她相夫教子做賢妻,可早慣雄飛難雌伏,她手裡無錢、無權,怕是半夜作夢都要嚇醒……

  可人有得必有失,上輩子她賺了那麼多的錢,到最後有用嗎?眼睛一閉依舊兩手空空,想的還是自己小的時候在爹娘膝下撒嬌時的情形,許櫻歎了口氣,娘替她安排的路,也許才是她該走的正路吧。

  許五爺許昭燾是個風雅之人,也是個玩家,嫖最好的女人,喝最好的酒,藏最好的古董,可當他年齡越來越大,許家也分了家之後他才發現,原來這些都是要錢的。

  妻子把嫁妝捂得死死的,分毫不讓他動,家裡的那點出息被太太緊緊攥在手心裡,給他的那點零花銀子,還不夠他喝一頓花酒的,於是許五爺生平第一次想要謀劃起仕途經濟來,拿起書看了幾頁,覺得這些毫不風雅的經史子集一看就讓人頭疼,他能有個秀才的功名都是蒙的,再往上考就要頭懸梁椎刺骨了,他也真沒那心勁兒,至於養家糊口……

  他正在謀劃大計呢,妻子江氏倒是出了個頂頂好的主意,二嫂的隆昌順如今只讓許忠那個奴才經營著,萬一許忠起了壞心二嫂一個婦道人家怎麼知道防備?不如他替二嫂分一分憂,還能賺些辛苦錢。

  誰知道頭一回去被許忠給哄了回來,二一回去被請上二樓喝了一壺茶,楊花氏就到了。

  花氏在來之前已經聽人講了,心裡冷笑,沒聽過這麼不要臉的人家,小叔子謀劃起寡嫂的產業來了,看見許昭燾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花氏老於事故,想了想,收了怒氣露了笑臉,「喲,我當是哪位貴客呢,原來是親家五爺。」

  許昭燾一愣,他與花氏雖見過一兩次,卻都是走馬觀花一般,一大群人站在一起,互相之間施個禮就算了,如今定睛一瞧,只見是個穿著妝花緞對襟褙子,大紅織海棠花紋馬面裙,粉光脂艷的美婦人,他心道人都說二八少女美,又豈知半老徐娘更有韻味……

  花氏皺了皺眉,厭惡他這樣的色中餓鬼,「妾身是楊門花氏。」

  「哦。」許昭燾這才想了起來,「不知親家嫂子有何貴幹?」

  「沒什麼貴幹,聽說許五爺來此照顧生意,特意過來看看。」

  「呃?」

  花氏一伸手,店小二搬出幾塊皮料,「這是上好的俄羅斯紫貂,這塊是遼東水獺皮、這塊是天馬皮……」

  「已經開春了,誰要這些……該收進庫裡才對。」

  「哦……」花氏點了點頭,「這裡還有上好的老山參……」另一個小二端上來一對山參,「這對山參雖未成形,卻也有幾十年了,上等的長白山老參,五爺不替家裡的老人買些個存著?」

  「買……」

  「是啊,三太太的生日快到了吧,送這對人山又體面又實惠……」

  「這……」

  「您別猶豫了,咱們是親戚,總要買得比別人便宜些才不枉親戚一場,這對人參我多了不收,只收您一個本錢,一百兩銀子。」

  「一……這產業是我嫂子的……」

  「您這話說的不盡不實,這產業不光是我小姑的,也有我一份乾股,展家七爺的股,為了怕到年底分紅的時候算不清,就算是我自己要用東西,都是先付了錢,到年底分紅時再說。」

  「我手裡現銀不夠……」

  「您現下現銀不夠沒關係,這貨我替您存著,您回家支了銀子,派人送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是了。」

  「我……我還有事……我先走了……」許昭燾被花氏的一番話擠兌的沒處站沒處躲的,只好告辭。

  「五爺既要走了,恕妾身不遠送了。」花氏冷冷一笑,轉身吩咐羅掌櫃,「他下次再來,就跟他要銀子。」

  「是。」羅掌櫃心道,這惡人真還須得惡人磨啊。

  花氏坐下來還未曾喝完一杯茶,卻見楊純武的長隨叫楊大錢的,呼哧帶喘地跑上樓,「二奶奶!二奶奶!出事了!」

  花氏把茶杯撂下,「什麼事?」

  「家裡來了一群錦衣衛,要抓咱們家大爺!」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2:44 AM


  第七十八章:暗流湧動

  許櫻幾乎是立時就知道舅父楊純孝出事的事情了,這種事總是傳得極快,事發不到一個時辰,就有人往楊氏這裡報信兒了,第二日楊家派來的婆子也到了,被許家的人團團圍住,細問詳情,好似許家所有人都跟楊家關係極深,而非是有楊氏母女才是楊純孝的血親一般。

  楊純孝卷進去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本是任直隸青州府梁城縣的縣令,青州知府鄭通本是前首輔閔大人的門生,閔大人告老還鄉之後依舊與閔氏一系的人互通聲氣,楊純孝是耿介書生不愛與人爭,偏偏因有個與後任劉首輔關係極好的舅兄被劃到了劉系一黨,成了鄭通的眼中釘,楊純孝因此才覺得沒什麼意思,任滿了就以老父、老母病弱為名,乞休回家。

  「唉,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誰知這鄭大人就是不放過我們家大爺呢,非說查出我家大爺在任時帳目清,驚動的錦衣衛去抓人問話,幸好錦衣衛還算客氣,盤問了我家大爺一通,就送他回家了。」楊家的婆子說道。

  眾人都哦了一聲,做放鬆狀,許櫻眉頭還是微皺,大舅舅為人她清楚不過,要說因過於耿介得罪人她信,可要說銀錢帳目不清她不信,可人家若要拿這個做把柄整大舅舅,就不會只是帳目上的事,官場中人不出手則矣,一出手就要見血,這是明著衝大舅舅,暗地裡針對的是京城陸家。

  前世大舅舅並沒有做官,而是做了旁人的師爺,這一世做了官,後事會如何,許櫻眼前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

  她滿腹疑慮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卻見苗盈盈正坐在屋裡拿她針錢簍子裡的繡活看。

  許櫻見到她就是一愣,「姑姑今日怎麼這麼得閒,來侄女這裡閒坐。」

  「我家中有事,本想收拾收拾快些回去,誰知竟聽說了楊家的事……本朝雖有律法,官員貪白銀百兩就要問斬,可除了開國時幾個不開眼撞在太祖手上的,也沒真因貪沒斬了誰,又有京裡的陸家保著他,四姑娘不必太掛懷才是。」

  「多謝苗姑姑吉言了。」許櫻福了一福,心裡轉了幾個念頭,苗盈盈或者說是展家跟這事兒有沒有關聯?展家雖沒有人在朝為官,可有一個在王府裡做側妃的姑奶奶,跟朝中數位大員也頗有些往來,要論勢力,並非尋常人家可比,雖說是商賈賤業,四、五品的大員見了展家的人也要彎腰的。

  苗盈盈似乎只是為了說這一段話的,站起身掃了掃身上不存在的灰,「我先走了,替我向你娘帶好。」

  「我就在這兒,不必櫻丫頭替你帶好。」楊氏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門口,苗盈盈看見她笑容僵了僵,「嫂子。」

  「你既叫我一聲嫂子,有些話我應該對你說,已經出嫁的姑奶奶了,在娘家盤桓些日子也就罷了,在親戚家住了這麼久,婆家就算寬宏,你自己也該警醒些。」聽說了苗盈盈拿梔子夫妻做把柄,鼓動許櫻嫁給展家那個傻子,楊氏活活吃了苗盈盈的心都有,只是她秉性柔弱,說這幾句話已經是極限了。

  「多謝嫂子掛懷,妹妹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明個一大早就動身。」

  「恕我寡婦失業的,不方便送你了。」

  苗盈盈笑了笑,施了一禮,這才帶著丫鬟施施然地走了。

  「她又說了些什麼?」楊氏問許櫻。

  「無非是幾句酸話罷了。」

  「當初咱們幫她,雖說是舉手之勞,卻也一樣擔了風險的,與咱們是不大不小的事,於她卻事關終身,她怎會如此以怨報德呢。」

  「在咱們這裡是咱們幫了她,在她那裡許是覺得咱們都是姓許的呢。」許櫻道,「再說了,她許是覺得嫁到展家去,當展家四房的家,於我是什麼幸事呢,張口就說有百萬家資供我動用,真不知把展家的老太太和四太太安排在什麼地方了。」

  楊氏冷笑,「我就不信了,這世上人的都把錢放在頭一位上?眼裡只剩下錢了。」

  許櫻轉過臉望向窗外,她上一世眼裡可不是只剩下錢了,她沒家,沒夫君沒孩子,除了抓住錢還能抓住什麼?苗盈盈說她們倆個是一類人真沒說錯,錯的是這一世許櫻不想再過一次除了錢之外什麼都沒有的日子,她想要換個活法再重來一回的。

  陸氏吹幹了給京裡陸家寫得信上的墨跡,親自裝在信封裡,交給了心腹的下人,讓他務必要快馬送進京城。

  楊家的人覺得事情不大,可她自幼長在官家,十歲不到就知道這世上的事沒有小事,人家要整你,不會讓你有翻身的餘地,鄭通既然已經說了楊純孝在任上不乾淨,就不會只有帳薄這一樣東西做把柄,定有後招,陸氏已經細細地問過楊純孝和楊純孝的師爺,兩人都說並未落下什麼,旁人無論靠什麼都是平空捏造,楊純孝更是叫她放心,可沒做下什麼又如何?岳武穆那麼大的功勞,最後還不是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斷送了性命?

  陸家的勢力在大明府說起來是極大,可在京裡無非是新投到劉首輔名下的新興勢力,並不算是什麼,楊家更是小蝦米一隻,這次的事不管是針對誰,都不止是要整楊家或陸家那麼簡單。

  陸氏想著這些事,頭直犯疼,下人來報在茂松書院讀書的大少爺回來了,陸氏這才精神稍好些。

  楊國良本在書院讀書,聽說了家裡的事立刻收拾東西往家裡趕,卻被先生和幾個要好的同學攔住了,待楊家的人去書院報了平安,這才快馬加鞭回來了。

  陸氏見到兒子立刻收起了愁容,眉開眼笑起來,替兒子整了整衣裳,「我叫人捎信去報平安,原想讓你在書院安心讀書,你怎麼回來了?見過你父親了沒有?」

  「已經見過父親了,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怎能在書院安心讀書呢?自然是回來了,能幫母親跑一跑腿也是好的。」

  陸氏點頭,「好孩子。」她沉吟了一下,「剛派人去給你舅舅捎信,若是你去了,怕是要比只讓下人送信要強一些,你跟著你舅父也好學一學仕途經濟,只是要勞動我兒跑一趟了。」

  「這本是兒的本份。」楊國良說道,他長高了不少,陸氏已經要仰頭看著他了。

  「我的兒,你先去給你祖父祖母請安,得了他們的准許再回來見我。」

  「是。」陸氏瞧著兒子的背影,微微出神,楊純孝本性太過耿介,出仕又太晚,致仕的時候能當上五品官都算是撞大運,楊家日後全在楊純孝身上,想到這裡她又可惜了楊純孝的婚事,許家雖也是書香門弟,名門望族,子孫裡不肖的卻也不少,許櫻又是個熱衷商賈的,怕不是良配,可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

  事關主家的身家性命,許忠拿了信就快馬加鞭往萊陽展家而去,誰知到了展家,展家的人卻說展七爺不在家,去直隸收帳去了,許忠又到了碼頭打聽,知道展七爺未走水路走的是旱路,把已經累得跑不動的馬寄放在相熟的店家那裡,又買了一匹快馬,將隨從眾人全都留下了,一個人往直隸追了過去,一直追了七百多裡,這才在一個叫石盤鎮的小鎮上,追上了展明德。

  展明德往直隸收帳,全因展四太太的派譴,心裡對那一宗所謂的上萬兩銀子的舊帳並不以為意,那人是展四老爺在時的舊友,展四老爺借他白銀萬兩做燒酒生意,這些年雖未還本金,利錢卻是一分不少,展四老爺去時就留下過話,十年以後再討還本金也來得及,如今剛剛滿十年,展四太太就急著讓他去討錢,展明德覺得有點過急了,他這一路就走得磨蹭,一路上觀花賞景的,倒也逍謠,誰知在石盤鎮被許忠給堵到了,他見許忠一路風塵,就是一驚,「許忠,你這是怎麼了?可是家裡出了什麼變故?」

  「請七爺先看這封信。」展家想對姑娘不利,第一宗事就是遣走展七爺,若非自己追上了展七爺,怕是他還蒙在鼓裡呢。

  展明德打開信一看,看到一半手就抖了起來,看到最後把信狠狠拍在桌上,「真是欺人太甚!我這些年在外面左右支應,一年裡賺得銀子都歸了公中,不求別的,只求一個問心無愧,誰知她們如此防備我不說,竟連櫻丫頭都不放過!讓櫻丫頭嫁給致仁,虧她們說的出口!」

  他這般拍桌子叫罵,跟著他的十幾個隨從都站了起來,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許忠瞧著這些人,心道這些人裡也未必全都是展七爺的人,許就有展四太太的耳目在裡面,「七爺,您消消氣,身子要緊。」

  展明德四下看看,「我不怕別人說!也不怕這話傳出去,我把話撂這裡,有本事都沖我來!對著孤兒寡婦使什麼威風!」他本是一介書生,如今在生意場上也練出了一身的匪氣,怒極罵人膽小心虛的人難免心裡發慌。

  「七爺,還是要想法子把這事兒解了才成。」

  展明德坐了下來,「你放心,我立刻回萊陽,定要把這事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0:25 AM

  第七十九章:禍消

  許忠一走就是大半個月沒有消息,楊家那邊卻屢屢有不好的消息傳來,楊純孝每隔幾天都會被請到大明府錦衣衛衙門「坐一坐」,每次出來都是面色蒼白,雖說咬緊了牙關不跟家裡人說發生了什麼,但是再沒說過自己未牽扯進任何事的話了,聽說楊純孝請的師爺也不見了,不知道是被關起來了,還是逃了。

  楊家二老本來年歲就大了,經不得事,許多事雖說家裡人都瞞著他們,到底是被憋屈得病重了。

  楊氏聽著了信兒,本想去探看,誰知道一向對她寬宏的許國定撂下話來,讓楊氏在家裡靜養。

  楊氏也只得在屋裡抹眼淚。

  就算是苗盈盈離了許家至今沒有信來,許櫻卻越來越懷疑這裡面的事跟展家有關係,展家本來就不是好惹的,展老太太又素來最疼愛展四太太,要說展家找楊家的麻煩,只為讓她曲從,這事也不是不可能。

  這些事許櫻只能憋在心裡,一邊暗地裡聚攏銀錢,一邊讓百合使錢通過隆昌順的掌櫃打探消息,可消息卻比外面聽來的還不好,隆昌順再受表彰,說到底也是商家,母親空有誥命的名頭,卻無勢力,往日能走通的關係,如今有些走不通了,於家連門都不讓隆昌順的人進了,看來楊家是越來越不好了。

  到了七月裡,正是流火季節,許櫻卻總是覺得四處陰冷難耐,像是有朵烏雲罩在自己頭頂上一般,她素來比別人多了幾分於危險的警覺,可這個時候,她總覺如臨深淵,卻進退兩難,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在此時,麥穗從外面跑了進來,「姑娘!姑娘!楊家來人退婚了!老爺已經收下他們送回來的庚帖了!」

  許櫻放下手裡繡了一半的繡活,長長歎了口氣,「既是如此,就算了吧。」

  「姑娘!」麥穗推了推許櫻,「姑爺是多好的人啊,人長得好不說性情還好,書讀得也好,老爺因怕受楊家的連累,答應退婚,姑娘就該……」

  「麥穗,你日後還是少看些戲文,楊家許是受了我的牽累呢,退婚了,反而把楊家摘出去了,大表哥也未必不能尋到良配。」

  「姑娘您能連累楊家些什麼啊……」麥穗的笑容僵在臉上。

  「你不懂。」許櫻搖了搖頭,「去隨我見母親吧,麥芽的嘴怕是比你還要快些。」

  許櫻到了楊氏的屋子,楊氏已經厥了過去,被救醒以後正躺在床上默默掉眼淚,許櫻坐到楊氏的床邊,握著楊氏的手,「娘……」

  「你祖父他……」楊氏反握住許櫻的手。

  「他也是為許家著想。」

  「這是不是……」楊氏這些天也一直在想,是不是她們母女連累了楊家,展家說起來是商家,可在山東一省誰提起展家不是敬而又敬的,這樣的人家,手裡又有她們母女的把柄,必不會輕易放過她們母女,她沒想到的是展家竟先整了楊家。

  「女兒已經寫信給了義父,展家的事,還是展家的人能化解。」

  「可若真的是展老太太和展四太太,他又有什麼法子。」

  「盡人事,聽天命吧,現在楊家跟咱們家退了親,總少了一家人讓我牽累的。」

  楊氏摟著許櫻哭道:「女兒啊,你的命怎麼這麼苦……」許楊兩家本是姻親,再續姻緣本為再加厚一層關係,可如今楊家落難,一提退婚的事許家就順水推舟允了,這件事就算過去了,許楊兩家也未必能重提婚事,許櫻無父,又被親舅舅家退了親,日後可怎麼辦啊。

  「船到橋頭自然直,女兒命不苦。」許櫻也想問問,她想過安生日子怎麼就這麼難。

  展九爺展明祿最近日子也不好過,他本不愛鑽營,於家裡的事向來是家裡給他安排什麼事,他就妥妥當當的辦好,一絲多餘的力氣都不費,平日裡種花養鳥,約三、五好友飲宴,過得是神仙般的逍遙日子。

  誰知自從繼了絃,娶得美嬌娘,這樣的好日子就慢慢沒有了,妻子苗氏也不曾每日威逼他,要他出去與別人爭個短長,只是日日溫柔小意服侍,在妯娌那裡受了委屈也只是小聲哭泣,讓他這個老夫心生憐愛,不知怎地,時日一久自己竟成了苗氏掌中玩物一般,被她支使得指東打東指西打西,不曾有一絲違逆。

  種花養鳥的活計苗氏包了,據說又找了什麼有名的花匠,把花養得極好,他每日看花便成了,鳥也是整日歡唱,比他養的時候還好,野馬似的女兒也開始細聲細聲的說話,拿起繡花針也有模有樣了,這樣的賢妻到哪裡去找,就算是比往日辛苦些也值了,可近日的事讓他頗不舒服,苗氏先是把他救回來的一對夫妻給悄悄的弄到鄉下的莊子養著了,又回了趟娘家,從娘家回來之後,整日往四房那邊跑,不見蹤影。

  隱約又聽說展家正聯合著前首輔閔大人的人,在找大明府楊家和京裡陸家的麻煩,前首輔閔大人是因為跟次輔王大人鬥得太狠了,招了皇上的忌諱,這才被迫告老的,這樣的人告老還鄉了還要擾得人不得安生,以展家平素的行事,必然是敬而遠之的,這次卻擾和了進去,還擾和得極深的樣子,陸九隱隱覺得這事兒極為不對,卻不知該對誰說。

  他正前思後想自己在屋裡喝悶酒呢,被派出去收帳的展七竟然回來了,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他住的院子,扯著他的胳膊把他扯了出來。

  「七哥,你這是幹嘛?」他與展七年齡相仿,旁人都嫌棄展七是庶子欺負他,他對展七可是一向不錯的,展七就算是翻了身,對他也是禮遇有加,這樣凶蠻霸道的拉扯他還是頭一回。

  「你救回來的那一對逃荒的男女呢?」展明德眼睛都要噴出火來了,自己這個九弟,死了原配也不知愁,聽從家裡人的吩咐繼了絃,總算被勸導得務實務了,誰知道那婦人是個蛇蠍心腸的,竟對恩人恩將仇報,不配為人。

  展九被他問得一愣,「怎麼都覺得那對男女好啊,你也來問,九奶奶也來尋……四太太也來探問……」

  「苗氏把他們弄哪兒去了?」

  「她神神秘秘的,把那對男女看得極重,連四太太來探問她還特意囑咐我說把人送到我奶媽家裡看起來了,她只有一座陪嫁的小莊,想來是在那裡。」

  「你知不知道展家捲進什麼事裡了?」

  「我自然是知道的,我是個人微言輕的,這些都是老太太吩咐底下人幹的,別說是你我,大伯、二伯、我爹、四叔、五叔都只能聽吩咐……」

  「一個兩個都這樣,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再精明,如今也老了,她犯了糊塗你們也跟著一起犯糊塗!我回家之前已經派人給京裡的側妃娘娘捎信了,王府的人只比我晚一天的路程,我看到時候你們如何跟她交待!」

  要說展家,從商賈之家到如今是累世的望族,大齊朝上下大小官員見到了都要給面子,這都是看在展老太太養的好女兒身上,展老太太生了三個兒子,只有一個女兒,生得如花似玉,天生聰慧多才,當年有明眼人言道,展家連嫡帶庶五個兒子,加起來都不如此女才智,展老太太對此女自是愛若珍寶一般,偏這個女兒自有自己的一番心計,展家有錢無勢,雖說用錢鋪出了一條一條道路,可終不是長久之計,正在此時先帝爺最小的弟弟,被寵得無法無天人稱荒唐王爺的榮親王選妃,選中的妃子是當年展家的大靠山明家的女兒,明家知自己的女兒雖知書答禮,卻絕稱不上足智多謀,怕對付不了榮親王,欲在親眷近支中選一位聰明機智又忠心的為滕,可又怕被反噬,當年的展姑娘便用銀錢鋪路,收買了明家太太的心腹,將自己薦了上去。

  展家本是依附著明家的商賈,又因著商賈的出身,就算再翻天,也翻不到正妃頭上去,若有二心明家拿捏一個商賈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展家姑娘的聰明也是有名的,明太太心裡打定了主意,就施恩似地寫了一封信給展老太太,展老太太看見信,又去問女兒,這才知道女兒竟有意犧牲自己替展家鋪出一條通天之路來。

  展老太太氣得打了女兒兩巴掌,又摟著哭了一場,展家上下性命全在明家手裡,明家開了這個口,別說讓女兒為滕妾,就是做奴婢也得帶著笑送過去,這才把女兒一頂小轎送到了明家,做了明家姑娘陪嫁的滕妾。

  展姑奶奶美貌多智,一來二去不知怎地得了榮親王的真心,又連生了兩子,連正妃明氏王妃都被比出一射之地,偏展姑奶奶時時處處以王妃為尊,極為敬重,王妃心裡雖氣,卻也說不出什麼來,這個時候明家想要找展家的麻煩,卻已然動不得展家了,先帝去後,榮親王這個王叔因有擁立今上之功,更是權勢熏天,展家也水漲船高起來,也因此,展老太太的行事才會如此的毫無顧及。

  因此展老太太就算聽說展七回來,誰也沒見只在展九那裡鬧了一場,也不以為意,只是盤算要如何給展七一個教訓,讓他老實,誰知展姑奶奶進了門,匆匆行過禮,關起門來第一件事就是教訓母親,居移氣養移體,她貴為側妃之尊,又是世子生母,往來皆是貴人,如今怒氣陡升,連展老太太瞧見,也有些心裡畏懼。

  「娘,您是嫌女兒這個側妃做得太舒心了,還是嫌你外孫的世子做得太穩當了?七十歲的人了,竟為了一個不能說話的傻子,折騰出如此大的事來。」

  「他怎是個傻子,只是不說話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四哥他……」

  「我知道你當四哥是心尖子,四嫂又是你的親侄女,比不得旁人,可展家上上下下幾十口的人命,你女兒我多年忍辱負重掙出來的名位,你通通都不要了?」

  展老太太張了張嘴,「哪會……如此……你是堂堂榮親王側妃……」

  「皇上如今病重,朝廷上的事全靠劉大人支應,太子年不過八歲,日後朝堂之上,必是劉大人一手遮天,連我家王爺見到了他都極為客氣,你這般幫著閔大人找劉大人親信的麻煩,旁人知道的是您想要替我那傻侄孫找個好媳婦,不知道的還以為榮親王想做攝政王,要整肆垮劉大人呢……」

  「這……」

  「可憐我這些天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在宮裡也聽見些許風言風語,皇上對王爺也有些敲打,卻總不知是為了什麼,若非老七給我報信,怕我死了還是冤死的鬼,娘,您若想要女兒的性命,趕緊的把弄出來的那些假帳假銀子一並的銷了,錦衣衛那邊自有我去辯說,這世上名門淑女那麼多,哪個不比許家的姑娘強……自有乖巧的肯嫁致仁侄孫。」

  「可有她在,老七就不會……」

  「娘!一老七不是那樣的人,就算真是那樣的人,你當女兒和我那幾個哥哥是好惹的嗎?二她就算真嫁進咱們家,也必是帶著怨氣來的,我可是聽說她是祖母把院子裡的柴薪弄走,她敢劈家俱燒火的,又是個會經商做事的,她就能真心對致仁?當心引狼入室!」

  「若是如此……我要如何對你四嫂交待……」

  「我四嫂若有不滿,你讓她進京找我就是了!」展姑奶奶才不耐煩與那個失了兒子兒媳,就性情大變的四嫂周旋呢,「還有那老九媳婦,一個婦道人家,有如此歹毒周道的心思,我還聽說許姑娘與她有恩,娘你和三嫂要對她嚴加看管才是,做媳婦的,就要安分守己,才能家和萬事興。」

  展側妃一陣旋風似地來了,又一陣旋風似地走了,不知內情的人怕都不知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展老太太閉門思量了半個時辰,又把兒子媳婦叫到一處,說了約麼一柱香功夫的話,展四太太哭著從屋裡出來了,展三太太臉沉得跟萬年寒冰一般,自此之後,展家九奶奶,就從上下皆喜歡的伶俐人,變成了被婆婆拘束在身邊不得伸展的小媳婦。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0:29 AM

  第八十章:兩樣心思

  許櫻接到了展明德親筆寫的信,拿著信忽覺臉上濕潤,抬手一摸自己竟已經淚流滿面,她活了兩世,自知權勢大過天,展家真苦苦相逼,旁人她不怕,只怕重活一次,還要連累母親,不如不活,誰知天大的禍事竟這樣解了,怎能不讓她流淚。

  楊氏聽麥穗稟告四姑娘看見展七爺的信就哭了,怕是什麼不好的消息,連鞋都沒穿上,只是趿著就到了許櫻的屋裡,許櫻哭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將寫交給了楊氏,楊氏看了信也是哭。

  「櫻丫頭,你義父與你恩同再造,你他日不孝為娘為娘不怪你,你若不孝你義父,為娘定不能容。」

  「娘!」許櫻摟著楊氏母女兩個又哭了一場,偏偏這其中關竅不能與外人道,兩人哭完,楊氏譴退前來哄勸的麥穗麥芽和梁嬤嬤、常嫂子等,母女倆個關了門又說詳情。

  「你義父在信裡對那二人的事說的語焉不詳的,莫非有什麼變故?」楊氏問道。

  「義父做事向來謹慎,那兩人之事事關重大,他為防信落入他人之手,故意避而不談也有的,待許忠哥回來,一切自有結果。」許櫻說道,梔子與萬長隨,是許櫻母女最大的把柄,需要慎而又慎。

  許國定並不知其中內情,只知楊家的事莫名其妙的全解了,楊純孝還得了祥陽知州的官位,高升一級,連帶著兩老的病都好了許多,他本是怕孫女受苦,自家受楊家牽累才輕易答應退親,楊家的事情過了,許家又得了個不守信義的名聲,難免覺得面上無光。

  唐氏聽說了這樣的事倒是高興了一回,給菩薩上了三柱香,心裡暗道許櫻要一輩子找不到好婆家,她才甘心。

  旁人多少覺得楊氏母女在許家有些尷尬,又因楊家勢起,楊氏母女有錢,對她們面上有多了好幾分的尊敬,江氏心裡雖恨許櫻不肯讓許五在隆昌順謀事,還擺了他一道,卻也不得不整日撐著笑臉來楊氏這裡討好。

  這一日她拿著自楊氏那裡搜羅來的上好的絲線回三房,半路遇上了七奶奶汪氏,汪氏坐在廊下餵心愛的哈巴狗寶寶雞肝吃,看見她又拿著東西從許家二房和三房分隔的夾道中過來了,撇了撇嘴,指著狗兒罵道:「整日拜來拜去只為一點點的肉星兒,今個兒只有雞肝,休想再吃肉了,你說起來也是尊貴出身,怎麼如此的不尊重。」

