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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何未滿 -【爛片之王】《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19 PM     標題: 何未滿 -【爛片之王】《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7-8-10 07:15 AM 編輯

【書名】:爛片之王

【作者】:何未滿

【內容簡介】:

  2003年春,《英雄》全球狂收37億票房,中國電影進入了最瘋狂的時期。隨後,美國在洛杉磯郊外建立了好萊塢影視基地,想要打造北美自己的造夢工廠。

    在這個夏天,杜安拿著20塊錢找人做的中戲導演係畢業證,帶著他三個小時趕出來的劇本,打算去騙一筆10萬的投資——即使他之後被人追究欺詐甚至坐牢都無所謂。

    而這份他三個小時趕出來的劇本,名字叫《電鋸驚魂》。

    ————————————————

    簡單來說,這是個發生在中國電影一家獨大、沒有好萊塢的平行世界裏,主角用消失了的好萊塢電影山寨版吊打中國電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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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22 PM

第一節:那個夏天(上)

  2003年,夏

  南揚人才市場的大門口人流如織,到了臨近中午,更是一大波人一齊湧了出來,就像閥門壞了的水管,根本堵不住,兩旁的玻璃大門都吱吱作響,甚至有些變形,讓人懷疑是不是下一秒這兩大塊玻璃就要碎裂下來。

  還好這樣的事並沒有發生。

  人才市場的管理人員大聲叫嚷著,要大家遵守秩序排隊出場,可根本沒人聽——這是年輕的新人,至於老人們,早就躲地遠遠的看著這邊,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容。

  和這些為了一份工作拚個你死我活的人相比,他們端著一份鐵飯碗,無疑要幸福得多。

  杜安好不容易從人潮中“擠”出來——更準確地說,是被後邊的人硬生生地推出來的,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雙腳剛才都離地而起了!天知道他是怎麼飛出來的。

  甫一出來,他就趕緊小跑到一邊,回頭望望大門口依舊擁堵不堪的人群,舒了一口氣。

  這樣都沒被擠死,他運氣還真是不錯,不過旋即他的臉色又黯淡下來。

  他還是沒能找到工作,那些招聘人員的話語猶自在耳:“大學生?我們隻要熟練的技術工人,你沒有工作經驗,不符合我們的標準。”“大學生怎麼還跑這裏來找工作了,學校不是包分配的麼?哦,對了,今年開始不包了。不好意思啊,我們單位招的是司機,你連駕照都沒有……”

  杜安收回腦袋,正眼看向人才市場的大馬路,上麵車來車往,揚起一陣陣尾氣和塵土,在晌午毒辣的太陽下,有些煙霧朦朧的錯覺。

  他的眼神中滿是痛苦。

  這該死的政策!

  如果不是剛下來的那道新政策“為了使畢業生就業工作全麵適應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對各類人才培養的需要”,取消了省內所有大學的分配名額,那他現在已經坐在一家國有企業的辦公室裏了。

  當然,他是大學擴招的第一批畢業生,這也是就業難的原因之一:光是南揚,今年就有八所大學共計九萬多畢業生投入市場,這還沒包括那些大專院校。

  這個數字實在太恐怖了,以至於最近的報紙上專家們都在不停地發言,宣告第一波的就業嚴冬來臨。

  而杜安,就是第一波嚴冬下的難民。

  杜安矮下身子,像個疲憊的民工那樣蹲在地上,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包軟趴趴的紅河,數了數,仔細抽出一根,把已經彎曲的煙身小心掰正,然後含在口中,又從另外一邊的口袋裏摸出一個印著豔俗美女圖案的打火機點燃,長長地吸了一口,眼睛眨巴了兩下,煙霧升騰後的那雙眼睛,充滿迷茫。

  他其實是不抽煙的,可是最近壓力太大,想起舍友們以前所說的那些煙的好處,就不自覺從緊巴巴的口袋裏掏出三塊五買了一包。

  像是買下了一條暫時脫離痛苦俗世的捷徑。

  杜安一邊抽著煙,一邊思索著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

  去尚海似乎是一個辦法,前兩天和自己關係很好的那個舍友蘇鵬還打電話來,說他現在在尚海混得很不錯——他應聘上了拜耳的醫藥代表,這個當初在院校裏沒人看得起的職業,如今每個月能給他帶來將近兩千!

  和留在南揚的那些已經找到工作的同學比起來,蘇鵬確實算是混得不錯了,要知道,留在南揚的這些人裏麵工資最高的一個,現在也才八百多一個月。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杜安?”

  杜安抬起頭看去,嘴裏還叼著煙卷。

  在他麵前站著一個人,因為逆光的原因,這個人的麵孔模模糊糊,看不清。

  “安子,還真是你啊!”

  那人驚喜地又叫了一聲。

  杜安眯了眯眼,又站起身來,這才把麵前的人看清楚。

  是劉善才,他的大學舍友。

  他記得劉善才的家境不好,每年夏天總是穿一件洗成了灰白色的黑短袖,要不就是一件胸口印著“第三機械廠”的格子襯衫,可現如今卻迥然不同了——對方身上穿著一件鵝黃色的立領短袖,看麵料就不便宜,衣服上的標簽他也認不出來。

  劉善才顯得很熱情,“我就看有點像你呢,沒想到還真是你!”

  杜安也很開心,在偌大一個南揚市想要碰到一個熟人可不容易,“可不就是我麼。”

  老同學見麵分外熱情,兩人就地寒暄起來。

  “……這麼說,你現在還沒找到工作,今天是來找工作的?”

  杜安沒立刻回答,沉默了一會兒,才笑道:“是啊,不過運氣不錯,總算找到了,下個禮拜就去上班。”

  自己的舍友看起來混得不錯,這讓他下意識地不想被比下去。

  不過話剛出口,他就後悔了:如果劉善才接著問他是什麼工作,待遇怎麼樣,他該如何回答?

  還好劉善才沒問。

  劉善才隻是笑笑,說:“那不錯,一個月怎麼也能賺個五六百吧?夠活了,咱們剛畢業的畢竟也不能要求太多,騎驢找馬唄。”

  見劉善才沒在這個話頭上糾纏下去,杜安趕緊轉移話題,“對了,你現在幹嘛呢?”

  “跟劇組呢。”

  “劇組?”

  杜安眨了眨眼,這個詞他當然知道,不過從來隻在報紙電視上看過,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熟人也會和這個詞扯上關係。

  “嗯,一個小劇組。”

  劉善才似乎不願意多談,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一拍大腿,說:“哎,我說安子,你這一提我倒是想起來一條發財的路子——你可以去當導演啊!比你在這裏找個工作可強多了。”

  杜安瞠目結舌,“導演?我?”

  “可不是麼!”

  劉善才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來:“你知道這十幾年來咱們華夏的影視市場有多火爆嗎?不說那些美國人英國人上趕子往咱們這送人,就說咱們華夏的電影,隨便拿個出去都能撈一筆外彙回來。等到華表金雞頒獎的時候,謔,那更了不得了,那些個外國演員是絞盡了腦汁過來蹭紅毯啊!誰叫咱們華夏的電影市場最成熟呢。聽說最近老美在洛杉磯郊外一塊叫好萊塢的小地方搞了個影視基地,好像是想跟咱們的橫店爭一爭,不過我看懸——他們經濟上確實發達,不過影視這一塊,還是隻能跟在咱們屁股後邊吃灰!畢竟五千年的文化底蘊在這擺著呢。”

  “電影市場這麼火爆,也帶活了投資,現在隻要你腦袋上掛個導演的名號,再拿個劇本,甭管大小,一準能拉來投資,最少十萬起,要你是北電中戲畢業的,就更管用了,投資商都能把給你搶瘋了!”

  “最少十萬起啊!你想想,拍個電影能用多少錢?你還是導演,左扣扣右省省,能落多少到自己口袋裏?”

  杜安聽得一愣一愣的,嘴皮子動了半天,磨蹭出一句話來,“可我是學管理的呀。”

  電影那東西,他根本半點不懂。

  劉善才“嗨”了一聲,說:“學管理的怎麼了?馮曉剛當年就是個編舞的,哪學過拍電影了?人家現在不還是大導!當然,有張證總是讓人放心點——現在街上做假證的這麼多,隨便找個做張證不就行了麼?誰知道你到底是哪裏出來的。”

  “安子,我跟你說,我是沒這本事,第一,劇本我就折騰不出來,一篇日記都能把我給憋死!不過你不同啊,你天天做夢跟玩兒似的,隨便拎一個出來寫一些,這劇本不就出來了麼?劇本有了,證有了,這投資就能到位,到時候你可就過上好日子嘍。”

  杜安沉默了。

  劉善才說的“做夢跟玩兒似的”是他的一個老毛病:從小到大,他經常性地做夢,和別人夢到自己不同,他夢到的卻是別人——他夢到過一位富家千金和一個窮小子在豪華郵輪上談戀愛,最後那艘郵輪撞上了冰山;他夢到過恐龍被複活,關在島上展覽,卻因為員工破壞了管理係統而導致恐龍肆虐,死難無數;他還夢到過在浩瀚的宇宙中,使用光劍的怪人在戰鬥……

  這些夢他都記得非常清楚,清楚到,甚至連他們說了哪些話他都還記得。

  這種特性在某些情況下很糟糕,比如說,有一次他夢到了一間密室。

  在密室中,有兩個被鐐銬銬住腳的人,為了活下去,他們必須自相殘殺,甚至為了掙脫鐐銬,其中一人親手把自己的腳鋸掉,場麵極其血腥!他當時幾乎是被嚇醒的。

  這些東西折磨了他前半生,同寢室的幾個同學都知道,不過這些糟糕的東西似乎還真像劉善才說的那樣,並不是完全的一無是處。

  侃了半天之後,劉善才告辭離去了,一路上還琢磨著自己剛才揮斥方遒的英姿和杜安一愣一愣的表情:在老同學眼中,自己這個小場務大約也是個見過大世麵的人物了。

  不由大感得意,於是也不去計較自己剛才的話語中有多少漏洞了。

  杜安則還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前邊車來人往的大街,腦袋中不停回想著剛才劉善才的話語,思索著其中的可行性。

  搗鼓個劇本出來,做個假證,騙投資……

  這事實在太大了,對於從小到大沒有作奸犯科過的他來說,隻是想到,心就噗噗亂跳,似乎要從喉嚨口蹦達出來,緊張地口幹舌燥。

  但是十萬的巨款,也在同一個方向遙遙望著他……

  為了供自己讀書,家裏欠了多少錢他並不是不知道,那龐大的債務可以硬生生把一個人壓死!

  再說近的,他就欠了房東一個月的房租還沒付。虧得房東心善,始終沒把他趕出來,不然他現在就要睡大街了。

  房東善良,他卻不能把這情分當成本分,若是能還,這房租他是立馬要補上的。

  不過,若真按劉善才說的去做,那自己不成詐騙犯了麼……

  杜安始終無法下定決心,焦慮之下,煙一根接一根不停地抽著。

  日頭從他頭頂劃過,往西邊沉去,他的影子也逐漸拉長、扭曲、變形,仿若張牙舞爪的妖魔。

  當天色完全暗下來,街道兩旁的街燈都亮起,歸家的車輛也在麵前堵得動彈不得,喇叭聲此起彼伏時,杜安終於動了。

  他張了張因為抽太多煙而幹枯發麻的嘴巴,咳嗽了兩聲,把手中的煙殼用力攥成一團,然後輕輕放開,再隨手丟下那刻著豔俗比基尼美女圖案的打火機,大踏步向前走去。

  他終於下了決心——他需要錢。

  就從那個鋸掉自己腳的故事開始吧。

  名字也想好了。

  就叫它《電鋸驚魂》。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23 PM

第二節:那個夏天(下)

  坐在97路公交車上,窗外的高樓逐漸減少,燈光也一點點黯淡下去,樹木卻多了起來,繁華的市中心逐漸遠離。

  “許家巷到了,請從後門依次下車,不要擁擠,下一站,勸業場……”

  杜安從後門下了車,在還算喧囂的東吳南路上走了幾百米,右轉進了一個漆黑的小巷子。

  巷子裏隔上十幾米才有一盞昏暗的路燈,借著依稀的燈光,可以見到建築大多還保持著陳舊的麵貌:灰黑的磚牆,木製的房門,偶爾打開的房門裏傳出昏黃的燈光,裏麵大多都是一張八仙桌,桌後貼著年畫,有一家甚至還貼著元首肖像;坐在桌旁的,幾乎清一色的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有的在吃晚飯,有的早已經收拾完畢,老神在在地抽著水煙;若是不留神,不知道從哪裏就會冒出一個小孩子來大喊大叫,把你嚇個一跳,還沒等你罵過去,他們又會風一樣地跑掉,消失在左拐右繞的巷子裏,然後你的身邊又會追過去一個叫得更大聲的孩子。

  這裏是被時代遺忘了的角落——你也可以稱這為貧民窟,杜安就是因為貪這裏的房價夠便宜,才選擇租住在這裏,即使從這裏去市中心要坐十幾站的車。

  當然,即使是那麼便宜的房租,他也還拖欠著,這讓他的心裏對房東更為愧疚。

  繞了半天後,路燈都不再有,他借著巷內人家窗戶透出來的光,找到了自己的住處。

  打開門,進去,房東正坐在狹窄的小客廳內看電視,旁邊是她的女兒,正坐著小板凳,伏在茶幾上寫作業。

  杜安一進門,房東就看了過來,杜安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眼中的期待,他明白這許期待是為了什麼,所以他羞愧地轉開了視線,不等房東開口,就急匆匆地走到自己房間門口,開門,躥了進去,然後反手趕緊關上了門。

  房東沈慧芳看著小夥子落荒而逃的身影,什麼話也沒說,隻是眼中的神彩黯淡下去,最後輕歎了一口氣。

  嘩啦嘩啦

  她女兒宋甄把書本翻得很響,似乎是在找什麼內容,不過她知道自己女兒隻是借著這動作發泄自己的不滿。

  宋甄翻了半天書,最後啪嗒一聲把書本扣在茶幾上,盯著杜安的房門看了半天,對沈慧芳抱怨起來:“媽,你怎麼就不跟他說呢!”

  沈慧芳搖了搖頭,“我能說什麼呢?誰都不容易呀,小杜是個好孩子,要是真有錢也不會拖著房租不給的。這孩子一個人在南揚也不容易,住在咱們家也是個緣分,我們也不能把事情做絕了。”

  宋甄更加不滿了,“你可憐他,可誰來可憐我們!爸快不行的時候借了那麼多錢,到現在都沒能還上,本來還指望著把這間屋子租出去賺點來還債的,但他住到現在,除了那一百五的押金,一分錢的房租都沒付過,都欠了一個多月房租了,這還沒算水電費呢!”

  她更憤懣的,或許這其中也有杜安搶走了她唯一的私人空間的緣故——自從把那間屋子租出去後,她隻能和沈慧芳睡一起,學校裏像她這麼大的孩子,誰還和爸媽睡一床呢?

  沈慧芳卻想到了更多,表情更加憂傷起來。

  “那些錢倒是可以慢慢還,不過你明年就高考了,要上了大學,學費也是一筆大錢啊……”

  宋甄抿緊了嘴唇。

  大學……對於這個家來說,這個話題實在太沉重了。

  “大不了不上了,畢業了我就出去工作。”

  沈慧芳麵色一緊,斥道:“胡說!以後這社會,你一個高中畢業的能幹什麼?”旋即又歎了一口氣,“這事你不要急,你現在的任務就是把學習搞好,學費的事不用你一個小孩子來操心。”說到這,她頓了頓,說:“我明天就和小杜談一談,這房租一直拖著也不是個事兒啊……”

  宋甄撇了撇嘴,不說話了。

  沈慧芳這話已經說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不過最後的結果從來都是無疾而終,她已經不再去指望了。

  要指望,還不如指望那個厚臉皮的家夥哪天良心發現、趕緊從這個家裏搬出去——離開之前,還得把房租給結清了。

  於是她又重新低下頭,安靜地寫起作業來,沈慧芳坐在一旁,慢慢給女兒搖著扇,眼神茫然。

  一張鋼絲床,一張油漆剝落了大半的小桌子,還有一張搖搖晃晃的凳子,再加上內牆上貼著的一麵半身鏡,這就是杜安房間內的所有擺設了。

  不到十平方的房間擺下這些東西,顯得甚是擁擠,更別說角落裏還放了一個暗綠色的旅行箱——沒有衣櫃,杜安隻能把自己的衣物都放在這裏麵。

  開燈,任腦袋頂上那盞25瓦的白熾燈盡情傾斜下昏黃的光線,杜安在桌前坐了下來,屁股下的板凳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坐穩了之後這聲音才消散。

  推開麵前的窗戶,涼爽的晚風忽一下湧進來,總算把房間內的燥熱驅趕掉幾分,杜安也從抽屜內翻找出本子和筆,翻開,上麵是一筆筆的日常支出記錄:8月13日,支出:饅頭四個,2元,公交費,2元,收入:0……

  他把本子翻到還沒寫過的頁麵上,回憶著那個鋸掉腳的夢。

  這個夢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所以他到現在還記得那些內容,而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把那些東西寫出來。

  然後他開始寫。

  場景1,密室幽暗

  人:韓生

  放滿水的浴缸中,韓生慢慢醒來,掙紮中把浴缸的塞子拔開,將水放掉,一個發光物體從出水口衝了下去。

  韓生從浴缸中出來,右腳被鐐銬禁錮住,黑暗中他看不到任何東西,四處摸索

  韓生恐慌地大聲喊叫:救命!有人嗎!幫幫我!(沒有回應,韓生很氣餒)搞不好我已經死了

  一個聲音回答他:你沒有死

  ……

  感謝學校,感覺那位在一家醫學院的經管院中開設《劇本創作》選修課的老師,如果不是他,杜安根本不知道劇本該怎麼寫——也許正如那位老師說的,一位不想當醫生的總經理不是個好編劇,人大概真的需要多學點東西,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派上用場了,就比如杜安此刻。