  江氏聽見這樣的話,心知汪氏這是充著她,走了幾步到廊下,斜瞥了一眼那雪白的長毛哈巴狗,「弟妹,不是我這個做嫂子的說你,一個狗兒整日不是雞肝就是雞蛋豬肉供養,豈不知外面有窮人三餐不濟?咱們這樣的人家,比不得暴發商賈,要知惜福才是。」

  「這狗兒身價一百兩,夠買七八個丫鬟的了,許家的丫鬟尚且衣食飽暖,時常有葷食,狗兒怎麼就比丫鬟差了,再說了,我花的是我自個兒的體己,又不是打誰的秋風,又礙得著何人。」

  江氏冷冷一笑,「積谷防饑,積銀防災,富時當思窮日,只出不進坐吃山空,可不是什麼好事。」

  汪氏笑了笑,「嫂子怎知我只出不進?」

  汪氏的嫁妝被苗氏炫耀了許久,許家就算是掃地的僕婦也知道七奶奶有多少銀子,多少間鋪子,多少良田,可其中不免年年被苗氏搜刮去一些,許七爺也是個只管花銀子不問銀子從哪兒來的主兒,汪氏也是富貴慣了,花錢大手大腳,光是她自己花錢養的丫鬟婆子就有十數人,小廚房裡山珍海味四時鮮味經年不斷,人情往來也大手大腳得很,江氏替這對夫妻算過,那些個鋪子田產收益,年年都要留下些個虧空,如今聽汪氏的話,竟似還有賺得,不免有些訝異,當下收了被刺得難受的心思,坐了下來,「咱們是一房的妯娌,你也知我日子過得艱難,你五哥不是那些個能賺銀子的,我陪嫁時的鋪面、田產這些年不知被他唬去多少,弟妹若有能賺銀的門路,可千萬不要瞞我。」這也是江氏能屈能伸,若是換了旁人,方才被汪氏指桑罵槐損了一頓,哪會立時變臉,順情說起好話來。

  汪氏被她這麼一說,倒覺得自己有些尷尬,向江氏打了個手勢,附在她的耳邊小聲說了一通。

  「當真?」江氏瞪圓了眼睛。

  「自是當真的,一年少說也要賺這個數。」汪氏伸出手,比如四根手指,「可惜五嫂沒有餘錢了,若是有,一年投出去一千兩,收回來時淨賺四成的利,也是小事。」

  「我若有呢?」江氏這些年多半是裝窮,她平日花銷少,鋪面田產收益都是自己緊緊地收著,為許五花十兩她能說出花了百兩這樣的話,對人對己都儉省得很,頗是積攢了些體己。

  「你若有,咱們都是許家的媳婦,自是有錢一起賺了。」汪氏笑道。

  許忠風塵僕僕地回了大明府許家村,只回家打了個轉,擦洗了下身子換了裡外的衣裳,就催著百合去許府通報一聲,要去拜見許櫻。

  百合也知道許忠這次辦得事是大事,自是不敢怠慢,捎了信兒進府,很快就得了回音,楊氏傳許忠在二門裡順意齋偏廳相見,順意齋本是梅氏管家之後,見內外院管事的所在,楊氏如今輕輕一指,就能在順意齋見自家店鋪的掌櫃,足見楊氏母女今時不同往日。

  梅氏本就與楊氏交好,也知楊氏母女支應生意不易,再加上許櫻謀算著許昭齡已然滿孝,要謀起復總要花銀子,早暗中送了一千兩銀票到梅氏手中,言明了若再缺錢只需派人遞個話,梅氏得了這麼大的好處,對楊氏母女自比往日更好,聽說她們要借地方見外院的管事,自是滿口答應了,還將自己的人通通從順意齋叫了出去,緊守門戶,只讓楊氏母女帶著心腹入內,許忠到了順意齋,就被常嫂子帶到了偏廳,隔著屏風拜見主母和姑娘。

  「小的給二奶奶和四姑娘請安。」

  「許管事一路辛苦,快快請起,看坐。」楊氏隔了屏風指了坐位,許忠坐下之後,她又讓常嫂子撤了屏風,常嫂子和麥芽麥穗也退了出去。

  「許忠哥這一路上,替我母女擔了風險,救我母女一命,請受我們母女一拜。」楊氏拉著許櫻對著許忠施了個福禮,許忠趕緊跪了下來,「奶奶,小的可不敢當您的一拜,您是主小的是奴,主拜奴小的要遭天打雷劈。」

  許櫻扶了母親起來上坐,「許忠哥過謙了,雖說咱們是主奴名份,你也受得起我們一拜,快快請起吧。」

  許忠見許櫻和楊氏都坐到了上坐,這才起來,搭了個邊坐到小杌子上,盡述自己這一個月來的遭遇。

  「小的見到了展七爺,七爺自是恨得不成了,先派人進京去給展家老姑奶奶捎信兒,又馬不停蹄趕回萊陽展家,自展九爺那裡得了張姨娘和那……」萬長隨原名萬富貴,當年和許忠也是頗有交情,又豈知萬富貴竟做下這樣的事,與主母的貼身丫鬟偷情不說,九死一生不說去尋主家,反而生了勒索的心思,「和那萬富貴被苗氏放到陪嫁的小莊看了起來,又費了一番周折尋到他們,連夜審問,萬富貴還是嘴硬,張姨娘卻說出了實情,他們是偷情被撞破,萬富貴一不做二不休殺了那山西客商,這才捲了金銀與張姨娘私逃的,張姨娘為了兒子前程,本不欲相認,誰知萬富貴翻了臉,打罵威逼不斷,這才跟著他回了山東,展七爺給萬富貴灌了啞藥,又教張姨娘該如何說,命小的親自送他們到山西,張姨娘當堂供述自己勾搭奸夫謀害親夫一事之後,便撞柱自盡了,萬富貴被判了斬立決,小的擅自作主賄賂了獄卒,他在牢裡第二日,便死了,小的親自見了屍首,又將他二人收葬了,這才回來復命。」

  楊氏聽說張姨娘撞柱而亡,難免感歎,張姨娘雖背了主,可死前到底是一片慈母心腸,用命保住了自己兒子的一世富貴,萬富貴心思歹毒,落得那樣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你自記得張姨娘的墳塋所在,待元輝孩兒長大了,只讓他知道那是他生母埋骨之所便罷了。」

  「是。」

  此事就這般的解了,楊氏心中寬慰,可瞧見女兒難免傷心,女子被人退親,又是男方身在危難之時,傳揚出去名聲終究不好聽,她心裡打定了主意,拼著臉面不要,也要纏磨得楊家二老回心轉意,再續婚事。

  許櫻若是知道楊氏此時的心思,怕是要五味陳雜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此時卻想起了另一樁事。

  「隆昌順的生意雖好,如今卻有些樹大招風,依我的想頭,想要慢慢收了生意,只做尋常南北貨物買賣,另起爐灶,許忠哥意下如何?」

  許忠聽許櫻說要慢慢收了隆昌順的生意,難免有些不甘,可如今隆昌順確實樹大招風,人人都知道隆昌順借著旱災糧貴發了好大一筆財,東家又是女流,略有不順也是常情,可聽說許櫻要另起爐灶,未免又有些躍躍欲試。

  「姑娘您的意思是……」

  「先收斂生意吧,莫要太張揚了。」許櫻看了一眼楊氏說道。

  楊氏本就對生意不太在意,聽許櫻說要收斂生意自是高興,暗暗盤算著找個好繡娘,讓許櫻再練一練女紅技藝,好好做個規規矩矩的官家姑娘。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0:32 AM


  第八十一章:兩樣心腸

  楊純孝既升了官,難免要請一請親朋,許國峰、許國定、許國榮帶著兒子帶著禮物預備著去賀喜,楊氏帶著許櫻和許元輝也是收拾一新,坐著兩乘小轎,跟著大隊人馬臨山鎮楊家去了,待到了楊家,家人一見是許家的人來了,面上就有些不郁,見了姑奶奶的轎子到了,這才殷勤了一些,將男客迎到前廳,將姑奶奶楊氏和表姑娘許櫻、表少爺許元輝送到了前廳見過楊老爺子、楊純孝、楊純武之後,又送到了二門裡,穿著桃紅半臂,淺粉裡衣,頭戴整套赤金頭面的花氏等在二門邊等著,瞧見楊氏母子三人立刻就笑得花枝亂顫,「姑奶奶來了,給姑奶奶道喜。」

  「小嫂不必拿我取笑,我喜從何來,應是給大哥道喜才是。」

  「姑奶奶得封五品淑人,我還未曾給姑奶奶道喜呢。」花氏笑道。

  許櫻牽著弟弟,兩人給花氏施禮,「給小舅母請安。」

  「櫻丫頭長成大姑娘了,元輝也是長高了不少。」花氏笑道,只是笑容中帶著幾分的尷尬。

  她與楊氏牽著手往裡面走,許櫻和元輝跟在後面,來往的女客多知她們身份,也知其中曲折,瞧著楊氏母子三人都頗有幾分深意。

  楊老太太端坐在後院正堂,左右皆是親眷一個個全圍著老太太說著拜年的話,把楊老太太喜得也顧不得老太太的端莊,笑得滿面皺紋。

  花氏人未到聲先致,「老太太!老太太!您瞧我把誰給您帶來了。」楊老太太越過人縫往外看,只見花氏攜著身穿雪青裡衣,鴉青比甲,頭上只戴了根銀鳳釵的許楊氏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穿了白底紅花對襟春衫,頭梳倭墮髻,頭戴掛珠點翠小鳳釵像個大姑娘似的許櫻,許櫻牽著的男孩,穿了身大紅的衣裳,頭梳垂髻,胸前掛著長命百歲的金鎖片,正是她的外孫許元輝,老太太見了這一家三口,滿腔又是歡喜又是酸澀,眼睛裡發干,竟流下淚來,「我的兒!我當再也見不到你了!」

  楊氏顧不得行禮,跪到老太太腿邊,摟著老太太的腿也哭了起來,許櫻和許元輝跪在她的身後,眼圈也紅紅的。

  花氏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扶著老太太,「老太太,今日大哥升官,本是喜事,哪有哭得道理。」楊老太太這才慢慢收住了淚,只是拉著楊氏的手不肯放,女兒難處她是知道的,孤兒寡婦在婆家辛苦渡日,雖說銀錢上比旁人多些,出來進去的卻只是寡婦裝扮,才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就如同木雕泥塑得一般,還有自己的外孫女……楊老太太看見許櫻,又是摟在懷裡一陣的磨挫,「我的心肝兒,讓你受委屈了。」

  「外祖母您這是哪裡的話,櫻兒並沒有受委屈。」許櫻笑道,她拿了帕子替楊老太太擦擦眼淚,又哄勸著楊氏坐下,將許元輝拉到一旁,「外祖母您瞧,元輝弟弟可是長高了些?」

  楊老太太不知元輝身世的曲折,只知他是女兒未來的指望,對他極是看重,摸摸許元輝的頭髮,「我的好孫孫,來讓外祖母瞧瞧。」她將許元輝摟在懷裡,摸著他的頭頂道,「果是長高了,可曾念書?」

  「回外祖母的話,孫兒學了百家姓。」許元輝口齒伶俐的說道。

  楊老太太見他如此答,帶著淚的臉上,又掛起了笑臉,「好,好好讀書,長大之後要做什麼啊?」

  「去京城。」

  「去京城幹什麼啊?」

  「當然是考個狀元回來。」許元輝說道,「到時候讓外祖母戴鳳冠霞披。」

  「好,好,外祖母等著我的外孫給我考回來鳳冠霞披。」楊老太太笑道,她又指著楊氏道,「你跟昭業都是不愛說話的,元輝竟是如此口齒伶俐,可見得是你的造化,你可要早替他請先生,莫要誤了孩子。」

  「女兒與幾個妯娌商量了,又請托六弟尋訪了幾位名師,待到立秋,就開家學,讓幾個孩子都去念書。」

  「嗯,這才是正道。」楊老太太說道。

  旁邊的眾親眷見這對母女不哭了,又都圍了過來,誇贊楊氏節義,誇贊許櫻長得好,許元輝聰明,一時間好不熱鬧。

  楊氏左右四顧,不見陸氏,「不知大嫂何在?」

  「你大嫂的娘家嫂子來了,我讓她們姑嫂倆個一同說體己話,如今聽說你來了,怕是說話就會到了。」楊老太太拍了拍楊氏的手背。

  眾親眷一看這母女這副樣子,心裡已經有了幾分的盤算,雖說許楊兩家退了親,可當時是為了楊家有難,許家答應退親的又是許二老爺,若是楊老太太只楊氏一個女兒,瞧如今的情形寵愛如珍寶一般,她若是撒撒嬌,再續前緣也不是不可能。

  正這個時候穿著大紅交領褙子,頭梳牡丹髻,戴了點翠的五鳳朝陽釵的陸氏領著衣著皆與當地婦人不同,穿著寶藍織金窄袖襖,頭戴展翅欲飛的金鳳釵的婦人走了進來,「給老太太請安。」陸氏和那婦人齊齊施禮。

  「快起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禮。」楊老太太笑道,她拉著楊氏的手道,「這是你嫂子的娘家嫂子,娘家姓宋的,你只管叫她親家嫂子就是了。」

  「給嫂嫂請安。」楊氏施了一禮,許櫻和許元輝也給陸氏和陸宋氏見禮。

  「這就是親家妹妹啊,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神仙似的人物。」宋氏拉著楊氏的手說道,楊氏才不過三十多歲,雖是寡婦打扮,清淡得很,可清冷中自有一股溫婉,非是尋常人可比的,她又瞧瞧跟在楊氏身後的許櫻,許櫻雖穿著紅衣,臉上的也帶著笑,可就是讓人覺得冷,一雙眼睛深沉得嚇人,似是有萬千心事一般,瑤鼻瓊唇,膚白似玉,唇上淡抹了胭脂,冷中又透著艷,實實的是個美人兒,她轉身瞧了陸氏一眼,陸氏笑了笑,到了楊老太太跟前,「給老太太道喜了。」

  「哦?我今日又有何喜?」

  「媳婦剛才聽說,大爺和我娘家兄長,酒憨耳熱之時,已經當眾訂下了國良和我娘家三侄女的婚事了。」

  楊老太太一聽這話,臉立刻就陰了下來,「好,好,好,好,好……」她連說了五個好字,臉上卻越來越冷,「我原道兒女們雖大了,一個個卻孝順,人人都誇我是個有福的,又誰知兒女們一個個翅膀硬了,都有了自己的心思了,我的話都跟耳旁風似的了!來人!去請老太爺,就說楊家容不下我們兩夫妻了,我們還是去茂松山上住著吧!」

  陸氏沒想到楊老太太反應如此之大,當眾讓自己沒臉,立刻跪了下來,「老太太您這話可讓媳婦怎麼活……」

  「我瞧著是你不想讓我老太太活了才是!」她又牽起楊氏的手,「咱們娘幾個礙了人家堂堂五品淑人的眼!趕緊避讓出去吧!」

  這話卻是連花氏都聽不得了,也跟著跪了下來,「老太太這事原是大哥和親家大哥訂下的……」

  「你再替他們說話整個楊家竟沒孝順我的人了!」楊老太太恨聲道。

  楊氏心裡雖難受,可瞧著老太太發怒,兩個嫂子跪在地上,眾親眷尷尬不已的樣子,覺得鬧得有些難看,忍不住想要上前勸勸楊老太太,許櫻輕扯楊氏的袖子,讓楊氏且住,這個時候楊氏說話,不管說什麼,都會被陸氏當成是火上燒油,許櫻給許元輝使了個眼色,許元輝立刻到了老太太跟前,抱著老太太的大腿,「外祖母!外祖母你別生氣了!」

  「元輝好孩兒,一會跟著外祖父和外祖母走……」

  「我去找外祖父!」許元輝說道,他這麼一纏磨,楊老太太厲色收斂了不少。

  穿著寶藍員外服的楊純孝來到了後堂,見妻子和弟妹跪在地上,不斷哀求,楊老太太面沉似水,就知是自己喝多了酒被眾人起哄,訂下了兒子與陸三姑娘的親事惹出禍來,一撩衣服跪了下來,「兒子給老太太請安。」

  「老太婆我擔不起你這一個響頭。」

  「兒子實是不知犯了何錯。」

  這一句話說的楊老太太就是一愣,楊國良與許櫻的親事已經退了,雖說依著她的想頭,借著今日賀喜,她讓楊氏給楊純孝賠個情敬杯酒,再續前緣也是成的,偏偏楊純孝早了一步與陸家訂了親,如今當著這許多人的面,把自己的心思明說出來,於女兒外孫女、孫子都不好,「你現在是五品的知州了,果然會說話。」

  「老太太您這話讓兒子無地自容了,兒子莫說只是五品官,就是再升官職,在您跟前也是小兒,兒子若做錯了事,還請老太太責罰,千萬莫要提擔不起這樣的話。」

  「你,你……好!你們都好,你們都有道理!都是我老太太老糊塗了,攔了你的青雲路!」楊老太太恨聲道,她又豈不知道兒子的心思,陸家如今如日中天,攀上了劉首輔這樣的大靠山,自家與陸家親上加親,自然比娶許櫻一個孤女要強,兒子雖是耿介之人,經過這一番風波,知了財權勢的厲害,怎麼會初心不變,更不用說長媳嫌棄櫻丫頭太好強,太聰明能幹,不是官家淑女的模樣,又恨楊家最難之時,許家輕易就應了退親之事,另娶賢婦才是長媳的心思。

  她又怎知,許家各個厲害,若無有外孫女許櫻的好強聰明,他們母子幾個怕是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她這樣做親人長輩的,非但不知憐惜,反生嫌棄,實是是被規矩教養得暈了頭了。

  楊老太太越想越傷心,又看看眾親眷,楊氏扶住了她,眼睛裡滿是哀求,此刻鬧將其來,怕是要傷了兒子又傷愛女,無力地擺了擺手,「我老太太乏了,不中用了,慧娘,你扶著我去後面歇著去吧,你們都起來吧,自去飲宴,過你們的好日子。」

  「好。」楊氏見母親當眾叫出自己的閨名,知道母親疲累,扶著她往後面而去,楊純孝和陸氏、花氏站了起來也想追過去,許櫻攔住了他們,「大舅舅,大舅母,小舅母,如今外祖母在氣頭上,你們若是去了,反添不是,不如讓我與母親勸她一勸,待外祖母氣消了,自然無事。」她說罷施了一禮,拉著許元輝跟著楊家母女往後面而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0:37 AM


  第八十二章:思量

  楊老太太本住在後堂暖閣裡,回屋之後摟著楊氏哭得厲害,沒過多大一會兒楊老爺子也回來了,坐在外間屋裡歎氣,許櫻好不容易才勸老太太止住了淚,忙喚僕婦來打了水,又親自擰了帕子遞給楊氏替楊老太太擦臉。

  「外祖母,兒女親事本是緣份,我與表哥許就是沒緣份,這也怪不得誰,您若由此大大的生了一場氣,倒叫外孫女如何與大舅一家走動。」

  楊老太太點了點頭,「若非如此,我豈會輕易饒了他們。」許櫻無父,許家的人一個個又涼薄得很,若是與舅家交惡,許家人還不定如何對待他們母子三人呢,只是如今她尚在世,一向聽話孝順的長子長媳就陰奉陽違,有意的違逆了她的心思,它日他們兩夫妻雙雙的去了,女兒與外孫、外孫女遇上了難事,又能倚靠何人,「我只傷心如今我們倆個老不死的還在,他們就如此對待你們母子三人,我們若是去了……」

  許櫻心中歎了一口氣,當年父親去世不過一年,外祖父和外祖母就因宅基地的事狠狠生了一場氣,又因大舅舅舉試不第,一氣之下與友人為幕,兩老比娘親去得還要早一年,小舅舅與小舅母眼見生計艱難,帶著兒女投靠岳家,小舅舅走南闖北,小舅母倚著娘家渡日,大舅母一人帶著兒女支應著生計,對自己和母親不聞不問,母親去世時都未曾見過她,她上一世竟不知有個外祖家可倚靠。

  這一世外祖家與他們母子三人多有來往,大舅舅科舉之事,還全賴父親的筆記,大舅母卻未與自己母女商量,就直接找了祖父退了親,雖說有不想連累他們母女的意思,未必沒有想替楊國良解除這樁沒助益的婚約,另擇良配,替楊家找一個可倚靠的親家,好在冤案中解套的意思,如今楊家不但還了清白,大舅舅還升了官,自己母女自是知道內情的,大舅夫妻不知內情,許是還以為是陸家、劉家替楊家活動得力的結果呢,聘陸家女簡直是理所當然的事。

  想了這種種事,許櫻心裡那淡淡的委屈也慢慢的散了,熙熙攘攘無非利來利往,血緣之親也不過如此罷了。

  「外祖母你何必如此憂心,如今外孫女有一個做了知州的大舅舅,日後自有外孫女的好處,大表哥有狀元之才,外孫女卻沒有做狀元夫人的命,外祖母你保重身子,才是我們母女之福。」

  許櫻這一番話不止屋裡的楊老太太歎氣,屋外的楊老爺子也是感歎不已。

  「你大舅舅年近不惑,胸襟氣度竟不如你……」

  「大舅舅年近不惑才升上五品官,是天大的好事,外祖母理應高興才是,就算是為了我們娘三個的將來,您也要和大舅舅和好如初啊。」

  楊氏心裡也有疙瘩,見女兒大大方方的勸解著母親,暗中也覺羞愧,自己是為人母的,竟沒有女兒的胸襟,「是啊,娘,大哥不是那些個不認親眷之人,他如今也是有臉面的朝廷大員了,親戚朋友來了這麼多,您怎麼樣也要給他這個面子才是。」

  楊老太太點了點頭,「若非看在我的好女兒,好外孫女的面子上,瞧我能饒了他們誰。」她說這話揚高了聲音,在窗外不知聽了多久的陸氏和花氏面面覷,陸氏先別過了眼睛,向守門的婆子使了個眼色,守門的婆子這才大聲通報,「老太爺、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來給您賠罪來了。」

  到了晚上飲宴之時,楊老太太陸氏和楊氏扶著,帶著笑臉出來了,眾親眷自是知道這一番的爭執解了,她喝了兒子、媳婦敬的酒,這才稱了乏回去歇著,一場晚宴總算圓圓滿滿的辦了下來。

  到了夜裡,楊純孝與陸氏夫妻湊在一處說話,提及白天的事也是感歎,「我只道櫻丫頭是少年老成,如今聽她一番話,思慮之周得嚇人,你也不必再多想,國良配不上她,她也未把國良放在心上。」若是尋常人家的女子,被表哥退了親,母親與外祖母帶著再續前緣的心思,卻被別人半路攔了姻緣,怕要大哭大鬧尋死覓活,可許櫻偏偏一副並不介懷的模樣,反倒跟長輩講起了道理,這樣的女子聰明得快要成了精,陸氏對退親之事,不但沒有悔意,反而多了慶幸。

  「唉,你也不必再說別的了,這次我能逢凶化吉,又升了官職,全賴舅兄們周全,國良又得了舅兄們的賞識,舉薦去國子監讀書,大有前程,訂親之事順李成章,咱們夫妻對小妹和櫻丫頭好些便是了。」楊純孝沒有陸氏想那麼多,經過最近的事他也想明白了,在朝堂之上想要立足,不結黨,不使心計是不成的,此一時彼一時,做了官就要有做官的樣子。

  當夜許櫻留在外祖家過夜,睡到半夜之時,只覺心中氣悶,披了件衣裳出了屋,都說人情淡漠世事多艱,被人這般嫌棄,許櫻心中豈能似面上一般的平靜無波,上一世她被人嫌,是因為是無父無母無權無勢只能仰人鼻息的孤女,這一世她被人嫌,是因為她太厲害能幹,可硬要讓她選一樣的話,她寧願自己厲害能幹些。

  她坐到院中的青石條凳上思想著這些事,一時間竟有些想笑,展家使盡手段一為她姓許能牽制義父;二為她能幹能支撐門戶。楊家不要她一是因為她無權無勢;二是為她太能幹。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一個個都算得精得很,展家罷了手,楊家倒因禍得福得償所願,可見得哭著喊著要跟她有牽連的人沒有好下場,離了她的,倒有了好報,她也算是個不吉之人吧。

  她正這麼想著,不知從哪兒飛過來一個石子,打在她的肩上,許櫻抬頭看,卻見自己所居的小院的女兒牆上,竟坐了個人,「誰?」楊家並非是許家似的深宅大院,只是一家三代人住著的兩進宅院罷了,今日有些個外客留宿,莫非哪個酒鬼喝多了酒,走迷了闖到這裡來了?