  時間不知不覺間一點點過去。

  當他寫下“陳康:遊戲結束(關上密室大門)”後,這個故事終於結束了。

  杜安放下筆,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使勁伸了下懶腰,屁股下的凳子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望向窗外,夜已經完全深沉,杜安合上麵前的本子,靜靜地看著。

  這是本很尋常的筆記本,封麵左側由上到下寫著“NOTE”,還有兩條杠,右側則是空白,最下麵是歪斜的“杜安”兩個字。

  因為用了太久,白色的封麵有些許的發黃,杜安把衣服撩起來,用短袖的下擺使勁擦了擦,總算明亮了些。然後他拿過筆,在封麵右側的空白處,由上至下,寫下四個字。

  電鋸驚魂

  接著,他把筆記本前幾頁記錄著每日開支的部分小心翼翼地撕了下來,不留一點痕跡。

  最後,他合上筆記本,呆呆地看著這本靜靜躺在那的筆記本。

  白熾燈將這片小空間染得暈黃,光線從他頭頂覆蓋下來,將他的麵孔陷入黑暗中,隻有一雙眼睛閃爍。

  光線向前延伸,從窗口射出去,不到多遠,就被黑暗吞沒。

  牆角有蟲子在輕聲吱吱地叫。

  這個夏天,正到了最盛的時候。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24 PM

第三節:二十萬

  頭發用水拍濕了,緊緊地貼在頭皮上,臉上刮得幹幹淨淨,一點胡茬子都不見,往下,是熨得服服帖帖的灰色格子襯衫,下擺收進了褲子裏;下身,則是一條黑色的褲子,不是太合身,稍顯寬鬆,吊在腿上鬆鬆垮垮的,不太精神;最下麵,則是一雙雙星的運動膠鞋,左腳內側的鞋幫有些開裂了,被他用502粘了起來,一道白色膠體露在那,頗為醒目。

  這就是杜安此刻的裝束。

  他在房中那扇半身鏡前照了半天,側頭,扭臀,各種角度看了五六遍,這才確定萬無一失。

  這是他現在能把自己打扮得最得體的一種樣子了——他沒錢買西服,隻能穿一件襯衫,而他唯一的一件襯衫就是這件灰色格子襯衫了。

  至於西褲配運動膠鞋的搭配有多古怪,那也不是他能關心的問題了。

  對著鏡子裏的那個人點了點頭,張了張嘴,輕聲吐出“加油”兩個字,杜安就拿過桌上的劇本,轉身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南揚市是這個省的省會,作為六朝古都的這座城市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再加上坐落於鼓樓的那所院校每年盛產大量的藝術人才,所以很多影視公司在這座城市都有分部,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以中影、尚影為首的八大電影公司。

  杜安今天的目標,就是拜訪這八大。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隻要邁過了自己心中的那道檻,這就會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兒:寫劇本,做假證,捯飭得像個樣子,然後就能拉來一大筆投資,一切都會是順其自然,就像吃飯喝水那麼自然。

  但是當他真正去做了才知道這件事有多難,根本不像劉善才口中說的那樣容易。

  “中戲導演係畢業的?能請問您的名字嗎?……好的,請你稍等,我幫你問一下……對不起,我們製片部經理正在開會,請您下次提前預約……您要預約?好,我幫您看一下……嗯,可預約的最早會麵時間是在下個月的十三號下午,請問您需要預約嗎?……好的,請您慢走。”

  這就是杜安一個下午的收獲。

  他連任何一位製片部人員的麵都沒能見到,別說中影和尚影了,就是華誼、博納這些實力稍差上一些的公司,製片部人員也都是“忙得腳跟不點地”,沒空來見他這麼一個“中戲導演係畢業”的“未來名導”。

  這讓杜安從這棟大樓出來後,沒有立刻再去下一家,而是把大姐親手縫的挎包中的那張畢業證書拿了出來,兩手抓著,放在眼前仔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還把這張證書舉起來,朝向陽光,眯縫起眼睛來看了又看。

  “做得多真呀……”

  杜安喃喃自語。

  劉善才不是說過,隻要是中戲導演係畢業出來的,那些投資商不都是會搶得頭破血流的嗎?怎麼自己送上門都沒人要?

  瞅了半天,他也實在看不出個什麼端倪來,於是又把這張花了他整整二十塊錢的證書小心放進挎包裏。

  跟證書大概是沒關係的,這張證書這麼真呢——再說了,那些人也根本就沒去看他的證書就拒絕了,那想必跟證書是完全沒關係了。

  那又是個什麼原因呢?

  杜安想不出來。

  他都想放棄了,轉身,就想回去,但是一想到為了做這張假證花了自己二十塊錢,剛剛抬起的腳又頓住了。

  二十塊呀!

  他現在全身上下加起來也才隻有七十六塊三毛——花了二十塊做證書,坐公交又花了兩塊,現在隻有五十四塊三毛了。

  杜安一咬牙。

  繼續!這二十塊不能白花了,總得聽到點響!

  他又轉身,往下一家的方向走去,和公交站台擦身而過。

  實在不能再浪費錢了,還是走著去吧,也就六七裏地。

  瑞星影視公司

  這座總部設在瑞金路上的公司是一家獨立於八大公司外的本土公司,規模不大,但也小有名氣,曾經製作過《都市麗人行》,《七品欽差》等在省內還算知名的作品,隨著經驗的積累,近年來也開始涉足電影領域,拿來開拓領域的第一部作品,便是眼下正在籌備的《冬至》。

  製片部經理室

  方力敏接到了秘書轉接過來的電話。

  “……叫什麼?杜安?又是一個,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種打著電影學院的名頭來打秋風的,你自己處理就行了,還打電話給我幹什麼?中戲今年導演係畢業的那些人裏麵有沒有姓杜的你都不知道嗎!……還有什麼事嗎?……她找我?”

  聽到那個人又來找他,方力敏的神情一下變得煩躁起來。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若有所思。

  “讓她進來,另外,你讓外邊那個‘中戲畢業的導演’也進來。”

  杜安站在前台,看著麵前的前台小姐打電話通報。

  他能看到對方嘴角不經意地微微上揚、又消失不見,他還看到了對方眼睛微微收縮了一下,眼珠向左方稍稍動了一下,這兩個動作搭配在一起,構成的那個表情叫做譏笑。

  一個很隱蔽的譏笑,這趟拜訪估計又是沒戲。

  這是杜安的天賦:在察言觀色上,他自然而然地就能做到細致入微。

  眼見這趟無果,杜安回頭看了眼外邊的天色——時間已經不早了,他還有兩家沒有拜訪,得抓緊時間了。

  於是他也不打算等前台小姐開口拒絕了,轉身邁步,就打算離開。

  走到門口,握住不鏽鋼的門把手,正要拉開門,杜安聽到身後傳來那位前台甜膩膩的聲音,有些急促。

  “杜先生,請您稍等一下!”

  杜安手一頓,轉過頭來,疑惑地看著前台小姐。

  他從這位前台小姐的眼中也看到了疑惑。

  “呃,杜先生,我們經理請您進去……”

  走過整潔的走道,穿過寬敞明亮的開放式辦公室,來到掛著“製片部經理”牌子的辦公室前,敲門,進入,直到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看著麵前這位三十來歲的男子,杜安依舊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改變了主意。

  “你好,我是瑞星的製片部經理,方力敏。”

  杜安下意識地回應:“你好,我叫杜安。”

  “你是中戲導演係畢業的?哪一屆?”

  “98屆,今年剛畢業。”

  杜安說著,還從挎包裏拿出那張花了他二十塊錢的證書,放在桌子上。

  看著這張證書,方力敏臉上肌肉一抖,麵色變得有些古怪,沉默了一會兒,卻沒說什麼。

  二十塊錢做的證,能有多專業?更何況杜安還不知道,從96年開始,中戲導演係的學製已經改革,從四年製改成了五年製——別的不談,光是入學年份和畢業年份上,這份證書已經假得不能再假了,所以方力敏隻是禮節性地瞥了一眼,就不看這證書了。

  “劇本有嗎?”

  “有。”

  杜安把劇本從挎包裏拿出來,小心遞給過去。

  方力敏接過劇本,隻掃了一眼,這一塊五人民幣一本的學生筆記本就讓他臉部肌肉一陣抽動,更別提這筆記本的左下角還有一塊暗黃色的油漬,看起來有些惡心。

  不過想到自己要做的事,他還是強忍著不耐,小心翼翼地避開那塊油漬,翻開本子,裝模作樣地翻了一會兒。

  “不錯的本子,”

  方力敏連連點頭,表情認真的模樣讓人完全看不出他在說謊——要知道,他現在甚至連哪個是主角、這個故事是講的什麼都沒搞清楚。

  這也不能怪他:一個冒充中戲畢業生的騙子寫的東西,你能指望他這樣一位每天都要看好幾份劇本的大人物去仔細閱讀嗎?

  “我很有興趣,”

  方力敏繼續說著,“你先稍等一下……”

  咚咚咚

  正好有人敲門。

  “請進。”

  一個人走了進來,腳步不急不緩,走到杜安身邊,坐下。

  杜安側頭看了一眼,是個女人。

  這女人一身女式西裝,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遮去了大半張臉,頭發在腦後盤成了發髻,用一根筷子斜著橫向插上。

  沒錯,一根筷子。

  “來得正好,”方力敏表現的很熱情,杜安卻從他的眼中捕捉到一絲冷意。

  “這位是杜安,今年中戲導演係剛畢業的導演,未來的名導,這位是束玉,我們瑞星的員工。”

  “杜導,你的這個本子我覺得很不錯,我們瑞星決定投資,束玉會是製片人。”

  說到這,方力敏頓了下,“對了,這部戲,杜導你的預期投資是多少?”

  這就成了?

  杜安恍恍惚惚,方力敏的聲音仿佛從九宵雲外傳來,模模糊糊得幾乎聽不清了。

  一天下來四處碰壁徒勞無功,都讓他幾乎要絕望了,沒想到到了這裏卻決定得如此輕鬆。

  他這就要騙到……不對,是拉到投資了?

  幸福來得太過突然,以至於他一時忘記了說話,直到方力敏又問了一遍,他才急急忙忙地說道:“十……不,八萬!”

  機會來得是如此容易又是如此不易,好像一場夢,因此他甚至臨時改變了決定,把預期的十萬投資降到了八萬,生怕對方嫌高了。

  杜安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方力敏的表情:隻見方力敏嘴巴微張,表情錯愕。

  “其實省一點,七萬也行……”

  他不會是嫌高了吧……杜安這麼想著,又把投資額度往下再拉了一點。

  如果對方還嫌高,那麼五萬也行。

  反正他從來沒打算把這電影拍下去,他也不會拍,他打定的主意就是拿到錢走人,到時候如果覺得過意不去,那就隨便拍點什麼東西,想必花不了多少錢。

  “不不不……”

  方力敏哪裏是嫌高,而是嫌太低了!

  八萬能拍什麼東西?現在外麵隨便找個演過電影、有點名氣的,片酬都不止這個數了!

  方力敏的笑容更加燦爛了,“投資這東西麼,隻會嫌少,不會嫌多的,大投資才能有大回報麼……這樣吧,二十萬!”說完,意味深長地看向束玉。

  “束製片,你有什麼異議麼?我對這部戲很看好,公司想要邁入電影領域,說不定就從這部戲開始了,你有沒有信心把它製作好?”

  竟然有二十萬!

  杜安喜出望外,然後有些緊張地看向身邊這個腦袋後麵插了根筷子的女人。

  這二十萬能不能到位,似乎還要聽這個女人的。

  製片人?製片人是幹什麼的?他還真不知道,不過導演是自己、能拿到錢就行。

  仔細一看,杜安才發現,這個名叫束玉的女人其實還是挺漂亮的。

  皮膚白皙,如天鵝般修長的脖子,削尖的下巴,光從這些部分來看,這就是個美人,至於其他的,都被那副大黑框眼鏡擋住了。

  這女人沉默著,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把那份劇本從方力敏麵前拿了過來,迅速瀏覽了一遍後陷入了沉思。

  最後,她靜靜看著方力敏,點了點頭,“可以。”

  方力敏若有所思地笑著,“那就行。”

  杜安看看束玉,又看看方力敏。

  他敏銳地察覺出,這兩人間有些隱藏在暗流下的事。

  是什麼呢?……

  杜安拍了一下大腿:管他呢,反正資金能到位就行,他做這麼多,不就是為了資金麼?至於其他的?

  幹他屁事。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25 PM

第四節:表演一下

  杜安坐在沙發上,身子險了進去,盯著麵前的人看,雙眼卻是沒有焦距,一看便是正神遊天外。

  “杜導,你有什麼意見?”

  旁邊的束玉問他。

  杜安眼珠子一動,這才回過神來。

  “沒有。”

  他隨口說道,百無聊賴地扭了扭脖子,四下環顧了一圈。

  這是一間叫星巴克的咖啡店,環境布置得不錯,店內很多盆栽,既起到了裝飾又起到了隔絕視線的作用,這也讓他們這一片區域很安靜,許多好奇的目光都被阻擋在外。

  他上大學的時候就聽過這家來自外國的連鎖咖啡店,那個時候忙著打工的他可沒有錢進來,沒想到今天借著選角也有機會進來小資了一把。

  “導演,那你看我成不成咧?”

  對麵那個長了一張鞋拔子臉的男人滿臉期冀地看著杜安。

  杜安含含糊糊地應了聲,說:“唔……你回去等通知吧,有消息了我們會通知你的。”

  於是麵前的男人滿臉失望地離開了。

  “這已經是演員工會推介來的第六個了。”

  束玉翻開資料本,看了眼,這樣說到。她停頓了下,側過頭來看著杜安,問道:“杜導,你到底想要一個什麼樣的演員?”

  杜安滿臉糾結,不知道該怎麼去回答這個問題,於是隻好又把自己重新扔進了沙發裏。

  該死的,他哪裏知道自己要什麼樣的演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繼續坐在這裏!

  瑞星的投資意向達成之後,杜安就和他們簽署了合同,但是預想中的二十萬塊資金並沒有落到的他的手上,而是被他身邊的這個女人拿走了。

  他也是這時候才知道製片人到底是幹什麼的:那就是一部電影的大管家,管理所有的資金,他作為導演根本觸碰不到那些錢!

  對於這二十萬塊錢,他唯一擁有的權限就是一個使用權:打個比方,比如他臨時需要一樣道具,需要去購買,那麼他就有權力要求購買,而製片人在讓財務核算成本、比對計劃成本的基礎上,才會從資金中調出一部分去采購。

  也就是說,他甚至想像劉善才說的那樣暗中克扣都做不到!

  殺千刀的製片人!

  杜安表情痛苦地詛咒著身邊的女人。

  到了這一刻,他已經絕望了,支撐著他在這裏坐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那份合同——按照合同,他需要拍攝完成這部電影。

  值得慶幸的是,這也算一份工作,所以他也有酬勞。

  按照合同,當這部電影完成之後,他能得到五千塊的酬勞,還有百分之五的票房分紅。

  分紅就不指望了,他自己都不相信這部電影能有什麼票房,連能不能上映他都不確定,但是那五千塊的誘惑力還是非常足的,所以他現在才會坐在這,裝模作樣地搞什麼選角。

  不過從二十萬變成了五千……

  也難怪杜安現在這麼痛苦了。

  “您好,請問是瑞星公司的束製片嗎?”

  麵前的聲音把杜安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站在他麵前,滿臉憨厚的笑容,一看就令人很有好感。

  束玉點了點頭,揮手示意了一下,“請坐。”待這人坐下後,對他說:“這是我們這部戲的總導演,杜導,今天的麵試由他來主持。”

  那男人禮貌地伸出手到杜安麵前,“杜導你好!”隻是眼神中的一抹困惑卻是逃不過杜安的眼睛。

  這已經是杜安今天第七次看到這種眼神了。

  沒辦法,現在的電影界,一位能獨立拍攝影片的導演怎麼著也得三十往上了,像現在那位開始小有名氣的導演賈璋柯,也是到了二十七才開始正式拍攝他的第一部作品——你說之前的那部《小山回家》?那種能算電影又能算短片的東西,還是不提了。

  而和這些導演比起來,杜安才多大?

  二十二,也就剛從學校畢業的年齡,很多專科畢業的導演在這個年齡上,甚至連協助拍攝的電影都沒有過,這個年輕人卻開始擔任總導演獨立拍攝了。

  他能拍好嗎?

  這是今天來麵試的那些人的統一想法,包括麵前這位三十來歲的漢子。

  杜安卻管不了這許多,他甚至沒叫麵前的這漢子嚐試表演一番,和他握了握手後,就直截了當地下了決定。

  “好,就你了。”

  “我叫張家譯,之前拍過兩部電視劇,一部在去年播出了,叫《帕米爾醫生》……”

  張家譯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杜安這莫名其妙地話語截斷了。

  這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驚疑不定地看著杜安,瞳孔微微有些擴張。

  自己就這麼被定下來了?

  還是旁邊的束玉處變不驚,隻是微不可聞地輕歎了一口氣,然後盡責地提醒旁邊的導演。

  “杜導,你還沒讓他試戲呢。”

  “不試了,就他了。”

  杜安倔強地維持著自己的決定。

  他是受夠了,也想明白了:趕緊結束這一切吧!