  「小聲些。」那人說罷,竟一躍而下,「是我。」

  今日是滿月,那人雖穿了件藏藍的衣裳,細看眉目卻清楚得很,「連師兄……你怎麼在此?」

  「不止我在,茂松書院有些頭臉的都來了,攀附嘛……自然是宜早不宜遲。」連成璧笑道,他這人說話,總帶著三分的諷意,讓人聽不出真假,「倒是你,半夜不睡在院子裡笑,嚇得我差點丟了魂,隔著花牆看到了是你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裡,你難不成是因為楊國良氣得得了失心瘋?」

  「是啊,我失心瘋了,大喊一聲有賊,讓你被亂棍打死如何?」

  「我被打死了事情倒小了,就怕打不死,你又被冤一個夜半與男人私會的罪名。」旁人說這話像是威脅,連成璧說這話,卻是在嘲笑世人看事只看表面。

  「如今世人都知我背信棄義與落難的舅家退了親,舅家渡過了劫難官升一級,我又恬著臉來求續前緣,被舅母弄了個好大一個沒臉,真懶上了你,也不知道是誰吃虧。」許櫻在人前戴了經年的面具,被說話陰損毒辣卻句句實情的連成璧激得,竟掉了下來,跟著他一起比誰嘴更毒。

  「這世上的人,長著一張嘴除了吃就是說人閒話,聽他們的話,一個個倒都不要活了,可你若翻了身,做了人上人,他們又換了嘴臉,只說你的好話了,何必管他們。」連成璧道。

  「我若手上有酒,為你這話也大浮一大白。」許櫻笑道。

  「你若是男子,我立時帶著你翻了牆喝酒去。」連成璧道,許櫻這個小女孩怪裡怪氣的,與她呆在一處說話,卻是他這輩子從沒有過的痛快,若非是為了看看許櫻到底好不好,他也不會跟著連成玨一起來楊家賀喜,連成玨想著攀附,他可懶得捧什麼新貴的臭腳。

  兩人正小聲說著話,遠遠的巡夜的婆子提著燈走到了院外,兩人都不再吭聲了,連成璧借著月光瞧著許櫻,她頭上只插了一根固髮的珠釵,雪青的裡衣,外罩著桃紅的褙子,腳上趿著寢鞋,一雙玉足雪白得似是白玉雕成的一般,他瞧著就覺得天熱得很……再不敢往別的地方瞧了,「天晚了,我走了,你也回去歇著吧,莫要再半夜在院子裡笑了,當心嚇死人。」

  連成璧說罷便快跑了幾步,躍上牆頭,翻了出去,身手利索得緊,又有誰知他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臉紅得跟廟裡的關公一般。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0:41 AM


  第八十三章:路遇


  許家的男丁昨日飲宴過後就回了許家,楊氏和許櫻昨日就將來時的轎子遣了回去,第二日一大早趁著晨曦坐著來時坐著楊家備好的馬車出了臨山鎮楊家的門,楊氏來時心裡七上八下翻來覆去地想著要如何讓兄長消氣再續前緣,去時心裡卻頗覺有些淒涼,世人皆勢利,骨血親人非但不能免俗,倒似比旁人還要勢利三分,「櫻丫頭,你在夢裡頭被許配給展家的傻子,你舅舅、舅母就未曾去許家查問?」楊氏當初聽許櫻說夢,只聽得心驚膽顫,原以為是上天示警,與實情不同,可偏偏有許多事又都對得上,比如展家的婚事,她們母女回許家後許家人的狠毒,又經過了這一番婚事風波,實在是讓她不多不對娘家也多想些。

  「我夢裡大舅舅名落孫山,無顏回鄉與友人為幕遠走他鄉,外祖家因宅基地之事,與人打官司損傷了元氣,外祖父母一病不齊,雙雙故去,楊家經過這些事,家底被掏空了大半,小舅舅夫妻只好帶著孩子依著岳家經商過活,大舅母一人支撐家業,許是無暇他顧吧。」

  楊氏搖了搖頭,「你也不必拿話寬慰我,你大舅母為人如何我清楚得很,她必是覺得兩家姻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是不會替你出頭的,你那夢做得也不是全無道理。」楊氏心裡對娘家一盆火似的熱心,被澆熄了不少,「如今你外祖父母尚在,娘家還是娘家,若是不在了,也就是比尋常的親戚強些罷了,你和你大表哥的親事未成,許是你的造化。」

  許元輝聽著她們倆個說話,似懂非懂,只覺得無聊,靠在楊氏的肩頭打了個呵欠,被馬車搖得犯睏,聽到楊氏說親事未成,許是造化的時候,忽然睜開了眼,「大表哥不好,姐姐不嫁他,嫁連家哥哥!」

  許櫻一愣,「什麼?」

  「昨日你們在飲宴,我一個人無聊帶著小六子出去玩,我見了大表哥向他施禮,他似是沒瞧見我一般,轉身就走了,倒是連家漂亮的哥哥好,見了我還給我糖吃。」

  楊氏摸了摸許元輝的頭,又是想笑又是心酸,不管親事成不成,楊國良也不該待表弟這般冷淡,「許是你大表哥真沒瞧見你也說不定,倒是你,人家給你塊糖就覺得人家能做姐夫了,若是給你只烤雞,豈不是你都要被拐走了?」

  許元輝撇撇嘴,「糖是小事,要得是看重二字,我是姐姐的弟弟,大表哥不看重我,就是不看重姐姐,姐姐不嫁他是好事。」

  這下連許櫻都要對這個只知道傻淘的弟弟令眼相看了,「你這番話是誰教你的?」

  許元輝撓撓頭,「我自己想的。」他又摸了摸荷包裡的牛軋糖,心道我才不說這一番道理都是連家哥哥教的呢,「打狗也要看……主人!」

  「真真是個傻子,竟把自己比做狗了。」許櫻捏了捏他的鼻子。

  楊氏也被許元輝逗笑了,「可憐我偌大年紀,竟不如一個孩子懂道理。」心裡對這樁婚事的十分可惜,也減得只剩一兩分了,她本是慈母心腸,轉念間又想到了連成璧,無論是模樣、才學、性情,哪一樣都勝楊國良百倍,可惜連家的門第又差些,是商賈之家。

  馬車慢悠悠行到官道,忽然停了下來,楊氏心中默算路程,怕是只走了一半不到,「麥芽,你去看看可是出什麼事了。」

  麥芽掀了車簾,見車把式已經下了馬車,押車的管事和幾個下僕也不在,再往前看,那幾個人圍成了一個圈子,往官道下邊看。

  「梁大叔!奶奶問出什麼事了!」麥芽大聲喊道。

  車把式拎著鞭子跑了回來,站到了馬車邊,「讓奶奶受驚了,剛才是有過路的人攔馬車,說是在官道下面的荒草堆裡有個人好像是受傷了。」

  麥芽回馬車稟告楊氏,楊氏雙手合什,默念佛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讓常管事帶著人到荒地裡看看,若是能救就要救上一救,若是救不得了,也要買口白皮棺材讓他入土為安。」

  今天押車的正是已經被提成了管事的常有財,他素來木訥沒什麼話,辦事卻是可靠的,得了楊氏的示下,帶著人下了官道,將原本趴著的人翻了個身,卻見是個身形尚未長開的少年,又將少年臉上的亂髮拂開了,就是一愣,怎麼會是……

  坐在馬車裡的許櫻聽見麥芽回稟說荒地裡的那人是在三清觀有過一面之緣的武陵春就是一愣,他不在廟裡修行跑出來幹什麼?楊氏也是頗為感歎,「既然遇上了,就算是陌生人也要救一救,何況他與咱們一面之緣,讓常管事找人把他抬出來,再快馬去三清觀送信,讓他們派人來接吧。」

  許櫻想著武陵春那複雜的身世,「娘,若是讓他在此等著,耽擱了病情可怎麼辦?咱們雖是女眷,可他也是個道士,又昏迷著,不如把他抬上馬車,送到三清觀如何?」

  楊氏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如今車裡還有你弟弟,事急從權,也不算不合規矩,就依你吧。」

  常有財帶著人把武陵春抬了出來,從車底拿出一塊板子搪在車轅子上,讓他躺了上去,許櫻又拿了一床被子,讓麥芽替武陵春蓋著,麥芽回道來,「那小道士可真的是遭了罪了,也不知道是遇上了什麼樣的強人,肩膀上讓劃了好大一條口子,血淋淋的嚇人,也不知在野地裡躺了多久了……」

  「是什麼人竟能對一個小道士下此狠手,就算是劫道的強梁,也沒有砍殺一個孩子的道理吧。」楊氏難免感歎了幾聲世風日下。

  下這樣的狠手,怕不是為財是私仇了,武陵春能活著,實在是命大。

  他們拐了個彎,上了茂松山,卻見三清觀不同尋常的觀門緊閉,常有財前去叫門,門卻一推就開了。

  往日香火極盛的三清觀,竟然前前後後一個人都沒有,好不容易才在後廚找到一個燒火的老道士,老道士一看見武陵春就哭了,「少主,你竟還活著!他們都說您死了,有的跑出去避禍,有的去尋你,竟一個個的都不見了……只有老奴還守在這裡……」

  常有財聽他如此說,頗覺奇怪,遠遠跟在後面的許櫻卻咳了一咳,這武陵春本就怪得很,自己母女是孤兒寡婦,對這樣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不知李道長可還在?」

  「李道長帶著人進山去尋小……武陵春了。」

  「宋道長呢?」宋道長正是武陵春的師傅。

  「宋道長已經於七日前坐化了,若他還在,強人豈敢……」

  就在此時,武陵春幽幽轉醒,聽老道士說話,免不了哼了一聲,「寶叔……」

  老道士不在說這些閒話了,「你且忍一忍,我去給你找藥。」說罷不再理會許櫻這一行人,轉身回了後廚,拿出一個小箱子,裡面瓶瓶罐罐滿是藥物,他熟練的剪開武陵春的衣服,替他已經紅腫外翻的傷口上藥,又拿出烈酒來,泡了針線,要替他縫合。

  常管事一見這情形立刻擋住了許櫻的視線「我們既然已經將人送回了,就不打擾了。」他說罷轉過身去,「姑娘,這裡怕不是姑娘的久留之地……」

  許櫻點了點頭,再沒回頭看一眼,轉身走了,心裡卻忍不住盤算,武陵春到底是誰。

  楊氏和許櫻到了午時才回了許家,梅氏親自迎了出來,沒了唐氏壓著,梅氏又極會保養,氣色好了許多不說,人也胖了些,一看見楊氏母女就笑了,「他們說你們怕是要留在親家家裡用過晚膳才回來,我說你們午時必回,可是從我話上來了。」

  楊氏笑笑,「家裡可有什麼事?」

  「還是老樣子。」梅氏眼角眉梢卻盡是藏不住的喜色,待到和楊氏進了順意齋旁的靜室,這才說了實情,「六爺起復的事已然有了七八成的把握,據說要入翰林院。」

  楊氏雙手合什,「這可真是好人有好報,六弟果然有造化。」

  「只是有一宗事,他進了京,我難免要隨他赴任,到時家裡……」梅氏左右瞧瞧,「嬌姨娘倒想管事,可她畢竟是個妾,四嫂又……只能勞煩二嫂了。」

  「我?」楊氏本是小門小戶出身,在遼東府裡雖管過家,卻是自己做主的小家,許家……

  「我跟六爺商量了,老爺也點頭了,也不是讓二嫂一人全管,老爺的意思是姑娘們都大了,日後嫁了人都要當家理事的,一星半點不會豈不讓人笑話?讓二嫂帶著榴丫頭和櫻丫頭兩個人掌理家務。」

  「這也是實情,只是我多年未掌家,怕把姑娘們教壞了。」

  「我又不是明日就走,起復的事只是略有個影兒,二嫂在遼東府時也是堂堂的掌印夫人,哪裡就不會掌許家這樣的小家了?還是不要過謙的好。」

  楊氏這才答應了,自第二日起,楊氏帶著許榴和許櫻每日與梅氏一起理家。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0:46 AM


  第八十四章:河東河西

  許榴的日子過得並不算順,母親失了掌家之權,雖說「瘋病」經幾個大夫診治,已然是大好了,平日行走坐臥與常人無異,只是提起祖母時,總會有一長串的咒罵,字字句句不堪入耳,別說是她一個閨閣女子,就是鄉野村婦也是聽不得的,許桔這個時候總比她剛強些,遣走嘴碎的丫鬟婆子,親自替母親端茶,小聲安慰,總要讓母親恢復常態了才行,她身為長姐,卻只是站在一旁發呆。

  祖父讓她出來由二嬸領著和六嬸學理家,她原以為母親會高興,卻沒想到母親咒罵了起來,「一個一個的只當我是死人,寧可讓個寡婦掌家,也不肯讓我出去理事,渾把我當家時對他們的種種好處全忘了,姓許的就沒一個好人,早晚要遭天打五雷轟。」

  「娘!」許榴聽到這裡實在忍不住了,「娘,您病著,自當寧心安神才對。」

  「我病著?我沒病!你怎麼就不信我是讓人害了呢?同是做女兒的,你瞧瞧人家櫻丫頭,替親娘賺下了好大的體面,再瞧瞧你,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不說,還與我不是一條心,我算是白養你了。」

  許榴還想回嘴,許桔對她使了個眼色,「娘,姐姐去學掌家,有什麼不懂不會之處,回來自是要問您,您詳加指點就是了,跟你理家又有何不同。」

  「哼!你姐姐便是有那個心,怕也玩不過楊氏母女,光是許櫻一人,便是你們姐妹綁在一處,也在她手下走不到一個回合,罷了,罷了,只當我命苦!修不來好兒女,又著了唐氏那賤人的道……」她說到這裡,又柳眉倒豎起來,一雙眼中滿是恨意,又開始咒罵了起來。

  許榴是一句也聽不下去了,掀了簾子轉身跑了出去,躲在牆角拿手捂著臉哭了有半個時辰,剛抹去眼淚,又見父親過母親的院門而不入和一個道士談笑風生的,煞是自在,心裡更覺得委屈。

  她自小覺得自家父母夫妻相和,父親對自己和善母親對自己慈愛,自己便是那戲文裡說的被父母愛若掌上明珠一般的千金小姐,偏偏年齡漸長,世事無常,父母反目在先,母親得了瘋病在後,只一轉瞬,她就由天上,掉到了地下,如今竟要看往日靠自己憐惜照顧的四妹的臉色了,娘難過咒罵,難道她就好受嗎?可偏娘卻一句軟話都沒有。

  第二日她早早的起了床,開了衣櫃拿出今年新做的衣裳,又挑撿了幾樣雖不過份,卻也精美的首飾,仔細打扮了一番這才拜別了母親,出門去了順意齋。

  她以為自己來得早,卻沒想到梅氏和楊氏母女來得竟比自己還要早些,六嬸梅氏穿著絳紫的對襟掐三寸淺粉牙邊的褙子,頭戴燒藍鳳釵,耳朵上的瑩綠的翡翠耳環微微閃光,領上的赤金麒麟扣更是熠熠生輝,往日坐在管家之位,威風八面的正是她的娘,如今卻換了人,許榴頗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又瞧楊氏雖是寡之人打扮,可那手腕子上的羊脂玉鐲,怕也值尋常人大半的身家了,再說許櫻,還是一身素淡的打扮,雪緞的裡衣,雪青縐綢半臂,象牙白的裙,裙上是蘇繡的纏枝蓮花,由大到小纏纏繞繞繡了半幅裙子,單這一件裙子就名貴得勝過她新制的衣裳了。

  許榴習慣了自己樣樣是府中姑娘頭一份,腳剛邁進門檻,卻覺有些尷尬,只覺得自己寒酸見不得人。

  「三姐姐。」許櫻站了起來,楊氏和梅氏也抬起了頭,許榴見自己被看見了,自知自己退不得,只得再往前走。

  「給二伯娘、六嬸嬸請安。」

  「快起來。」楊氏說道,「有些日子沒見你,你竟清減了許多。」她邊說邊去拉許榴的手,卻摸著她的手有些涼,「手怎麼這麼冷?快到伯娘跟前坐,伯娘給你捂一捂。」

  「想是晨起的時候覺得天熱,穿得少了,忘了清晨露重,所以手有些涼。」許榴說道。

  「也是如此,你妹妹是個畏寒的,今早也是一身夏裳就要出門,被我硬拉著披了件薄披風,卻還嫌熱呢。」

  「可不是,眼下也快進八月了,早晨涼得很。」梅氏一邊說一邊吩咐人端燕窩粥來給許榴喝。

  待到了卯時刻,梅氏點了卯,安排各處的事宜,許家二房分了家,大小僕婦人等不過留下不到百人,所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來來去去的大小管事婆子也有十數人,卻連咳嗽聲也聽不見,更沒有人在外面交頭接耳說些閒話,雖是小家,卻隱隱帶著些許大家的氣派,與母親管家時頗有不同。

  又聽梅氏分派完事情又小聲跟二伯娘與自己和許櫻講解為何這般分派,這個婆子是誰的陪房,那個婆子是誰誰家的,管的又是什麼事,裡外遠近說的清清楚楚的,交待得明明白白,顯然六嬸要走這事兒,十拿九穩。

  許榴見到這樣的情形心中暗道,母親怕是打錯了算盤,不要說是借著她想奪權,便是二伯娘想要動這些個絲絲入扣,牽連著老爺、二爺、爹、六叔、二伯娘、娘、六嬸等等身邊心腹的人事安排,都要頗費些心機。

  後來六嬸又說:「眼下要緊的大事只有一樁,大房的大姑娘婚期已然定下了,就在十月初十,咱們雖然分了家,可禮數卻絲毫亂不得。」

  「要說這日子也快,我還道老太太才去了沒多久,轉眼間除了老爺他們這一輩人還服著孝,一個個的都出孝了,梅丫頭竟要嫁人了。」

  「別看咱們這些個老菜幫子,只要瞧著元輝、元錚他們馬上就要進學了,就知道這日子過得有多快了,當初還都是不懂事的娃娃呢。」

  「正是如此,不知二姑娘的婚事如何了?」

  「聽說已然有了眉目,怕是回來奔喪之前就定下了,三哥這次是外放做知州,也是前程大好,二姑娘的婚事不會錯。」

  許榴默默的聽著,心中暗想,自己怕也是要嫁人了吧……她望向窗外在枝頭上歡唱的鳥兒,她終於要飛走了嗎?

  想想自己,婚事上雖有些波折,卻不知道比櫻妹妹強上多少,自己對櫻妹妹心生妒意,實在不該,她又偷眼看聽大人說著兒女親事,面上卻淡淡的許櫻,心裡想著,四妹妹不知道心中要有多難受呢……

  「四妹妹,許久未見,不知妹妹可讀了什麼新?」

  「整日忙亂,未曾有空讀,只是練了些個字罷了,姐姐可曾讀?」

  「我整日無事,倒覺道家典著不錯了。」

  「那些個看多了,人倒是靜了,心卻大了,我本是凡夫俗子,一眼都瞧不進去的。」

  許榴笑了笑,「只是隨便翻翻罷了,都是我爹的愛物,我看一看,他瞧著歡喜,倒能跟我說幾句話。」

  許櫻心裡對她生出了十分的憐意,並未曾深說她,像許榴這樣雖歷經磨難,卻心思乾淨的姑娘實在是不多。

  楊氏和梅氏說著家中親事,卻見她們小姐妹在一旁小聲說著話,也覺得心中高興,她總覺得許櫻心事重重,能多和年齡相仿的姐妹多說說話散散心也是好的,「你們姐妹覺得我們家長裡短無聊,不如去尋你們大姐姐一處說話去吧。」許家不比豪門大戶,分了家之後事情更少,晨起安排定了事由,等著人回事便成,多半沒有什麼事情,是以楊氏放心放姐妹倆個走。

  許榴和許櫻互視了一眼,向楊氏和梅氏告了辭,往大房而去,許梅被拘在院子裡做嫁妝,正覺煩悶,見許榴和許櫻來了,喜得直念佛,「我說今日怎麼喜鵲直叫呢,原來是貴到了。」

  「我還道喜鵲叫是賀姐姐大喜呢,怎麼又說是貴來了?」許榴和許櫻還未曾說話,卻見門外又進來一個姑娘,身穿上卻穿著竹青的男裝,瞧著像是個俊小子一般。

  「原來是二妹妹……你又做這般打扮,仔細二叔瞧見了捶你。」

  「我爹出去會友了,我才將這新做的衣裳拿出來穿給你看的,卻沒想到有人比我先到一步。」許楠笑道,她與許榴、許櫻說起來不熟,只是覺得許家二房、三房人多事情多,還都不是什麼好事,連帶著對二房的姐妹都沒什麼好印象,面上過得去罷了,此時她上下打量姐妹倆個,見許榴穿著洋紅繡鳶尾花的褙子,銀紅的孺裙,頭梳圓髻,側戴珠花,嫵媚可人,又見許櫻雖是一身素淡,卻處處透著貴氣,嘴角雖帶著笑,卻仍透著十足的冷艷,心裡暗暗佩服,二房的姑娘長相氣派實在是出挑,若是換了京裡時興的衣裳,怕也不比大家閨秀差。

  「這便是緣份了,合該我們姐妹有緣,當在此一聚。」許榴笑道,許櫻也跟著笑了。

  許梅自是滿張羅,又是叫丫鬟泡茶,又說讓她們嘗時新的果子,瞧向許櫻時也帶著幾分的憐意。

  見許櫻還是話少,不由得握了許櫻的手,「妹妹自不必憂心,所謂冥冥之中自有緣份,妹妹的良緣理當不遠。」她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明白,似他們這樣的人家,早的七八歲,晚的十一、二歲都開始議親了,到了許櫻這年齡多半都在備嫁,許櫻又是被退過親的,再想找稱心合意的,怕是難了。

  「借姐姐吉言了。」許櫻心裡雖對此不以為意,還是要做出強顏歡笑的樣子,這樣的戲碼,她演得熟極了,「卻不知二姐姐婚事如何訂的?」

  「我父返鄉奔喪之時,與按察史張大人已然定下口頭之約,要將我聘與張家三子,如今我已孝滿,張家已有信來不日就來提親。」旁人說起自己的婚事怕是扭捏一陣,許楠卻說的大方自然極了,「聽說妹妹昨日半路上救了一個小道士?」

  「姐姐怎麼知道的?」

  「昨日旁人與我爹說話,我正在旁邊,自是聽到了,那道童頗有些來歷,害他的人也不是常人,幸好妹妹將他送回道觀便回來了,否則怕是要給許家召些煩惱。」

  「所謂人溺己溺,路上遇人遭了難,便是陌路人也該搭一把手,何況是有過一面之緣之人,煩不煩惱的我倒未曾想過。」

  「妹妹有這樣的心思,倒強過那些個廟堂之上的男人不知多少倍了,我也不是怪妹妹,只是胡亂髮些感歎罷了。」

  許櫻知道許楠知道得比說的多,卻沒再深問,她與武陵春不過數面之緣,他越有來歷,與她越無瓜葛。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1:54 AM

  第八十五章:駕崩

  連俊青放下手邊的信件,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窗外的雨似是下了許久,纏纏綿綿的,沒有停歇之日,他摸了摸胸口,一股極淡的蘭香順著衣領幽幽沁入鼻翼,他知道這是他心魔作祟,被他精心珍藏在貼身的荷包裡的信件,原本也只是帶著淡淡的蘭香,而經過這麼久,那一點點香氣,也早該散去得無影無蹤了。

  甚至那信本身都沒有什麼不足以為外人道的,被他看了幾十次的內容他倒背如流,無非是說小女年幼無知,遇見大事一時進退失據,連累他千里迢迢提親,實在是羞愧不已萬分,只盼他身體康健,早日尋一名門淑女成婚。

  沒有抬頭,也沒有落款,只有那一抹淡淡的香,浸到信紙裡,讓他不忍丟棄,寧願隨身收藏,做讓人厭惡的小兒女姿態。

  桌上的信是「伯娘」寫的,母親已經替他擇了一位名門淑女,年方二八,性情溫良,品貌端芳,雖是庶女卻是養在太太跟前的,又是世宦人家的女兒,與他這個棄文從商的舉人,實在是良配。

  「伯娘」曾問過他,那個楊家的寡婦有什麼好,是模樣絕色還是性情溫婉,竟讓他癡迷這些年,那怕人家守著婦道對他不假辭色他仍初心不改。

  他只說:「無非緣字弄人罷了。」

  他等了一輩子,從頭到尾卻只不過跟她說了幾句話而已,什麼連累他千里迢迢去提親,這是他樂意的,他並非傻子,只有恩師和許櫻一個小姑娘的兩封信,楊氏並無只言片語,去之前他就知道親事怕不能成,可若不去他卻要悔一輩子。

  門被輕輕叩響,連俊青轉過身,「我不是說過不許人打擾嗎?」

  「二叔,是我。」

  連俊青打開門,看見拎著一個食盒的連成璧站在他的面前,連成璧這些年長高了,已經堪堪能與他平視,原本漂亮的跟女孩兒似的臉,慢慢的帶了幾分少年的陽剛,「是小十啊,進來吧。」

  連成璧親自收拾了桌,瞥了一眼桌上的信之後,將信與一沓寫滿了字的紙放到一起,搬到了條案上,連俊青的這個房外表甚是尋常,除了滿架的,只有桌跟條案尚能放東西,拿桌當飯桌,也是不得已的事。

  連成璧打開食盒,拿出裡面的幾樣小菜和半壺溫好的汾酒,「二叔,您且來嘗嘗我新得的汾酒如何。」

  連俊青坐到了主位,讓連成璧坐到自己對面,「你小小年紀,誰能送你酒吃?」

  「自是有同窗好友一二,得了些特產相贈,據說此酒乃是自農戶家裡收集而來,雖未有名字,卻醇香得很。」

  連俊青見他賣起了關子,笑笑不再說話,「今年秋試你可有把握?」

  「我寫的文章二叔都看過,二叔心裡怕是比侄兒有數。」連成璧心思並未在功名上,只是家裡催逼得緊,父親身體又越來越差,他不得不去考,功名二字,於連家似是套在頭上解不開的枷鎖一般,便是金山銀山,家財萬貫也及不上祖母掛在嘴邊上的,魚躍龍門改換門庭要緊。

  「你啊,若是去了浮躁還能更進益一層。」

  「人生在世,做是想說的話都說不得,想做得事都做不得,還有什麼快活,再多進益也無非是為博外人一句贊賞,與己絲毫無用。」

  「你啊,旁人說你一句,你倒有十句等著,今日只是為了跟二叔一起喝酒?」

  連成璧看了眼那封信,「二叔且喝了這杯酒,小侄自會說有什麼事要來求二叔。」他端起酒杯道。

  「看來此事不小。」連俊青卻沒有去碰酒杯,他是知道自己的這個侄子的,要說聰明,遠非自己能及,可要說這性子,飛揚跳脫任性妄為,天下沒有他不敢闖的禍,也沒有他不敢說的話,不敢做的事,不知道連成璧所求何事之前,老實說這酒他不敢喝,連家出他一個三十幾歲還任性妄為的逆子就罷了,再出一個逆子……怕是要兩老的命。

  「侄兒無非想請二叔作媒罷了。」

  「胡鬧!自古以來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瞧上了哪家的女子,應去找你父親去悄悄的說了,來找我做甚?」連俊青笑罵,卻沒多少怒意,兒女情事這樣的禍,總比別的禍事強些。

  「侄兒自是要問過父親和太太,只是問之前要先問問二叔。」

  「我?二叔到現在還是光棍一條,問我幹什麼?」連俊青眉頭微皺,手卻微抖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連成璧的眼睛,「你……」

  「侄兒想請二叔與我一同去勸說我父,我想娶許家四女。」許家雖是官家,許櫻卻是喪父的,更不用說她娘與二叔之間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了,他父親是不會同意去許家提親的,所以連成璧才會來找連俊青。

  他也說不清他對許櫻是怎麼樣的心思,是不是像二叔一樣,一沉迷就要沉迷十幾年,一個人執迷不悔,招之即來揮之則去也毫無怨言,他就是知道比起旁的無趣女孩,他更樂意跟許櫻說說話,那怕是聽她罵人,心裡都極痛快。

  連俊青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了,緣也……孽也……連家的人,欠了許家母女不成?

  正在此時,遠處的廟宇傳來一聲接一聲幽遠的鐘聲,叔侄兩個站了起來,在心裡默默的數著,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一共七十二下……皇帝駕崩了!

  大齊啟宣十二年,皇帝駕崩,八歲新帝繼位,次年改元洪宣,皇帝三月禁嫁娶飲宴,秋天的鄉試也被推後。

  這倒讓許家手忙腳亂了一番,許梅的婚期被推後了一個月,這都是平常事,許昭通和許昭齡起復的事倒要有些波折了,後有聽說是幼主登基,劉首輔輔政,許家上下又暗暗的鬆了一口氣,許家與楊家、陸家,乃是正經的姻親,梅家與劉首輔一系也是素有些交情,京裡傳過來的信兒也是稍有拖延不必擔憂。

  許國定此時十分後悔不應該輕易答應退親的事,若是當時他做態一番,猶豫一下,許是楊家的禍事解了,他與楊家說話也更容易一些,而不是像現在,多少有些尷尬。

  男人們憂心著前程,梅氏早就拿了舊例出來,有條不紊地督著全家把紅燈籠等等全都蒙上青紗,艷色的衣裳都收了,金飾換了銀飾,又讓各院警醒,禁守門戶,若有查到吃酒、賭博者立刻打一頓板子趕出去。

  吩咐完了這些,梅氏歎了口氣,「都說皇恩浩蕩,要依著我說,這一番折騰都是給活人看的。」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大行皇帝在位時廣施仁政,咱們大明府也是受過聖上恩惠的,咱們家裡是官家,與尋常百姓又有不同,三弟與六弟的起復之事尚未明確,還是勿要招惹禍端的好。」

  「咱們自己家裡的主子、下人倒也無事,只是……」梅氏比了個三字,「那家子人,且還得折騰呢,老爺原還道老太太才不過去世一年多,咱們就這樣搬出去讓外人瞧著不好,如今我看怕也是要後悔了。」

  「左不過三個月的事,山東山高皇帝遠,必不像京城一般,自家亂倒一桶洗腳水倒都澆到一個巡城的御史……」

  梅氏被楊氏得話逗得呵呵直笑,「我卻不知二嫂竟是如此促狹……」

  「這話是你二哥在世的時候說的。」楊氏也笑了笑,原本提起許昭業時心裡總是會難受,如今竟能說起他說的那些話了,「他說一次,我就記得了。」

  「我原也聽六爺說過,二哥在世時,最是會說笑不過了。」

  「他呀,整天樂呵呵的,似是沒有愁事一般,可是心裡面明白得很。」楊氏道。

  兩人正要再說些什麼,許榴和許櫻已然到了門口,她倆今天穿的是一式一樣的石青素面的褙子,月白的裡衣,月白的素面孺裙,頭上戴著一式一樣的素銀掛珠小鳳釵,瞧著倒似是嫡親的姐妹一般。

  梅氏立時就笑了,「瞧這姐妹倆個,冷眼一瞧竟似是一母同胞一般。」

  楊氏也是抿著嘴笑,許昭業去的那年櫻丫頭不過七歲,如今轉眼之間,櫻丫頭已然十三了,想想這些年,竟不知如何過來的。

  正這個時候外面常嫂子匆匆而來,「二奶奶,二奶奶!外面來了幾位軍爺,送了禮單跟一車的禮物,連口茶都未曾喝,只說是謝二奶奶救了他家小主子之恩,還未等門房的人細問,轉身就走了,老爺讓奴婢來問問二奶奶,到底是何情由。」

  許國定翻來覆去地看著桌上用藍紙匆匆寫成的禮單,皇帝駕崩,許家這樣的人家上下盡都換了素色,他翻來覆去的,怎麼樣也想不通,自己這個文官之家,怎麼跟鎮守西南的武將有了交集,聽送信人言,竟有與自己的二兒媳有關,實在是讓他不知如何應對。

  見楊氏來了,劈頭就問,「二奶奶何日認得的勇毅伯?」

  楊氏立時就愣了,「勇毅伯?」

  勇毅伯雖說不是開國八大候之一,卻也是武將世家,世代鎮守西南連陲,累世皆有加嗯,已然襲爵三代了,到了這一輩,勇毅伯武長安平滅苗疆之亂,立下赫赫戰功,被大行皇帝欽賜了常勝將軍的匾額,勇毅伯的弟弟武長興,更是啟宣二年的文武雙狀元,被敏慧公主招為駙馬,這樣的人家怎會與自己守寡的兒媳相識,還送了禮物來呢?

  「母親,您可還記得前日你與我自外祖家賀喜歸來,在路上救的那個小道士?來人既說是謝救少主之恩,當時為了此事。」許櫻輕聲說道。

  楊氏這才似如夢方醒一般,「媳婦素來深簡出,要說救人也只那一次,那小道士媳婦當年隨老太太一同去三清觀打樵時曾有過一面之緣,瞧他小小年紀卻受了重傷,倒在路邊孤單可憐,這才將他救起,送回三清觀,卻不知他竟有這樣的來歷。」

  原本極善鑽營,巴不得多與權貴相交的許國定卻無多少喜色,「若只是如此便罷了,旁人若是問起,也只管說只是路遇小道士,隨手施援,並不知來歷就是。」

  「是。」楊氏福了一福應道。

  這下子倒由不得許櫻不起疑心了,她不敢向祖父探問,回了順意齋,見四下無有什麼外人,隨口問起了梅氏,「六嬸,祖父為何不欲宣揚此事?」

  「唉……」梅氏歎了口氣,「這樁事原是一段公案,京中人多少都知道一些,我也是聽旁人說的,勇毅伯雖說戰功赫赫,卻是多年無子,內宅時只開花不結果,便起了過繼敏慧公主與駙馬所生次子承爵的心思,誰知此事還未成,他府裡的一個通房,就替他生了個兒子出來,原本這也是小事一樁,誰有了自己親生的兒子,也不會再起過繼他人之子的心思,可誰知那個孩子生下來之後三災八難的,就有人傳言說是敏慧公主不甘心爵位旁落,下手加害,勇毅伯原是不信的,誰知道那孩子五歲那年竟好好的落了水差點丟了性命,勇毅伯兄弟倆個打了一架,自此反目,勇毅伯更是悄悄的把孩子送了出去不知所蹤,為了這事兒,大行皇帝都覺得有些失顏面,訓斥了自己妹妹和妹夫幾句,卻也不好硬讓勇毅伯把孩子接回來,這孩子若真的是當年被送走的孩子……老爺想是怕……」

  怕結交了勇毅伯,卻得罪了敏慧公主……楊氏點了點頭,頗為感歎,有爵人家竟也有這樣的事,堂堂公主之尊,竟為了一個爵位如此算計……

  許櫻心裡卻更加震動,勇毅伯……武……洪宣十六年,勇毅伯之子鎮南將軍武景行,被韃子所俘,剃頭易服降清,朝廷督軍御史連成璧,在兩軍陣前痛斥其罪,武景行被激得口吐鮮血撥刀自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1:59 AM


  第八十六章:謀算

  連俊傑瞅著自己的兒子,似是要從他的臉上盯出一朵花來,又瞧了一眼自己的兄弟,「這是你的意思?」

  「不管你信不信,這是他的意思。」連俊青道,聽說了楊家跟許家退了親,許櫻的婚事無著落,也聽說了展家想打許櫻的主意,他是想過要讓侄子娶許櫻,可他頭一個想到的是連成玨,連成玨是庶子,且並沒有上祖譜,能娶許櫻已經是燒了高香了,而且連成玨聰明,看在他的面子上,都會對許櫻極好。

  沒想到提出要跟許家提親的,是連成璧說起來事情就棘手了一些。

  連俊傑身體不好,可腦子並不差,他看了眼自己兒子那堅定的眼神就知道連俊青所說不錯,「你是要做官的人,如今也已經是秀才了,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文章,焉能不知道理?我且問你,自古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曾聽過子女自己做主的?」

  「兒子未娶,許四姑娘未嫁,兒子對她有傾慕之心,一未曾私相授受,二未曾私定終身,而是向父親大人稟告,自認並無失禮之處。」

  連俊傑冷笑了一下,「我若是不准呢?」

  「兒子既誠心想娶許家姑娘,自然不是一次不准便不問了,自會問二次。」

  「二次還不准呢?」

  「問三次。」

  「好,好,好,好個知懂禮的好孩子。」連俊傑怒極反笑了,他與原配感情極好,偏偏連生了兩個兒子都站不住,這才在原配和母親的催逼之下收了通房納了妾,生了個庶長子出來,誰知庶長子還未滿周歲,原配就有了孕,是他力主不讓庶子上族譜,怕讓原配嫡子受委屈,連成璧自落了草,就是連家的長子嫡孫,受盡千般寵愛,他身為人父,更是把心偏到了胳肢窩裡,不管庶長子如何優秀,都壓著不許出頭,一心只寵著嫡長子,可瞧瞧這個嫡長子是怎麼回報他的?

  任性妄為、膽大包天!眼裡竟沒有長輩了!

  許是知道父親和弟弟、二叔在一起議事,必然是大事,連成玨不知何時到了門外,見父親被弟弟氣得臉色發青,立時沖了進來,替父親倒了杯茶,服侍父親喝下,「十弟,你太任性了。」

  「我卻不知,站在門外偷聽之人,也配說旁人任性。」連成璧冷笑道。

  「住口!他是你兄長!」連俊傑瞧著懂事的長子,又看了眼嘴角帶著譏肖的次子,深悔自己偏心太過,竟然兒子連長幼之分都不懂了。

  「連家祖譜上,可沒連成玨這一號人物,父親你惹真疼大哥,就該讓他上族譜,他如今也有十七了,也該讓他出去學本事!兒子志不在經商,家裡的產業,總要有人經營。」連成璧話風一轉,竟然替連成玨說起了好話,「父親,您只有我們倆個兒子,難道想要看見大權旁落嗎?」他說這話的時候看得竟是連俊青。

  連俊傑連喘了幾口氣,指指連成璧,又指了連俊青,竟有些說不出話來,連俊青歎了一口氣,扶住兄長,「你們倆個小的,都先出去吧。」

  連成玨聽見連成璧的話,心中大震,他沒想到一向瞧不起他的弟弟,竟主動說要讓他上祖譜,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外表風光的連九,實際上並未上族譜,也就是比普通的僕人強一些罷了。

  這些年他費了許多的心機討好連家上下人等,得到的也無非是可惜二字罷了,誰讓他偏偏是長子呢,他若上了族譜,將嫡長子連成璧又置於何地?

  玨者,假玉也,連成璧才是價值連城的連家長子嫡孫。

  連俊傑揮了揮手,連成玨和連成璧都退了出去,連成玨拉住轉身欲走的連成璧,「多謝十弟。」

  「我說的是實情,你不必謝我。」連成璧說道,他可憐他這個哥哥,明明才幹不輸人,偏又受制於出身,可他也防備這個哥哥,一個如此抑鬱不得志從記事起就一直被人踩著的人,卻時時處處露的都是笑臉,處事圓融,完美得讓他害怕。

  人都說連成玨從小被連成璧欺負,卻唯連成璧馬首是瞻,卻不知道連成璧天不怕地不怕,卻從心裡往外對連成玨存了一絲的畏懼。

  「十弟難道不想聽聽父親和二叔說些什麼?」

  「我知道他們要說什麼。」

  「哦?」

  「九哥,你熬出頭了。」連成璧說完,便甩開連成玨,「九哥,你還不走?難道要偷聽長輩說話?」

  連成玨見連成璧如此說,只得跺跺腳也走了。

  連成璧對連俊青的長隨便了個眼色,那人點了點頭,站到了門口。

  連俊青餵兄長吃了一粒藥,見兄長氣息漸穩,這才推心置腹地說起了心裡話,「哥哥可記得,咱們連家大房掌權,掌了幾代了?」

  「不過三代,我豈能不記得。」連家也不是鐵板一塊,雖說是經商的,確也很是鬧出過一些風波,三代前為了爭產,差點家破人亡,是連家先祖肯吃苦運勢又好,這才又有了連家的重興,為免再重蹈覆轍,立了長子掌家的規矩,如今連家,雖說各房都有過能人,卻也頂天了是拿了自己的一份銀子,去闖自己的事業,不曾想過搶長房權威的事。

  「大哥如今只有兩子,您看成璧可是經商的材料?」

  「成璧是要做官的人,豈能經商?」連俊傑道,不光是成璧,連俊青這個弟弟,在他眼裡也是一樣,「我身子不好,連累了你不能舉業已然對不起你了,連家經商總非正道,總要改換門庭才是。」

  「成玨呢?」

  「成玨……」連俊傑提起成玨,心裡有些愧疚,卻也有些,「是個好孩子。」

  「不瞞哥哥說,弟弟有些吃不透這個孩子。」

  「什麼?」

  「哥哥也算閱人無數了,你可曾見過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孩子,就知道受欺負也不說,只是笑臉迎人,處處討好的?這一討好就是十年?」

  「這……」這種人,不是大忠就是大奸!只不過放到連俊傑自己的兒子身上,他就有些看不透了。

  「弟弟日後也是要娶妻生子的人,如今咱們兄弟之間並無猜忌,可若是他日弟弟有了自己的子孫,哥哥又當如何?」

  「你不是那樣的人。」

  「人是會變的,哥哥。」

  連俊傑不說話了,連俊青當著他這個兄長,從來都是說實話的,他也信連俊青的實話。

  「你可知展家處心積慮想要讓許家四女嫁給展家四房的那個傻子為妻?」

  「我知道。」

  「以展家的財勢,就算是個傻兒子,娶妻也不艱難,可他們偏偏非許四不娶,您道是為何?」

  這點連俊傑早想明白了,為的是展明德,展明德一個庶子,掌了展家四房的產業,展四太太為了防備展明德,也要娶展明德有恩之人的女兒做孫媳婦,更不用說這個孫媳婦有經商理財之能了。

  想到這裡,連俊傑眼前一亮,他明白了弟弟的意思,連俊青對楊氏有執念,對楊氏的女兒也不同旁人,如果連成璧娶了楊氏的女兒,怕是在連俊青的眼裡,要比自己親生的骨肉還要重三分。

  更不用說許四有聚財之能,連成璧做了官,就不能經商,連成玨不見十分得靠得住,若是連成璧有了一個能幹的內掌櫃,外有連俊青相幫,連家的產業必不致旁落。

  照這麼想,許四姑娘竟是最好的媳婦人選。

  他在心裡歎了一口氣,更不用說他自己的身體了,能支撐到如今已屬不易……「沒想到,最後竟真的讓你得償所願了。」

  許櫻把門關得緊緊的,窗上雖糊了窗紗她還是又蒙了一層簾子,為怕看不清,點了兩根蠟燭,又派麥穗守在屋外,這才掀了自己所睡的楠木床,拿出裡面的十幾本帳冊,仔細盤帳。

  許忠回報得清楚,隆昌順已經行事低調了,只是維持著兩家店鋪互賣特產罷了,再不沾手利益極大的糖、糧生意,對外只說許二奶奶本是想替兒女多攢些嫁娶之資,如今攢夠了,不想再冒險。

  許櫻拿了這些帳本一是要知道現在到底有多少家底,二是要想一想接下來要做些什麼生意。

  她又不想讓楊氏知道,也不想引人注意,只是趁著沒人的時候關著門算帳,如此竟盤了整整半個月,這才搞清楚帳目,她如今連自己手裡的現銀,外面未收的帳目,再加上鋪子裡的存貨,家資竟已有八萬兩銀子之巨。

  比她自己心裡算出來的,還要多出許一些,她現在是真起了要收斂的心思了,天下間的銀子,不怕少,也不怕多,怕得是銀子太多,卻無勢去守,她自己能算出來這些帳,有些人真要去查探,怕是也能估出個大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母親五品恭人的頭銜能嚇走膽小無勢者,卻嚇不走有錢有勢的。

  想到這裡,她收了帳冊,盤算起來,要說守財,卻不能一分錢不去動用,別的不說,六叔起復就是當務之急,唯有許家人有一桿能立起來的大旗,這才能擋住風雨,這也是她們母女未來真正的依靠。

  再有就是買田買屋,不是說她不想再用錢去生快錢,而是經商風險太大,唯有豎著的房子躺著地,才是最可靠的,可有一條,弟弟還小,許家還未分家,她們母女置家私,總要受制於人。

  想到這裡,許櫻歎了口氣,如今也只有用她前世的法子了,想到這裡,她收拾好屋子,開門叫麥穗進來,「你出去二門,叫守門的徐婆子去傳信給百合,就說我想她了,想要見一見。」她說罷又塞了十幾個大錢給麥穗,「這錢給徐婆子。」

  「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09 PM


  第八十七章:輪迴

  展明德既然是許櫻的義父,他來了許櫻自是要拜見的,一番的拜見寒暄之後,許櫻站在母親跟前,低著頭一言不發。

  展明德與許家眾人絮談前情,「老太太去的時候我在江南辦事,沒能親來弔唁實在是難受得緊,老太太也是人瑞,她說的那些個話啊,到現在有時候我想起來也是頗有助益。」

  「這就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的道理,不瞞世侄說,到現在我都不敢往松鶴院去,不去看時總覺得老太太還在,可一見那大門緊閉,方知老太太不在了。」許國峰道。

  「正是,侄兒到了大明府還想著給老太太買點什麼呢,到了臨了才想起來,老太太已然不在了。」展明德道,許家的人又是一番的唏吁感歎。

  許櫻後來曾想過,如果那個時候她就查覺到了義父來許家的目的,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可當時的她除了許久不見義父的欣喜之外,心裡面想的還是等一會兒跟百合的會面,兩世以來她受了太多的波折,除了銀票、地契、房契,別的根本沒辦法讓她安靜下來。

  許國定聽展明德說完連家有意聘娶許櫻為長子嫡媳的時候,難免有些發愣,自己的兒媳婦與連俊青之間的那段公案許國定是知道的,這種事身為一家之主,心裡總是要有數,他沒想到的是連家竟起了聘娶許櫻的心思。

  「本來這事不應該我一個男子來出頭做冰人,只是我做了櫻丫頭的義父,櫻丫頭又沒了父親,難免讓人憐惜操心,連家老十您也是見過的,人品才貌都配得過櫻丫頭。」

  許國定點點頭,「這事兒總要問過二奶奶,她若點頭,你就讓連家請官媒上門換庚帖吧。」連家雖是經商的,卻是累世的豪門巨富,更不用說連成璧如今已經有了秀才的功名,要說配許櫻這個自小失父,又被舅家退親的,還是配得過的。

  許國定極愛自己的長子許昭業,連帶著對許昭業留下的一雙兒女也是另眼相看,櫻丫頭又實在是個讓人心疼的姑娘,他是男兒,想事想得清楚,櫻丫頭的親事耽誤不得了,殷實的商人之家,總比那些計較門戶、勢力的官家要強一些。

  這事兒若是能成,他日再為許元輝娶個好媳婦,他也算是對得起自己早喪的兒子了。

  楊氏聽見展明德提及婚事,也是一愣,「這事兒是誰的主意?」

  「自是連家長輩的主意。」展明德道,「若非有連家老太爺、老太太、連大爺的話,俊青再怎麼說和,我也不會來做這個冰人。」

  楊氏聽見展明德提連俊青的名字,臉稍僵了一下,「老爺是怎麼說的?」

  「許伯父說此事嫂子若是應了,他也點頭。」

  連家……若無退親之事,楊氏對連家並不十分滿意,她還是覺得官家好些,可許櫻被退過親,連成璧也是學業有成的,年方十五就已經有了秀才的功名,唯有見連俊青的時候尷尬罷了。

  「俊青也定親了,是京裡戶部主事楊大人的庶出七女,不日就要成親。」

  楊氏點了點頭,「早日娶妻生子,才是正道。」

  「嫂子的意思是……」

  「既然有七弟做冰人,此事我允了。」

  許櫻並不知自己的婚事已經被定下了,此時她正在跟百合商議買田產的事,「我讓你辦得事,辦得如何了?」

  「奴婢聽姑娘的吩咐,到鄉間去尋那已然亡故卻未銷戶人家,給了銀子買了戶藉,用這戶藉買了一千畝良田,幾間鋪子。」

  許櫻點了點頭,收起百合交給她的地契房契,置產之事自當謹慎,可只把銀子留在手上也不成。

  「我們當家的那個犯了走馬星的,替姑娘跑了這幾日的腿,還嫌不過癮,想問問姑娘,還要做什麼生意。」

  「暫且緩一緩吧,許家如今樹大招風了。」許櫻道,「這家裡沒個當家人,就是不成。」

  百合也跟著歎氣,就在這個時候,麥芽來了,在門外跟麥穗嘀咕了幾句,麥穗也顧不得許多,掀了簾子進屋,「姑娘!展七爺來了!據說是為連家做冰人,要把姑娘說給連十。」

  許櫻手一抖,手上的盛了房契的盒子摔到了地上。

  「二奶奶,可應了?」

  「二奶奶已然應了。」

  「我要去見我娘。」許櫻整了整衣裳道。

  百合一伸手拉住了她,「姑娘可是不想嫁?」

  「天下的人家那麼多,怎麼就非得連家……」

  「姑娘,且不說古來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展七爺親自做媒,這樣大的面子豈容姑娘任性?連家正是姑娘良配。」

  「我倒不知連家是我的良配了。」

  「姑娘,您和楊家退了親,已然讓奶奶傷心了,您要再不應這婚事,豈不是要逼死奶奶嗎?連家有連二老爺,連十爺也是個知書懂禮的,您嫁到他家裡,自是能照應奶奶……」百合硬是扯著許櫻不放,掰開了揉碎了給她講著道理,「姑娘,您要三思。」

  百合只當是許櫻連俊青曾向楊氏提親,覺得這樁婚事不妥,硬生生拉著許櫻不放,就為了讓許櫻改主意,許櫻瞧了瞧百合,又看了看被她激烈得反應弄得有些受驚的麥芽和麥穗,重重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知女莫如母,楊氏自是覺查到了許櫻的沉默,除了合規矩的見禮和必要的幾句話之外,許櫻一言不發,送走展明德之後,楊氏與女兒在房裡談心,「我知道你因為連家二爺曾向娘提親別扭,可那件事總歸是過去了,若非是你與你外祖魯莽……」

  「女兒曉得了。」許櫻和楊氏講她的夢的時候,並沒有講她是與連成玨一起私奔的,對後來的事也是語焉不詳,楊氏聽到許櫻被配給了一個傻子,為了逃婚跟一個人跑了,做了人家外室的時候,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

  在楊氏的心裡,她的女兒是金尊玉貴的官家小姐,理應被人三媒六聘娶回家,風風光光做當家奶奶,做人外室?光是這兩個字就足以刺疼楊氏了。

  許櫻依在楊氏的肩頭,「娘,嫁到連家就嫁到連家,我會好好過日子的。」

  「好。」

  掛在許家大門前的兩個蒙了青布的燈籠被摘了下來,青布被扯掉,露出裡面的大紅燈紗,又被重新高高的掛了起來,三個月的喪期結束了。

  大齊朝上下的人還在談論著八歲的新主以及把持了朝政的首輔劉大人,許家上下則在議論四姑娘一波三折的婚事,這種議論在連家請來的官媒上門之後,悄悄達到了頂峰。

  四姑娘的命還是不錯的,在被舅家退親之後,因有展明德這個頗靠譜的義父,到底得到了連家的這樁姻緣,雖說連家是商賈,可連十少可真的是一表人材都不足以形容的好看,又頗有才學,除了嘴毒點再沒什麼可指摘的了。

  許櫻略歎了一口氣,把最後一本帳冊鎖到床下的暗格裡,連許忠都不問要做什麼生意了,而是打聽著要不要讓他們夫妻做陪房,比起連家的生意,許櫻的這點小打小鬧又算什麼。

  提起這樁婚事,麥穗更高興一些,原本在許櫻退親之後,難得見晴的小臉明朗起來,見誰都是笑,許櫻大約知道麥穗的心思,她跟連成璧那次在書房的私見,能瞞得過旁人瞞不過麥穗,在麥穗心裡自己除了連成璧已然不能嫁別人了。

  就在她發愣的時候,麥穗叫了她第二聲,「姑娘,二奶奶和六奶奶叫了人牙子來,讓姑娘快些過去呢。」

  許櫻要成婚了,楊氏小院裡那點可憐的丫鬟婆子顯然是不夠用了,原先只有麥穗和麥芽兩個丫鬟是因為不想太打眼也不想讓人插釘子,後來則是習慣了,母女倆個都不喜歡跟前有太多的人來來去去,就算是後來也只不過為了讓兩個丫鬟和常嫂子、梁嬤嬤她們太勞累,添了幾個粗使的婆子,做些粗活罷了。

  許櫻原是許給了楊家,楊家也是一貫的樸素,連陸氏身邊都只有一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伺候罷了,瑞春年紀大了,自然要嫁出去,一個麥穗再買個小丫鬟足夠了,哪有兒媳婦派頭比婆婆還大的。

  可如今是許給了連家,情形就不一樣了,連家是巨商大賈,累世的豪富,不用看別人,看當初嫁到跟連家齊名的展家的苗氏回娘家省親,帶回來的那兩個婆子兩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鬟,一步出八步邁的威風,就知道這些大商人家裡過得都是什麼日子了,許櫻嫁到連家,總不能讓人瞧著不像,買丫鬟這事就成了當務之急。

  恰好梅氏說自己身邊的丫鬟年齡都大了,要配人了,許四那邊的許榴訂了親,國喪過了怕也不能留多久了,原來四奶奶給她預備的那些人經過幾番風波,也不剩什麼了,許家二房現今需得添人。

  梅氏自然有相熟的人牙子,這邊天剛亮,兩個與許家素有往來的人牙子,趕著一輛大馬車,帶著十多個最小七八歲,最大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來了。

  領頭的那個人牙子姓黃,人稱黃嬸子的,趁著許家還未開門,小聲向這些小姑娘訓話,「許家是官宦人家,世家大族,如今是替兩個姑娘挑陪嫁的丫鬟,你們一個個的都機靈著些,這樣的好人家可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小姑娘們低下頭,互相看了看,都沒有說話,若非是窮,誰家會賣兒賣女,她們旁地不看,只看這西角門尚且是被黑漆漆得黑中發亮,石板台階上連根草棍也沒有,遠遠的往左往看不見邊的院牆,往右邊看仍然看見的只是青磚牆,就知道這人家有多大了。

  西角門吱呀一聲地開了,「黃嬸子,您今個兒怎麼來得這麼早,這是趕著去哪兒發財啊。」看門的婆子跟黃嬸子極熟地開著完笑。

  「我這不是怕二奶奶和六奶奶著急嘛,有了許家這筆大買賣,我哪兒還用上別處?」黃嬸子笑道,一邊說話笑話,一邊從懷裡抱著的包袱裡舀出一包東西,「新曬的黃花菜,給你嘗個新鮮。」

  看門的婆子笑嘻嘻地收了,看了看黃嬸子身後的小姑娘們,「我說,你知不知道今個是替兩個姑娘挑陪嫁的丫鬟啊,這一個個的跟未長開的小雞子似的,怎麼能成啊……」

  「您又不是不知道,這年月肯賣兒女的都是窮人家,這些孩子也就是在我哪兒吃了三天飽飯,等到了府上有幾餐飽食,換兩件好衣裳,自然就出落出來了。」

  婆子點了點頭,心裡明鏡似的,這些外買的,約麼是爭不過早前送進去的幾個家生的。

  梅氏自己身邊也不是十分的缺人,所謂的她也想買人無非是個藉口,隨手指了一兩個留了下來,就讓姑娘們挑了。

  依著規矩該是居長的許榴先挑,許榴先是看過了家生的幾個女孩兒,看見十幾個外面送進來的,已然看不上了,隨手指了一個模樣清秀的留了下來,心裡打定了主意,要多留幾個家生的。

  許櫻瞧著這些個小姑娘,忽然瞧見了一個眼熟的面孔,她指了指那個在幾個小姑娘裡長得最矮小不起眼的,「你叫什麼?」

  那個孩子沒想到許家神仙似的姑娘會點名問她的名字,「奴婢……」她抬頭飛快地看了一眼許櫻,又低下了頭,「奴婢叫麻丫。」

  「麻丫……」許櫻笑了,「你樂意留下嗎?」

  麻丫點了點頭,「姑娘給我口飽飯吃就成。」

  許櫻點了點頭,除了麻丫之外,她又挑了三個長相端正的留了下來,至於那些個家生的,她一個沒要,全給梅氏、許榴、許桔留著了。

  許家家生的丫鬟說實話,她不敢要。

  上一世她在許家就是上人嫌狗厭的,只是到了年紀身邊不能沒人,除了瑞春之外,唐氏只給了她一個麻丫,瑞春自來就看不起她,她身邊她能支使動的只有麻丫,後來離家,身邊也只有一個麻丫。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20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4-20 12:20 PM 編輯

  第八十八章:一口氣

  新來的丫鬟頗讓瑞春和麥穗過了一把「大丫鬟」的癮,光是給她們新衣裳穿,安置她們的下處就夠這兩個人威風的了,等到了領著這四個人來拜見許櫻,瑞春和麥穗已然是樂得不行的樣子了……

  許櫻笑了笑,一一問了四個小丫鬟的名字,不外乎是二丫、丫蛋之類的名字,貧家小戶的男孩都不一定有能叫得出口的名字,何況是女孩。

  她一向覺得花名做丫鬟名不錯,隨手指了除了麻丫之外的三個分派了名字,「你日後改名碧桃、你叫翠菊、你叫綠蘿。」

  「是。」

  她又瞧了瞧麻丫,「你還小,叫絲蘭吧。」上一世麻丫的名字叫寶瓶,結果也未曾保得平安,不如叫絲蘭好了。

  「是。」

  許櫻聽說大房也叫了人牙子,知道這是替許梅的婚事做最後的準備了,怎麼樣也不能再拖了,果然隔日就聽說男方已經訂了日子,冬月十八,兩家隔得遠,這邊怕是剛進十一月就要預備著送嫁了。

  許梅對許櫻不差,後來命運又不好,許櫻拿出了預備好要送她的犀角杯和幾樣珍稀的成藥,送給她添妝。

  等她到了許梅在大房住的小院,果然許家的姑娘們都到了,說話最大聲的就是許楠,似個男兒般的朗聲大笑,好似全無心計煩惱一般,可明眼人都知道,這姑娘八成是府裡除了許櫻之外最有心計見識的了。

  許梅瞧見了許櫻,站了起來,「四妹妹來了。」眾姐妹也走了過來,拉著她坐下。

  「四妹妹今日可是來得晚了。」許楠笑道。

  「是啊,誰都知道你是大財主,若是禮送得薄了,休怪我們羞你。」許桔笑道,她如今已然不會明刀明槍了,可是說出來的話依舊不中聽。

  「禮物哪裡在於薄厚,咱們送得禮輕了,與大姐姐的情義就薄了不成?」許榴攔住口無遮攔的妹妹的話頭。

  許櫻笑了笑,「我這裡可確實是不薄,不過得來的卻巧得很,乃是一戶家道中落的人家,賣家裡的古董擺設,許忠瞧見裡面有幾樣東西不錯,低價包圓來的。」她一邊說,一邊示意瑞春把禮盒拿出來,「這對犀角杯樣子雖是仿古的,可犀角卻是真的,我留著也無甚用處,給姐姐添妝吧。」

  許楠最是識貨,拿了犀角杯細看,果然是仿古的,並非是古物,杯座也是銅渡金的,可光是這麼大的兩個成了器的犀角就很珍稀了,「我前日病了,大夫拿方子配藥,只是幾錢的犀角粉,倒要一兩銀子,這兩個杯子,磨成了粉也值幾百兩銀子,四妹妹您這禮物,實在是重。」

  「都是自家的姐妹,難不成你們成親的時候,她要厚此薄彼不成?」許梅笑道,她與許櫻關係不算差,但也沒好到許櫻要送重禮給她的地步,乍見犀角杯她也頗忐忑,可瞧著許櫻臉上並無得色,只能想著許櫻如今財大氣粗,這才出手不凡吧。

  許櫻笑了笑,她上一世與這些姐妹素無往來,就算是互相偶爾說幾句話,也是她們的金尊玉貴,襯得她卑微寒酸罷了,她拿犀角杯出來,若說沒有揚眉吐氣替上一世的自己爭一口氣的成份,她自己都不信,可要說的意不得意,至少沒她之前想得那般得意。

  想到這裡,許櫻倒覺得自己的放不下,自己跟自己較勁,有些可笑。

  「大姐姐這一去,山高水長的,要自己保重才是。」

  許梅心裡那些功利的心思,聽見許櫻的一句話,一下子全熄了,「我如今想想,姐妹們一起在清貞院住著的時候,雖說也有些磕絆,可卻真正快活,如今我先走了,你們要好好保重才是。」許梅瞧著姐妹們,許楠的婚事已經定了,來年就要嫁了,許榴和許櫻最晚也晚不過後年,接著就是許桔的婚事了,她們四個年齡最近,從小在一起吵吵鬧鬧長大的,眼見竟要四散了。

  「瞧大姐姐說的,竟像要生離死別一般,你難不成不回娘家,不與姐妹們走動了?」許楠笑道,她心裡也明白,山高路遠,嫡親的姐妹自嫁人之後,到老了都沒能再見一面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許梅嫁得那麼遠,這些個親姐妹,真的是有些能再見,有些再見不到了。

  「是啊,山不轉人轉,總有再見的一日。」許櫻笑道。

  一屋子的人,瞬間感傷了起來。

  許櫻翻看著連家送來的禮書,聽著外面母親、伯娘、三嬸、五嬸、六嬸、七嬸議論聘禮,鼻子忽然一酸,她以為她全忘了,可見到禮書,許多事全湧上心頭了,她上一世不清不白地與人做外室,最怕聽人說三書六禮正經親事,可就是這樣,瞧見人送聘禮,迎親等等還是不敢多看,人就是缺什麼盼什麼,怕什麼來什麼,一輩子見不得光,連個正經的妾室都不如,年少得寵時還罷了,人老珠黃,一朝被棄,何等淒涼困苦,最難的時候她甚至都想,當初認命嫁給了那個傻丈夫,莫非也要比現時好些?