  隨便挑幾個演員,趕緊把這部電影拍完,他也好趕緊拿了片酬走人——這一切最好是在一個月內完成。

  一個月賺五千?怎麼算都是高薪了,至於這部電影會是什麼樣子?那和他有什麼關係!

  反正他也不會拍電影。

  束玉坐直了身子——她本來就坐得很直——然後側過身子,安靜地看著杜安。

  杜安也看向她。

  兩人此刻肩並肩,距離很近,也是此刻,杜安才真正看清了她的模樣——那副大黑框也沒起到多大作用。

  這確實是一位美麗的女子,大眼,白膚,尖下巴,瓜子臉,一位通俗意義上的美女該有的一切她都具有了,隻是那副大黑框讓這一切打了折扣。

  “作為這部影片的製片人,我有責任保證這部影片的質量,所以對於你的草率決定,我不同意。”

  束玉隻是平靜地看著他,然後用波瀾不驚地語氣陳述,卻給杜安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杜安縮了縮肩膀,移開了視線,然後很沒骨氣地選擇了妥協。

  “那你來表演一下。”

  杜安對張家譯說,翻開劇本,隨便找了一段。

  “你試一下這一段。”他把劇本推給張家譯。

  張家譯到現在還沒弄明白眼前到底發生著什麼樣的事,直到劇本推到他麵前,他才“哦”了一聲,憨厚地一笑,接過劇本看起來。

  《電鋸驚魂》的故事很簡單:一個心理變態的連環凶手喜歡把人囚禁起來強迫他們玩血腥殘酷的生存遊戲,而這次的遊戲參與者是外科醫生蔣偉和私家偵探韓生——蔣偉必須得在6點前殺死韓生才能活下來,他會怎麼做?

  杜安指給張家譯的那一場戲,是蔣偉回憶自己在警察局中,看著唯一幸存的受害者痛哭時的一個沒有台詞的中景鏡頭。劇本上標明,要表現出蔣偉此刻內心恐懼外加同情的複雜心理,甚至還要有一絲糾結?

  杜安皺了下眉頭,他當時為什麼要加一個糾結?轉瞬一想,這才想了起來。

  這個幸存的受害者不但沒有痛恨那個差點殺死自己的變態,反而感激那個變態給了自己一次重新麵對生活的機會,讓自己更珍惜生命,這讓人弄不明白那個殘忍的凶手到底是變態殺手還是救贖他人的心靈導師,所以蔣偉才會糾結。

  杜安需要張家譯演的這段描述很簡單,張家譯卻看得很慢很仔細。

  他已經三十來歲了,在這個年歲還沒有半點名氣,可以說是前途渺茫,所以他對於每一個機會都異常珍惜——即使麵前的這個杜導實在太年輕,又很古怪,看起來相當不靠譜,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的認真。

  杜安看麵前這家夥半天沒動靜,瞥了束玉一眼,想了下,對張家譯說:“這樣吧,你看著我,我告訴你我需要的效果是什麼樣的。”

  束玉始終是這部電影的製片人,雖然自己隻是打算糊弄糊弄,但是今後也難免要打交道,還是不要把關係搞得太僵了——他現在這麼做,就是給束玉一個信號:你看,我可是認真地在挑選演員,而不是糊弄過關,所以你也不要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了。

  說完,杜安就演了起來。

  他想象著夢中見過的場景,然後努力地表演起來。

  說實話,這場夢太過久遠,雖然印象深刻,但是要回憶到一個具體的表情確實困難之極,所以杜安也隻能加些自己的相像。

  嗯,要有恐懼,要有同情,還要糾結……

  恐懼會是什麼模樣?同情呢?至於糾結,那最簡單,每次大姐要出去買菜的時候,都會在今天要不要買一點肉的問題上糾結不已,這種表情杜安已經銘記於心了。

  張家譯放下劇本,臉帶微笑地看著有可能是自己未來領導的小年輕給自己講戲。

  說實話,他覺得講不如不講,他自己看劇本就好了——他接觸過的那幾個導演從沒一個有什麼好演技的,演點簡單的還湊合,演到這種複雜的情緒就歇菜了,根本給演員指明不了什麼方向,還不如用嘴說呢。

  這也難怪,導演麼,能導好戲就行了,要那麼好的演技幹什麼?不過既然眼前的小年輕有表演的**,那他也不妨配合一下,等對方表演完了之後再誇讚一番,說不定能增加對方對自己的好感。

  他認為這並不是拍馬屁,這隻是一種表達尊重的手段,是一位成年人想要在這個社會生存下去所必須具有的覺悟。

  但是看著看著,他的笑容一點點撤去,雙眼逐漸睜大。

  在他麵前的這個年輕導演,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僅憑著一個瞳孔收縮的動作,就讓他感受到了對方的恐懼!

  杜安的雙眉外側微微往下挪了挪。

  這一點小小的改變,氣質又迥然不同了。

  張家譯仿佛看到一位長輩慈悲地看著自己,但同時這個人又非常害怕,這種感覺別提多別扭了。

  接下來最神的地方來了。

  杜安的眼珠子動了動,嘴巴微張,似乎要說些什麼,但馬上又閉合起來,眼珠再幅度極小地動了動。

  恐懼,同情,糾結,三種情緒完美的結合,層次豐富,銜接流暢,偏偏卻如此的詭異別扭,讓張家譯看得渾身難受,以至於他本來打算說出口的讚揚之詞都拋到了腦後。

  他是如此震撼,以至於忘記了呼吸,空氣驟然一片死寂。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你試試看。”

  杜安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他笑著,雙眼又靈動起來,看著張家譯。

  張家譯這才從剛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看著麵前的年輕導演,張家譯苦笑起來。

  試什麼試?

  要不是他實在太渴望接到一個屬於自己的角色,他早就起身扭頭就走了!

  說實話,他現在都不太敢在這個年輕人麵前表演了。

  他從沒見過僅憑一個簡單的表情就表達出如此豐富情緒的人!

  束玉也目睹了剛才的一切,但是對演戲一竅不通的她並不明白剛才的那一幕有多驚人,隻是模糊地覺得杜安的表演好像還行,所以她依舊安靜如初。

  “您真的是導演?不是演員?”

  張家譯忍不住問道。

  杜安不明白這家夥為什麼要這樣問。

  偷瞄了一眼身邊的束玉,雖然有點心虛,杜安還是強作鎮定地答道:“當然,今年剛從中戲導演係畢業的。”

  張家譯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苦笑著說道:“我試試吧。”

  他閉上眼,體會著劇本中描述的那種複雜情緒,醞釀了好幾分鍾,杜安都開始不耐煩了,他才睜開眼,表演起來。

  蔣偉在那種情況下,心理是怎樣的?因為聽到那精神變態的殺人狂是那樣的凶殘,那殘忍血腥的一幕仿佛就發生在眼前,所以他應該是極度恐懼的,同時,對於麵前坐著的受害者那悲慘的模樣,他又充滿了同情。

  最難把握的就是糾結了——或者說,是在保持恐懼同情的狀態下表現出糾結,他根本沒有半點頭緒,於是隻能學著剛才杜安那樣,嘴巴微張。

  就像個二傻子。

  杜安看著張家譯表演完,麵無表情,心下卻是抱怨起來:這家夥怎麼那麼笨?恐懼有了,同情也有了,糾結呢?這家夥沒有演出糾結,反而像自己老家村東頭唐家那個二傻子!

  這麼簡單的一場戲都演不好,這還是沒有台詞的情況,要是到了那些有台詞的場景下,這家夥不是要表現得更差勁?

  不過這也不關他的事了,反正就是隨便找個人糊弄,管他呢。

  於是杜安微笑著拍手,連聲道:“好好好,完美!蔣偉這個角色就是你了!”說著,他又問旁邊的束玉。

  “束製片,你看呢?”

  束玉沒立刻回答,而是打開了資料夾,找到張家譯的那一頁資料上,視線從對方的期望片酬上一掃而過。

  於是也點了點頭。

  “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

  杜安連連點頭,轉身看向張家譯,正要握手,卻見對麵這個三十啷當歲的漢子臉色微微泛紅,不由納悶道:“你很熱嗎?”

  星巴克的冷氣明明很足呀。

  張家譯搖了搖頭。

  他可不會告訴杜安,他是被杜安剛才的那句“完美”羞紅的。

  要是在以前,他對自己的演技還是有些自信的,也有不少人誇過他的演技,不過經過剛才一役,他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名合格的演員了,以至於“完美”兩個字聽起來是那麼刺耳,讓這個三十來歲的西北漢子都忍不住羞紅了臉。

  約好時間去演員工會簽訂合同後,他們就送走了張家譯。

  主角蔣偉的演員有了,還有很多配角呢:私家偵探韓生,警察孟河,清潔工王興發,蔣偉的妻子姚麗……這些都需要盡快定下來。

  想通了的杜安接下來的動作就快了很多,裝模作樣地考察了一番後,這些主要演員就一一敲定了下來,等到天色漸暗時,演員陣容就基本敲定了。

  幸虧今天來麵試的都是些撈不到角色的三流演員,片酬都很低,所以束玉那邊也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明天不要遲到了,場務、化妝這些人我可以搞定,但是攝影還要你自己去挑。”

  當一天的工作結束,即將離開的時候,束玉這樣對杜安說。

  杜安點點頭,廢話不多說,直接率先離開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25 PM

第五節:走著

  中國影視圈先進的繁榮並不是簡單由好導演和好演員構成的,更重要的是它擁有一套完善的體係,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工會體係。

  得益於政?治製度的優越性,中國影視圈的工會名目繁多:上到導演工會,演員工會,下到化妝師工會,場務工會,基本上隻要有明確職責的劇組人員,都能找到自己的工會組織。

  加入工會需要交錢,每年還要交會費,但是與此相對應的,就是工會對你的保護——工會會保證你的一切合法權益,杜絕類似於拖欠工資之類的惡性事件發生,所以人人都樂於加入工會,工會的成員規模極其龐大,這也造就了建組的便利性。

  你需要什麼職務?去找相應的工會就行,優秀的不敢說一定能找到,水平稍微過得去的一抓一大把。

  這還是在身處南揚的環境下,若是去到橫店,那效率會更高,畢竟那裏才是中國影視業最發達的地方,無數身懷夢想的影視人員集聚在那,期待著一個機會。

  得益於工會的幫助,到了第三天的時候劇組就基本組建完畢了,劇本也早就複印好,發下去讓演員們再抓緊時間熟悉一下,到了第七天就正式開拍了。

  拍攝地點選在了南揚市東郊的仙林影視基地,劇組租下了一個片區,這裏正好有一個大倉庫,非常適合這部電影的布景。

  布景組的人最先開始工作,在這裏布置好了劇本中所需要的幾個主要場景,杜安倒是全程都有參與,不過一旦當布景師陳鬆問他“這樣好不好?是不是還要再加點什麼?”的時候,他一概都是“好好好,完美!就這樣。”的應答。

  因為導演的好說話,布景師陳鬆覺得這是自己幹過最輕鬆的一單活了,而且成本還控製得非常低——這樣製片方也開心,皆大歡喜。

  實在沒有比這更爽心的事了。

  拍攝地點就在本市,演職人員又全都是住在本市的,為了節省資金,束玉沒有在仙林影視基地包什麼賓館,而是采取走拍的方式:所有人員按時來上班,下班了各自回家。這樣可以節省一大筆資金,當然,我們的製片人也沒有太過小氣,交通費還是發的,在合同中作為補助形式已經標明了。

  這天作為開機第一天,要舉行開機儀式,不管今天有沒有戲的都早早就到了,人員空前齊全,唯獨導演還沒來。

  眼見著距離上午九點的開機良辰還有五分鍾了,導演卻還沒到,現場人員都等得有些急躁了,四下張望著,還有人跑到片區外去查看。

  束玉抓住一個從旁邊走過的劇務,問道:“杜導呢?”

  劇務無辜地看著她,“沒見到。”

  束玉放開了他,拿出手機想要打電話催促,但是打開手機蓋板才想起來一件事——那家夥沒有手機。

  該死的!

  一向恬淡如水的束玉都忍不住在心底咒罵起來。

  不過還好,固話還是有的,隻希望這個固話能聯係上他吧。

  正當束玉要打那個固話的時候,遠處有聲音傳來。

  “導演來了!”

  束玉扭頭向出口看去,杜安正在急匆匆地走過來。

  一眾職員興致衝衝地看向這個劇組中的最高領導人,但是下一秒就傻眼了。

  喊話的那個,你確定這是導演,不是民工?

  上身一件的確良(上世紀的一種廉價紡織材料)的劣質襯衫,因為天太熱,袖子擼到了胳膊肘,下身一條明顯大了一號的黑色長褲,長褲下緣還有些泥漬斑點,腳上踏著一雙老舊的運動膠鞋,一隻鞋的鞋幫都開裂了,用白色的膠水粘著。

  這十足民工範兒啊。

  作為主演的張家譯都有些傻眼了。

  那天的麵試杜安一直坐在那,所以他也沒看個仔細,現在才看到了全貌。

  這位導演這是什麼打扮?難道現在流行民工範兒?

  現場氣氛一時有些詭異。

  “大家好。”

  杜安越走越近,發現所有人都傻傻地看著自己,不由有些拘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

  沒什麼問題呀,他今天出門前還特地照了照鏡子的。

  於是也不管了,走到束玉身邊,張頭望了望四周,“準備開拍吧?”

  束玉抿著嘴,眼眸流動,似乎想要說什麼,最終卻隻是說了句:“先要舉行開機儀式。”

  杜安愣了下。

  他還以為今天就直接開拍了呢。

  “哦,那就舉行儀式吧。”

  規規矩矩地舉行完開機儀式,就要開拍第一場戲了。

  坐在監視器後,看著身邊的杜安大老爺一臉舒服地坐在導演椅上,眯縫著眼睛好像都快要睡過去的模樣,束玉心底暗歎了一口氣。

  本著節約成本、把更多的資金投入到影片製作當中去的打算,她沒有再請一個監製,而是自己當了監製——製片人本來就有監製的責任,很多時候製片都同時是監製,這也沒什麼好非議的。

  她張了張嘴,卻終究沒能問出自己想問的,而是改了個話題。

  “你怎麼這麼晚才來?”

  “堵車。”

  杜安麵不改色地回答她。

  天知道他根本不是因為堵車,而是因為公交晚點了。

  作為導演他有優待,其他人的交通補助都是按照公交標準來的,他的交通補助卻是按照出租車標準走的,不過為了省錢,杜安每天都是坐公交——打車要十六,坐公交隻要一塊,每天能省下十五塊呢!

  不對,算上來回,是三十塊!

  老天,現在一個普通工人一天工資也就三十多,他每天光交通補助就有這麼多,這麼一想,導演這工作還真是挺不錯的。

  不過這點卻是不能讓束玉知道了,不然說不定她就會修改自己的交通補助標準呢?

  束玉又問道:“你不去指導一下走位麼?”

  杜安眼皮子都不抬,“我看他們做得蠻好的,沒什麼要指導的。”

  大概是杜安這消極怠工的模樣終於刺激到了束玉,這個說話從來都平平淡淡的女人第一次提高了聲調。

  “你真的是一位導演嗎?!”

  杜安一愣,旋即心中開始慌了,卻作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看向束玉。

  “你什麼意思?”

  束玉又問了一遍:“你真的是中戲導演係畢業的?”雙眼緊緊地盯著杜安。

  她當然不奢望杜安會如實回答,她隻是想從杜安的臉上找出一點可以證明自己猜測的證據。

  可惜,杜安的演技可是令專業演員張家譯都欽佩不已的。

  “當然!”

  杜安很憤慨,被人質疑的不爽和憤慨都表現在了臉上,這表情真到束玉都懷疑自己的推測是不是錯了。

  杜安甚至還從隨身的挎包裏拿出了那張二十塊錢做的假證。

  “我會說謊,證書總不會說謊吧?!”

  天可見憐,假冒中戲導演係畢業生的事一直是一顆炸彈,讓杜安心裏不踏實,所以他總是把這張證書隨身帶著,今天就又一次派上了用場。

  束玉不說話了。

  杜安見狀,心裏這才鬆了一口氣,又把證書塞回了包裏。

  這裏的爭執隻是個小片段,一絲波瀾都沒能掀起,拍攝很快就開始了。

  根本不懂拍攝的杜安是完全按照劇本順序來拍攝的,所以第一場戲要拍的就是韓生在浴缸中醒來。

  演韓生的那名演員叫朱雨晨,是去年中戲表演係畢業的,畢業後簽了家小經紀公司,剛畢業年輕氣盛得罪了公司裏的大佬,一部戲都還沒開拍呢就被雪藏了。

  這一年來他一直在跟公司打官司,前陣子好不容易把官司打了下來,總算是恢複了自由身,然後就正巧趕上了杜安的劇組招人,就這麼順順當當地進了組。

  過程雖然順利,但朱雨晨姿態放得很低,格外珍惜這個機會——都被雪藏了一年了,好不容易能出來拍戲了,還是電影,能不珍惜嗎?——隻不過那個穿的跟民工一樣的導演實在讓他不放心。可說不定人家就是喜歡走這種範兒呢?聽說那些大導演都有自己的怪癖。

  朱雨晨也隻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所有人員就位,就等導演發號施令了。

  見那些人就位之後就不動了,杜安一下愣了。

  他們怎麼還不開始?

  旁邊的束玉也看了過來,眼神中的懷疑他看得清清楚楚。

  杜安急了,然後急中生智,福至心靈,突然大喊一聲:

  “走著!”

  “撲哧!”