  可她如今重活一回,不僅母親健在,她甚至接到了連家的禮書聘禮,連替弟送聘禮的連成玨,都沒能擋住她百感交集,想要痛哭一場的心思。

  連家……那個素來瞧不起她,連她站腳的地方都沒有的所在,竟然三媒六聘的娶她進門堂堂正正的做奶奶,她許櫻……竟抬頭做人了?重活了她這一輩子只有這個時候最覺得像是一場夢,可外面的人,手裡的禮書,都是真的。

  「姑娘。」麥穗叫了她一聲,「姑娘說要讓絲蘭替姑娘熬的茴香茶,熬好了。」

  許櫻上一世就是寒涼之體,到了冬天容易胃疼,麻丫最會熬茴香茶、紅糖姜茶之類的,這一世果然也是如此。

  許櫻抿了一口,「嗯,做得好,以後天天讓她熬茶。」

  「是。」麥穗自是注意到了許櫻對絲蘭的不同,可卻百思不得其解,絲蘭這個小姑娘,長得不出奇不說罷,為人除了老實實在是挑不出什麼優點了,連看眉眼高低都比旁人慢些,若非會熬茶,簡直一無是處。

  可她早學會了不要問自己家的姑娘是什麼心思,到最後姑娘總對的就是了。

  「讓你瑞春姐姐來一趟。」許櫻道,不管上一世瑞春如何,這一世瑞春見機極快,替她辦事妥貼,為人雖重利,卻也忠心,許櫻想著,該替她安排個好去處了。

  瑞春聽說麥穗的召喚來了,心裡大約也知道許櫻為什麼找她,她如今也十七、八了,年齡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了,要說做陪嫁丫鬟有些過了年齡,許櫻早說過要替她安排個好去處,大約就是今日了。

  「奴婢給姑娘請安。」

  許櫻點了點頭,「起來吧。」她將禮書放置到了一旁,「你跟著我也有幾年了,要說你是太太身邊的人,我叫你一聲姐姐也不為過。」

  「姑娘您過謙了。」

  唐氏當初是為什麼把瑞春送給許櫻的,兩個人都心知肚明,許櫻和唐氏關係不好,更是人盡皆知的事,兩人也不再沒客套這些事。

  「我今個兒叫你來,是想問問,你日後可有何打算?」

  「奴婢自然是要跟著姑娘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了。」

  「若是我讓你出去嫁人呢?」

  瑞春跪了下來,「奴婢自是聽從姑娘安排。」

  許櫻點了點頭,瑞春這人,實在是識實務懂進退,當著聰明人從不說糊塗話,眼下屋裡只有她、瑞春和麥穗,瑞春更是絲毫不做偽,若是出身好些,以瑞春的人品才貌,將來未必會差了,「你回去問問你爹娘吧,只說我要嫁人了,怕是不會帶你做陪嫁,他們若是與你有些安排,只管來找我就是了。」

  瑞春磕了個頭,「回姑娘的話,我爹娘都是見識短淺的,怕也沒什麼為兒女著想的心思,奴婢既跟了姑娘一回,也只有厚著臉皮求姑娘給奴婢選個姻緣,那怕是嫁瘸子聾子,奴婢也心甘情願。」

  許櫻笑笑,瑞春怕是知道她不會替她尋瘸子聾子才這麼說的吧,她這樣的聰明人,實在是不多,「好吧,隆昌順自有年長未成親的管事等等,我讓百合替你打聽一下,挑個人品好的就是了。」

  「奴婢謝姑娘。」瑞春抬起頭,她熬了這些年,總算是熬出頭了。

  麥穗見瑞春磕了個頭走了,頗有些感慨,「姑娘您……」真忘了瑞春兩面三刀,暗地裡替太太做眼線的事了?可她跟瑞春這些年確實處得不差,瑞春好,她也是高興的。

  「這人啊,沒有十全十美的,也沒有誰打一開始就要掏心掏肺的對誰好,瑞春她雖有私心,可人卻是好的。」許櫻道,她又對麥穗說,「你若是喜歡誰,千萬跟我說,莫要暗地裡……」

  「姑娘,您把奴婢看成是什麼人了?」麥穗笑道,「奴婢只盼著跟著姑娘一輩子,任憑姑娘支使。」

  「這世道,無論是男女、主僕、親友,誰都別說誰一輩子對誰好或壞,說了神仙就記住了,可這世上的人多數做不到,只替自己白造業債罷了。」許櫻笑道。

  「姑娘您這話……奴婢聽不懂……」

  「聽不懂是好事。」許櫻點了點頭,這世上的人,活得太聰明不好,她活了兩輩子,才悟出了這個道理,可悟出了歸悟出了,她卻自知做不到,不把事情想通了,想透了,想到自己都嫌棄自己了,她連覺都睡不好。

  連成玨送完大禮在許家的這一夜,是真正的睡不好,十弟看上許家的四姑娘了,這件事他多少知道一些,他沒想到的是十弟竟跟家裡的長輩提了,長輩們也准了,全然不顧全山東的人都知道許二奶奶和二叔之間的那點子事。

  他知道一是為了許四姑娘是官家千金,雖說失了父,卻也有為官的叔叔、舅舅,嫁到商賈之家也是下嫁。二是為了許四姑娘能聚財,朝廷不許官員經商,可沒說不許官家的太太經營自己的嫁妝。連家這樣的人家怕也是沒想過要讓連成璧做一輩子的官,估計跟許多名門望族一般,得了功名,做一兩任的官,就回鄉享清福了,連成璧雖聰明與商賈之道卻是個大外行,娶個能聚財的太太,更是大好事;三就是為了牽制住二叔連俊青,讓他遵著祖訓最後能將手裡的產業交還給大房。

  這種種的好處,連家長輩怎能不動心呢?商人重利,那些個流言蜚語又算是什麼呢?

  可他又算什麼……連成玨手握成拳重重地打在床上,他又算是什麼?人人都稱他是連九爺,可他在祖譜上卻連個名字都沒有,不主不僕不清不白明不正言不順,他又算什麼?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29 PM


  第八十九章:喜喪

  許梅的花轎離家時,許櫻正在屋子裡繡嫁妝,百子千孫衣、龍鳳呈祥被、鴛鴦戲水床帳,若非定親的時日尚短,而兩家的兒女年齡已然夠大,楊氏怕是要連成親時的嫁衣都要許櫻自己繡,對這樁婚事,楊氏比許櫻要重視許多。

  「你大姐姐的嫁妝是三十六抬,頗有幾樣不凡之物,可連家畢間是大富之家,你的嫁妝若簡薄了,怕要讓人笑話。」楊氏翻看著手裡的嫁妝單子,頗有些為難。

  「許家是官家,我又是失父的,嫁妝多了怕也不是什麼好事,人家還以為我父是個貪官呢。」許櫻笑道,其實人人都知道許二奶奶有錢,人人也知道許二奶奶只有許櫻這一個親生的女兒,卻還有一個妾生的兒子,光是許家,就不知有多少人在盤算著楊氏會不會傾囊而出嫁女兒,給兒子留一個空殼子。

  「娘就只有你一個女兒,你爹也……」楊氏說到一半停住了,她現在已然當許元輝是兒子,可是內外終究有別,「你爹自你剛生下來就說,他女兒定要嫁得風風光光的。」

  「娘您又在杞人憂天了,我如今嫁到連家,夫君又是個秀才,說不定我嫁過去的時候已經是舉人,還有什麼不風光的。」許櫻放下針線笑道,「再說了,二姐姐、三姐姐還沒嫁呢,哪裡輪得上娘替我憂心。」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別的不說,那個連成玨我就覺得有幾分的不靠譜。」

  「哦?」許櫻倒覺得這事稀奇了,連成玨素來會裝相,只要是認識他的人,沒有不說他好的,母親與連成玨不過匆匆幾面之緣,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倒比幾十歲的人還老練圓滑,那一雙眼睛也太活泛了。」楊氏道,「庶子如此,不是好事。」

  當初有娘在,也許她就不會那麼輕易的走進連成玨織成的陷阱吧,許櫻歎了口氣,當初她怎麼就被騙得那麼輕易呢?想想這樁婚事,是不是連家也有人對連成玨起了戒心呢?

  「櫻丫頭,你真打算把瑞春打發出門子?「

  「娘還有別的心思?「

  「你身邊沒用合用的媳婦子,瑞春那丫頭雖說心計略深沉些,在連家未必不是你的幫手,有些事丫鬟們還是沒有媳婦子用得趁手。」許櫻身邊豈止是缺合用的媳婦子,梁嬤嬤帶了許元輝多年,早就跟許櫻疏遠了,四個陪嫁丫鬟,麥穗姿色平平心眼也少,另外三個都是新添的,對許櫻能有多忠心?

  說起來還是因為原來訂的是楊家,楊老太太和陸氏身邊都沒多少人伺候,許櫻一個新媳婦前護後擁的不好看,所以沒能從小就買陪嫁丫鬟預備調教著,再加上楊家人少事少又是舅家,楊氏也沒有多防備,可如今許櫻定給了連家,連家的情形要比楊氏複雜何止十倍。

  「娘,我還是那句話,靠山山倒,靠水水枯,女兒靠自己就是了。」說到底許櫻並不是十分的信瑞春,她這人太聰明了,真要到緊要關頭,瑞春頭一宗事絕對是自保,而非護主,有這樣一個人有的時候反而會添亂。

  「連家家大業大,哪能只靠自己。」楊氏道,「你啊,還是小。」她邊說邊搖頭,「我當初若能多想想,多帶幾個自己貼身的人,也不至於後來捉襟見肘了。」

  「娘,您說的這些都是後話,也許碧桃、翠菊、綠蘿、絲蘭都是可調教的呢?」

  「提起這四個人我又要說你,頭三個也就罷了,絲蘭那丫頭如何能拿得出手?你偏要留下她。」

  「我瞧著她老實。」許櫻道。

  「你啊。」楊氏搖了搖頭,她也知道,有的時候老實人要比那些會辦事的機靈人合用得多。

  母女倆個說著話,麥穗進來通報,「二奶奶,四姑娘,六奶奶來了。」

  楊氏站了起來,領著許櫻迎了出去,只見梅氏春風滿面,臉上帶著喜歡,顯是有什麼好事,寒暄過後,楊氏與梅氏相攜進了屋,「我這裡你有日子沒來了吧?亂得很。」

  「二嫂的屋子從來都是清清爽爽的,若這也是亂,我竟不知什麼是整齊了。」梅氏笑道。

  丫鬟端來了茶,許櫻親自送到梅氏跟前,梅氏握了她的手,「在繡嫁妝呢?」

  「只是拿小件的練手,說來也是我太縱寵她了,捨不得她勞累,如今倒千頭萬緒不知如何動手。」

  「活計雖多,總要慢慢做。」梅氏笑道,「我從八歲起就被拘著練著繡嫁妝,想一想怪沒意思的。」

  「看著那些個活計,我倒恨不得從她八歲起就拘著她。」楊氏笑道,寡婦唯一的指望就是兒女,難免縱寵些,她嘴上這麼說,瞧著許櫻的眼神卻滿滿的都是疼愛。

  梅氏笑了笑,「我這回來是給二嫂說個準信兒的,京裡來了信,說是戶部已經把六爺的名字報了上去,依舊是進翰林院,劉首輔還記得六爺文章寫得好呢。」

  楊氏立時就笑了,「這是天大的好事。」

  「這還要謝陸大人從中引薦才是。」梅氏笑道,「所謂是親三分向,陸大人頗出了些力,只是……」

  「只是什麼?」楊氏道。

  「只是謝禮上……」梅氏有些不好意思,「公公已然給我們拿了三千兩的打點銀子,本不該再開口,聽聞劉首輔喜歡董其昌的書畫,我娘家兄弟托人尋到了一幅,那人竟獅子大開口,非三千兩銀子不賣……因此有些為難……」

  楊氏看了許櫻一眼,許櫻笑了笑,「侄女早就有言在先,六叔起復無論花多少銀子,自有我們母女托底,六叔好,日後侄女才能好,這本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六嬸不必為難。」許櫻是知道梅氏的性子的,如果不是實在為難,她是不會開這個口的,梅氏夫妻本來就沒什麼家底,靠著許家給銀子過活,先前她給了梅氏一千兩、老爺給了三千兩,十有八九花在陸家、戶部上了,要說剩八成也剩不下多少,而許國定手裡有多少銀子許櫻心裡也有數,三千兩已然是許家能出的銀子的大半了,梅家為許昭齡起復的事出了力,再讓他們家出那麼多銀子,顯然不合適。

  「是啊,這本是自家的事,一家人怎能說兩家話。」楊氏道,「櫻丫頭,去取銀子給你六嬸。」

  「是。」許櫻回了屋,打了個掀開床下的暗閣,拿腰上的鑰匙開了鎖,拿出三千兩的銀票,想了想又拿出一對田黃石出來。

  許櫻把銀票交給了梅氏,又將裝著田黃石的錦盒打開,「這對石頭是我無意中得的,與我沒有什麼用,愛書畫者多半也愛金石,六嬸拿去吧。」劉首輔縱橫大齊朝二十年,與他交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所謂千金難買心頭好,送他這樣的人禮物,黃金白銀不及人家的心頭所好。

  梅氏是識貨的,瞧見這對田黃石眼睛就是一亮,「若是早瞧見這對石頭,我還求人搜羅什麼書畫。」劉首輔是許昭齡那一科的主考,學生孝敬老師,乃是天經地義,她又把石頭推了回去,「只是那畫我哥哥已然定了下來,再拿你這對石頭就有些不妥了。」

  「六嬸,咱們是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這石頭在我手裡也是白放著,到六叔手裡,卻是能做大事的。」

  「櫻丫頭,不是六嬸說你,連家是豪門巨富,你嫁妝裡沒有一兩樣能拿得出手的奇珍可不成,這田黃石品相難得,正好能充做嫁妝。」梅氏堅決不收,先前一千兩加上如今的三千兩,一共四千兩的銀子,這麼大的人情她還不知道怎麼還呢,怎麼肯再收田黃石。

  「既是如此,侄女就先將這石頭收起來,六嬸若有用時,只管讓人捎信來。」

  「嬸子還能跟你們母女外道不成。」梅氏笑道,「我依稀記得,親家公的壽辰是在國孝裡,如今出了國孝,可是要補上一席?到時候不要忘了我就是了。」

  「我還未曾聽我兄長提起,並不知情。」楊氏搖了搖頭,現在想想楊家,楊氏多少有些傷心。

  兩人正說著話,外面常嫂子跑了進來,「二奶奶!二奶奶!楊家來人了,說是……」

  楊氏站了起來,為人子女的父母年紀大了,怕得就是……

  「說是楊老太太昨個半夜說心口疼,雖請了大夫救治,可還是……」

  楊氏聽到這裡,只覺得膝蓋發軟腦袋發暈,等到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扶著坐回了椅子上,見常嫂子在扶著她,連忙抓了常嫂子的手,「你剛才說什麼?」

  「楊家派人……報喪來了。」

  許櫻握著母親的手,坐在往楊家去的馬車裡,楊氏經了大喜大悲,除了流淚再說不出什麼了,許元輝還記得疼愛自己的外祖父母,也是坐在一旁抹眼淚,只有許櫻心裡雖難過,卻是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外祖母去了,外祖父與外祖母年少時雖分隔兩地,老了之後卻是寸步未離,老雁失伴,更是難捱,許櫻深吸了一口氣,掀開了馬車窗簾,瞧向外面,去外祖家這條路景色依舊,卻不知還能再走幾回。

  楊氏是楊家的姑奶奶,她回來奔喪,管家自是遠遠的就迎了出來,將許家的男賓迎到前廳之後,又親自將楊氏和許家的女眷送到了二門,這回守在二門的是陸氏了,她身上披著重孝,眼睛又紅又腫,看見楊氏就哭了,「妹妹,你回來晚了……」

  楊氏握著她的手,也是一陣的低泣,許家的女眷也跟著抹了會兒眼淚,「我爹在哪裡?」

  「公公聽說婆婆去了,當場便厥了過去,大爺將他背到了書房,已然請了大夫診治。」

  楊氏辭了許家眾女眷,帶著許櫻和許元輝由陸氏陪著到了外書房,楊純孝帶著兩個兒子和兩個侄子守在外面,看見了楊氏也是忍不住掉淚。

  許櫻見楊國良別過臉不看她,心中暗暗冷笑,也不肯多瞧他一眼,夫妻緣份不成,他們好歹是表兄妹,可瞧著楊國良這樣子,竟是連表兄妹都不肯與她做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52 PM


  第九十章:弔唁

  哭泣、安慰、遠處的各種竊竊私語,前來吊喪的人有著各種各樣的表情,真正的親人比如楊家兄妹就算是不哭神色裡也帶著疲憊跟傷心,那些只是為了楊家是大明府新興的權貴人家而來弔唁的,帶著某種探尋,就算是抹了幾滴淚也讓人覺得假。

  楊氏留在了楊老爺子的書房侍疾,楊純孝和楊純武、楊國良兄弟幾個要在靈前答謝前來弔唁的親友。

  許櫻這個外孫女是沒資格去跪的,只是坐在後堂花廳的一角,安靜的喝自己的茶,許櫻的大表姐淑雲已經嫁到了京中,二表姐淑瑩訂了親還沒嫁人,淑雲比許櫻還要小,聽說也訂親了。

  這兩人忙裡忙外的,忍著悲傷招待著親友,過了一會兒才能到許櫻跟前坐一會兒,歇歇腳,「祖母去得太急了些,頭天晚上還教我們兩個剪窗花呢。」淑瑩唇角有一顆小痣,如今抿了嘴,瞧得更清楚了。

  許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想盯著那顆小痣看,好像剛才發現一樣,淑瑩又說了些什麼,見許櫻在發呆,咳了一咳,許櫻這才反應過來,「我前次見外祖母的時候,也是精神健旺著呢。」

  「是啊,大姐姐嫁得遠,外祖母還掂記她會不會做冬衣呢。」淑雲說道。

  三個人又靜默了一會兒,淑瑩忽然說:「我還以為你要嫁回來,咱們姐妹自然能長久的在一處,外祖母總惦著你,誰知道……你許了連家,外祖母總算放了些心。」

  「是我不孝。」許櫻知道要說這世上最疼她最為她好的,一是楊氏,二就是外祖母了。

  「這也緣份。」淑瑩道,「只是大哥哥有些放不下,我娘說大哥哥書讀太多,讀傻了。」

  許櫻勉強扯了扯嘴角,淑瑩和淑雲又有所謂的手帕交隨著父母來了,兩人起身去招待。

  許櫻不想再在這屋裡待了,經過了訂親、退親、再另許他人的事,知道些兩家根底的人,看見她都有些指指點點,她雖不在意,也不喜被人圍著當猴看。

  花園子裡正是萬物凋敝之時,除了松樹再沒什麼常綠,正應了這居喪之前的冷清光景,前面的吹吹打打,不絕於耳的頌經之聲,只讓人心越沉越低罷了。

  麥穗鋪了個墊子,她在小花園的木亭子裡坐了下來,這亭子名喚愛晚亭,乃是外祖父母天晴時最愛盤桓之地,老兩口在一處下下棋,談談天,與孫子、孫女們談天說地,神仙眷侶一般的日子。

  在別的地方她尚能忍著淚,在愛晚亭裡她卻止不住哭了起來。

  「祖母去前還在怪我父親。」不知何時一身麻衣素服的楊國良來了,「可分明是你先答應的退親。」

  麥穗見這種情形,想遠遠的避開,許櫻略一示意,她留了下來,現在楊家在辦喪事,人來人往的,人人皆知她與楊國良訂過親,雖是表兄妹,卻也不宜多來往,這種四面皆通透的亭子,倒適合說上幾句話,她坐在亭裡,楊國良站在亭外,隔著兩尺之遠,能互相聽見說話,距離卻保持得極遠。

  「是我祖父應下的。」楊國良在別人那裡總有老成持重之類的評價,可許櫻總覺得他像個孩子,「古來兒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過是遵祖父之命罷了。」

  「那天晚上我看見了。」

  許櫻一愣,「什麼?」

  「你與連成璧私會。」楊國良說道,楊家的院子並不大,他住的院子與許櫻所居的小院,只有一條小徑兩道院牆相隔他本來也為了白天發生的事輾轉難眠,聽見外面的動靜,披衣起床去外面觀瞧,去看見了連成璧翻牆進去,呆了一會兒又翻牆出來。

  難怪楊國良總是一副她欠了他的樣子呢,她做了那麼久的老人,又重生回來,心底裡早就沒了那些少女情懷,男女大防雖知道,卻也沒那麼防備,在別人眼裡她跟連成璧果然關係暖昧吧,「我們並非相約。」

  楊國良冷哼一聲,「你當我是黃口小兒不成,可憐祖母,臨去世的時候還覺得我父對不住你們,為了富貴移了性情。」

  「你若覺得委屈,大可四處宣揚。」許櫻懶得再與他說了。

  楊國良瞧著她,只覺得她的眼神冷得跟冰一樣,那怕是訂親的時候,她瞧著自己也透著三分的防備、疏遠,退親之後更是如此,許櫻這個表妹,周身總想是徹著牆,一不小心就要撞到她冷冰冰的牆壁之上,「為了姑姑我也不會與旁人說半個字,就算是我親生的父母也不知情,只是請你日後少與我楊家往來就是了。」

  「楊家是我外祖家,你父是我舅舅,就算我不認你,也要認舅舅。」許櫻心道楊純孝如今已經是六品官了,她是傻了才會與這樣的舅舅疏遠。

  楊國良冷哼了一聲,見有來往的人往這邊望了過來,一甩袖子走了。

  楊老太太本是連俊青的師母,如今連家與楊家又成了姻親,連家的人自然是來弔唁了,還遣了個嬤嬤到裡面安慰楊氏和許櫻。

  「我們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四太太聽說楊老太太沒了,心裡都難受得緊,特意讓奴婢跟著二老爺、九爺、十爺來弔唁,望親家奶奶、許四姑娘保重身子。」

  楊氏忍了難過,拿了銀子賞給了那婆子,「謝你家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四太太的掂念,常嫂子,請帶這位嬤嬤下去喝茶。」

  這個老嬤嬤的出現倒讓連家跟許家的親事又成了焦點,陸氏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依著她的心思,既然小姑與連俊青有那些個牽連,就該避嫌才對,只是因有前情,她為避嫌疑倒也沒話講。

  花氏本是商家女,她家因做生意與連家的管事之類有過往來,只記得連家的管事出來都是拿鼻孔瞧人的,如今有頭有臉的嬤嬤見她倒是一口一個親家奶奶,更不用說連成璧本來就是神仙似的人品,花氏倒覺得這親事不差。

  餘下眾人紛紛亂亂的,有說許櫻親事尋得一個比一個好的,也有說商賈做得再大也比不得官家的,各種傳言紛紛擾擾,許櫻也只做沒聽見。

  連俊青這回倒沒有說要見一見楊氏的意思,只是與楊家兄弟和積年的同窗舊交敘舊,待展明德也來弔唁時,兩人在一處說話,也都頗發了一番感慨。

  當年那些同窗,有為官的,也有經商的更多的是在家裡安守田園苦心攻讀的,還有一個改學了醫,說來說去當年最出色的許昭業早已經黃土埋身,他們倆個也入了商道,說來說去竟說到了生意上,兩人說到一半,不覺一笑。

  楊氏本是出嫁之女,這邊楊老太太發了喪,她送了葬,只勉強喝了口薑茶暖身,就坐車回了許家,出嫁之女雖有守孝之說,頂多是不穿新鮮顏色的衣裳,自家茹素罷了,楊氏本就是一身孀居之人打扮,早已經開始吃素,日子與往日倒沒多少差別,只是懨懨的,沒有什麼精神。

  許昭齡起復的聖旨比許昭通起復的聖旨要晚了一兩天,不過還是依著舊約來了,梅氏特意來告訴楊氏:「董其昌的書畫本就貴,因劉首輔極愛,更是貴上加貴,本想壓一壓價,誰知道賣主竟一分錢都不肯再讓了,只得把三千兩銀子全花了出去。」

  「銀錢乃是身外物,那畫若能派上用場,三千兩銀子不算貴。」楊氏笑道,「你們幾時啟程啊?」

  「六爺原不放心家裡,見二嫂和榴丫頭、櫻丫頭把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的,也就放心了,說是過了年就去上任。」

  「這也沒多少時候了,東西可預備齊了?京裡的房子可賃好了?」

  「我娘家在京裡有一處舊宅,我哥哥已然派人去收拾了,至於東西都是現成的,也不用預備什麼。」梅氏歎了口氣,「我自從生了元凱,就再沒開懷,早就想著給六爺再納一房,誰知偏趕上了老太太的喪事,跟六爺提了幾次他總說已經有元凱了,兒女是緣份,如今上了京,沒個妾實在不好看,已經托媒婆去打聽可有知根知底的良家姑娘了。」

  「六弟妹果然賢良。」楊氏也只能是誇贊梅氏了,梅氏之前的那些事她慢慢的也想明白了,梅氏和她不一樣,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兒,總有不一樣的想法。

  「二嫂您聽我繼續說。」梅氏正色道,「誰知那媒人嘴快,竟說四哥正托了媒人,尋八字好的姨娘呢。」

  「竟有此等事?」

  「他還說四嫂有疾,是娶偏房不是納妾呢。」

  「卻不知此事老爺可知道?」

  「我偷偷問了六爺,六爺說老爺知道,他還說讓我趕緊熄了給他尋姨娘的心思,妾是禍家的根苗,四哥這樣是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惹事。」

  「當初四哥跟四嫂決裂為的就是納妾之事,沒想到四哥竟還沒有死心。」楊氏搖搖頭。

  她們這邊覺得自己剛議論完,不出三、五天,就聽滿府都傳四爺再做新郎的消息,據說新四奶奶是姓錢的。

  許櫻聽見這事兒差點當場笑出來,這錢家八字極好的嬌嬌竟還沒嫁,且還被四叔真當寶一樣的要給納回來。

  錢嬌嬌的底細旁人不知,她可是知情的,張半仙收了她家的銀子,把她平平的八字改成如今的這個,又四下宣揚,若非被外地的豪強騙婚,沒準兒真能蒙個奶奶做,錢嬌嬌做了寡婦,可是沒「守」的,依舊漫天撒網,暗地裡結交相好,她想借著這事兒整四叔一把,卻沒想到四叔還真惦記著錢嬌嬌……

  這也真的是四叔的劫數了。

  她正這麼想著,就聽見綠蘿一臉驚恐地跟麥穗說:「我剛剛去替姑娘取衣裳,聽見四房那裡吵鬧得很,四奶奶聽說四爺要納二房,指天罵地的,罵得難聽極了,四爺非說四奶奶犯了瘋病,又把四奶奶給鎖起來了,三姑娘和五姑娘又哭又求的四爺都沒心軟。」

  「以後他們家的事你少管,就算是看見了,也只當沒看見就是了。」麥穗說道,她可是記得四奶奶得勢的時候是怎麼欺負二奶奶的。

  許櫻心裡痛快之餘也想著,這男人若是變了心,別說原配如何,就算是自己原先疼愛的子女也不當成一回事了,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12:59 PM


  第九十一章:小四奶奶

  不管四奶奶怎麼鬧,總之她越鬧旁人越覺得她有惡疾,不止理不了家,還難教養女兒,連許桔為了她失了儀態跪求許國定,都被說成是她挑唆的,許榴還是一樣的沉默不言,只當自己死了一般聽不見父母爭吵,更小的許元凱早就被接到了許國定那裡親自教養,與自己的母親生疏得很。

  許國定已經應了許昭業娶偏房的事,還拿出了二百兩銀子供他操辦,許昭業也投桃報李,奉獻了好些好物件給許國定。

  這些爺們之間的事,原覺得與女子無關,誰知道滿府的人竟沒有不知的,許國峰把許國定罵了一通,無非是說要讓他自尊自重些,許家到底是書香門第,還有臉面要顧,不過既然兩家已然分了家,許國定也是快六十的人了,許國峰罵了一通就不再理了。