  躺在浴缸裏的朱雨晨聽到這聲不倫不類的喊聲,一下子沒憋住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就嗆到了水,一下爬了起來,大聲咳嗽著。

  周圍的職員們則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樣,攝影師也忍不住了,攝影機搖搖晃晃的。

  每個導演都有自己習慣喊的口號,最多的是“開始”,還有些個人化的比如說陳大導喜歡喊“GO”,但杜安這樣鄉土味十足又沒半點氣勢的口令,攝影師也還是第一次聽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再來一次。”

  總算把氣管裏的水咳出去的朱雨晨趕緊道歉,然後乖乖爬回了浴缸裏。

  全場唯獨杜安和束玉沒笑,他們一個是不知道笑點在哪兒,一個是緊緊抓著大腿,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再度質疑旁邊的杜安、甚而吵起來。

  人員再次到位後,杜安看看沒差了,又喊了聲“走著!”

  剛才笑過後,眾人也算適應了,總算沒人再笑場,拍攝順利進行。

  不過很快,杜安就看到又有好多人疑惑地看向自己。

  這下他總算有點明白了,看了眼拍攝計劃表,趕緊喊了聲“停!”,然後翻了兩下本子,在心頭琢磨了一下,喊道:“下一場!”心裏美滋滋的:拍戲也沒多難麼?照這麼下去,要不了幾天這部戲就能拍完了,然後五千塊就落入他的口袋了,到時候是留在南揚還是去尚海闖蕩,都有了底氣。

  不過事情總不能順人意。

  朱雨晨沒有準備下一場,卻是走了過來。

  這個和杜安一般大年紀的小夥子,此刻一臉糾結,猶豫了半天,才說:“導演,我覺得我剛才演的不太好,是不是再來一遍?”

  他剛才表演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地又想到了剛才那聲“走著”,雖然沒有再笑場,但是他能感覺到自己笑了,那個鏡頭又是一個大特寫,攝影師就扛著攝像機蹲在他身上呢,肯定把那個笑都拍得一清二楚了。

  按照劇本上說的,當時韓生是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醒來,他應該是恐慌、不安的,怎麼能笑呢?

  “我覺得很好了,完美!”

  杜安這兩天說得最多的兩個字大概就是“完美”了,他發現這實在是個好詞,可以用來敷衍一切。

  朱雨晨卻糾纏不休,“不是,導演,我剛才真的沒演好,要不你回放一下看看?”

  杜安無奈,隻能讓旁邊的人回放了一下。

  得虧他是導演,可以光明正大地命令他人做事,不然這機器他還真不會搞。

  “你看你看!”

  朱雨晨指著畫麵上的自己,不好意思地訕笑了一下,“我笑場了,情緒沒表達好。”

  杜安實在不知道這個演員怎麼這麼軸。

  他絞盡腦汁地想了一番,然後邊組織語言邊說:“唔……其實我就是覺得你的這個笑很好……怎麼說呢?……嗯……這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表現出了一種後現代主義的悲劇風格和對現實社會的不滿……嗯,大概就是這樣……總之,起到了提升影片效果的目的,讓影片的藝術內涵得到了加強……嗨,說多了你也不懂,反正挺好的!”

  朱雨晨被說得一愣一愣的,隻覺得聽不懂但是很厲害的樣子,杜安則是趕緊把他趕回崗位上去。

  剛才那一番亂七八糟的話他還是搜腸刮肚才胡扯出來的,繼續說下去他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啪嗒

  杜安側頭一看,心一糾。

  束玉手中的鉛筆斷成了兩截。

  杜安吞了口口水,賠上一個笑臉,關切地問候道:“束製片,你怎麼了?”

  束玉搖了搖頭,“沒什麼。”

  然後她突然笑了。

  這還是杜安第一次看到這個女人笑——或許不能說是笑,她嘴角沒動,隻是眼睛眯了眯,是一種似笑非笑的狀態。

  “杜導,您慢慢拍,我有點事先走了。”

  束玉說完就走了,她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卻一直在杜安的腦海中縈繞,揮之不去。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感到一種“後現代主義的悲劇風格”。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26 PM

第六節:拆穿

  在杜安的零要求下,影片拍攝過程極其順利,到了下午的時候已經拍了三十幾場戲,這種速度堪稱恐怖,隻不過與速度相對應的,便是演員們的情緒了。

  現在是拍攝孟河的一場戲,兩位主演張家譯和朱雨晨就坐到了一邊。

  朱雨晨看著麵前的演員糟爛的表演卻得到了杜安“完美”的誇讚,忍不住對旁邊的張家譯說:“張哥,我怎麼覺得這導演這麼不靠譜呢?這別是一部大爛片啊。”

  張家譯沒說什麼,看看杜安,沉思了一會兒後憨厚地笑了一下,“他是導演,電影需要什麼樣的效果隻有他自己知道,我們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可我就是不相信他啊……”

  特別是想到中午預訂好的外賣送過來的時候,這位穿得跟民工一樣的導演那狼吞虎咽的吃相,更讓他不放心——這家夥是餓死鬼投胎嗎?他實在想不通那明顯鹽放多了的外賣有那麼好吃嗎?

  朱雨晨又小聲嘀咕了一聲,張家譯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最後朱雨晨歎了一口氣,把臉埋進了雙手中。

  這可是他的第一部電影,他不指望自己第一部電影就大火,但起碼也要過得去,不能是爛片啊。

  他甚至有些後悔當初那麼急切地接下這部戲了。

  一部爛片對一位演員的殺傷力有多大,他再清楚不過了,學校裏很多本來星途璀璨的同學就是因為演了一部爛片,開始走下坡路了。而他呢?

  眼看著這就是還沒星途璀璨就要完蛋了。

  看著身旁痛苦的小朋友,張家譯也微不可聞地輕歎了一口氣,怔怔地看著坐在監視器後的杜安。

  說實話,因為見識過杜安那令他欽佩的演技,加上劇本好像也不錯的緣故,他之前對這部小成本電影充滿了期待,可是真正拍攝下來,他的這份希望也越來越渺茫。

  這種拍攝方式,可以預見的就是一部爛片的誕生。

  身旁這小鬼才剛畢業,還年輕著呢,就算現在拍了一部爛片,以後的機會還多著呢,可他呢?

  他已經三十二了,對於一位演員來說這個年齡已經很危險了,也沒有多少時間可給他去折騰了,偏偏他現在還沒有半點名氣,馬上又拍了一部爛片,他的演藝生涯眼見著就是一片黑。

  這裏的人都不是瞎子,也都是跟過劇組的人,張家譯和朱雨晨能看出來的東西,他們也能看得大差不離,所以情緒普遍都漸漸低落起來。

  像是扮演孟河的張亦,這位剛從話劇團出來想要闖天下的小夥子本來有著不錯的演技,卻因為對這部電影失去了信心,犯了好些個錯誤。

  沒辦法,在沮喪情緒的襲擾下,他根本投入不進去。

  可就是如此,對於他那糟爛的表演,杜安還是一口一個完美的誇獎著,這讓這位小夥子心底冷笑不已:你丫知道什麼是表演麼?還完美?我完美你大爺!

  不過合同都簽了也沒辦法,他隻能繼續著那糟糕的表演。

  終於,到了下午五點的時候,下班時間到了,他們也終於能解脫了,一個個有氣無力地離開了劇組。

  杜安則是看著劇務整理出來的資料,非常滿意。

  今天一天就完成了預計三天完成的進度,那麼大概一個禮拜就能完成這部電影了,這實在太令他滿意了。

  再過一個禮拜,他就能拿著五千塊、不對,算上交通補助,大概有五千一百多。等到那個時候,他就能拿著這些錢,離開這該死的崗位,去腳踏實地地幹一些事情了——去尚海當一名藥代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然後等他有了一些積蓄後,他或許可以在尚海那個國際化大都市的郊區按揭一間兩室一廳的小房子,再找一個可以說上兩句話的老婆,生一個不要太令他費心的孩子,那麼他也會是一個體體麵麵的城裏人了。

  就算這些太遠的不去想了,就說現在吧,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錯:他隻需要坐在那不停地喊“走著”“停”“完美”“下一場”,就算是工作了,這份工作實在太輕鬆了!更別提優渥的薪資,還有中午的那頓美味的免費餐。

  想到這裏,杜安不自覺地舔了下嘴唇。

  吃了一個多月的幹饅頭,連鹹菜都沒得配,今天驟然吃到如此豐盛的午餐實在是天大的幸福——一個雞腿,一份小青菜一份青椒土豆絲還有半個鹵蛋,這樣豐盛的午餐他就算是在上大學的時候都沒嚐試過。

  唉,要是這樣的日子能持續下去似乎也不錯,可惜,他終究隻是個騙子,等這部戲拍完,一切都會被拆穿的,他還是想想去尚海當藥代的事吧。

  他想得這麼入神,以至於有人走到身邊都沒察覺。

  “起來。”

  那個人冷冷地說,驚醒了杜安的暢想。

  杜安看向他,哦,是她,這部戲的製片人束玉,她又回來了。

  束玉的表情很冷——她平時雖然不會笑,但是這樣冷漠的表情杜安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讓杜安有些不安,乖乖地站了起來。

  她怎麼了?大姨媽來了?

  杜安心中胡思亂想著,但是束玉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的心裏炸起了一個響雷。

  “我查過了,中戲導演係今年畢業的學生裏麵,沒有一個姓杜的。”

  杜安的雙耳轟轟亂響,仿佛有一個又一個的地雷不斷地爆炸。

  “我用你的名字搜索了下,在一家醫學院校的經貿管理係裏找到了相對應的名字,那照片上的人也是你。”

  “你這個騙子。”

  天雷隆隆,五雷轟頂,形容的大概就是杜安現在的這種狀態了。

  已經可以預期的美好生活就在眼前,他卻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即將漸行漸遠。

  他恍惚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艱難地開口:“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他還想垂死掙紮一下,一開口卻把自己嚇了一跳。

  他的嘴巴是那麼幹澀,聲音又是如此嘶啞。

  束玉反問:“你覺得你還能騙下去麼?”

  杜安不說話了,眼中剛才還殘留著的興奮的神采逐漸黯淡下去,最後兩眼無光。

  他像是一個被抽去了氣的皮球,癱癱地站在那裏,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去。

  最後,他有氣無力地說:“我走。”

  轉身就要離開,眼中滿是茫然。

  他該去哪兒?他能去哪兒?現在離開,別說去尚海了,他連拖欠房東沈阿姨的房租都不知道去哪裏找補出來。

  “等等,”

  束玉的話讓他停住了腳步。

  束玉深吸了一口氣,說:“你繼續當你的導演,直到拍完這部電影,該是你的錢,一分也不會少了你的。”

  杜安迅速轉過身來,緊緊盯著束玉的眼睛,想要從中看出她到底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束玉緊抿著嘴唇。

  她也是著實沒有辦法。

  在查出來這個騙子真實底細的那一刻,她真的是想立刻讓這個騙子滾蛋!

  可是她不能這麼做。

  杜安走了,這部戲誰來拍?

  她下午也通過導演工會聯絡了好幾個導演,但是年初的一部《英雄》徹底點燃了中國電影界的熱火,那些有些名氣的導演們執導價一天一個價,根本不是這部小製作能承擔得起的。她也試圖找那些剛從學院畢業的新導演們,不過這些一部電影都沒拍過的畢業生們被各方投資人追逐熱捧,眼睛都長到了腦袋上,光聽到“製作成本二十萬”就不願意再談下去了——開玩笑,低於一百萬怎麼拍電影?

  所以說張藝某和《英雄》有多可怕,他讓中國的電影市場完全亂了。

  所以根本找不到人來接手這個盤子的束玉隻能讓杜安留下來,一部電影將來署名的時候可不能沒有導演,而且杜安“中戲導演係”的招牌還稍稍有點穩定軍心的作用。

  當然,這片子肯定也不能由他去拍了。

  束玉已經想好了,接下來的部分,杜安隻會是一個傀儡,而這部片子,將由她來真正執導!

  她知道自己沒這個本事,但是她輸不起,事到如今,隻能趕鴨子上架了,為此她還緊急買了一大堆書籍:《雕刻時光》,《榮譽》,《認識電影》,《解讀電影》,《電影語言》……隻要是南揚市新華書店內有的,她基本上全買了。

  事到如今,她隻能拚了。

  再怎麼說,認真的她,總比一個隻會說“完美”的家夥強吧?

  “我沒跟你開玩笑,你隻需要坐在那裏,管好你的嘴巴,別再說什麼‘完美’,當個雕塑就行。至於其他的事,都由我來做。”

  感謝上帝。

  杜安確定束玉是認真的,心頭的那塊大石才終於落地,世界似乎又重新光明起來。

  而在這座城市的另一邊

  方力敏坐在辦公桌後,辦公桌的另一邊坐了一個麵相樸實的男人,正在向他彙報著什麼:“……除去拍攝速度極快這個優點之外,總的來說,這會是一部爛片。”這個男人隨後又半開玩笑地加了一句:“或許拍攝速度極快也並不能算是優點,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哪一部電影拍攝速度這麼快的,這實在令人驚歎。要知道那些好電影從來都拍的很慢,特別是香港那位姓王的導演,更是慢電影的代表。”

  方力敏笑了。

  “這很好,不是嗎?”

  然後轉過椅子,透過玻璃幕牆看向外麵黑暗的世界,眯起了眼睛。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26 PM

第七節:夜雨

  第二天,劇組人員來開工之後,明顯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

  那個隻會說“完美”的杜導好像變成了啞巴,一句話不說,而他們的製片人束玉又重新回來了,而且還掛上了一個副導演的名頭。

  “開始!”“過!”“停!”……

  光從這些詞上來說,束玉這個副導演就比杜安這個“走著”的總導演專業多了,而且拍攝也終於不再是一帆風順的流暢。

  “停!”

  束玉皺著眉頭,讓朱雨晨過來,指著監視器對他說:“你看一下,你這裏為什麼有些興奮?你被關在密室裏很開心嗎?認真一點!我花錢請你來拍戲不是讓你來玩的!……”

  雖然被罵了,但是朱雨晨很開心。

  他不是賤骨頭,他隻是明顯地察覺到了劇組的氛圍變了。

  “導演”變了,攝影變了,張家譯變了,張亦變了……他能感受到,所有人都開始認真起來,不再像昨天那樣消極怠工。

  似乎隻是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拍出一部好電影的希望。

  所以對於束玉擅作主張奪去了杜安導演職務的事,沒有一個人開口。

  朱雨晨甚至還聽到劇務悄悄對道具說:“早該這麼做了!”

  唯一沒變的人是杜安。

  他坐在導演椅上,舒服地打了個呵欠,瞥了瞥監視器中已經通過的畫麵,又撇了撇嘴。

  這和他昨天拍的那些有什麼區別?哦,是有區別:如果說他昨天拍的是一群沒精打采的鬼,今天拍的就是一群活蹦亂跳的猴子,和他做夢看見的那些場景相比較起來的話,都是同樣的糟糕。

  百無聊賴之下,他隨手拿過一本書開始看起來。

  《雕刻時光》,這是束玉拿到現場來的書。

  杜安本來以為這會是一本講雕刻工藝的書,但是看了之後才發現這本書和雕刻沒有半毛錢關係——這是一個叫謝晉的家夥寫的,有點像是自傳吧,主要內容是圍繞他在電影創作的經歷、感悟上開展的。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杜安幹脆就慢慢看了起來。

  這一看就是一天,很快天就黑了。

  今天有夜戲,大家也沒下班,吃過快餐後休息了一會兒繼續拍攝。

  杜安其實是想回去睡覺了,但是劇組少誰都行,就是不能少導演,所以他得在這幹坐著,繼續看他的書,扮演好他的吉祥物角色。

  直到夜深了,才由束玉聯絡好的大巴一起送回市裏。

  接下來的幾天都是這樣的狀況,杜安每天就是看書來消磨時間,從《雕刻時光》看到《榮譽》,再看到《解讀電影》,到《電影語言的語法》,隻要是束玉帶來的,隻要是有字的,他都看,他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上大學的時光——如果不是攝像機、各式各樣的演員、還有身邊那個正從語言障礙症患者變成話癆的女人時刻提醒著他在片場的話。

  這一天又是有夜戲,杜安昨天晚上看那本《電影語言的語法》看到淩晨兩三點,熬到現在有些撐不住了,於是悄悄地溜出了片場,跑到道具間裏找了個隱蔽的角落睡了會兒。

  反正這兩天下來他這個導演差不多快成了隱形人,從監視器後暫時消失一會兒沒人會去過問的。

  哐啷哐啷

  杜安是被一陣忙碌的嘈雜聲吵醒的,等到他的睡眼不再惺忪,怔怔地徹底清醒過來後,聲音也消失了好一陣了。

  他卻再也睡不著了。

  “見鬼……”

  杜安嘟囔了一聲,沒有辦法,隻好爬了起來,慢悠悠地走了出去,走去片場。

  到了片場杜安愣了。

  人都不見了,燈光也全部拉掉,隻有主場景的那間密室的燈光也開著,一個人坐在裏麵。

  是束玉。

  “你還沒走?”

  束玉皺著眉頭,這麼看著他。

  “剛去上了個廁所,順便看了會兒書,蹲的時間好像長了點?”

  杜安揚了揚手裏的那本《電影導演的藝術世界》,麵不改色的說到,接著馬上轉移了話題,生怕束玉會在這個話題深究下去。

  “他們人呢?下班了?你怎麼還沒走?”

  “人數沒有計算好,位置不夠了,這兩天又抓得緊,司機不敢超載,所以就讓他們先走了。”

  人數沒有算好?

  杜安看了看麵前這個女人。

  看來她這兩天壓力也不小呀,手下人犯下這種疏忽,她作為製片人都沒能發現,想來也是要忙的事太多,顧不過來了,不然憑著這個女人給自己留下的精明印象,可不像是會犯這種錯誤的人。

  “那本書是我的吧?”

  束玉突然說到。

  杜安一點也沒有做賊被主人抓住的尷尬,反而像是個老朋友那樣隨意地走過去把書還給了束玉,順便還加了句點評:“這書不錯,寫的蠻仔細,不像前幾本那麼玄乎。”

  束玉平靜地看著他,眼神中有一些詫異,大概是沒想到這個騙子的臉皮能厚到這種程度。

  她拿回自己的書,卻不看,隻是繼續坐著,眼睛望向外麵,不知道在看什麼。

  杜安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出去。

  他看到了高大的院牆,門口小屋的昏黃燈光,透過玻璃,似乎還能看到劇組聘請的那個守夜老頭把耳朵貼在收音機上聽戲的身姿——他實在不明白劇組為什麼會請這麼一個連“導演”都能聽成“毒·癮”的老頭來守夜,就算有人從他那間小屋的的屋頂上翻過來順便再在屋頂上跳一段霹靂舞他恐怕都聽不到。

  指望這樣的人守夜、看護好劇組的財產實在有點兒戲。

  杜安搖了搖頭。

  “他姓張,耳背很嚴重,就住在旁邊的村子裏,”

  束玉突然開口了。

  杜安晃了晃腦袋,確定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這才確定束玉是在對自己講話。

  “他兒女對他很不好,所以隻能靠自己,這麼大年紀了還要出來討生活,實在很可憐。別的劇組知道他的情況,同情他的就隨便找點雜活給他幹幹,這幾年倒也活了下來。”

  這“同情他的”人裏麵,顯然也包括他麵前這個女人。

  “耳朵不好卻幹著守夜的活兒,你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杜安正想開口,束玉卻接著說了下去:“就像我,明明對於導演半點不懂,卻在當導演。”

  杜安這才知道這女人根本不想聽他說什麼,於是幹脆就閉口不言了。

  “我知道我不是幹導演的料。前天的時候,有一場戲我想要用近景和特寫,陳辛說用全景和中景比較好,我被他說服了,那樣做確實比較好,然後我就知道了,就算我抓緊時間多看兩本書也當不了一個好導演。”

  陳辛是他們劇組攝影師的名字。

  “想想也是,要是隨便看兩本書就能當好一個導演,為什麼好的導演還這麼少?”

  束玉說到這裏不說話了。

  杜安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她說話,張嘴就要隨便說點什麼安慰一下這位自己的大老板。

  但是束玉馬上又說話了,難受得杜安掐死這個女人的心都有了。

  “接下來這樣的情況接二連三地發生,我每次都想說不,但是每次仔細一想,確實是他們的提議更好,所以每次我最終也都同意了,直到現在,我發現我錯了。”

  杜安想起了這兩天看的那些書,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不客氣的說,導演是一部電影的王,或許有些細節可以聽從更好的建議,但是整部電影必須按照他的構想來,不然攝影覺得這個鏡頭不好要改,演員覺得這裏的情緒不對要改,道具又覺得這把鋸子用黑色的不行要改,那這部電影到底聽誰的?還要導演幹什麼?一個一團散沙的團隊,能拍好什麼電影?

  這樣的電影,拍出來了也是個別扭的怪物,就像他們現在正在拍的這部《電鋸驚魂》。

  不過那關他什麼事?

  杜安繼續閉口不言,眼觀鼻鼻觀心,老神在在地入定著。

  “我好像真的當不了一個好導演,甚至於一個合格的導演都當不了。”

  束玉說完這句,又不說話了。

  這次杜安不會再嚐試著去接她的話了。

  果然,過了一會兒,她又自己接上了話。

  “下雨了。”

  這跳躍有點大啊。

  杜安心中吐槽,眼睛卻不自覺地望外邊看去,似乎真的望見了細細的雨絲,耳邊似乎也聽到了雨珠打在地麵的叮咚聲。

  然後下一刻他就知道真的下雨了。

  束玉走了出去,站在空地上,背對著他,仰首看著天空,偏偏今晚黑漆漆的,半個月亮都沒有。

  她一動不動,不一會兒她白色的衣服上就出現了不規則的幾條透明的水線。

  “你幹什麼?”

  杜安開口問道,覺得眼前這女人是神經病。

  哪裏有人明明知道下雨了還跑去外麵淋雨的?

  “你知道嗎?再過一個多月,最多兩個月,我就要回去我出生的那個小縣城了。”

  杜安覺得自己腦袋疼:眼前這女人或許真是個神經病,他覺得自己完全跟上她的思維模式。

  太跳躍了。

  “我在那裏出生,長大,念小學、中學、高中,然後離開,來到這裏。我走之前跟我媽說過,我要在這裏紮根,要賺好多好多錢,最重要的是,承諾過她的事我一定會做到,但是現在我做不到了。”

  紮根,賺錢……

  杜安心裏一跳。

  這仿佛說得就是他。

  原來這個女人也和他一樣,是從小地方走出來的,也和他一樣,為了成為一個體麵的城裏人在努力地奮鬥著,這讓他對這女人的看法不禁有了些變化。

  他仿佛找到了同類。

  “為什麼做不到了,就因為這部電影?”

  杜安忍不住問道。

  束玉不說話。

  杜安繼續問:“如果這部電影沒拍好,你會失去現在的工作?”

  束玉還是不說話。

  在杜安看來,束玉的工作無疑是極好的,那甚至是很多城裏人都無法擁有的好工作,如果換做是他即將失去這樣一份工作,想必心情也會是很沮喪的,甚至很可能睡不著覺。

  這樣一想,束玉現在奇怪的舉動倒是不出奇了,奇怪的是,束玉竟然沒想上來打自己一頓,畢竟要真嚴格追究起來,可以說是他毀了束玉的工作。

  杜安心裏首次產生了自責的情緒。

  而束玉也終於說話了:“別光說我了,說說你吧。為什麼你一個經管院畢業的大學生會想要當導演?”

  這話讓杜安聽得有些臉紅,同時也再一次感歎眼前這女人體貼:之前明明拆穿了他卻讓他繼續當導演,混一份工資,現在又把他假冒中戲導演係畢業生的詐騙事件美化成“想要當導演”,這和沈阿姨家那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真是截然相反。

  “……我一個朋友跟我說,影視圈很容易賺錢,隻要說自己是個導演,再寫個劇本,就能拉到投資……”

  猶豫了半天,杜安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反正大家都知根知底了,反正最多再過一個月大家就再也不見了,反正……反正管他呢,他就是想說了。

  大概和束玉一樣,他也需要有個能說說話的人,而他和束玉這樣介於仇人和陌生人之間的關係,說些什麼都不需要太顧慮。

  大概束玉也是這麼想的。

  “呵呵,”

  這還是杜安第一次聽到這個女人真正的笑——不是之前那種似笑非笑的笑,光從聲音,他就能聽出束玉確實是在開心的笑。

  “你是不是還想著,拉到投資之後隨便花點錢拍個東西出來——就像你第一天做的那樣——然後把剩下的錢都吞下?”

  杜安尷尬地一笑,“比你想的更多……我甚至都想過什麼都不拍,拿到錢就直接走人。”

  “那可是要先簽合同的,你就不怕他們追究你法律責任?”

  杜安認真地說:“不怕。”

  “你至少還是在縣城長大的,我是在農村長大的,母親去得早,父親在我十六歲的時候也去了。為了給父親治病,還有之後供我上大學,家裏欠了很多債,我就想著拿到一筆錢,先把這些債都還了,大姐就不用那麼辛苦了。還有我現在住的地方,我還欠著房東房租呢,那是個好人,我不能讓好人沒有好報,她的房租也要還上。至於之後的事,追究法律責任、坐牢什麼的,就都衝我來吧。”

  束玉聽完後,靜默無語。

  雨卻越來越大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27 PM

第八節:黃鶴王八蛋

  作死是要付出代價的。

  束玉叫的車終於在雨簾中姍姍來遲的時候,束玉已經在雨中玩了好一會兒的行為藝術,以至於兩人上車後,杜安發現束玉的臉色不對勁。

  “你怎麼了?”

  杜安看著束玉蒼白的臉色,覺得有些不妙。

  他趕緊把自己的上衣脫下來,讓束玉裹在身上,卻起不到什麼太好的作用,她臉色還是那麼蒼白,頭發濕漉漉地一縷縷貼在臉上,時不時還打個冷顫。

  “去醫院!”

  ……

  “……隻是重感冒,不過病人的身體情況有些糟糕,這兩天太操勞了?……再住院觀察兩天吧,這種情況,有可能會引發肺炎,必須要重視,要知道很多大病都是由感冒引起的……”

  杜安坐在病床邊,醫生的話猶自在耳,而眼前病床上的束玉已經睡著了,手腕上還掛著點滴。

  還真是個神經病。

  杜安再一次在心中感歎起來。

  這好端端的非得生出點事情來,沒事去淋雨,這不是沒事找抽嗎?身體遭殃了不說,還要花那些個冤枉錢。

  還好這錢不是他出,他也沒那麼多錢,那些錢都是從束玉的錢包裏拿的。

  本來昨晚就睡得少,今天又發生了這些事,搞得很疲憊,恍恍惚惚間杜安想著想著,也睡了過去。

  趴著睡本來就難受,第二天一大早杜安就醒了,揉著惺忪的睡眼一看,束玉也醒了,正睜著一雙眼睛看著天花板呢。

  “醒了?”

  杜安說著,抬頭看了下。

  天花板上光溜溜的,也沒什麼東西呀。

  “醫生說了,你最好再住兩天院。”

  杜安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扭了扭脖子,抬起腕子看了眼手表,“你打電話喊你朋友來照顧你吧,時間不早了,我得去片場了。”

  又看了眼束玉,沒反應,杜安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

  杜安轉過身來,見束玉把錢包拿了出來,從裏麵抽出一張銀行卡,作勢遞給他。

  “劇組的資金都在這裏,還有十萬多一點,密碼是6個8,你拿走吧。”

  杜安沒有伸手,看看那張銀行卡,又看看束玉,突然口幹舌燥起來。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束玉卻不說話了。

  杜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接過那張卡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火車站的,他隻知道他在火車站前的廣場上走來走去,轉了一圈,又轉了一圈,然後再轉了一圈……

  他轉第四圈的時候,有一個身材矮小穿了件短袖的男人湊上來問他“車票要嗎?”;轉到第五圈的時候,一個身材壯實的大姐熱情洋溢地邀請他去旁邊的小旅館,“空調熱水單人間,一晚隻要三十塊”;轉到第六圈的時候,兩個車站巡警眼神警惕地上來要求他出示身份證……

  他實在不能再轉下去了。

  杜安抬頭望了望火車站上方大大的“南揚站”三個字,手放在褲子口袋裏,捏緊了那張銀行卡,手心都有些濕漉了。

  最後他搖了搖頭,往97路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趕到片場的時候,片場職員和今天有戲的幾個演員都已經在現場了,正哈拉著閑扯聊天,看到杜安來了,他們動都沒動,該幹什麼還是繼續幹什麼,沒有半點要開工的意思。

  杜安也不去管他們,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拿起今天的拍攝計劃表看了看——感謝場記,即使是在他已經淪為“吉祥物”的現在,那位敬業的場記還是會每天都盡職盡責地把拍攝計劃表給他放好在椅子上。

  “咳咳。”

  杜安站起身來,咳嗽了兩聲,攝影師陳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然後又轉過頭去繼續和朱雨晨聊著最近娛樂圈的動態,至於其他人,根本沒有眼睛都沒轉過來一下。

  多好的攝影師啊,杜安心裏感歎著。

  不僅專業水平過硬——這點從他好幾次指出束玉鏡頭構圖方麵的錯誤就可以看出來了——而且還會做人,懂得給予他人基本的尊重,這樣的攝影師卻至今籍籍無名,實在可惜。

  杜安心裏胡思亂想了一番,然後右手抓著一個東西舉了起來,一按開關,放到嘴邊,正要說話,卻被這東西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

  “江浙溫州最大皮革廠——江南皮革廠倒閉了!王八蛋老板黃鶴吃喝嫖賭,欠下3.5個億,帶著他的小姨子跑了!我們沒有辦法,拿著皮鞋頂工資!原價都是一百多,兩百多的皮鞋,現在全部隻賣二十!統統隻要二十塊!黃鶴王八蛋,你不是人!我們辛辛苦苦給你幹了大半年,你不發工資!你還我血汗錢!……”

  杜安手忙腳亂地找著揚聲器上相應的開關,折騰了半天,總算把這段錄音給消除了,長出了一口氣,心裏卻是咒罵起把那個長相憨厚的地攤老板:還說是全新的,全新的會有這樣的錄音嗎?

  不過這一番無意中的折騰,總算也有點好處,那就是成功把劇組人員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在場的劇組成員全都以一種看怪物的目光盯著杜安看,懷疑這個家夥今天腦子是不是被車撞了,隻有朱雨晨那個家夥沒心沒肺地咧著嘴在笑。

  “咳咳,”

  杜安又假咳了兩聲,順便試了下揚聲器的效果——嗯,聲音還挺大,然後這才說起正事:“我說個事啊,束副導生病了,要住兩天院,所以這兩天的拍攝都還是繼續由我來執行,製片也暫時由我擔任,資金的預算審批什麼的,以後都來找我……”

  還沒等劇組成員們從這個壞消息中反應過來,攝影助理不知道從哪裏跑了出來,氣喘籲籲的,臉色驚恐慌張,張牙舞爪地比劃著,卻說不出話來,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杜安停下了話頭,疑惑地看著攝影助理,然後見到這家夥終於把氣息理順了點,張口一句話就把所有人打懵了。

  “拍……拍好的膠片,被偷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

  偷膠片他們聽說過,這種齷齪事在圈子裏不是沒有發生過,但說句不客氣的話,膠片就算想要被偷也要看有沒有這個資格的。誰聽過有人會去偷一部總投資才二十萬,一個明星都沒有連導演都是這種混蛋的電影的膠片的?

  更何況這部電影才拍了一小半,那樣的膠片偷去幹什麼?

  要不是看攝影助理張惶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他們都要以為他是在開玩笑的了。

  攝影助理斷斷續續之下,總算把事情陳述了出來:他今天去拿膠片的時候,發現門鎖壞了,當時就覺得不妙,進去之後沒有拿了膠片就走而是盤查了一遍,這才發現分門別類標記好的那些已拍攝膠片全都不見了,屋子裏隻剩下那些還沒拍的膠片。

  這不是一般的偷竊案,而是有針對性的盜竊!

  隻要是個有腦子的,都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畢竟對於小偷來說,就算真偷到了片場,也是那些空白膠片才有價值,那些拍過的膠片,隻有對於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才有價值了。

  “報警。”

  杜安做了總結發言。

  警察來了,了解了案情後調取了附近的幾個監控點,一無所獲,又做了份筆錄後就走了,留下神色各異的劇組成員。

  拍好的膠片被偷了,再看警察的表現,顯然也指望不上他們能把那些膠片追回來,這也意味著,他們必須得重新開工,把之前的東西再拍一遍了。

  辛辛苦苦了好幾天全都白費勁,每個人的心情都不好,即使是攝影師陳辛這樣好脾氣的人也陰著一張臉,把那位攝影助理狠狠批了一頓;還有脾氣不好的,已經咒罵起來。

  “咳咳,”

  揚聲器中發出的聲音把他們的注意力暫時拉了回來。

  杜安舉著揚聲器,大聲喊道:“所有人員注意,所有人員注意了啊,2號場馬上集合,開個會!”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28 PM

第九節:整風大會

  2號場是片場東側的一個景棚,在影片中,警察孟河和連環殺人事件的幕後黑手陳康就是在這裏首次碰麵的。

  杜安第一個進來,挪了一個箱子坐在了上麵,看著後麵的人陸續進來:陰沉著臉的攝影師陳辛,耷拉著腦袋的攝影助理周宇,苦著臉的場記魏南川,麵色凝重的主演張家譯……

  2號場本來就是為了拍戲搭的,自然不會專門準備了凳子給他們坐,於是這些人進來後各想辦法:周宇拖了個箱子過來,讓陳辛坐在那上麵,他自己則撿了張硬紙板鋪在地上,坐下;片中的道具“工具桌”上坐著的人最多,朱雨晨、張亦、還有兩個燈光師、一個美術指導,全部坐在了上麵,要不是道具喊著“別把桌子坐壞了!”,坐上去的人指定更多;而道具師最是引人矚目——他坐在了2號場的那張道具行刑椅上,在他腦袋兩旁就是兩條鑽頭對著他的太陽穴,看著就讓人心裏起疙瘩,也隻有他能舒舒服服地坐著了。

  “大家安靜一下,安靜一下……”

  杜安舉著揚聲器說著,現場正在交頭接耳的人們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直至不見。

  “好,會議現在開始。這次會議主要討論幾個方麵的問題,第一個,就是剛才發生的膠片被盜事件……”

  杜安看了下腿上的本子,說著,沒有再用揚聲器。

  這本子其實就是他當初的那個手抄本劇本,在等待工作人員進來的空當,他抓緊時間在上麵的空白頁上寫下了今天的會議重點。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那麼再去相互指責也是沒有意義的,我們需要搞清楚的是事情為什麼會發生,我們怎麼做,才能杜絕事件的再一次發生?大家各抒己見吧。”

  杜安說完,目光從眾人的身上一一看過去,每個人接觸到他的目光都是第一時間立刻躲開,攝影助理周宇氣衝衝的樣子,似乎有話要講,不過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這個人最終還是把頭扭到了一邊,悶哼了一聲。

  杜安突然笑了,眼睛亮了起來。

  多熟悉的場麵啊!