  至於許國榮,他跟許國定套交情,想要分一杯羹還來不及呢,哪會勸說他。

  幸虧這些都在許家的圍牆裡發生,外人並不知情,從外面瞧著許家還是那個規矩嚴整的香門第,許昭業娶二房的事,也有不少人贊同的,畢竟董氏有疾的事知道的人不少,這樣的人怎能掌理門戶,別說是外人,就算是董家人也是不但沒話講,還送來了幾匹衣料做禮物。

  說是娶二房也不過是納妾,雖說許昭業一個人張羅得熱熱鬧鬧的,把規矩禮儀都做足了,吹吹打打的在臘月之前把新人接進了門。

  楊氏正在守喪,自是沒有去,許櫻也關了屋門繡嫁妝,對外面的事只做不知。

  到了錢氏進門第五天這母女倆個才見到大名鼎鼎的錢嬌嬌。

  這錢嬌嬌不愧嬌嬌之名,生得身量不高,卻有身嬌嫩皮肉,五官長得極媚氣,說話細聲細氣的,見了楊氏先施禮叫「二嫂子好。」

  「原來是你。」楊氏有些不知該怎麼稱呼錢嬌嬌好了,索性胡混過去,「你進門也有些天了,偏巧我正在喪,沒法子恭喜你。」

  「嫂子您這是說的什麼外道話,咱們是一家人,來日方長。」錢嬌嬌笑道,她主動上來攬了楊氏的手,往前廳走,「我今個兒是頭一回拜見太太,確實有些怕呢。」

  「太太病著,心裡躁,你且放寬心就是了。」唐氏經過了一開始的病重,許家連棺木都拿出來預備好了,到現在竟然緩了過來,已然能吃些個稀粥之類的了,只是說話還不清楚,半邊身子動彈不得。

  她自然知道錢嬌嬌進門的事,卻是今天才想起來要見一見。

  錢嬌嬌進了唐氏的院子,只覺得遠沒有在外面想的那般淒清,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小院,各屋值錢的擺設也都在,來往的丫鬟、婆子也都是極盡心盡力的樣子,等到了唐氏所的屋子,掀了簾子進屋,撲面一股熱氣跟寧神香的味道並無別的異味。

  「二嫂子真是孝順,我也見過旁的病人,卻沒有似這般無一絲異味的。」

  「這都是丫鬟婆子們伺候得好,我原先還日日要待大半天,如今管了家,到只有一兩個時辰的工夫伺候太太。」

  「人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似您這般也少見。」兩個人小聲說著話,又往裡間的臥室走,唐氏正靠著半新不舊的絳紫軟枕打嗑睡,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鬟給她捶著腿。

  劉嬤嬤見她們來了,比了個安靜的手勢,迎了出去,「太太睡著了。」唐氏病症的另一症狀就是睡得多,經常說著話呢就睡著了。

  「難道我今個兒見不成太太了?」錢嬌嬌有些著急,也不怪她著急,雖說她是以偏房的名義進得門,府裡人都稱她小四奶奶,可董氏生著氣,並沒有接她敬得茶,若是唐氏也不接她的茶,她可就真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了。

  劉嬤嬤瞧了瞧她,「小四奶奶若是誠心想要見太太,在外間屋等著也是成的,只是太太一睡著就不知什麼時候能醒。」

  「唉……」錢嬌嬌低下了頭。

  楊氏見她這樣,心裡生了些憐憫,錢嬌嬌雖說之前嫁過一次,人卻是極年輕的,長得也鮮嫩,偏嫁給了已經上過而立的許昭業,已經夠可憐的了,「太太多半是嗑睡,沒準兒一會又醒了。」

  「二奶奶今個兒來得早,可是要喝茶?」劉嬤嬤卻沒有接楊氏的話安慰錢嬌嬌,她人老成精,頭一眼就覺得錢嬌嬌不是什麼好人。

  「嬤嬤煎得麥芽茶若是有多的,給我拿一杯來就成了。」

  「奴才知道二奶奶要來,已經預備好了。」劉嬤嬤笑道。

  錢嬌嬌見她們兩個說話裡透著親近,自己成了尷尬人,也不惱,只是笑瞇瞇地聽她們說話,聽她們說麥芽茶,也笑了起來,「這茶是什麼茶?卻還用煎得?我本是鄉下出來的,未見過世面,倒想嘗嘗。」

  「你若想嘗,劉嬤嬤那裡就是有多的。」楊氏笑道。

  劉嬤嬤見這個情形,心裡暗想,這小四奶奶笑臉迎人嘴裡跟抹了蜜一般,她瞧著倒比原先的四奶奶還要可惱,二奶奶向來心慈面軟,莫要上當才好。

  她心裡這麼想著,還是招喚了人去拿茶,親自端茶給了楊氏跟錢嬌嬌,這個時候兩人已經一見如故的樣子了,「二嫂子平日可有什麼消遣?」

  「無非是吃齋念佛罷了。」

  「說起念佛,我在家時聽說茂松山如意庵是極靈驗的,據說還有一股靈泉,能治百病,只是藏在深山,輕易不見香。」

  「我也是聽過如意庵的大名的,只一直無緣得見。」楊氏聽說錢嬌嬌也是信佛的,覺得多了幾分親近。

  「嫂子您還沒聽說?」

  「什麼?」

  「如意庵的比丘尼叫妙音的,如今正在許家村左近化緣呢,咱們把她找來一見,聽她講講佛法,豈不是與親臨庵中一般?」

  「竟有此事?也是我久在深宅,竟如此耳目閉塞了。」她抬頭問送茶的劉嬤嬤,「劉嬤嬤,您可聽說過此事?」

  「那個叫妙音的比丘尼前日倒是來過咱們家化緣,大奶奶素來也是信佛的,布施了一些,已然走了。」

  楊氏歎了口氣,「唉……竟是如此無緣不成。」

  錢嬌嬌也歎一口氣,「我也是耳目閉塞的,竟還以為妙音未走遠呢。」

  兩人小聲說著話,天南地北的,竟說了約麼有一個時辰,楊氏本就寂寞,梅氏忙著料理一大家子人,又有自己的小家要照應,與她能說的話少,她與許櫻又是母女,有些話能說,有些不能說,更不用說許櫻向來機敏,常讓楊氏覺得自己不如女兒,如今遇上個處處捧著她說的錢嬌嬌,竟一直引為知己。

  等到劉嬤嬤進來叫她們,說是唐氏醒了的時候,她們已經好得好似是多年未見姐妹一般。

  唐氏本就不喜楊氏,誰知自己病了之後,兒子媳婦們一開始還好,除了每日請安也是日夜守候伺候,越到後來他們的事越多,來得也越少,只有楊氏日日在她跟前,她厭也好煩也好罵也好,都似是打在一團棉花上一般,她罵急了,想要打人,楊氏也是輕輕一躲,到外間屋去,楊氏一走不要緊,劉嬤嬤那個早就變了心腸的也跟著躲,還帶走屋裡的丫鬟婆子等,唐氏很是吃了幾回苦頭,雖說有時會拿話擠兌楊氏,罵人打人的事是真不敢做了,只敢在心裡罵楊氏是個不孝順的。

  錢嬌嬌進門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原來想著許是這回能娶回來一個乘自己心的,卻沒想到錢嬌嬌是與楊氏扶著胳膊進來的,心裡面暗罵又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狐狸精。

  「你……就是……錢……照照?」唐氏舌頭僵硬,說不出嬌字來。

  錢嬌嬌福了一福,「媳婦給太太請安。」

  「你……是……哪個席……席……厚……?」

  「媳婦是四爺新娶的偏房,娘家姓錢。」錢嬌嬌還是那個不羞不惱的樣子,「四爺原說要帶著媳婦來給太太請安,誰知昨個兒染了風寒,怕過病氣給太太,因此沒來。」

  「不……不……紹……」唐氏想要罵人都罵不利索,憋得臉上通紅,楊氏到她身後拍她的後背,她才慢慢喘勻氣,「滾……」她這個滾字倒說的清楚。

  錢嬌嬌像是被嚇到了,瞧了瞧楊氏,又瞧了瞧劉嬤嬤,臉漲得通紅,拿帕子捂了嘴,跑了出去。

  楊氏心中歎氣,唐氏也太會欺負小媳婦了,難免又同情了錢嬌嬌一些。

  劉嬤嬤悄悄的把錢嬌嬌的種種透給了許櫻,許櫻心道此人倒是比想像中難纏,原先她本想借錢嬌嬌挑撥許昭業夫妻,並沒想到許昭業真能把錢嬌嬌娶回來做偏房,更沒想到董氏竟然沒有了招架之力,如今看來,錢嬌嬌竟像是成了整個許家二房的麻煩一般,這樣的女子在家裡,怕是頭一個上當的是許昭業,二一個就是她母親楊氏了,可她又不知該怎麼跟楊氏說的好,只得把麥芽叫來了,吩咐她要跟緊楊氏,若是楊氏跟錢嬌嬌在一處,更要寸步不離,把兩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通通報給許櫻知道。

  麥芽雖沒覺得事態嚴重,還是點頭應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09 PM


  第九十二章:一斗珠

  除了許櫻之外,楊氏身邊覺得錢嬌嬌不好的人是江氏,江氏如今與楊氏來往得久了,也多了些香火情,她又天生的一雙勢利眼睛,對在許家尚未站得住腳的錢嬌嬌就有幾分的鄙夷,偏楊氏與她極親近的樣子,江氏自是覺得不是滋味。

  暗地裡想著,這錢嬌嬌比起董氏來多有不如,別的不說,就說她那一身的小家子氣吧,剛進門的時候那幾件好衣裳,好首飾,跟賃來的一般,不下架的穿,在自家嫂子屋裡說話,倒打扮得要去見府尊太太一般。

  這作派與汪氏倒是有些彷彿,可汪氏那是真有銀子,衣裳、首飾能穿戴大半個月不重樣,真要到了逢年過節要上台面的時候,汪氏也能弄出一身富貴逼人的打扮來。

  錢嬌嬌就不成了,這府裡人人都長著勢利眼睛,她有些什麼誰能不知道,就她那幾件金器,翻過來掉過去的,穿了足有一個月了。

  江氏也有金器,可平素只戴一兩樣,逢年過節的時候戴,才顯得隆重富貴,楊氏更是除了翠的、玉的、珍珠的之外,輕易不戴別的首飾。

  江氏坐在一旁做著活計,聽著錢嬌嬌在楊氏跟前說著外面的新鮮事,忽然想是警醒了一般瞧瞧屋外,「咦,竟下大雪了,幸好前幾天日頭好,我讓丫鬟們把大毛的衣裳都拿出來洗曬了,否則怕要沒衣裳穿了。」

  「可不是,這天變得真快。」楊氏也瞧瞧外面,「麥芽,大毛的衣裳可預備好了?預備好了就給姑娘和輝哥兒送過去,再看看學裡的炭夠不夠。」

  麥芽福了一福,「剛才奴婢見外面下雪已然派綠蘿去送衣裳了,她回來說學裡的炭火正旺著呢,她只呆了一會兒就是一身的汗。」

  「嗯。」楊氏點了點頭,見錢嬌嬌低頭不說話,眉目間有些為難之色,「你有何為難?」

  「並沒有什麼為難。」錢嬌嬌搖搖頭,楊氏瞧了瞧錢嬌嬌來時穿的衣裳,只是兔毛裡子粉緞的面子的斗蓬,小門小戶人家裡穿著也就罷了,在許家就顯得有些過於寒酸了。

  想來許昭業對新婦寵愛歸寵愛,卻也沒那麼心細,大、小毛的衣裳都要工夫去做,錢嬌嬌有錢怕也沒處買去。

  「我年輕的時候頗有幾件顏色鮮亮的大毛衣裳,櫻丫頭不喜艷色,都白放著,你若不嫌棄,就拿去穿吧。」楊氏說道,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好美的,遼東又產皮草,要說大毛衣裳她存著的,自是比旁人的要好幾分。

  江氏聽楊氏這麼說,頗有些後悔自己沒早說沒有好的大毛衣裳穿,平白便宜了別人,錢嬌嬌卻氣了起來,「這……怕是不好吧。」

  「你進門我還沒給你見面禮呢,這全當見面禮了。」楊氏使了個眼色,麥芽進了裡間屋,開了櫃取衣裳。

  她想起許櫻的吩咐,沒敢拿那些個貴重的紫貂、黑貂、銀狐等等,拿了羊皮一斗珠裡子,妝花緞面子的斗篷出來,錢嬌嬌一瞧,眼睛就有些發直。

  她雖出身小門小戶,可是好東西她是見過的,別的不說這妝花緞就頗值些銀子,更不用說裡子是一斗珠了。

  楊氏見麥芽別的沒拿,拿了這個,瞧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這衣裳是我年輕時的,攏共也沒穿幾回,你若不嫌棄,拿去穿吧。」

  江氏看見了拿出來的是羊皮一斗珠,心裡面暗笑,羊皮一斗珠的斗篷要說保暖,那是一等一的,穿著也舒服,若論珍貴卻不是十分的珍貴。

  錢嬌嬌素來會看人的臉色,見江氏從羨慕婉惜面成了現在的略帶笑容,心裡平白這衣裳在許家怕是真不算什麼,心裡面罵了幾句,卻還是笑吟吟的接了,「這個可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的,大家都是一家人。」

  錢嬌嬌這命丫鬟接了衣裳,「我們家四爺命人給我採買皮草做衣裳了,只是我進門得晚,沒還沒做成,等做成了,再把這衣裳還給嫂子。」

  「你這是打我的臉,這衣裳也不值什麼。」楊氏心裡清楚,麥芽會這般陽奉陰違,怕是得了許櫻的吩咐了,心裡卻不高興卻也沒說什麼。

  等到了錢嬌嬌和江氏都走了,她正想去找許櫻,卻見許櫻穿著白狐皮裡子、素面緞子的披風,頭戴著銀鼠的風帽,一身風雪的進了屋。

  「這大雪天,你去哪兒了?」

  「女兒午時瞧著天晴,去大房楠姐姐那裡說話了,誰知回來的時候便下雪了,幸虧麥穗回來給我取了衣裳。」許櫻一邊說一邊摘了帽子解了披風,「還是娘的屋裡暖和,我那屋剛燒了炭火,還冷著呢。」

  「這是你屋裡的人沒成算,主子不在難不成就真凍著等了?」楊氏替許櫻整了整衣裳。

  「麥穗出去了,我那屋就沒有能做主的了,一個個的都還是孩子。」許櫻笑道。

  「唉……」楊氏歎了口氣,想起許櫻交待麥芽防備著錢氏,心裡又有些不樂意,她捏了捏許櫻的臉頰,「是不是你讓麥芽盯著我,怕我被人騙去家私?」

  許櫻知道瞞不過楊氏,點了點頭,「我瞧那錢氏不是什麼好人,娘你還是要小心些。」

  「我看你瞧誰都是惡人。」楊氏道,「再說了,我的那些個大毛的衣裳,都是你爹在時的,雖說料子不差,可那樣子早就過時了,料子也不鮮亮了,若非是她這樣初來乍到的,旁人怕還瞧不上。」

  「旁人瞧不上,女兒瞧得上啊,過幾日到外面尋個好匠人,把面子給換了,樣式改一改,都是好衣裳,哪那麼容易給人的。」許櫻笑道,她這個時候才明白楊氏在氣什麼,這也是麥芽矯枉過正的緣故,她小聲問麥芽,「你把哪件衣裳給小四奶奶了?」

  「一斗珠。」麥芽小聲答道。

  許櫻有些憋不住想笑,又正色道,「那一斗珠也是難得的好料子,比不得尋常,要說娘那些個衣裳,真要到了冷時,也就是那羊皮一斗珠最是保暖。」

  「你啊,越長大倒學了一身刻薄吝嗇的本事。」楊氏斥道。

  「倒不是我刻薄,只是提起這錢氏,我就覺得三姐姐和五妹妹可憐,三姐姐今個兒也在二姐姐那裡,連句話都少,若非我提醒,她看見下雪都忘了讓下人回去取衣裳。」現在許榴在家裡就是折磨,許櫻倒盼著她早嫁出去,許榴是個溫室裡長大的花朵,經不得風雨。

  「這是你四叔和四嬸的事,你操得什麼心。」

  「四嬸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四叔涼薄也讓人心驚,更不用說他如今更加不務正業,除了沉迷美色就是求神問道,偌大的家業都由老爺一個人操持著。」

  楊氏聽到這裡點了點頭,「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像是許昭業這樣到了該立業的三十多歲還是紈褲狀的有錢人家子弟不知道有多少,許家已然算是成材率高的了,二房三個少爺,兩個都中了進士,在外人眼裡是規矩興盛人家。

  「我聽說二姐姐也要嫁了,過了年張家也要過大禮,三嬸為了這事兒暫不和三叔一同赴任。」

  「一恍你們都大了。」楊氏道,許楠嫁了,現在瞧許家的樣子,董家怕也是想早早的把許榴娶回去,與許家再結一門良緣,前頭的兩個姐姐如此,許櫻出嫁之日怕也不遠。

  「弟弟都讀完百家姓了,我們可不是都大了。」許櫻笑道。

  許榴攏了攏身上的大紅猩猩氈斗篷,緩慢在雪地裡行走著,風雪雖瞧著大,可在雪裡走著並不冷,甚至有些暖意,她聽著腳下的雪咯吱咯吱響著,倒寧願這路途遠得走不到一般,如今她的家,倒冷得她不想進。

  誰知遠遠的就見前面過來幾個人,打頭的那個穿著妝花緞斗篷的,不是父親新納的偏房又是誰,許榴此時倒有些恨自己穿的是紅衣裳了,竟沒處躲去,只是側過身,佯裝瞧著堆著雪的梅樹,不肯瞧人。

  錢嬌嬌自也是瞧見了許榴,見許榴這樣,難免有些火氣,她好歹也是偏房,並非是姨娘,許榴這個姑娘這樣不敬長輩,實在是失禮。

  「喲,這不是三姑娘嗎?怎麼大風雪天的竟還在外面走。」

  許榴見躲不過,施了個福禮,「給姨娘請安。」要說錢嬌嬌是姨娘,許榴這個姑娘自是不用與她請安的,若是錢嬌嬌是偏房,叫姨娘就有些不對了。

  「好孩子,真懂事。」錢嬌嬌比許榴也大不了幾歲,卻做起了大人狀,「你這是打哪兒來了?」

  「我從大房二姐姐那裡來。」

  「哦。」錢嬌嬌點了點頭,「你母親身子可好些了?我昨個兒聽見些動靜,四爺非說是鬧貓呢,不許我瞧……」

  「我昨個兒睡得早,倒沒聽見什麼動靜,我娘的身子好多了,她只是有咳症,到了冬天身子不好罷了。」

  「原來如此,她身子好,我就放心了。」

  「我還要給母親請安,少陪了。」此時若是許桔在,說不定多少難聽的話就要說出來了呢,許榴卻忍了又忍,尋了個由頭避開了。

  錢嬌嬌瞧著她的背影心道,這些豪門大戶的姑娘,一個個慣會裝相,若非許榴年歲已大,且已經定親,她豈會輕易饒了她。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20 PM


  第九十三章:祭

  轉眼間到了楊老太太七七四十九天的大祭,楊氏提前一天就帶著許櫻到了臨山鎮楊家,聽說的頭一件事就讓她極不高興,本來楊純孝得了祥陽知州的官職時,就已經上了表章,說自己本來就是為了父母身體不好才乞休的,若是此時上任,怕無法孝敬二老,劉首輔很通情答理,替他在皇上面前說了話,加上裡面又牽扯了榮親王,皇上答應得挺痛快的。讓他年後上任,當現任祥陽知州多待半年。

  本來楊老爺子和楊老太太的身體慢慢好轉了,一家子高高興興的打點行裝預備上路,楊氏太太就病故了,自然上了表丁憂,誰知朝廷說了句奪情,起因是那祥陽地方,原先的知州也是丁憂走的,後來派去的沒等待過百日就生了病,第三任就是現任,是劉首輔的親信,年後入京另有重用,祥陽本屬直隸,地方緊要,楊純孝若是乞休丁憂,劉氏一黨怕就沒可信之人能赴任了,因此讓他年後依舊赴任。

  楊氏聽說這件事,頗有些不高興,「既是如此,大哥就應該辭官不做……」

  楊純孝面色有些窘迫,剛想說些什麼,楊老爺子卻有些動了怒一般,「婦人之見,所謂忠孝不能兩全,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計,他為了我們兩老已然耽擱了,再乞休就過了些。」他本來身體就不好,強撐著身子出來,說了兩句話,已經累得不行了。

  楊純孝瞧著父親,心裡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心疼,而是父親可千萬不能出事,若是父親也沒了,他想不丁憂都不成。

  楊氏還想再說話,許櫻拉了拉她的衣裳,楊氏這才住了口,許櫻心裡清楚,這個時候劉首輔剛站穩腳,舅舅所謂的父母病弱怕都是劉首輔的意思,祥陽雖屬直隸,位置卻是京畿要道,離天津大營只有十里之距,又有漕運碼頭,在今年年中的時候,正是先帝病重,劉首輔是連舅舅這樣差一些的親信都信不過的,到了年後舅舅不去接任,劉首輔已經一時安排不出人來了。

  其實舅舅運勢不錯,原先劉首輔行事低調,一副不結黨不營私只忠於皇上一樣的模樣,這才一時捉襟見肘,可若是此時舅舅不占好了位置做出一番功績來,等到三年丁憂之後,劉首輔手下別說七狼八虎,就是一百單八將都安排好了位置,哪有舅舅施展的地方。

  外祖對這事兒清楚得很,楊家好不容易興盛起來,守制丁憂這樣的事,自是比不上楊純孝的前程,偏偏母親是深閨女流,看不明白。

  陸氏自是看清楚了她們母女的小動作,心道莫非許櫻連朝廷風雲都看得清楚?她就算是出身官家,也要自己的兄長和丈夫講解了一番才明白其中的道理,許櫻又從哪裡知道的?

  陸氏想到這裡,說起了別的話,「來年皇上開恩科,國良依制要丁憂怕不能去,聽說連家十爺是個文章極好的,不知會如何。」

  「連十學業如何,怕是我還不及父親知情。」楊氏有些冷淡的說道。

  「他學業自然是好的,來年秋闈,考中舉人還是有把握的。」楊老爺子說道,許櫻沒嫁成自己的孫子,卻嫁給了連十,楊老爺子倒沒像楊老太太那樣遺憾,反而覺得不差。

  七七四十九天的祭禮來得都是親朋,行了祭之後,又招待了眾人薄酒素宴,打賞了前來做道場的和尚道士,這才算是結束,楊家收了靈棚等等。

  許櫻依舊尋機去那亭子坐了,此番打憂她閒坐的,卻是淑瑩,「原先我們小時,祖母就是在這亭子裡教我們走路、說話的,卻沒想到亭子雖在,祖母卻不在了,去年我爹說這亭子簡陋,想要重修,祖母說什麼都不肯,說是捨不得,我還暗地裡笑祖母,如今想想幸好未曾重修。」

  許櫻上下打量她,見她身上並無錦緞,是民間料子做的棉襖棉裙,外披的斗篷也不甚貴,雖說守孝時這般穿才是對的,可如今人人皆誇耀富貴,早沒人如此了。

  「這衣裳是早年間祖母替我攢的料子做的,為的是我長大之後穿,誰想長大之後竟未穿過了。」

  「這也是此一時彼一時。」

  「是啊,伯母也是這樣說。」對楊純孝未曾守制丁憂,楊淑瑩瞧起來也是頗有微辭的,「我們小時,規矩禮儀都是大伯娘教的,只覺得她懂規矩重規矩,如今……」

  「大伯娘也是不得已。」陸氏的懂和重,是有前提的。

  「是我凡事太當真了。」淑瑩說道,「比如大哥跟你的婚事,你千萬別覺得是許家無情,大伯父派人到許家退親之前,先是接到了京裡的信,我聽說是陸家的人,瞧上了大哥哥,想要讓大哥哥做女婿,大伯父這才去許家退親。」

  「誰先誰後又如何,總之是許家在那時答應了。」許櫻笑笑,「我與大表哥無緣罷了。」

  「我現時覺得小時候好,小時候家裡沒什麼錢,姐妹們也不用守規矩,跑來跑去的,多自由。」

  「是啊,還是小時候好。」

  連成玨關了臨街小飯館的窗戶,轉身親自替許昭文滿上一杯酒,「侄兒原不懂道法,如今聽了四叔一番話,勝讀十年。」

  「你小小年紀卻頗有靈性,實在難得啊。」許昭文向來最聽不得旁人吹捧,連成玨最會的卻是吹捧,兩人自然一拍即和。

  「對了,眼瞅著就要過年了,你是何時啟程?」

  「小侄明日就走。」連成玨說道,「我二叔讓我送完了聘禮,再去書院瞧一瞧,新山長人雖不錯,卻不善經營,怕他安排不好房舍、柴米等等,我去一瞧,竟從我二叔話上來了,書院遠不及當初興盛,我安排了一番,這才耽擱了。」

  「唉,你小小年紀做事卻這般體貼周全,實在難得。」

  「我不過是依我二叔的吩咐罷了。」

  「你過歉了。」許昭文道,「你訂親了沒?」

  「還沒呢。」

  「這就是做父母的不對了,你弟弟已然定了親,你的親事怎麼未曾訂呢?」

  「我本是庶出子,來年家裡應會有安排。」

  許昭文聽到這裡搖了搖頭頗有一番感慨,「我瞧你對你弟弟體貼恭敬,又似長兄又似……像你這般的兄長,應是你弟弟的造化,當初我……」許昭文搖了搖頭,「不說了。」

  「其實世叔無論是道法還是文章,都不差,為何來年不下場一試呢?」

  「老了,不與你們年輕人爭了。」許昭文娶回了錢嬌嬌這個命裡有「官祿」的,可要說真讓他去考,他又有些忐忑了,生怕考不上丟人。

  連成玨歎了一口氣,「其實呢,侄兒倒有發財的門路,就怕世叔不肯做。」

  「哦?世侄有何生意?」許昭文其實心裡早就癢癢了,他看著許櫻那個小丫頭,讓許忠出去隨隨便便的做了幾筆買賣,就賺下許多的銀子,早就想若是自己怕是要賺更多,只是沒有門路罷了。

  「不是生意,是農耕。」連成玨道,「如今大齊朝抽旱煙、水煙的人不少,可山東種煙的卻不多,侄兒瞧著山東產的煙,不比福建種出來的差,怎奈大戶們都只知種糧……」

  「這怎麼能算生意呢……」

  「世叔您聽我說,許家的地多,您只需先辟出幾百畝來,侄兒派人幫您耕種,到了秋天時,我再派人來收,您只管收錢就是了,煙草之價,可是比糧食貴了一倍之多。」

  「可我聽說,煙不好種……」

  「我手下自有福建來的,會種煙之人……」

  錢嬌嬌關了門窗,拆開從外面買回來的點心包,拿出裡面的一封信,展信觀瞧,又歎了口氣。

  「繡球,你說我爹這又是什麼意思?竟想讓我哥哥也進許家。」

  「舅爺聰明機靈,有舅爺在,姑娘想必如虎添翼一般。」

  「添什麼翼?這許家就是他選的,說什麼許家二房,二老爺沒了,二奶奶是個面捏的有錢婦人,六老爺要離家上任,我若是嫁了進來沒兩年就要掌家,若是生了兒子,偌大的家業都是我的,結果嫁進來這麼久,連祠堂都未曾進。」

  「所以老爺才派舅爺來啊,舅爺見多識廣,自是不同凡人。」

  「我看是財迷心竅還差不多,二奶奶雖說是麵捏的,可偏有個厲害的女兒。」

  「您沒聽說嘛,四姑娘是要嫁人的人了,等她走了,您忽悠二奶奶還不是手到擒來。」

  「怕是她走了,家業也要帶走了。」

  「所以啊,您要趁著機會把家底摸清楚,偷偷的告訴了四爺,四爺到時候看緊了,哪那麼容易讓她把許家的銀子事到別家去,別說四爺不肯,老爺怕是都不肯呢。」

  錢嬌嬌點了點頭,露出喜意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26 PM


  第九十四章

  楊氏帶著兩個孩子回許家的時候,許家已經在預備年了,上上下下一片喜意,給許國定和唐氏請完了安,就趕緊回了小院,哪裡也沒去,大過年的,他們剛從居喪之家回來,自己也要知道避忌。