  他學的是管理,在學校那些課內的模擬會議上,他已經見過不知道多少次類似於眼前的場景了。

  對於導演,他不懂,即使這兩天看了很多關於導演方麵的書籍,這方麵的知識也隻是停留在書麵上,但是見到眼前這一刻,再聯係起之前在那些書上看到的闡述,他突然發現當導演和做管理其實也是有很多相通之處的。

  這讓他一下子來了精神:當導演他或許是門外漢,但是做管理可是他的理論專業啊!特別是他們隻是個小劇組,現在會議的構成人員總共也就二十來個,正好在他管理能力範疇內。

  “既然都不肯說,那我就點名了。周宇,你說說呢。”

  被點到名的周宇看了看杜安,張口欲言,但是嘴巴動了動,還是沒張開。

  杜安一點都不氣餒,這樣的情況他在學校課內的模擬會議上都見過不知道多少次了,處理起來完全駕輕就熟。

  “現在都是民·主社會了,你想說什麼就說嘛,誰還能堵住你的嘴不成?而且你可是攝影助理,是負責膠片這一塊的,現在出了事,你也有責任在這裏麵的。”

  一聽到火頭燒到了自己頭上,周宇也憋不住了,趕忙道:“我昨天好好地把膠片入庫了,單子上都記著的!”他又看了眼眾人,說:“好,那我就說說,我覺得會發生這種事,都是因為束製片請來的那個門房!大家都知道的,那個門房耳朵不好,就算片場裏有些動靜他也根本聽不到,我甚至覺得就算有人從他旁邊翻牆過去他都聽不到!再說了,小偷撬門的時候還能不發出一點聲音來?要換做其他人能聽不到?所以膠片被偷了,不是他的原因是誰的原因?”

  杜安說:“這不是很好嗎?好,原因找到了,那接下來就是杜絕此類事件再發生。”他頓了頓,又說:“我提議,把門房辭了,更換一個更適合的人來,至少要耳聰目明的,大家有什麼意見嗎?”

  陳辛皺了皺眉,說:“杜導,張大爺年紀都這麼大了,就指著這份活養活自己呢,你把他就這麼辭了,是不是……”說著,還瞪了周宇一眼,嚇得周宇縮了縮肩膀。

  他就知道自己說出來之後陳辛會是這個反應,所以才一直不說。

  杜安看了眼眾人的反應,和陳辛同樣想法的人也有好幾個。

  他耐心地對陳辛說:“陳攝影,我們是做企業,不是做慈善,有不稱職的員工,那是肯定不能用的,往大了說,那甚至會拖垮整個企業!當然,企業也需要人性化,以人為本,張大爺的情況也確實特殊,所以在辭退的時候,我會讓財務多發一筆遣散費的。而且你要知道,在我們來這裏之前,張大爺不還是活得好好的嗎?總有人會雇傭他的,我覺得你完全沒必要擔心這點。”

  底下的朱雨晨對旁邊的張亦嘀咕了聲:“做企業?我們就是拍個電影,毛個企業啊。”

  杜安和張大爺不同,朱雨晨坐得離他又近,正好聽到了,又說道:“我倒是覺得拍電影和做企業在本質上來說沒有什麼區別。企業是做產品的,我們劇組呢?也是有產品的,電影就是我們的產品。”

  成功把導演工作嫁接到管理上,回歸自己的老本行,杜安是越說越起勁,很快就定下了第一件議題的基調:辭退張大爺,雇請一個合適的守夜人,這件事他自己來負責——沒辦法,小劇組,製片人隻有一個,生活製片、現場製片、生產製片的活兒全都一個製片包幹了,現在他兼任製片,自然是他來管這事。

  “接下來第二個議題,影片的拍攝計劃。膠片被偷了,警察的態度大家也都看到了,想要把膠片追回來基本是不用指望的了,所以我們的工作又要重新開始了,在這一點上,魏南川,你受累些,抓緊時間作一份新的拍攝計劃出來,不要再照著以前的計劃來了,戲份都分開,一個場景拍完了再拍另一個,演員的戲份也都集中起來……”

  看了這幾天的電影書籍,杜安也意識到了自己之前按照自己腦海中那影像的順序來拍攝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首先,按照那種時間和空間被打亂了的順序,往往是今天在1號場拍,明天在2號場拍,後天又去了3號場,做準備工作就要浪費極大的時間和人力;其次,按照那種順序,演員的戲份不集中,很跳躍,有的演員戲份明明不多,卻要花好幾天的時間等下一場戲,這對於演員也是個負擔,不利於演員的情緒。所以既然重新拍攝了,那就按照這行業的前輩經驗來做拍攝計劃。

  這個議題大家倒是沒有異議,魏南川說了他的一些建議並被采納後,很快就全票通過。

  “第三個議題,影片的藝術風格。在這裏,美工、布景、道具和攝影組重點聽一下,我們拍的是恐怖懸疑片,你們的畫麵總是做得那麼明亮歡快幹什麼?特別是布景和道具組,你們看看這些布景,哪裏有點恐怖的感覺?”

  布景師張嘴欲言:這些布景可都是您老人家當初點頭了的。可看到杜安現在氣勢正盛,他縮了縮頭,還是把話憋回了肚子裏。

  “還有你坐著的那個道具,”杜安說到這裏,指了指正坐在行刑椅上的魏南川,“這跟我們家裏的椅子有什麼區別?動動腦筋好麼,雖然我不知道怎麼做,但你們不同,你們可都是專業人士啊!我相信你們有一百個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本來張嘴想要反駁的道具師聽到杜安的後半句話,話語也吞回了肚子裏:他現在開口反駁,豈不是顯得他“不專業”?罷了罷了,到時候想想辦法怎麼做吧。

  “……第四個議題,盒飯問題。”

  聽到“盒飯問題”四個字,眾人都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這東西也能算議題?

  杜安倒是一臉正經,繼續說著:“關於劇組的盒飯,不滿意的請舉手,”

  這個話題倒不是他一時興起,而是在這兩天裏,他確實看到了很多人對於盒飯不滿。比如說昨天的時候,他就看到朱雨晨隻吃了兩口,菜還剩大半呢就不吃了。

  他本來還想著,如果他不舉手的話,是不是這些人都不敢舉手?是不是他要違心地帶頭舉手來給他們鼓勵一下?不敢事實很快就證明他想多了。

  幾乎是在他話音剛落,朱雨晨就舉起手來,然後很快,美工,場記,張亦……片場倒有大半的人舉起手來,這讓杜安在心裏苦笑:看來他太高估自己在這些人心中的威望了。

  舉手的這些人都滿臉興奮,一副好玩的樣子:確實也是,他們還從來沒有看過什麼劇組會在小小的盒飯上搞這麼大的討論場麵,自然也樂得參一腳玩一玩,同時他們也確實是對那盒飯深惡痛絕了。

  “其實我覺得我們劇組的盒飯還是不錯的……”

  杜安話音未落,朱雨晨就擠眉弄眼起來,一句話憋在心裏沒說:“就你那吃飯時候非洲難民一樣的狀態,估計就算是豬食您老人家都覺得好吃。”

  “……不過既然大家都覺得不滿意,那就重新找一家。”

  這個決定是到目前為止最得人心的了,話音剛落,現場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朱雨晨還提議讓劇組著名的吃貨、化妝助理小雨跟杜安一起去找新的盒飯供應商,這個提議也得到了眾人的一致擁護——顯然也不止朱雨晨一個人不相信杜安的味覺。

  “……第五個議題,交通問題。”

  這個議題一出,眾人又是轟然。

  除了朱雨晨這個剛從學校畢業,第一次進組的人之外,這些人也都參加過不止一個劇組會議了,在這些會議上,從來都是著重討論藝術,會議風格莊重嚴肅的,還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導演把吃飯交通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鄭重其事地擺上台麵來討論。

  這哪像個導演啊?

  “關於之前的公交補貼,一概取消。”

  話音一落,眾人嘩然,你一嘴我一嘴地吵起來。

  想想也是,福利被取消,換誰身上不急?雖然這補貼不多,可怎麼說也是個福利啊。

  杜安連喊兩聲“安靜”,根本不管用,這個時候他拿出了揚聲器,大喊一聲“安靜!”,現場立刻靜了下來。

  得虧買了這玩意,杜安心中暗自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

  “大家聽我說,補貼雖然取消了,但也不會讓你們來承擔這部分交通費。從今天開始,劇組會租一輛大巴,大家等會兒把自己的住址都登記一下,以後每天大巴到門口接送來劇組,省的你們還要去趕公交。如果對這項措施有什麼意見的,現在可以發言了,舉手發言,一個個來,我們是在開會,不是趕集。”

  聽到杜安的話,本來還心思各異的劇組成員們不說話了。

  這明顯是福利提升了,誰還有意見?別的不說,光是不用趕公交,就能讓他們每天多睡一會兒了。

  又確認了一遍沒有意見後,這項提議也就決定了下來。

  束玉之前的措施是照著節流的方向去的,不能算錯,不過在杜安看來就太小家子氣了: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能這麼小家子氣的做起來的。那些偉大的企業,在福利上從來都是不落人後,畢竟企業是由人組成的,隻有把人的方麵做好了,真正做到以人為本,才能讓員工產生歸屬感,才能把企業做好。

  “那麼接下來,第六個議題……”

  會議順利地開完了,結束後,劇組人員們魚貫而出,邊走邊聊,張亦也跟旁邊的張家譯討論著剛才的會議內容。

  “……說了半天就是不提咱們的事,這怎麼把電影拍好?”

  在張亦看來,演員才是一部電影的重中之重,這杜安光說些雞毛蒜皮的東西,連重點都抓不住,水平堪憂——當然,他也不是現在才知道這導演水平堪憂,不過剛才杜安在會議上的表現多少又給了他一點希望,隻不過現在,那點希望好像又幻滅了。

  張家譯搖了搖頭,“我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導演。”

  杜安和他見過的那些導演太不一樣了,他也不知道如何去評說。

  “不過你看,他們情緒都很高。”

  張亦四下看去:是啊,他周圍的同事們都笑容洋溢,就算是在會議上被點名批評了的道具和布景都是如此。

  “但是電影到底是電影,不是情緒高昂就能搞好的,”

  張亦組織了半天欲言,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隻好舉了例子,“張哥,你也知道的,周星池就是個暴君,行裏人都說他的劇組是地獄,但是你看,他拍的那些電影不都還是大賣嗎?這不一樣的,不一樣……”

  是啊,張家譯也知道這一點。

  “你說,咱們這電影能拍好嗎?”

  張家譯不說話了。

  他也不知道。

  兩人相對陷入沉默。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28 PM

第十節:宋甄

  夜色漸晚,華燈初上。

  杜安從公交站台上下來,一路上走街串巷,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前,開門。

  和汽車租賃公司的人談好了,大巴也已經到位,不過作為導演,他給自己留下了每天打的的特權:一方麵是為了這其中能省出來的錢,一方麵也是為了跟其他成員拉開距離——他現在是真正把導演當成管理工作在幹了,在管理原則中,他作為一個管理者,和員工保持適當的距離是非常必要的。

  進門後發現宋甄在埋頭寫作業,沈阿姨卻不在。

  聽到有人進來,宋甄抬頭看了一下,杜安對她點了點頭,關好門,就準備衝回自己的房間中。

  他和這小姑娘實在沒什麼話好說,甚至於,他有點怕這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不過他想走,有人卻不想他走。

  “剛下班?”

  杜安一愣。

  這小姑娘可是從來不會主動跟他說話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但是人家都開口了,他也不能不理睬,隻好應了一聲,“嗯,剛下班。”

  現在再直接回房有點不合適了,杜安左右張望了下,慢慢走了過去,在沙發上坐下,隻坐了半個屁股,準備隨便聊兩句後就趕緊回房。

  “你媽呢?”

  “街道老年辦有個晚會,她去看了。”

  杜安“哦”一聲,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隻是坐著,手一會兒放在膝蓋上,一會兒撓撓頭,都不知道放哪兒好。

  還好他的尷尬沒有持續太久,宋甄看著他,問道:“聽我媽說,你找到工作了?”

  杜安鬆了一口氣,趕緊說了聲“是”,想了想,覺得自己把握到了宋甄的心思,於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包得緊緊的塑料袋,一層層慢慢展開,把裏麵包著的鈔票全部拿了出來。

  這些鈔票被這樣包著,又放在褲子口袋裏擠了半天,早就都皺巴巴的了。杜安耐心地把這些鈔票攤開、展平、手在上麵使勁壓了兩下、抻平,放在茶幾上,挪到宋甄麵前。

  “這是四百塊,是上個月和這個月的房租,還有一百塊是水電費,本來想給你媽的,不過現在她不在,給你也是一樣。”

  這四百塊是杜安提前預支給自己的,畢竟房租總這麼欠著也不是個事兒,沈阿姨家也不容易。隻交這兩個月的,是因為這部戲按照他的計劃,月底前就能拍完,到時候他很可能就要去尚海,這裏自然也就不住了。還有水電費的一百,他也知道自己兩個月的水電費用不了這麼多——他房間裏唯一的電器就是那盞白熾燈——不過沈阿姨照顧他這麼久,就算他拖著房租也從來不把他趕出去,這對於他而言是莫大的恩情,這一百塊大部分是表達他的感激。

  宋甄看著錢,眉毛一下子豎了起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家很缺錢?你是不是覺得我和我媽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

  杜安都不知道這小姑娘怎麼一下子炸毛了,趕緊解釋道:“不是不是,我隻是,隻是表達一下感激……”

  宋甄緊抿著嘴唇,冷冷看著他,杜安吃不住這眼神,低下頭去,不知道說什麼好。

  在片場,麵對二十幾號人他能侃侃而談,毫不畏懼,但不知道為什麼麵對這個小姑娘的眼睛卻抵擋不住。

  好在宋甄這火氣來得快也去得快,沒有再糾纏下去。

  她隻是把錢推回到杜安麵前,“水電費該多少就是多少,多退少補,不會少收,但是也不會多收你一分錢。還有,這錢你自己給她,免得到時候糾纏不清。”

  杜安心中苦笑:這小姑娘年紀小小,想得卻多,還真是應了一句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不過他也是這種人,自然知道現在不管自己說什麼,她都是不會收下這錢的,於是重新把錢用塑料袋包好,小心塞回了褲子口袋裏。

  又坐了半晌,宋甄也不說話,這氣氛太難受了,杜安抬頭看向宋甄,就想告辭回房間,卻發現宋甄沒有寫作業,而是正看著他。

  還沒等他開口,宋甄就問:“聽我媽說,你現在當導演?電影還是電視劇?”

  杜安回她:“嗯,電影,叫《電鋸驚魂》。”

  他又不著急回屋了,他總感覺這小姑娘有話想對自己說。

  但是宋甄就是不開口,隻是看著他,兩人目光對視了一會兒後,杜安又吃不消,低下了頭去。

  宋甄看著麵前這人,始終無法把他和“導演”這種隻存在於電視上的名詞聯係起來。

  是啊,你看看他:他身上穿的是的確良的襯衫,這種衣服不透氣,穿著很難受,她班上那些家境稍微好一些的同學都已經不穿這種材質的衣服了;下身那條黑色西裝褲還算有點樣子,但是明顯肥大寬鬆,大概是他為了防著自己再長身體、以後穿不下買的,可他都這個年紀了,哪裏還會再長身體呢?於是這褲子就顯得特別可笑;最磕磣的大概要數他腳上那雙雙星牌的運動膠鞋了,鞋幫都開裂了,用502粘好,白色的膠水硬化後,很突兀。

  這樣一個窘迫的人,怎麼都無法令她把對方和“導演”這個職業聯係在一起。

  不過他既然這麼對母親說了,那肯定是沒錯的,他現在大約真是個導演了——這人不會對她媽說謊。

  他現在拿出來的錢也能佐證這一點,她還沒有聽說過哪一行能幾天就賺到四百塊錢,大概也隻有導演了。

  於是宋甄就要開口說出自己今天打了一天的腹稿,可是話到了嘴邊,又停住了。

  是啊,麵前這人可是令她非常討厭的家夥,她怎麼能對他說出那樣的話來?

  宋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討厭麵前這家夥——不過那絕對不會是因為這人的窘迫貧窮,因為她本身家境就是這樣,她要好的朋友也都是窮人家的孩子。

  或許是因為他虛偽的、令人作嘔的笑容?或許是因為他的到來奪走了自己唯一的私人空間?或許是因為他之前拖了那麼久的房租不給?她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討厭這家夥。

  可是她現在卻要對這個討厭的家夥說那些話……

  “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回房了。”

  宋甄那邊在糾結著,杜安卻等不下去了。

  發現了導演和管理的共同處後,他終於開始對這個職業產生了一點興趣。而束玉不在,他一人身兼導演和製片人兩大重任,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呢。他甚至都覺得自己現在有點分身乏術了,考慮著是不是要再去招一個員工來分擔一下工作。

  眼看著杜安站起身來,宋甄終於忍不住了,開口道:“等等!”

  杜安站著,疑惑地低頭看著這個小姑娘。

  宋甄抬頭看向杜安,不過這種角度讓她很不舒服,於是也站了起來,看著杜安,艱難地問道:“你們劇組還缺人嗎?”

  萬事開頭難,最困難的一步邁了出來,接下來的話就容易了。

  “還有大半個月暑假就要結束了,我想找個地方打工賺點錢……我也去找了幾家,那些人聽到我隻做到月底,都不要……我就想問問,你們劇組還缺人嗎,不過我隻能做到月底……”

  以這種姿態麵對杜安實在不是一件令她舒服的事,所以她很快又轉換了語調,硬邦邦地道:“如果不缺就算了,你就當沒聽到吧。”說完就趕緊坐下身去,埋頭寫起作業來,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那些題目也看不進去,腦袋裏全是一個想法:天,她怎麼就真的說出來了?她剛才大約就像個乞丐一樣在向他乞討!她怎麼能這麼做呢,現在這個可惡的家夥該怎樣地看輕她了?……

  “呃,”

  杜安沒想到宋甄要和自己說的竟然會是這件事,一下子有點愣,不過馬上他就連聲說:“缺缺缺,正好缺一個生活製片,而且按照計劃,我們這部戲到月底就能拍完,正好不影響你上課。”

  他這並不是因為看在沈阿姨那麼照顧他的份上才這麼說的——好吧,也有這部分因素。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他現在確實需要一個生活製片。

  通過這幾天看的書籍他也看了解到了,製片人是個體係,並不是一個簡簡單單製片人就算了。正規來說,製片人下麵還有製片主任,製片主任下麵又有生活製片,現場製片,生產製片,這才是一個健康有序的製片人體係。

  對於他們這個小劇組來說,倒是不需要分這麼細,一個製片人倒也足夠了,要求再低一點的話,一個生活製片就夠了,畢竟對於他們這個劇組來說,現階段主要的事都在生活製片的工作範疇內。

  即使宋甄不提,他剛才也在考慮是不是明天去工會找一個生活製片來了。

  這件事對於宋甄來說終究是重要的,即使她現在非常不想和杜安說話,但還是不得不開口。

  “生活製片……我沒有經驗。”

  何止是沒有經驗,在此之前,她甚至連這個名稱都沒聽過。

  杜安說:“沒關係,很容易的,就是負責劇組的吃喝拉撒,比如說每天打電話聯係劇組的盒飯供應商商定今天的菜肴,聯係汽車公司今天幾點來車之類的,做一天就全都明白了。”

  宋甄就像個木頭一樣僵在那裏,等了半天,杜安才看到她微微點了點頭。

  “那好,接下來我們就來談一下你的薪酬吧……對了,這件事你和沈阿姨說過沒?”

  “沒有。”宋甄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杜安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我覺得,你出去工作總歸不是件小事,怎麼也要和沈阿姨說一下的吧?”

  “我自己會說的。”

  宋甄的話語硬邦邦的。

  杜安也不介意,繼續了下去,“好,那麼我們來談一下你的薪酬吧……”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找個時間自己跟沈阿姨說一下。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29 PM

第十一節:在路上

  上次的會議很成功,現在劇組的一切都讓杜安很滿意,如果用管理的語言來描述,那就是:這個小企業已經上了軌道,運轉良好。

  布景和道具雖然名聲不顯,價格也便宜,但確實有他們的專業素養。他們絞盡腦汁,總算使得片場的布置符合了杜安的要求,其中采用了的一些辦法讓杜安看了之後不得不感歎確實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比如說那張讓杜安看著不順眼的行刑椅,道具隻是包了層鐵皮,然後噴漆,作出了鐵鏽的效果,立刻使得這張椅子有了恐怖的意味。

  諸如此類的小細節還有很多,處處體現了人民群眾智慧的卓越性。

  而陳辛這位攝影師更讓杜安滿意:他總是能恰如其分的給到杜安滿意的構圖畫麵,這點杜安就做不到了,他隻會說——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效果,可對於如何達到卻是一竅不通,而陳辛這樣的專業人員則知道。

  這讓杜安非常愉快。

  唯一的不愉快,大概就是演員那一塊了。

  片中戲份最多的演員有三個:飾演外科醫生蔣偉的張家譯,飾演私家偵探韓生的朱雨晨,還有飾演警察孟河的張亦。張家譯還好,杜安這個門外漢也說不出具體的來,隻是知道他的表演效果讓他還算滿意,可朱雨晨和張亦的問題就大了。

  他們能表現出劇本裏需要的情緒,可杜安總覺得這兩個人是在演戲。

  他自己都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逗笑了:他們本來就是在演戲啊。可他又知道,這種效果不是他要的,後來回憶了一下自己看過的那些相關書籍,又了解了一下兩人的相關情況,才總算找出了這兩個人的毛病所在。

  他們的舞台化模式太嚴重了。

  張亦本來就是在話劇團工作的,今年剛出來,而朱雨晨呢?他原來是在中戲上學的,一畢業就被雪藏,然後就打了一年的官司,還沒接過戲,他之前所有的表演經驗,都是在班級自己排練的話劇上。

  都隻演過話劇,都是第一次拍電影,這毛病根源總算是找到了,但是又該怎麼解決呢?

  杜安絞盡腦汁,歪門邪道的辦法試了個遍,總算找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讓他們不要這麼認真地去演戲。

  “我看這劇組要完。”

  這是張亦聽到要求後,對朱雨晨說的話,這已經是他最近一段時間第三次說這種話了。

  而朱雨晨也是一臉死相。

  他們接受到的教育,從來都是告訴他們表演的時候要情緒飽滿,哪裏碰到過這種要求“隨便一點,馬馬虎虎應付應付,不要太認真”的導演?

  不過導演最大,還能怎麼辦呢?特別是之前的一係列在他們看來雞毛蒜皮的舉措施行下去後,杜安在劇組的威望重新豎立了起來,估計束玉就算現在回來跟杜安奪權也是奪不過的了,在這種時刻,他們怎麼能跟杜安對著幹?

  於是他們就在杜安的要求下,“馬馬馬虎虎應付應付”地表演起來,這些讓他們感覺很糟糕的戲,收到的確是一聲聲的“過,下一條”,於是他們索性也自暴自棄了,更放了開去的“馬馬虎虎”,結果杜安更加開心。

  這才是他要的。雖然還不算很滿意,但也相對比較滿意了。

  束玉也出院了。

  她在醫院的時候就有人跟她說過最近劇組的事,所以回來後見到杜安沒走也沒表現得太驚訝,隻是在杜安把那張銀行卡還給她的時候問了一句“不後悔?”杜安沒說什麼,隻是趕緊把銀行卡塞她手裏。

  也許馬上就會後悔了,但至少這一刻他不後悔。

  觀察了一天劇組後,束玉也接受了杜安重新執導的事實,甘心退到一旁做起了她的製片人來,這讓某些滿心期待想要看到《導演製片人大鬧劇場第二季》的人有些失望。

  劇組的改變除了束玉的回歸外,還有宋甄。

  她也開始在劇組上班了,每天和杜安一起上下班。

  和杜安還會在背後被人咒罵的人緣不同,宋甄這個小姑娘可謂是人見人愛,組裏的人都很照顧她,特別是和杜安不對付的張亦,經常性地買飲料買零食,像照顧自己妹妹一樣。

  同時宋甄的工作能力也讓杜安大開眼界。

  和在杜安麵前從來沒個好臉色不同,麵對劇組成員的時候,宋甄總是洋溢著笑容,做事又耐心細致,很有韌性,生活製片這個繁瑣的工作在她做來竟是輕輕鬆鬆,沒出半點紕漏,教每個人都順心,這讓杜安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唯一有些缺憾的,就是宋甄麵對他的時候還是會依舊沒個好臉色。

  這天下午,張亦剛下了戲,就去了外麵買了兩瓶冰鎮雪碧回來,往院中那顆大樹下一湊,宋甄正坐在那。

  “渴了吧?來,喝點水。”

  宋甄接過飲料,對張亦笑了下,“謝謝。”

  她一開始都是和劇組其他人一樣,喝劇組提供的礦泉水,對於張亦遞來的水都是謝絕,不過三番兩次下來,看這人這麼熱情,也不好意思再拒絕了,就接受了下來。

  張亦“嗨”了一聲,“都說了,跟我不用這麼客氣。”他拉過一張小紮凳,一屁股坐了上去,猛灌了半瓶,這才長出一口氣,打了個嗝,“這鬼天氣,還是喝冰的爽!”

  光線一陣晃動,又湊進來一個人,一看,是張家譯。

  張家譯看了兩人一眼,呵呵一笑,“小日子過得倒舒服,隻是怎麼就兩瓶呢?”說著,眼睛還故意兩下裏一瞄。

  張亦眼珠子一轉,嘿嘿一笑,道:“這不是沒想到張哥你這麼快就過來嗎,您要喝我馬上去買。”說著作勢就要起身。

  張家譯趕緊揮手攔住了他,“說笑呢,”說著從劇組的礦泉水箱裏抽出一瓶礦泉水,“老了,不比你們年輕人了,我們這種老頭子啊,喝冰的可吃不消,還是這礦泉水好。”

  他們都知道,張亦是真心疼這個小姑娘小小年紀出來打工,把宋甄當成了妹妹在照顧,哪裏還會去和一個小姑娘爭寵?

  喝了兩口後,張家譯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樂呵呵地看著宋甄,“丫頭,再過幾天就要回到水深火熱的學校裏去了,現在心裏是不是充滿著不舍?”

  宋甄抿嘴一笑,“張大‘叔’,你說得也太嚴重了吧?學校哪裏水深火熱了,我看呀,你們這劇組才真是‘水深火熱’,這麼大熱天還不準人喊熱。”她這說的是拍戲途中演員不能跳戲了。

  一聽這聲“張大叔”,張家譯和張亦都樂了。

  “我叫你丫頭你就這麼不樂意呢,非得叫我大叔,你別看我長得老,我心態可年輕著呢!”

  張家譯又喝了一口水,說:“丫頭,我們這還算好的了,你是沒見過夏天拍冬天戲的,那才真叫個受罪。三伏天的,讓你裹個皮草,還要作出受冷的樣子來,謔!你想想那場景……戲一完就得趕緊把衣服扒光了光個膀子,拿冰塊往身上敷。”

  宋甄抿嘴一笑,“有這麼誇張嗎?還光膀子?那可是在劇組裏呀,周圍那麼多人呢。”

  “真到了那份上誰管你多少人呢?而且又不是你一個,大家都這樣,也就見怪不怪了。”

  幾人聊了一會兒,話題來到了杜安身上。

  “……甄甄,你跟杜導是鄰居,肯定跟他比較熟,你跟我們說說,杜導真是第一次執導?他在中戲的時候就沒拍過電視劇什麼的?”

  這話是張亦問的。

  雖然和杜安不對付,覺得這個導演在專業水平上狗屁不通,不過張亦也不得不承認,在管理上這家夥還是有一手的。

  “這家夥有點管理才能呀……我們劇組雖說不大,但也幾十號人呢,他管得還不錯,要說他之前沒鍛煉過我還真不信。甄甄,你實話實說,可別幫他藏著掖著。”

  “是第一次。”

  談到杜安的話題,宋甄的笑容就淡了下來,心裏冷笑起來:管理?他本來就是學管理出身的,要是管理再幹不好,那不白學了麼。

  當然,這話是不能說的,在商定好讓她來上班的時候杜安就把自己的情況和她坦誠了,並且要她保證幫他保守這個秘密才能讓她來上班。

  這也讓宋甄愈發覺得這個男人虛偽惡心:她本來還以為他真是有什麼好的際遇才當上了導演,沒想到這份導演的工作竟然是他騙來的!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騙了人還心安理得的家夥。

  張亦聽到這個肯定的答案,咂咂嘴,不知道說什麼,幹脆轉了個話頭,“甄甄,你有沒有想過將來幹我們這行?你長這麼漂亮,不幹這行可惜了。”

  宋甄又是一笑。

  她當然知道自己長得好看,同桌好幾次地幫別人轉遞情書給自己已經說明了這一點,不過聽到有人當麵誇獎她還是很高興。

  “沒想過,我將來要當醫生。”

  張家譯這時在一旁說:“當醫生好,你別聽這小子的。”說著瞪了張亦一眼,“你小子又不是不知道幹我們這行,光漂亮有什麼用?這行裏漂亮的還少嗎?能出來的又有幾個?你可別誤人子弟。”

  這邊正聊著,3號場那邊突然喧鬧起來,聲音越來越大。

  宋甄站了起來,疑惑地看了看那邊,向那邊走去。

  杜安給她安排的這份生活製片的工作還包含了現場製片的責任,片場出了事,她必須得第一時間到場處理。

  張家譯和張亦也顧不得乘涼了,趕緊跟了上去。

  3號場是外科醫生蔣偉的家,此刻這邊正忙成了一團,好幾個人拿著手機打電話:“小鄭,我老王啊,你現在有戲嗎?找你還能有什麼事,救場啊!……杜安,今年中戲畢業的……張家譯,朱雨晨,嗨,別問了,你都不認識……別呀,你至少聽聽價再說呀……兩千……喂喂喂,小鄭?……”“李哥,救場啊!啊?你有戲啊?哦,那算了,有空喝茶。”“……兩千真的不能再多了,我們就是個小劇組,你體諒一下嘛……”

  “趙哥,這是怎麼了?”

  宋甄逮住旁邊正閑著的美工問道。

  美工把事情說了出來:今天該拍清潔工王興發的戲了,但是結果檢查就位的時候才發現那位演員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打他電話也打不通,實在沒轍,隻好發動員工找人救場了。

  王興發的戲份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在這部戲中能排到個第五位了,自然也不能隨便找個人來演,可能找的那些人不是嫌劇組陣容太磕磣沒興趣,就是嫌薪酬太低、和那戲的分量對不上,要加錢,所以到現在還沒談攏,還在找呢。

  “實在不行,加點錢吧。”

  杜安對束玉這樣說道。

  束玉搖搖頭,“預算有限,不能加了,再找一會兒,當初能找到,現在也肯定能找到的。”

  能加她自然也肯加,不過杜安在她回來之前擅作主張的一些舉動、比如說包車接送,讓劇組本來精打細算的資金一下緊張起來,實在不容許再隨便增加開支了。

  這時,旁邊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實在不行,杜導你上呀。”

  杜安和束玉都愣了一下,然後轉頭看去。

  說話的是張家譯。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30 PM

第十二節:試戲

  “我上?”

  杜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說實話,乍然聽到張家譯這提議,他還真有點心動——當然,他這心動可不是有“戲癮”什麼的,在他看來那說法簡直扯淡——他心動是由於,這個角色的酬勞可是有兩千塊呢!

  或許這些錢在那些專業演員看來不多,不過在他看來可不少,同時也才意識到自己這位導演的廉價。

  這樣一個小角色的薪酬都有兩千,他堂堂一個導演卻隻有五千,實在是悲哀。

  “是啊。”

  張家譯很肯定地點頭,他可是還記得麵試那天杜安展示的演技。

  杜安有些猶豫。

  他看了看張家譯,又看了看束玉,試探著問道:“要不,我試試?”他倒是想一口答應下來,拿到那兩千塊錢,不過這件事可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可還關係到束玉的利益。

  束玉本來不想同意,但是張家譯這個人給她的印象就是沉穩可靠,他既然這麼說,肯定也有他的道理,於是也點頭同意了。

  “試試吧。”

  反正試試也沒什麼損失,不行就再找。

  自導自演常見,可作為一個導演,本來沒有戲份的,卻拍著拍著把自己拍成演員了,這種事可不多見,新鮮著呢。消息傳出去後,劇組的人一個兩個全來了勁,都堵到了3號場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興奮的笑容——一能看到平時指手畫腳的導演“淪為”和他們一樣,想想都有點小激動。

  現在是試鏡,不是正式拍攝,按照規矩機器都不用開,不過到底能不能行還得綜合杜安這位導演自己的意見,所以機器還是開了,以便等會杜安能看到自己的表演作出判斷。

  用來試鏡的這場戲的內容是:規定的時間到了,蔣偉還沒有殺死韓生,按照遊戲規則,綁架了蔣偉妻女的王興發將要殺死她們。

  本來馬上準備拍的不是這場戲,而是王興發綁架了蔣偉妻女的戲份,不過那場戲對於王興發這個角色的演技表現成分不多,所以改成了這場戲來試鏡。由於同樣是三個人的戲,演員都已經到位了,地點也一樣,所以布景都不用換,一大一小兩個演員坐到地上就能開始。

  “開始!”

  束玉再度客串起了她的副導演,喊出了口令。

  嘎吱

  杜安打開門走了進來,因為是試鏡,除了在腰上別了一把等會需要用到的道具槍外,他還是那身民工裝扮,哪裏有半點變態凶手的形象?分分鍾跳戲。

  “撲哧”

  朱雨晨第一個忍不住笑了起來,還好他也知道這不是玩鬧的場合,趕緊捂上了嘴。

  杜安在門口停頓了一下。

  不知道怎麼回事,他明明隻停留了兩秒鍾,卻給人的感覺很漫長,仿佛時間在這一刻突然被拉長了。

  然後他看了姚麗一眼。

  對於自身中毒的恐慌,即將親手殺人的不安和恐懼,明明有機會可以在這女人身上占點便宜卻沒有做的遺憾……這一係列需要表達的情緒在杜安腦中一串而過。作為這部電影的編劇兼導演,大概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個角色、以及這個角色需要的形象了,而這一切情緒,都包含在了這一頓,這一眼中。

  他揚了下眉頭,嘴巴微張,似乎歎了一口氣,但其實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接下來杜安加快步伐,大踏步向著那靠坐在床尾的一大一小兩位演員走去,邊走邊從腰間取出那支槍,可卻並不順利——他拔槍的時候似乎扯到什麼東西了,又拔了一下才拔出來。

  天知道那把道具槍根本沒有任何部位會勾住皮帶!