  楊氏拿了描紅本子出來,讓許元輝練大字,「這幾日我帶著你來來去去的,功課耽誤了,但這一日一篇大字,兩篇小楷,一日都不能停。」

  「是。」許元輝點了點頭,他腦子不能說笨,說話更是極溜,眼睛也拿事兒,講起孩子道理來頗通,可念了書才看出來在學業上不算聰明,一樣的功課,旁人背十遍能背會,他得背上幾十遍,還是有遺漏,楊氏特意的磨著他的性子,幾十遍不通,就背上百遍,總要讓他記扎實了才成,寫字一項上,也是有意的磨練著他。

  許櫻在一旁撿了楊氏針線簍子裡的東西細看,見有一雙做了一半的鞋,不似是自己的也不似是母親的,「娘,這鞋是給誰做的?」

  「給你祖母做的。」

  唐氏臥床都快有大半年了,哪裡能穿鞋……「這……」

  「不管能不能穿,總要有雙鞋。」楊氏道,「這樣為人媳婦,旁人瞧著才像話。」

  「是我想淺了。」許櫻道。

  「你日後做人媳婦,可不能想淺了。」楊氏道,「於外面的事你見識得明白,可這家裡的事就差了火候,這不是為女子之道,女子還是要齊家才是正道。」

  「嗯。」她確實於內宅之事頗有些不通,她與人做外室,哪裡知道如何家裡面親戚妯娌相處、親戚往來,想到這裡她歎了一口氣,「娘,你還為大舅舅的事生氣?」

  「你大舅舅前程好,你外祖母也能含笑九泉,只是今個兒這事兒,我這個做姑奶奶的卻不能不提。」楊氏道,「你啊……臉上冷,心裡不能冷啊。」

  心冷……許櫻想想,自己確實有些心冷了,兩輩子活了一個甲子還多,心早就凍得跟冰陀子似的了,平素只是泛泛之交看不出來,母親楊氏怕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吧。

  寫字的許元輝忽然抬起頭來,「娘,什麼叫丫頭養的?」

  楊氏一愣,「你聽誰說的?」

  「我聽旁人私下裡說的。

  「丫頭養的是說婢生子。」許櫻說道,楊氏用指責的眼光瞧著她,許櫻卻不以為意,許元輝已經夠大了,許多事從她們耳朵裡聽到要比聽別人說強。

  「那我是不是丫頭養的呢?」

  「不是。」楊氏道,「你是寫在我名下的,自然不是婢生子。」

  許元輝低頭不說話了,寫在名下的……這是什麼意思……

  許櫻瞧了瞧許元輝寫得字,許元輝背書不成,字寫得卻是不錯的,以他的年齡是非常好了,「弟弟這個『榮』字寫得好,很有風骨。」

  許元輝笑了笑,姐姐這是在逗他呢。

  許元輝七歲了,過了年就八歲了,正是七八歲討狗嫌的年紀,可卻出奇的乖,整天不是在學裡,就是在院子裡一個人玩,很少大吵大鬧的,說話也懂事,學業上雖辛苦但也是讓學就學,許櫻心裡明白,他還是對自己的身世有些知曉的,像他這樣的出身,許家上上下下人多嘴雜的,他自己不問,也有人上趕著告訴他,像是丫頭養的這樣的話,他肯定也沒少聽。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只能盼著他是個真懂事的,莫要被小人離間了他跟娘的母子情。

  到了過年的時候,許家自白日忙到晚上,下午開宴的時候,連臥床的唐氏都打扮一新的出來呆了一會兒,腳上穿的正是楊氏給她做得鞋,眾人又是好一頓的誇贊楊氏孝順,把唐氏氣得眼睛直往上番,卻越著急越說不出什麼。

  董氏也是難得出現,穿著大紅富貴榮華織錦狐腋毛窄襖,外罩大紅貂毛褂子,臉上陰沉得連濃妝都蓋不住,錢嬌嬌倒是出奇的乖巧,穿著桃紅白狐窄襖,站在董氏身後,笑得如春花初綻一般,看見這兩人的心裡都難免一歎,董氏年輕時也是有幾分姿色的,可經過這一年的折騰,本就憔悴了許多,再跟錢嬌嬌一對比,更是一個黃臉婆一個美嬌娘。

  大太太孟氏瞧見了這陣式,微一咳嗽,「這位姨娘是哪一個,我怎麼瞧著眼生?」錢嬌嬌嫁進來的時候動靜鬧得頗大,但是許家的長輩除了許國定露了一面,許國峰跟著起了會兒哄,旁人都未曾出現就是了,之後錢嬌嬌想要見長輩,都被軟釘子擋了回來,別的不說,董氏沒喝她敬的茶,旁人就不會認她打董氏的臉,大太太孟氏這話,更頗有替董氏打報不平的意思。

  錢嬌嬌頗拘謹地低下了頭,求援似地瞧向楊氏。

  楊氏覺得她樣子實在可憐,忍不住說道:「大伯娘想是貴人多忘事,這是四爺新納的偏房。」

  孟氏點了點頭,「哦,原來如此,是個好模樣的。」旁的再沒多說。

  董氏大聲地冷笑了一聲:「今年四爺還張羅著要讓她上祖譜呢,我卻不知許家竟有讓妾上祖譜的規矩。」

  年夜飯桌上又一次氣氛凝重了起來,上祖譜的事確實是許昭文過份了,董氏怕也是憋得狠了,這才說了出來,「都說我瘋魔了,我瞧著這瘋魔的人不少。」

  「你身子不好,難以掌家,我娶個偏房回來幫你有何不可?」坐在男桌上的許昭文站了起來,許昭齡拉了拉他,卻沒拉動。

  「你要娶偏房我沒攔著你,可你要娶娶個正經人家的黃花大閨女啊,娶個寡婦算是怎麼回子事?」

  「她是被騙沖喜的,沒過三天就守了寡,與未嫁之人又有何差別?更不用說她八字旺夫了。」

  「八字?」董氏冷笑了一聲,「我卻沒聽過八字好的人守寡的事。」

  他們夫妻一來一往的隔著桌子就鏘鏘起來了,倒鬧得眾人大過年裡頗不痛快。

  許國峰一拍桌子,「夠了,大過年的也讓人過不好,讓小輩們瞧笑話!老四,你給我坐下!」

  許昭文悻悻地坐下了,董氏閉了嘴,錢嬌嬌眉頭皺了皺,一掐自己的大腿,一雙水靈大眼眼淚汪汪的,讓人瞧著說不出的心疼,「這都是妾的罪過……」

  「有你什麼事?回去呆著去!她不認你你何苦給她立規矩。」許昭文業又站了起來,許國峰咳了一聲,心中暗罵自己的侄子不懂事,男人娶妾,哪個女人會高興?鬧一鬧也就過去了,最忌諱男人胡亂為新人出頭,平白傷了夫妻之情,也讓新人難做。

  許昭文又坐了回去,心裡面對董氏的厭惡又添了幾分,原先董氏不是這樣的,賢良溫婉,見他身邊的人單薄還知道替他張羅妾室,怎麼如今變得這麼厲害,若不是看在她替祖母守過孝,且生養了兩女一子的份上,他真想把她給休了。

  許櫻與許家的姑娘們坐一桌,許楠裝聾作啞只做沒瞧見也沒聽見,許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死死地咬著嘴唇,許桔則是撂下了筷子,目露怒火,餘下的小一點的姑娘們,則在那裡小聲竊竊私語。

  許櫻小聲說,「四叔只是一時糊塗……」

  「別說便宜話。」許桔道,「總之你們都是精的,就我一個是傻子,未出閨閣的姑娘為了個姨娘跟父親吵架,平白落得個厲害不容人的名聲。」她說這話的時候瞧著的是許榴,許榴在這事兒上不說話,最生氣的是許桔。

  「妹妹!要記住孝道。」

  「哼!」許桔冷哼了一聲,要說許家的男人都似父親一般也就罷了,可許家分明不是這樣,大伯只有兩個老實的妾,被大伯娘管得跟避貓鼠一般;二伯更是到死就只有一個通房;三伯做了那麼大的官,身邊也沒個妾;五叔是個沒出息的不是他;六叔有個妾還被賣了,她不傻,她會看,許家就是只有沒出息沒本事的人才只知道玩女人,父親太丟人了。

  吃罷了年夜飯就是預備貢品了,到了子時的時候,許國峰帶著男丁到祠堂祭祖,孟氏帶著女眷在堂屋祭拜,錢嬌嬌到底是跟著妾室們一起站到了一邊。

  到了年初一早晨回了自己的院子,許櫻的頭一件事就是勸楊氏,「娘還是少與錢姨娘來往得好,更不要替她出頭,她不過是個妾室。」

  「你四嬸那般對我,我不記仇,她幾番對付你,又要害你弟弟,我不能不記仇。」

  許櫻這才明白,自己的娘是在有意的接近錢嬌嬌,抬舉錢嬌嬌,讓董氏難看,若是這事是旁人做的,她怕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可就因為是自己的娘,許櫻覺得她跟白璧般的無暇,沒想到娘也會記仇,會報復,「娘……」

  「你怕我被錢嬌嬌賣了嗎?」楊氏一笑,「她比起你祖母、你四嬸,簡直太好對付了。」她不是真的綿軟到任人欺凌的地步,只不過唐氏是她婆婆,董氏是掌家的奶奶,她不得不低頭罷了,錢嬌嬌不過是一個沒被承認的偏房,楊氏還沒放在眼裡。

  「娘這般有成算,女兒也就放心了。」

  「你總要嫁人的,我總不能讓你嫁人也嫁得不安心。」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3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4-20 01:39 PM 編輯

  第九十五章:尋醫

  過了年之後,許昭通、許昭齡都離了許家村赴任去了,兩人走前自是有一番臨別宴請親朋之類的,場面搞得熱熱鬧鬧的,世人也都傳許家不愧為世家,對許家多了幾分的尊重,楊氏守著孝,許櫻藉口要繡嫁妝都沒露面,只是赴了梅氏在內宅辦的辭別宴,楊氏送了梅氏幾樣首飾,「這些都是我年輕時的,你或留著戴,或做個念想吧。」

  梅氏瞧那幾樣首飾無論是料、還是工都是極好的,樣子古樸大方卻不過時,心裡很喜歡,拉著楊氏的手道:「我在家時有過幾個姐妹,嫁了人卻只有嫂子這一個知心人,如今我走了,又是幾年才能再見,你一個人留在山東,應對著一大家子的人家,有些話我不得不說。」

  楊氏點了點頭,「你說吧。」

  「頭一宗事就是櫻丫頭的婚事,我知道嫂子你只有櫻丫頭一個親生的骨肉,她身為嫡長女又是比旁人精貴了一層,您手上的那些個銀子也全都是櫻丫頭賺得,可這防人之口甚於防川,元輝漸漸得也大了懂事了,自有那些個小人在他耳邊嚼舌頭,您若陪送櫻丫頭陪送得太多了,我怕他會跟你離心,銀錢乃是身外物,您後半輩子還要指望著元輝,您千萬要謹慎,比如隆昌順,您就不能陪送出去。」

  楊氏點點頭,梅氏說的這是實話,她陪嫁許櫻自是不能少了,但也不能太招人眼,隆昌順就是太招人眼了。

  「二一宗是錢氏,她終究不是正房,四嫂也未曾喝過她敬的茶,我知你與四嫂宿有些難解的仇怨,只是錢嬌嬌此人為人不正,二嫂你還是要對她多加小心;三一宗事是太太,太太中了風,這病許是明天就要過世,許是能活十年八年,如今我不能盡孝道,為兄弟前程計,還請二嫂多照應太太;四一宗事是三房,如今咱們雖然分了家,卻還在一起住著,我聽著三房的風言風語,似是頗有些不光彩之事,二嫂您還是要勸著老爺,早日另尋地皮,搬出去清靜。」梅氏又道,「我知道二嫂是個仁善寬宏的,可這世上就有那些個魑魅魍魎,二嫂您要記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楊氏一一點了頭,「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為了這個家,你放心,我再不會做那心慈面軟唐僧似的糊塗人了。」

  第二日楊氏又親自去為許昭齡和梅氏送行,許昭齡也知道梅氏找過楊氏談話,臨別時一躬到地,「弟弟如今為家國前程去了京城,留嫂子守家,還望嫂子珍重,替為弟的在父母大人跟前多行孝道。」

  楊氏受了他這一禮,「家中自有我來操持,六弟您一路順風。」

  許昭齡夫妻走了,許家像是空了一半一般,梅氏平素愛熱鬧,說說笑笑的有她一個跟多了幾個人一般,如今楊氏掌著家,許昭文整日不是跟錢嬌嬌廝混在一起,就是在外面忙著他不知道什麼大事,董氏得了教訓不再輕易的叫罵了,只是關著門做修身養性潛心向佛狀,許榴除了每日幫著楊氏理一理家之外,關著門繡嫁妝,一心想著不知何時才能離了許家,嫁給心愛的表哥,這個時候許桔成了最各色的那個,她整日游來蕩去的,滿府的轉悠,也不知在做些什麼。

  這一日她轉悠到了楊氏和許櫻所居的小院,常嫂子頭一個看見了她,頗感意外地迎了過去,「喲,原來是五姑娘……您可是來找我們家四姑娘的?」說起來許桔也可憐,如今太太中風,四奶奶半瘋,留下她一個沒訂親的姑娘也沒人幫著張羅,不知婚事能落在哪兒不說,瞧她近日這樣子,三天倒要找碴跟錢嬌嬌吵一次架,全然不顧未嫁姑娘的體面,這姑娘的性情下人們私下著傳著都有些不對,甚至有人說瘋病是往傳代的,莫非四奶奶把瘋病傳給了五姑娘?

  許桔愣了愣,似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到了這兒,「呃……我是來尋四姐姐的。」

  「四姑娘在屋裡繡嫁妝呢。」常嫂子提高了聲音,叫正在院子裡曬棉被的綠蘿跟碧桃,「你們快去通報給姑娘知道,五姑娘來了。」

  「哎!」綠蘿輕脆地應了一聲,提著裙子跑到正房西屋,掀了簾子進裡面通報,過了一會兒才出來,「五姑娘,我們家姑娘有請。」

  許桔帶著自己身邊的小丫鬟進了許櫻的屋子,她還是頭一回來許櫻這裡,她原想著許櫻有銀子,屋子必定收拾得極富麗,誰知一進屋,卻覺得好似雪洞一般,只有幾樣必須的家俱,床被帳子等都是極普通的料子,繡工倒是不差的,繡架上大紅緞面上,繡的好像是鴛鴦戲水,許櫻穿著半新不舊的家常對襟掐牙月白襖子,坐在炕上,見她來了立刻站起來迎了過來,「妹妹今個兒怎麼有空來。」瞧她的笑臉,似是倆人往日的吵鬧從沒有過似的。

  「平日無事,來瞧瞧姐姐。」許桔話說的乾巴巴的,想想自己來的目的,心裡頗有些難過。

  許櫻自是瞧出了她面有難色,她對許桔其實無恨無感,原先也只覺得她只是個任性長不大的孩子罷了,如今想想她也夠可憐,「妹妹有何為難事,不如跟姐姐說說。」

  「沒有別的大事,只是我娘的病……」

  「聽說四嬸已然大安了。」許櫻聽到這裡,心裡打了個突。

  「可我瞧著我娘,還是不似往日,想起姐姐在外面有鋪子,也頗有些見識,能不能勞煩姐姐跟二伯娘說一說,再請個好大夫來給我娘瞧一瞧病,不管好不好,總要讓人來看看,心裡才踏實。」

  當初董氏看病,是許國定點了頭才成的,瘋症不比尋常的病症,若是傳了出去怕是於董、許兩家都有害,因此找來的也不過是些缺少銀子的尋常郎中,後來也都塞了錢封口,要說有名的神醫,是一個都沒看的,許櫻心裡知道董氏的病根,也知道如今就算是大羅金仙來了怕也查不出她為何發病,就算是查出了,惡事也是唐氏做的與己無干,可提起請大夫的事還是……「此事怕是要稟過老爺……」

  「老爺若是肯給我娘治,我娘也不會拖到如今,如今她整夜整夜的念經,白日裡也是不合眼,府裡的人倒都說她好了,可我瞧著分明是重了。」

  「竟有此事?」

  「那姓錢的女人,把院門關得嚴嚴的,又不許人亂說,自然是只有我知道了。」不光是她知道,許榴也是知道的,但是許榴就是打定了主意不說,也不似許桔一般,盼著有人給董氏瞧病。

  「你跟老爺說了嗎?」

  「老爺說這事兒不是我一個姑娘家操心的,還說已經在替我找婆家了,讓我莫要節外生枝,可我寧願一輩子不嫁,也不能看我娘這樣。」

  許櫻點了點頭,許桔要不是走投無路了,也不會來求自己,「我跟我娘說說吧,能不能說我是真不知。」

  錢氏也跟楊氏在順意齋說這件事,「我沒嫁進來之前,只是聽說四奶奶有疾,嫁進來之後瞧著她雖脾氣不好,可並無重恙,誰知近日她整日整夜整夜的念經,白日裡也是坐著不睡,我瞧著膽顫心驚的,又不敢跟四爺把實情全說了。」

  楊氏訝聲道:「她竟病重至此?」

  「是啊。」錢嬌嬌道,「二嫂可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如意庵靈驗的事嗎?」

  「嗯,記得。」

  「聽說如意庵的庵主是得了靈的,能徒手治病,只醫有緣之人,我想煩請二嫂,拿些個布施銀子,請那庵主出山替四奶奶治一治。」

  楊氏瞧了瞧她,錢嬌嬌本就是頂著四奶奶有惡疾不能理嫁嫁進來的偏房,如今竟說要請如意庵的庵主替董氏治病,楊氏一時倒也想不通這是為何了,「我也聽說過如意庵的庵主有妙手回春之能,只要能治好四弟妹的病,無論花多少銀子,我都是甘心的。」

  到了晚上母女倆個湊在一起一說,都覺得有些奇怪,許桔求許櫻找人給董氏治病也就罷了,錢嬌嬌又是打得什麼主意?董氏若是病好了,那怕是因此受了她的禮,她也是被壓了一頭的偏房,哪有她如今的逍遙自在,她真純善無偽到這地步?連楊氏都不信。

  「我只聽人說如意庵靈驗,可聽錢氏幾次三番的提起,又覺有些蹊蹺。」

  「女兒也覺得有些怪異,只是不知她葫蘆裡賣得什麼藥。」許櫻又道,「五妹妹原先掌上明珠似的閨閣千金,如今竟也那般的可憐,我倒不知該不該幫她了。」

  「要依我之見,她既然已經求了你,你該幫她一次,董氏如何,都與她無干係,小時候她雖與你打過架,卻也是因為不懂事,她若是求到你跟前,你都不管,難免傷了姐妹情誼。」

  許櫻歎了口氣,要說與商場上與人修好,為的都是一個利字,可要說親人之間修好,她是真差些火候,要說親人之間爭權奪利她倒是會些,她聽到這裡點了點頭,「女兒也是這麼想的,就是不知該找哪位大夫。」

  「大明府那麼大,總有名醫可求。」楊氏道。

  「只能差許忠去尋訪一番了。」這也不是因為許櫻為難,實是因為彼時大夫,寧醫十男子,不醫一婦人,寧醫十婦人,不醫一小童,更不用說董氏這纏纏綿綿的瘋症了,真難說誰是專擅此科的名醫。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46 PM


  第九十六章

  許櫻這邊還未曾找到名醫,家裡已經在傳了,許桔的人家看好了,已經換了庚帖,是大明府知府於靖龍於大人的侄子,於大人的這個侄子也不算是無名之輩,於大人家裡因只出了他一個進士,他為官又清正,於家一家過得並不算有多好,他為了安慰老父老母之心,將家中學業極好的侄子帶在身邊,供其讀書,此人到了大明府,與本地的仕紳學子頗有些交往,都贊他是難得的才子,為人也正派,只可惜……

  常嫂子一邊坐在小凳子上教小丫鬟們拈線,一邊跟坐在廊下做鞋的楊氏說話。「只可惜貌醜了些,老奴曾遠遠的瞧見過,真是摞起來比三寸豆腐略高些,老奴在女子裡不算高的,他還沒有老奴高,人又生得瘦,老奴都能裝下他。」

  「於大人本就不算高,只是穿著厚底官靴人也胖,自有官威在,這才不顯,於大人的長兄我也見過,比於大人還要略高,聽你這麼說,這個孩子竟比於大人還要矮了?」

  「可不是,整整矮了一個頭。」

  楊氏皺了皺眉,「許是才學出眾吧,男子外貌上差些不算什麼。」

  「說是這麼說,可咱們家的姑爺一個個的都擺在那裡呢,五姑娘又是那麼個好強的性子,怕要鬧起來了。」

  常嫂子說的也是道理,本就以美貌出名的連成璧就算了,已經露過面的大姑爺也是一表人材的,二姑爺據說在京裡也是有名的相貌端正,三姑爺雖說木訥些,長得可不差,更不用說家世了,前面四個姑爺都是一等一的,怎麼到了五姑娘這裡,只找了個知府的侄子,於大人家裡本是種田出身,雖然面上是耕讀傳家,但比起頭前的四個出身世家的,實在是太差。

  楊氏歎了口氣,「怎麼找了這麼個人家。」

  許櫻本來是開著窗做活,在屋裡也是聽得一清二楚,上一世許桔也沒找到什麼好人家,主因是有個與人私奔壞了名節的姐姐被頭前訂親的那家退了親,董氏偷雞不成反害了自己的女兒,只得招了個清寒子弟做女婿,後來那人也是學業未成,依靠著許桔的嫁妝過活。

  這一世許桔會跟於大人的侄子訂親,怕是因為董氏有病的事,雖說許家瞞著掖著,還是被許多人家知道了吧,人家怕找個有瘋魔母親的媳婦回來,萬一把病過到自己家可怎麼辦?

  所謂縣官不如現管,許國定能跟當地父母官攀上親,想必頗費了一番力氣,只是許桔未必領許國定這個情。

  果然她們正在說著閒話,就見去外面送東西的絲蘭跑進了院,「二奶奶!姑娘,五姑娘跟老爺鬧了起來,被老爺打了耳光,鬧著要剪了頭髮做姑子呢,三姑娘求奶奶們都過去勸勸。」

  楊氏放下手中的活計,站了起來,進屋去尋許櫻,卻見許櫻已經放下繡了一半的嫁妝,出了屋,「櫻丫頭,咱們得去瞧瞧你五妹妹。」

  許櫻點了點頭。

  許昭文的院子本就離楊氏所居的小院遠,等她們到的時候,大太太孟氏、大奶奶聞氏、三奶奶武氏已然到了,卻不得其門而入,只見四房院門緊閉,只聽見許昭文大吼,「你們讓她剪!剪了頭髮做姑子我倒也清靜!一個個的好人不學,偏學了那瘋婦只知道與我做對,與老爺做對!」

  聽許昭文的這個意思,眾人也明白了,這婚事裡八成也有許昭業的意思,甚至有可能是許昭文一力促成的,心裡都有些不快,雖說女子婚事自古以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將自己花一般的女兒,許給那般貌寢又家無橫產之人,許昭文也夠狠心的。

  孟氏本是長輩,她親自去拍門,「老四,我是你大伯娘,你快開門。」

  許昭文雖然關著院門,聽外面的動靜也知道人來了不少,「大伯娘,這是我的家事,請大伯娘勿要阻攔我管教不孝之女。」

  「你一個晚輩,哪有什麼家事!難不成我這個做長輩的還管不得你了嗎?」

  院子裡面先是安靜了一陣,許昭文似是想了想,慢慢有人走到門跟前的聲音,忽然裡面傳來一陣尖叫,「娘!你做什麼!!」

  錢嬌嬌本來關著門,聽外面的熱鬧,心裡暗暗高興,心道自己哥哥出的這個主意真好,這樁親事成了許家與於家成了親戚,若是因為男方貌寢鬧將起來,必定離間許家父女,誰知外面忽然傳來喊叫,自己派出去探看情形的繡球跑了進來,「奶奶!奶奶不好了!四奶奶拿著剪子把四爺給捅了!」

  錢嬌嬌剎時臉變得煞白,站起來晃了幾晃差點暈倒,她雖對許昭文並無多少真情,可總不成還未上族譜就再守寡,她可真就除了村口的吳屠夫再沒人要了。

  「快!快扶我去看看!」她站在門邊,遠遠的瞧著,只見院門開了,有一群人圍了過去,有幾個力大的婆子架著董氏,董氏一邊在空中蹬著腿一邊喊著,「許昭文!你個沒良心的畜牲,聽了旁人的挑唆連女兒的性命都不顧了!老娘反正也不想活了,索性帶著你一起死,也省得女兒受罪!」

  錢嬌嬌捂著嘴向後退了退,不敢上前去看,只遠遠的瞧著幾個家丁用床板把許昭文抬了起來,看他的手還能動,想是還有命在。

  許櫻拉著楊氏的手,向後退了好幾步,她沒想到董氏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原先四叔、四嬸順當的時候,也是有名的相敬如賓好夫妻,一旦情形不好了,就是這般的互相撕咬折磨,許櫻從心裡往外升出一股快意來,想想自己上一世的淒惶他們的得意,再瞧一瞧這一世他們的下場……可她剛覺快意,就覺得母親握著自己的手緊了緊,她瞧見母親難過的臉色,心中一凜……

  「娘……」

  楊氏微搖了搖頭,許櫻這性情楊氏清楚得很,她沒把許昭文夫妻當親人,八成是當成仇人,可在旁人眼裡這兩人就是她的長輩,她四下瞧瞧,見無人注意,這才鬆了口氣。

  許國定聽到了信兒,只覺得胸口發漲喉中一甜,竟似是要氣得嘔血一般,許家怎麼這般不太平,竟出了謀害親夫之人!

  「快!快去請大夫!把四奶奶捆了關到柴房裡去!」

  隨從一愣,見許國定難看的臉色,也只得依從了,低頭往外跑了出去。

  大夫沒到許家之前,只聽說是有人受了傷,血流得止不住,並不知實情,當到了許家一看躺在床上流了半床血的竟是許家四爺,那腰上還扎著半只剪刀,心道這八成是家事了,除了女子哪有用剪刀做凶器的,心裡犯著嘀咕,卻不敢怠慢,仔細查看了傷口,這一刀插得很深,怕是傷到了臟腹,他心裡念叨著怕是人沒救了,又瞧瞧這周圍的人,並不見捕快蹤影,怕是自家人所為,許家是大明府數一數二的權貴人家,若是捲進什麼事就不好了。

  「還請大夫盡力替我四弟診治啊。」許昭良說道。

  大夫眉頭緊皺,「非是老朽無能,這一刀扎得過重了,老朽不敢拔刀啊。」如今有刀攔著,血不能噴濺,若是刀被拔了出來,血流如注,怕是這人命就沒了。

  「若是您老不成,這大明府還有誰有這本事?」

  那大夫搖了搖頭,「大明府並無專擅外傷之人,老朽也只能替他暫止了血……」

  正這個時候許國定忽然說道:「那三清觀不是養著武家的孩子嗎?有人傳說不止是武家的孩子,還有武家的數位無子無女的家將,他們怕是有會治外傷的。」自從武家無緣無故的送了禮來,他就刻意查探過了,武景行是被大隊的親兵帶走的,原先沒人知道是什麼回事,他走之後一下子多了無數傳聞,其中一條就是這麼說的。

  「我上山去看看。」五爺許昭燾說道,他想了想又道,「那些道士雖與四哥相熟,卻也是無利不起早的,我若不帶銀子……」

  許國良瞪了他一眼,心道這般時候了還想著從家裡摳銀子,這老五實在不像話,聞氏卻沒有什麼廢話,「我讓翠曉跟著你,拿著我的荷包一起去帳房支銀子,兩百兩夠嗎?」

  許昭燾笑道,「夠了!自然是夠了!」

  許櫻遠遠的站著,瞧著這鬧劇,忍不住冷笑,眼睛一轉卻看見抱在一起哭的許榴和許桔站在門外,要說四嬸夫妻她不可惜,許榴和許桔她卻……

  她悄悄的出了屋門,到她們跟前,「你們放心,四叔吉人自有天相……」

  「我娘被關到柴房裡了。」許桔哭道,「若是我爹沒了,怕我娘也要沒了……我……」她現在後悔了,她寧可真嫁給三寸丁,也不願意因為自己的不甘心鬧得家破人亡。

  許榴摟著妹妹,心裡面雖也有埋怨,更多的是憐惜,妹妹比自己強,知道替娘出頭想法子,不似自己,瞻前顧後的,總想著糊裡糊塗的把事情混過去,「娘都是為了我們好。」

  「可是爹……」

  許櫻咬了咬嘴唇,「出了這樣的事董家不能不出頭,你娘的陪房可還有在的?讓他們趕緊上山傳信給董家表哥。」

  「董家表哥回家預備春闈了。」

  「那就叫人快去董家!」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54 PM


  第九十七章:武景行

  楊氏和許櫻回了自己的小院,依舊是關門閉戶,只派人聽著外面的動靜,若是不管許昭文是沒了還是被醫好了,都要趕緊的來告訴她們。

  楊氏又開始了對許櫻的說教,「你四叔縱有千般錯處,那也是你父親的親兄弟,是你的長輩,他若是不成了,你日後也得不著什麼好處,你不喜他,我也不喜他,可盼著他不好就成了,卻不能盼著他死。」

  「他好與不好,都是他的命,如今他已然害不到我們母女了。」可要她替許昭文傷心,她做不到,她的性子早已經養成了,就算是這些年以母親身邊,也沒辦法更改。

  「在你夢裡,你四叔、四嬸、祖母、許家的人,真是傷你傷得狠了吧。」楊氏說道,許櫻越是冷淡,楊氏越是忍不住想在許櫻的夢裡她都遭遇了些什麼,肯定不止她說的那些那麼簡單,可她又不敢深問。

  「總之我與娘都好好的,就是最好的。」許櫻依著楊氏說道,像是對許榴、許桔,甚至是許梅,舉手之勞的事她不會不幫,可要說再下別的大力氣去幫,她是不會的,就連幫助六叔和六嬸,為的都是利益交換,她不管是不是要嫁人,母親總要留在許家,六叔和六嬸要比別人可依靠得多。

  錢必成坐在客院裡,頗有些坐立不安,錢家也不是什麼窮到揭不開鍋的人家,家中自有三十畝旱田,在村裡也算是小康之家,他也被家裡人供著頗念了些書,可要說考秀才、舉人卻是難的。

  眼睜睜看著那些學得沒有他好的人,卻因為家裡的庇蔭越過越好,錢必成自是心焦。

  每日做得都是升官發財娶個美嬌娘的夢,可越是這麼想,日子就越難過,爹娘讓他回鄉種田,他是萬萬不肯的,在城裡做事卻是連做帳房先生都得有別人的引薦,從低三下四的學徒做起,錢必成覺得自己比這些人都強,不願意低頭。

  幸虧他三年前回家,見妹妹已經生得如花似玉了,這才說服了父母,用女兒做那個搏前程的籌碼,錢嬌嬌也是被嬌養的性子,聽了兄長說外面的奶奶、姑娘都是冬穿綢夏穿紗,穿金戴銀,日日有魚頓頓有肉,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過日子,心思也活泛了起來,錢家兩老見兩個兒女都是這樣,心裡也是想著依從著兒女,興許真能搏個潑天的富貴出來。

  錢必成先是找了人給錢嬌嬌改了個一等一的好八字,又找人四處去宣揚她八字好人生得又美,自是引來幾樁頗好的親事,錢家的人挑來挑去,挑中了大明府的豪門,將女兒嫁了過去,卻沒想到那家人打得是沖喜的主意,錢嬌嬌嫁過去沒三天就成了寡婦,讓婆家給轟了出來不說,還要找錢家討還聘金,錢家是陪了女兒又折兵。

  錢嬌嬌也破罐子破摔,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了些牽扯,錢家兩老又管不了,心裡對兒子頗多抱怨。

  去年早些時候聽說許家的人在打聽錢嬌嬌誰知又沒了音信,錢必成以為是許家的人聽說了錢嬌嬌品行不端這才罷手,很是受了番驚嚇,知道許家是為了給四爺納偏房,又因逢了老太太的喪期才放棄,這才鬆了口氣,許昭文固然不及許家的別人,卻也比三房的那幾個要強,更不用說他有能攢錢的老子和當官的兄弟了,許家這樣的人家,別說是做偏房,就算是做個姨娘,錢家也是求之不得的。

  他嚴令錢嬌嬌收斂,又自義兄那裡借來了頗有心計的繡球,放到錢嬌嬌身邊看住她,掐算著許四爺的孝期,等到了日子,又與許四「偶遇」這才把事情給做成了,讓妹妹風風光光的嫁到了許家。

  自己也到許家過了一把舅爺的癮,誰知道屁股還沒做熱,就聽說了許四奶奶董氏真的發瘋了,把許四給刺成了重傷,若是許四沒了,別說自己這個便宜舅爺,就是自己的妹妹怕也沒好。

  他自然是坐立難安,想要讓人去打聽情形,又支使不動原先對他還卑躬屈膝的許家下人,只得叫自己隨身的小廝去給義兄捎信,讓他幫著想辦法,自己坐在那裡發愁。

  武陵春戴著道士帽,身穿道士袍,跟在三清觀李道長身後進了許家,身上原本受傷的地方隱隱做痛,他原來小並不懂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送了出來,除了自己的小名也不記得別的,被取道名做武陵春,也是不知怎麼回事。

  如今他被接回了勇毅伯府養傷,見到了父親跟嫡母,心裡明白了許多事,卻更不高興了,自己的父親在戰場上可說是驍勇,可在勇毅候府就是一隻人人可欺的紙老虎,敏慧公主多看他兩眼,都能讓父親緊張,可又什麼都不敢做。

  皇家公主,先帝的親妹妹,今上的親姑姑,更不用說今上登基之後又將敏慧公主加封為敏慧柔佳大長公主,領親王的俸祿。

  武陵春不懂的是,明明敏慧柔佳大長公主有那樣的勢力,怎麼還會這麼看重勇毅伯的爵位,一直到他搞懂了大長公主的只能萌封長子,次子雖也有萌封,卻遠不及長子,更及不上勇毅伯這才明白。

  太太對他不差,噓寒問暖極為關心,可他瞧著太太卻似是道觀裡的雕像一樣,帶著怎麼也親近不起來的疏離,太太看見養在她身邊的外孫時,才是真笑,看見他時全是客套的假笑,他已經長大了,能分得很清了。

  在目睹父親與身為駙馬的叔叔起了爭執之後,他決定退了,京城他待不下去,不如再次退居道觀,三清觀偏遠,他只帶著兩個心腹的親兵回了三清觀,誰也沒驚動的在一間極清靜的小院住了下來,每日習武讀兵書,比在京裡不知道自在多少倍。

  他寧願在山東做武陵春,也不願意在京城做武景行。

  要說他有虧欠的人,唯一欠的就是對他有救命之恩的許二奶奶了,父親雖送了厚禮,可他也該給許二奶奶磕個頭才是。

  所以這次許家的人求救,他換了道士的衣裳,將臉和露出來的手塗黑也跟著來了。

  正與楊氏說話的許櫻站了起來,瞧著站在門口的武景行頗有些驚訝,「你……」

  「貧道特來拜會許二奶奶。」武景行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著鬚髮皆白的老道士,替他引路的是許國定的心腹長隨。

  楊氏這個時候瞧著這三個人和許櫻的臉色才有些明白是怎麼回事,「來得可是武公子?」

  「來得人是武陵春。」武景行道。

  楊氏也就不再深說了,她知道武家的事極複雜,自己救過武景行一命,心裡也覺得這個少年可憐,並沒有深問,「你身上的傷可好了?」

  「托二奶奶的福,已然好了。」

  「日後出來進去,要小心謹慎,千金之子不坐危堂,你可懂得?」

  「貧道懂了。」

  「這樣就好。」

  武景行忽然跪了下來,「貧道是來謝許二奶奶救命之恩的,請二奶奶千萬受了這禮。」

  楊氏吃了一驚道,「我救你本是舉手之勞,莫說你我有過一面之緣,就是不認識的人,遇到了險惡之事也該救。」

  「不管如何,救貧道一命的是二奶奶,二奶奶大恩大德,貧道定當報還。」武景行磕了三個響頭。

  楊氏彎腰扶起了他,「你若真想報恩,不如養好身子,學好本事,做出一番事業來,就是報償我了。」

  「貧道謹遵教誨。」武景行一輩子不記得母親是什麼樣,可瞧著楊氏,卻覺得自己的母親應該是楊氏這樣的,漂亮、溫柔、嫻靜,從心裡往外的透出那股子善良來。

  許是許昭文真的是命大的,也許是許家的時運沒有差到不能救的地步,武景行剛走,被留在許昭文院子裡聽信兒的綠蘿就回來了,她來得晚,並不知前情,雖說覺得許家的事情透著怪,可是臉上還是純然的高興,「那個道士真的是妙手回春,四爺的血被止住了,剪刀也撥了出來,說是雖傷到了臟腑,卻不算重,好好養一養就沒事了。」

  楊氏表情一鬆,「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許櫻卻想著,許昭文還真是禍害遺千年,這樣都不死,只是會消停些日子罷了。

  「四奶奶呢?」

  「三姑娘和五姑娘跪在地上哭著求老爺,老爺已經答應把四奶奶從柴房裡放出來,關到了屋裡。」綠蘿說到這裡小聲問,「二奶奶,四奶奶是不是真有瘋症?」

  楊氏搖了搖頭,並沒有回應她「你回去吧。」

  「是。」

  楊氏心裡也想著,董氏是不是真的有瘋症,而且病得不輕呢?若真是如此也許是報應了,她又因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心裡默默的念了一聲佛。

  許櫻心中卻明白,董氏原先是假瘋,如今怕是被逼得半瘋不瘋了,真要是瘋子,怎麼會趁著自己女兒只是跟人換了庚帖大鬧起來,卻只是將許四扎傷呢?她還是想讓自己的大女兒早些嫁出去吧。

  董氏不管是不是心如蛇蠍,她還是有一片護子之心的。

  不管怎麼樣,董家這回不能再裝什麼都不知道,董家必然要來人,許家還有一番風波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1:58 PM


  第九十八章:疑雲

  許櫻沒想到的是,董家來人的說的第一宗事是——婚期,董家來得人是董家大太太,她衣著樸素中卻透著精幹,頭梳了圓髻,只插了一根紫玉鳳頭釵,臉上的法令紋極重,說話慢聲細語,卻透著十分的不好惹。

  「按說咱們是親戚,我雖說年紀不大,身子卻不算好,因此走動得少,如今到了許家,竟一個個的都不認識了一般。」

  因許家二房太太唐氏有病,楊氏守寡不說,與董大太太實在是說不到一起去的綿軟性子,董氏更是不能露面,因此這次出面招待的人是許家大太太和大奶奶。

  孟氏見董氏說這話就是話裡有話,自然是先陪笑臉,「這也是我家的這些孩子都靦腆的緣故,按說老太太去的時候您是來過的,跟她們也見過,可也都沒說幾句話,要說這家裡最伶俐能幹的,自然是四奶奶,偏她身子……」

  董大太太皮笑肉不笑的接話,「聽說是身子不好?又因為五丫頭的事生了點子氣,跟姑爺拌了幾句的嘴?」

  「是,是。」孟氏見董大太太這麼說,自然是默認了。

  「放心,我今個兒不是問這事兒的,五丫頭的事是許家的家事,我家姑奶奶也夠不懂事的,兒女親事自是有長輩做主,若是不樂意好好商量就是了,為這個拌嘴生氣怪不值當的。」董大太太道,她這麼說,也算是應了許家想要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

  「那您這是……」只要不是為了四奶奶的事來興師問罪和許家那那些個涉及家醜的『官司』就好。

  「我這是掐算著我家老姑奶奶的喪期已經過了,一是來給磕個頭上個香,好是來商議婚事。」

  「您的意思是……」

  「孩子們都大了,我家老姑奶奶臨去世時還掂記著一雙小兒女的親事,我想著還是早早的把婚事辦了……」

  這話一說出口,先有話說的是一直在跟前默不作聲的武氏,「按說這事願不用親家太太張口,只是咱們是血親,攤開來說也不算什麼,但是……長幼有序,我家二姑娘的親事剛剛訂妥婚期,黃道吉日在兩個月後……」

  「雖說是堂姐妹,可前後腳嫁人的也不是沒有,我也不是說要立時把姑娘領回去……」

  孟氏接過了話,「是,您想得是,咱們是血親,幾輩子砸斷骨頭連著筋的情誼,攤開了說也不算失禮,姐妹前後腳嫁的也不算錯,要不您說個日子?」

  董大太太從懷裡拿出一張黃表紙來,「我找人看了,六月十四是個好日子。」

  武氏合什一笑,「那可真打從您的話上來了,我家親家訂的婚期是六月初十。」

  楊氏在一旁聽著,她又瞧董大太太的臉色,總覺得董家有沒說的話,卻不知該如何問題,望向女孩們所在的隔間,忽然一下子想起件事,「聽說三姑爺今年秋闈要下場,六月十四……趕得及嗎?」

  「總要先成家後立業的好。」

  楊氏笑笑,她是書香門第出身,只聽說過有人念著雙喜臨門,秋闈之後再辦親事的,卻沒聽說過有人會在大考之前給兒子成婚,讓兒子分心的,董家這裡面有事。

  別說是她,孟氏、聞氏、武氏,都瞧出不對來了,可她們與許榴畢竟不是血緣之親,董家卻是許榴的舅家,她們再往深問,怕是要裡外不是人。

  屋裡的幾個姑娘,除了又是羞又是喜的許榴之外,心裡也都覺得不對勁兒,許楠的親事訂在六月初十,是因為她的未婚夫今年不下場,依著家裡人的意思多讀兩年書,讀扎實了再說,可董鵬飛今年卻是要下場的,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董大太太見眾人神色都有些不對,扯了扯嘴角,「我這次來的第二件事,就是看看病重的親家,她這個病不好,這次看不見,怕以後……」

  「是,您想得好,太太也一直念著您呢,我陪著您過去。」楊氏站了起來,伸手去扶董大太太,誰知董大太太卻退後了一步。

  「我還不老,不用人扶,」

  唐氏跟董大太太原先算不上多好,只是泛泛之交,面上情罷了,見著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嘴,意思是說話不清楚了,也沒有再說別的,董大太太卻是仔細查看唐氏的起居,見她身上一個褥瘡都沒有,床被衣裳沒有一處不乾淨的,屋裡更是丁點異味都沒有,很是誇了楊氏幾句。

  「我原就聽說二奶奶您孝順,如今看來果然是個賢孝的。」

  「這都是旁人謬贊了。」楊氏笑道,兩人都沒再說什麼話,董大太太瞧著這屋裡的擺設,樣樣都是精緻上等的,同是書香世家,許家有錢,累世皆有進士,比董家不知興旺多少倍,不管董家那些個死抱著面子不放的人怎麼說,董家還是要依靠許家這門好親戚,這也是為什麼許家許多事做得極過份,董家卻依舊裝不知道的緣故。

  楊氏瞧著董大太太的神色,「有句話我不知當問不當問。」

  「您盡管問。」

  「秋闈這是在八月裡,您為何把婚期安排得那麼早……」

  「這一科鵬飛不考了。」

  楊氏一愣,之前不是說已經在大明府了嗎?「這……」

  「他身子有些不好,為了秋闈之事夜不能寐,家裡的長輩商量了,與其這樣不如不考。」

  楊氏點了點頭,她瞧著董氏的神色,雖然明知她可能沒說實話,卻也沒有深問。

  「可否勞煩您,讓我和我家姑奶奶見上一面?」

  「這……」楊氏臉上現出了為難之色,董氏這「病」豈是能輕易見人的?她若是罵出了些什麼,怕是許董兩家都要難看。

  「我家姑奶奶命苦,打小就沒了親娘,我這個伯娘是親眼看著她長大的,不同對別人,她就是真的了瘋症,好歹也讓家裡人見上一見。」

  「待我稟過老爺……」

  「不用讓我們聚在一處說話,只讓我遠遠的瞧一眼就成。」

  楊氏見她言辭懇切,之前那份不好惹不見了蹤影,慢慢點了點頭。

  許櫻聽說了這事兒,只能暗歎母親心慈面軟的毛病改不了,「她與董氏都說了些什麼?」

  「她確實只是遠遠的看了一眼。」

  許櫻只覺得腦仁有些疼,「這次她來這事兒就透著不對勁兒,偏又不知是怎麼回子事,董鵬飛那人四平八穩的,怎會為了秋闈……」

  「咱們已然問了,人家也答了,總不能為這點事去查人家。」

  許櫻也沒說別的,查也不見得查得著,董家跟許家不同,那是真正的聚族而居,一家三百多口子人住在一處,僕人都是世僕,往來都是族親,一個個得抱團得很。

  不像許家,雖說聚出了一個許家村,卻是相對鬆散些,這也跟許家的族長性子綿軟有關,否則就憑自己一家的這些事,族長早就該站出來了。

  她們娘倆說著話,那邊卻聽說許昭文又鬧了起來,原來他聽說董家來了人,嚷嚷著要休妻,說要讓董大太太把董氏給領回去。

  楊氏還想去看看情形,許櫻卻拉住了她,「這事兒咱們不要出頭,老爺自會罵他。」董氏有兩女一兒,豈是那麼容易休棄的,再說了她也是為長輩服過喪的,她有瘋疾的事又豈能外傳?許昭文鬧也白鬧,徒增笑談罷了。

  連成玨把手裡的信折了折,塞到了松木盒子裡,許家的情形並不出乎他的意料,這樣的人家鬧出殺夫的醜事也不算奇怪,連成璧費盡心機娶的這一房媳婦,也不是那麼十全十美的。

  「九爺,許家的事鬧成這樣,許昭文也不能去照料那些個地……您看……」連成玨的心腹長隨,被取了個渾名叫孔方的小聲說道,旁人都道九爺脾氣好,只有他們這些心腹才知道九爺遇事求全,小心眼又愛記仇,誰要是得罪了他,就算是立時不報,不定什麼時候九爺逮到了把柄,就是……

  「讓他們依舊好好的照看著,咱們只出了種子和一個師傅,成了自然是一本萬利,不成又與咱們有何相干。」

  「還是九爺想得好。」

  「我原只想打探許家的虛實,卻沒想到許家竟有這樣的蠢貨。」

  「是。」

  「只是那許四姑娘……」他近日打探過許四姑娘了,她比傳言中還要厲害幾層,許昭文跟他抱怨的那些個許家老二為官時中飽私囊,二奶奶和四姑娘用那些個錢行商賈之道賺銀子的事,那怕有一半是真的,這許四姑娘還真像傳聞中有聚財之能,可惜這樣的人,要嫁得竟是連成璧。

  還有一件事,他這次大明府之行,還認識了一個頗有本事的人,也算是不虛此行。

  「小的見識短淺些,許四姑娘這樁婚事若是不成就好了。」

  「怎能他們婚事不成呢?若是這樁親事不成了,連家定要另攀高枝,若非有連俊青牽線,連成璧又對那許四姑娘有些私情,真娶回個高門貴女,怕還要不好辦呢。」

  「您是想……」

  「下去吧,話越來越多了。」

  「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4-20 02:02 PM

  第九十九章:偶發

  連成璧也在看信,同窗好友許多都已經到了大明府,有幾個在大明府聚集讀的,也預備著啟程了,問他何時動身,他提筆寫了幾封回信之後,交給了童讓他找人遞送出去。

  這個時候卻見有人敲南窗,他站了起來,推開窗,窗邊有一朵折好的紙兔子,他將紙兔子舀起來,又關上了窗。

  連成璧不是一個喜歡算計人的人,並不意味著他不會算計,他只是懶得算計罷了,比如連成玨,他本身對經商毫無興趣,就算是把這諾大的家業全交給連成玨又有何不可,可連成玨這人卻實在是讓他不得不防。

  剛才同窗的信裡也提到了董鵬飛,他竟然在大明府住了兩天就說接到家裡的信,說是他娘病了,他急匆匆的回了家,再沒有音信。

  董家與連家如今也算有親的,自然就有人問是不是董家有了喪事,連成璧答了一句不知情,心裡卻也犯起了疑惑。

  他打開了紙兔子,裡面密密麻麻的寫著字,連成玨都幹了什麼,見了誰,一清二楚,一個是嫡出的長子,一個是連祖譜都沒上的假少爺,就算是連成玨聰明至極又慣會收買人心,還是防不住身邊的人有二心。

  連成玨跟許家的人攪和到了一起,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許家也是尋常世家,面上光鮮,內裡總有些見不得光的骯髒事,要說許家二房,最見不得人的就是不爭氣的四爺了,卻也只是好道法罷了,可是瞧著連成玨的話,似還有別的事在裡面。

  「蝶尾,說說看,九爺這人好不好?」

  蝶尾愣了愣,「十爺您說好就是好。」連成玨對他們這些連成璧的下人一向和氣,見著了還會給他們零嘴吃,賞錢給得也不少,下人們私下裡都說九爺好,可這個時候他怎麼樣也不能說九爺好。

  「你們都覺得他好就是了。」連成璧笑了笑,「你們也是人,怪不得你們。」

  另一個童龍睛反應極快,扯了扯蝶尾的袖子,「十爺您才是我們的正經主子,九爺不過是給些個小恩小惠罷了,小的們跟著您什麼沒見過啊。」

  連成璧笑了笑,「行了,別貧了,回去告訴你們紫玉姐姐,給我收拾東西,我拜過父母和祖父母,就要出門了。」連家的門風就是如此,兒子只要是會讀的,沒有不寵上天的,連他何時去秋闈的事,都沒有人敢問,只等他說要成行了,這才要和長輩辭行。

  許櫻也覺著董家的事透著奇怪,可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就又出了件事,讓她把這件事給淡忘了。

  本來許忠知道許櫻要嫁到連家,也就熄了要另尋別的財路的心思,暗地裡在楊氏的授意下開始收斂起兩地隆昌順的生意來了,可是隆昌順本是賣南北貨的,雖不販糧了,北方的皮貨、山貨,南方的綢緞、糖等等,自然是斷不了的,雖兩個店都有掌櫃掌著,許忠的事也是一點都不少。

  百合又有了身孕,在家裡將養著,除了原先幫著看孩子的親戚,家裡又請一對個打掃洗涮做粗活又兼會養馬的夫妻,這才算是安穩了下來。

  誰知安穩沒幾天,家裡就來了個極陌生的,這人約麼四十幾歲,生得倒還端正,只是腿有些瘸一身的酒味兒,馬夫一看人長這樣,沒敢給他開門,只是隔著門問,「您是哪一位?」

  「我是你家主人小三子的大哥。」

  這馬夫也不知道小三子是誰啊,「我們這裡沒有小三子啊。」

  「這家可是姓朱的?」

  馬夫搖了搖頭,「您找錯了,這家姓許。」

  「姓許也對,主人叫許忠的是吧?我就是他哥哥。」

  「您等著啊,我去問過奶奶。」他轉身關了門,跟自家的媳婦說了,那婆子也是新來的,不知主家是什麼來頭,只知道是過得頗殷實的小康人家,要說親戚也有往來的,看孩子的那個不就是嗎?但是都是奶奶那邊的親戚,爺那邊的沒見過。

  「不要錯待了主家的親戚,我去問問奶奶。」

  婆子轉身就來問百合,百合也是一愣,許忠當初賣給許昭業的時候簽的是死契,後來百合也曾問過許忠的家人,許忠只說家中孩子太多,已經賣了女兒了,他是小兒子,身子骨又不好怕養不活,半賣半送了,有人供碗飯吃就行,至於家在哪裡他因被轉賣了兩三次了,已經忘了。

  「那人長得什麼樣?」

  「我隔著門縫瞧了一眼,是個腿腳有些不好的窮漢。」

  這兩夫妻本就是因為家貧才出來幫工的,他們都說是窮漢了,可見得這人穿得實在不怎麼樣,百合想了想,「你給他幾個錢,就說主家不在家,我又不認得他,不敢放他進來,讓他舀錢去吃酒也好,住店也罷,等兩日老爺回來再說,他若是問老爺在哪兒,你就把隆昌順指給他吧。」百合一邊說一邊從荷包裡舀出約麼有十幾文大錢,放到了婆子手裡。

  婆子舀了錢轉身出去了,把錢交給了那人,那人果然問了許忠在哪兒,婆子說:「你到大明府西城買賣市街找隆昌順,那就是我家主家的鋪子了。」

  那人這才舀著錢走了。

  到了晚上許忠回來,百合問起那人,許忠卻笑了笑,「只是原先認識的一個老鄉罷了。」

  「他怎麼說是你兄長呢?」

  「鄉裡鄉親的,叫著兄長罷了。」許忠這麼說,臉上的表情卻有些不對,百合也不好多問他,就把這事兒給淡忘了。

  誰知道半夜裡忽然有人來叫門,「許掌櫃!許掌櫃!庫房裡走水了!!!」

  許忠一聽這話連鞋都顧不得穿就跑了出去,親自開了院門,一看來的人是隆昌順的伙計叫發財的,「你說什麼?」

  「庫房裡走水了,鞠掌櫃讓我來請您!」

  第二天一大早,百合就遞了條子進府,許櫻見她這麼早來,知道是有事情,卻沒想到是庫房走水這麼大的事,「是哪個庫燒了?傷到人沒有?」

  「據說是放衣料的庫燒了,裡面還有新進來的杭綢呢。」做生意的就怕走水,走一場水一年白辛苦的都是好的,有些甚至怕要難以為繼了,百合也是一宿沒睡著,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

  「人呢?」

  「還不知道人怎麼樣。」

  「如今你身子重,也不能這般的折騰,二奶奶剛去了順意齋,你在我屋裡歪一會兒,等她回來你們倆個說說話。」許櫻笑道,心裡卻已經開始算了起來,若是裝衣料的倉庫,綢緞衣料等等就算了,就裡間裝上等皮料的小庫也燒了,那裡面存貨不算多,可也都是上等的好貨,粗算一下這次失火怎麼樣也要燒掉近一萬兩銀子……

  楊氏剛在順意齋理完事,就聽麥芽說百合來了,麥芽瞧瞧四下的人,又偷偷在楊氏耳邊說了走水的事,楊氏也吃驚不小,趕緊的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只見許櫻在堂屋裡面眉頭微皺,舀了帳簿子算帳,這次要是真燒得那麼狠,這一年的生意真算是白做了。

  楊氏也歎了一口氣,「為商賈的就是如此,經不得風浪。」

  許櫻也沒說什麼,料子燒了不說,那批杭綢是已經定出去的貨,燒沒了不說,還要賠人家雙倍的定金,若非因販糧賺了銀子,並無外債,隆昌順立時就要倒一半了。

  誰知還有下情,隆昌順的一個小伙計剛過了響午就跑來了,透過了門房遞話,門房的人都知道隆昌順是如今二房掌家的二奶奶的產業,自是放他進去了,到了二門邊上往裡面遞信兒,許櫻那伙計說的話,腦袋裡立時嗡了一聲,原來那庫房裡竟然有人,可這人卻不是隆昌順家的伙計,也不是周圍去幫著救火的近鄰,官府已經把屍首帶走了,說要查清楚身份。

  伙計還說了,「官府的人已經說了,這火是有人縱的,在咱們庫房的後巷子裡,找著了還剩下底子的菜油桶。」

  「你讓鞠掌櫃自咱們櫃上支二十兩銀子,請官爺們吃茶,再探問一下還有什麼內情沒有。」許櫻覺得這事兒怪得很,若是燒死的那人就是放火的,可他為什麼沒能逃出去呢,背後指使的人又是誰呢?

  「是。」

  這邊的事還未平,許國定也聽說了隆昌順走水的事,剛想找許櫻來探問究竟,就聽說許家自家的鋪子也出事了,許家分家之後,原只有一間鋪子分給了二房,許國定卻也有自己的私產,名下的鋪面房共有四間,只有一間是許家自家的生意,賣得是文房四寶文玩畫,也沾著風雅二字。

  偏不知道是誰買了許家鋪子裡紫砂劉做的筆筒,沒過三天就來退貨就是此貨是假的,掌櫃的也是懂行的,仔細瞧了之後,這才瞧出落款的章與紫砂劉的章有些不同,他本以為是有人來訛詐,可買筆筒的人也是小康人家的讀書人,也是筆墨齋的老主顧了,要說訛人怕是不會,掌櫃的賠著笑臉給退了錢,開始盤貨,誰知道竟找出了二十幾樣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換成假貨的文玩來。

  其中最值錢的前朝名家用過的硯台,竟然也被換了,這個也就算了,這兩天又陸續有人鬧將上來,說是許家的筆墨齋賣假貨。

  若說別的東西許國定怕要疑心掌櫃的不會進貨,可那硯台原是他收的,因覺得那硯台渾名雨墨,自己命裡水多,怕是有些相克,這才送到店裡賣,斷不會是假的,掌櫃的卻說是有人偷偷的借著來買貨,舀了假的換了真的,只是那些假貨做得極真,他偏有幾天不在店裡,而是去鄉下進貨,這才沒發現。

  許國定親自去了鋪子裡,一看那硯台果然與自己送去的有細微的差別,再看低下的款,也有不對的地方,這才疑心是不是有人要整治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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