  最後他拿著槍,走到扮演姚麗的演員朱茜身前蹲下,看著她,沒有說話,頭稍微歪了兩下。

  片場悄然無聲。

  不管是懂戲不懂戲的,這一刻,在他們眼中,麵前這個人再也不是那個平日裏的那個窮酸導演,而是另外一個人。

  即使他除了手裏多了一把道具槍外,外形上沒有任何改變。

  “時間到了。”

  杜安緊緊地盯著朱茜的眼睛,這麼說。

  “我必須得動手了,而且……”

  說到這裏的時候,杜安頭往左側轉了一下,眼睛稍微眯了一下,表情有些不忍,最後點了點頭,似乎是說服了自己。

  “……恐怕得由你來宣布他的失敗了。”

  杜安的頭轉了回來,繼續緊緊盯著朱茜的眼睛。

  在劇中,王興發其實也是個受害者,而且他之前隻是個普通的清潔工,如今卻要動手殺人,心理上其實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接受,他也有他自身糾結的心理。特別是現在,由妻子來宣布丈夫的失敗,再讓丈夫在電話那頭聽著妻子死去,這種事實在太殘忍了,王興發自己都接受不了,所以會有不忍。

  不過最終還是自己的命重要,王興發終究還是說服了自己。

  接下來本該是王興發掏出手機讓姚麗打電話給蔣偉,杜安卻注意到旁邊扮演蔣偉女兒的那位小演員好奇地看著自己。

  這個小家夥名叫楊一琳,今年十一歲,經常在南揚綜藝頻道的節目上出現,放在南揚市也能勉強算是個小童星了,演戲倒還是頭一回。束玉當初肯拍板定下她,除了遠低於其他影視童星的片酬外,就是看重了她的舞台經驗。

  “別著急,你媽媽之後就是你。”

  杜安對著這小家夥笑了一下。

  或許王興發之前還有一些人性,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他體內的陰暗麵一點點被誘導出來,最終蓋過了光明麵,他已經從一個常態的人變成了一個變態的人,殺人對於他來說不但沒有了負擔,而且還隱隱期待起來——這種情況並不罕見,很多社會新聞中滅門案的凶手都是這樣的心態。

  聯想到了這一步後,杜安的這個笑容在他的調整下也符合了這一心理狀態。

  這一笑包含了興奮、殘忍、期待、暴虐等等各種負麵情緒,卻唯獨沒有微笑本身的溫暖含義。

  可是表演到了這的杜安突然一下子回過神來:不對啊,劇本裏可沒有這段戲啊。旋即心中又懊惱起來:擅自加戲,也不知道會不會給自己的表現減分,周圍又有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他想賴也賴不掉。

  這個角色演不了也太可惜了,那可是兩千塊呢……

  還沒等杜安從這遺憾中脫出身來,一聲突如其來的聲音把他嚇到了。

  “嗚……”

  楊一琳小朋友嘴巴緊緊抿住,眼圈突然紅了起來。

  她先是從喉嚨裏發出小聲的嗚咽聲,然後一下子“哇哇”嚎啕大哭起來,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向著一旁她媽媽在的地方跑了過去,一邊跑還一邊哭喊著“媽媽!媽媽!”。

  杜安看著小朋友跑開的背影,愣住了。

  “你把人家小朋友嚇哭了哦。”

  在他麵前的朱茜從表演狀態中脫離出來,調笑道。

  杜安抓了抓腦袋,搖了搖頭,問朱茜:“我長得那麼可怕嗎?”

  朱茜點頭,“剛才有點可怕,我都被嚇到了。”

  “呵呵,我可沒看出來你真害怕了,我隻看到了遊離、緊張,演的不錯。”

  沒錯,他剛才演戲的時候也在觀察朱茜的表演——大概是他現在的導演職業帶來的職業病吧——他看到朱茜很好地按照劇本中要求的來:那是一種乍看被嚇傻了,其實是隨時準備反抗的精神遊離和緊張的表現。

  這麼細致的表演,可比朱雨晨張亦那種瞪眼睛歪鼻子的風格強太多了。

  這邊廂兩個人如老朋友般聊著天,那邊廂則是另一幅場麵。

  楊一琳小朋友撲在她媽媽懷裏哭,她媽媽安慰個不停,卻不起作用,周圍的片場人員幫忙安慰,卻是越安慰這小姑娘哭得越大聲;對表演略懂不太懂的那些工作人員,如道具,美工什麼咬著耳朵,小聲私語著“咱們杜導演技還不錯啊”之類的話;那幾個演員則是表情不一,神色複雜。

  宋甄低聲喃語:“真惡劣,故意把人家小姑娘嚇哭。”說完就向楊一琳小朋友那走去,加入了安慰小姑娘的行列。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30 PM

第十三節:方法論

  一夥人圍著哄了半天,好不容易把楊一琳小朋友安慰好了,這邊導演製片一幹人等已經圍在監視器後研究杜安剛才的試戲表現了。

  束玉仔細看了會兒,問杜安:“你覺得怎麼樣?”

  “挺不錯的。”

  杜安這麼說。

  他這麼說倒不是為了那兩千塊的酬勞,而是因為他確實覺得自己演的不錯,完全達到了自己希望看到的效果,甚至他覺得自己演得比張家譯朱雨晨那幾個所謂的專業演員好多了。不過自己來評價自己總是不夠客觀,於是他又問旁邊站著的幾個專業演員。

  “你們覺得呢?”

  張家譯說:“演得很好。”這個三十來歲的西北漢子不善言辭,這已經是他所能給出最好的評價了。

  張亦和朱雨晨則都隻是點頭表示讚同,卻不說話——他們現在也實在沒有說話的心情。

  束玉最終拍板。

  “那好,就這麼定了。”

  於是杜安這位導演更加忙碌了起來,他去化了妝、換了衣服,趕緊適應起自己的新工作來,生怕束玉又突然反悔,不讓自己多拿這一份工資了。

  束玉則重新兼任了副導演這份工作,劇組迅速運轉了起來。

  楊一琳小朋友雖然被安慰勸解了很久,但是杜安剛才的變態形象已經在她的心底留下了陰影,所以拍攝的時候她雖然能夠努力抑製住自己不逃跑,但是杜安一表演起來,她的害怕還是無法避免的,又哭又鬧的,這倒是讓杜安很驚喜——他本來還一直擔心這位小演員無法表現好這麼激烈的情緒,打算盡量少給她鏡頭呢,沒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倒是幹了件好事。

  不過他還是決定把鏡頭多給朱茜而不是楊一琳小朋友。

  並不是因為這小演員現在的情緒表現得不到位,而是因為朱茜的表演太讓他滿意了!

  這位嘴巴稍顯有點大的女演員也許用普遍的審美觀來說算不上美女,但是她的演技實在太棒了!立體生動,在小細節上處理得尤其好,讓整個人物活了過來,就比如說剛才剛過的那場戲:戲中,杜安剛綁架了朱茜和楊一琳,把兩人反綁在床尾,打算猥褻一下這母女倆。

  杜安要求兩人要表現出恐懼和絕望的情緒來,楊一琳小朋友由於心理陰影還在,哭個不停,還算合格,朱茜則是采用劇烈掙紮、嘶叫和不停大喘氣的動靜結合的方式來展現,顯得特別立體,有節奏感,真實可信,尤其是她的眼睛——當杜安的手伸向楊一琳的時候,她的眼珠子牢牢盯住了這隻手,隨著手的移動眼睛的焦點也在移動,同時身體的掙紮也愈加劇烈、甚至瘋狂起來,向楊一琳的方向努力移動,想要遮擋住這個“女兒”,被勒住的嘴巴也不停發出模糊的“放開她”之類的嘶吼聲;而當杜安的手從楊一琳身上挪開,伸向她時,雖然她還是在掙紮,不想被這個惡心的家夥觸碰,但是她的眼睛焦距不再那麼集中,情緒有一個明顯地放鬆,把握地非常好,完美地展現了一位母親的真實心態。

  “完美,完美!”

  等到束玉喊“過”了之後,杜安連聲稱讚——自從那個雨夜之後,這還是他在片場頭一次重新啟用這個詞。

  朱茜卻沒理他,而是先閉上眼深吸了好幾口氣,臉上表情漸漸鬆弛下來,這才睜開眼,大咧咧地咧嘴一笑,說:“杜導你演得更好。我這可真不是拍你馬屁啊,剛才要不是有你的刺激,我搞不好還做不到剛才那樣。”說到這裏,朱茜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杜導,你都不要調整情緒直接就出戲了?”

  “啊?”

  杜安一愣。他到底不是專業的,根本聽不懂朱茜說的是什麼。

  朱茜解釋道:“就拿我來說吧,剛才那場戲要表演成那樣子,我需要把整個人扔進去,把自己變成姚麗才能做到,不然就不對味了。結束也不是說結束就能結束的,要調整情緒,你都不用的嗎?”

  她可是看得清楚,杜安幾乎是在束玉剛喊“過”的時候,就立刻從角色中脫離了出來——從那麼深沉的表演狀態一下子跨越到自然狀態,這由動到靜的轉換實在太突然了,她剛才都看得有點傻。

  “不需要,”

  杜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就是想王興發在那種環境下會有怎樣的表現,怎樣的動作,然後我照著做出來就行了。”他頓了一下,又說:“我叫這個為‘表現派’。”

  之前為了改善朱雨晨和張亦表演不達標的問題,他自己私下裏對表演方式琢磨了好一陣子,還真給他琢磨出了一些東西來。

  “表現派?”

  看到朱茜疑惑的神色,杜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繼續說:“我自己瞎琢磨出來的東西,簡單來說,就是我覺得表演可以分為幾種方式吧,像你剛才說的你那種把自己帶入角色的方法,我叫它為‘體驗派’,就是把自己當成這個角色,不想著怎麼去表演,而是按照自己現在的真實情感來運動。至於表現派呢,就是角色需要什麼樣的表現,我們就給出什麼樣的表現,同時保持著遊離的狀態,不要入戲,朱雨晨和張亦都是這種方式。”

  他這麼一說朱茜就明白了:朱雨晨和張亦還真就是表現派,不過這兩個演員的表演在她看來太公式化了,換言之就是太假。光從表象來看,完全看不出杜安和他們用的是同一種方法。

  第一次接觸到杜安這種理論的朱茜覺得這東西挺好玩的,在接下來的一場戲當中也開始嚐試用這種方法,不過效果實在糟糕極了,連拍了三條杜安都不滿意,隻好對她說:“你還是用你的方法來表演吧。”同時心下懊悔,幹嘛要對朱茜說這些。

  這些東西本來就是他這個外行人自己瞎琢磨出來的,根本做不得準,說出來也真是害人。

  用了自己的體驗派方法之後,朱茜果然又恢複到了那令杜安滿意的狀態,於是愈發覺得自己瞎琢磨的東西不靠譜了,朱茜卻是對這些東西很感興趣,抓住劇組人員做準備工作的間隙就逮住杜安問:“杜導,除了表現派和體驗派,還有什麼派?”

  “呃,”

  杜安也沒想到竟然還有人對自己瞎琢磨的東西感興趣,不過既然朱茜問了,他也隻好回答:“還有一個方法派,怎麼說呢?”他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說道:“這種方法介於表現派和體驗派中間,他不像表現派那樣是用公式化的情緒來表演,卻也不需要代入角色,而是用類似的情緒來代替戲裏所需要的效果。”

  “打個比方,假設這場戲是拍攝你丈夫去世了,需要你表現出悲傷痛苦的效果來,用方法派的方式來演繹,那就是去想類似的一些情緒,比如說你家的貓死了,或者某個長輩去世了,甚至是今天早上打的司機少找了你五十塊錢,都行,隻要能表現出悲傷痛苦的效果來就行,反正觀眾隻看到你悲傷痛苦,也看不出來你到底為了什麼這麼悲傷。”

  說完這些,杜安趕緊加了句,“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東西,你剛才也試了,沒啥用,所以你聽聽就算了,千萬別這麼去做。”

  朱茜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倒是覺得挺有意思的,我剛才做不到,估計也隻是我剛接觸,不熟悉的關係罷。”

  她隱隱覺得,杜安在自己麵前打開了一扇新世界——若是能把杜安說的這三種方法融會貫通,說不定自己的演技能更上三四五六層樓。

  看著朱茜認真思索的模樣,杜安更加懊悔自己為什麼要說這麼一番話了:要是因為自己這亂七八糟的理論,把麵前這位演技極好的演員帶得找不著北那可就是造孽了。

  隻好連聲勸解,讓朱茜保持自己的表演風格,也不知道朱茜有沒有聽進去。

  朱茜聽沒聽進去我們不知道,不過旁邊幾位仁兄倒是聽得真真的。

  圍觀的張家譯和朱茜一樣,若有所思,眼神閃爍,不知道在想什麼;旁邊的張亦則是哼哼了一聲,低聲自語:“狗屁不通!”

  他之前待的部隊話劇團裏能人眾多,但就是在那些地方他也沒聽過類似的言論,想必真是杜安自己瞎扯出來的。特別是對於體驗派的表演方法,在他看來根本就是胡扯——要真是把自己代入進去就能演好,那不是人人都能當演員了?那他們這些個職業演員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朱雨晨也不以為然。

  他畢業於中戲表演係,那可是中國表演事業尖端人才最集中的地方,特別是表演學院的老師們,在表演理論上更是金字塔最頂端的存在,可就是他們也從來沒有提出過杜安說的這些方法。

  要是表演真能分成這三派,表演學院的那些老師不早就研究出來了?

  腳步頓了一下的束玉重新走了上來,請杜安去看下剛才的那場戲,心裏關於麵前這個騙子是個導演天才的想法則徹底坐實了——一個從醫學院管理學係畢業的人,隻是看了幾天書,就能總結出表演套路並實際指導演員表演,這不是天才是什麼?更別說他關於鏡頭畫麵的很多想法,連陳辛都挑不出毛病來。

  和束玉一起回到監視器後看了一會兒剛才的戲後,杜安皺起了眉頭。

  倒不是他和朱茜演得不好,恰恰相反,自己和朱茜的表演在他看來非常好,糟糕的是鏡頭。

  和之前的所有戲一樣,這裏他們采用的是簡單的正反打,也就是俗話說的“拍完正麵拍反麵,拍完A拍B”這種。這種方式的好處在於,因為鏡頭是固定的,景也很大,演員的調度和表演上存在一些小瑕疵都無所謂,不會被過分注意到,但是缺點就是鏡頭枯燥,和電視劇一樣,缺少電影的靈氣。

  “換個拍攝方式,”

  杜安對一邊的陳辛說,“等會攝影機的位置變動一下。你站在2號機的位置,用全景,把我們三個都拍進去,用變焦鏡頭,先給我的身體焦點,別把我的頭拍進去;等我走到朱茜旁邊的時候,把焦點給朱茜的臉,拉鏡頭……”大概是真有書呆子的天分,看了好幾天的書下來,他倒也能有模有樣地一套套術語往外搬了。

  因為幾個主演的演技都讓杜安不滿意,硬要用類似於杜安現在想要的這種鏡頭語言倒不是不行,不過就是要多拍幾遍,太費成本,所以之前基本都是采用正反打的方式來拍,很好地達到了揚長避短、還省經費的作用,但是現在自己和朱茜的演技都讓杜安感覺沒問題,那麼索性就拋棄那種方法,大膽地采用更具有視覺衝擊力的方法來拍攝。

  這幾場戲大概是最讓杜安玩的最開心的幾場戲了,天馬行空的想法層出不窮,各種之前不敢采用的鏡頭也都運用了起來——360度主觀鏡頭,瞳孔大特寫,同畫麵變焦,一個四十秒的從下到上由近拉遠的長鏡頭……

  為了達到咱們杜導那些天馬行空的要求,可累苦了攝影師陳辛。

  他上竄下跳東跪西跑的,一場戲下來能把自己累個半死,比往常拍兩天都要累,拎機器拎得手臂都有些酸脹了——除了剛畢業還年輕不懂事那會兒,他什麼時候把自己折騰得這麼累過?

  不過累歸累,陳辛卻沒抱怨,臉上反倒神采飛揚:這兩年他要不拍廣告,要不拍些連電視台都上不去的連續劇,那些導演的要求都及其簡單,基本上把位置擺好機器一架,就沒他什麼事了,以至於他漸漸都快忘了,自己還是個攝影師。

  現在的他仿佛才活了過來,重新回到了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

  以至於朱茜和杜安的戲都拍完之後,陳辛還有點依依不舍。

  杜安也是——他倒不是不舍自己的戲份結束,他本來就對表演半點興趣都沒——他不舍的是接下來又要回到那枯燥的拍攝方式。

  這陣子下來,他還真有點喜歡上“玩”電影了。

  “接下來你要去哪了?”

  杜安問麵前的朱茜。

  朱茜的戲份已經殺青,馬上就要離組了,也換下了戲服,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上身很簡單的一件白襯衫,略顯寬鬆的下擺在腰上打了個結,下身一條七分褲,幹淨利落。

  朱茜灑脫地一揚手,“不知道,先去工會看看有沒有劇組招人吧。”

  杜安還真有點舍不得麵前的這位女演員,電影拍到現在,他還真從來沒有拍得這麼爽心過——基本都是一條過,而且從表演上能滿足自己的各種想法也不露怯。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真想給朱茜多加幾場戲,不過也隻是想想,畢竟朱茜所扮演的姚麗隻是個小配角,多加戲的話隻會破壞電影的整體基調。

  “要是我還有下一部戲,肯定找你當女主角。”

  杜安開玩笑道。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隻是開玩笑:這部戲拍完,他就徹底告別這個圈子了,哪來的下一部戲?

  朱茜聞言笑了,“也隻有你敢讓我當女主角了。”

  杜安一愣,問道:“為什麼?”

  在他看來,朱茜這樣的演技,撐起個女主角綽綽有餘了。

  朱茜指了指自己的嘴,“就因為這張嘴。”

  其實單論五官的話,朱茜也是個美女,唯獨那張嘴太大了點。

  “杜導你這部戲,我的片酬是兩千五,如果這張嘴小一點的話,說不定能到五千。有這麼一張嘴,誰敢找我演女主角?那不要被罵死?所以啊,能演個配角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這樣沮喪的話,朱茜卻是笑著說出來的。

  飛揚灑脫燦爛的笑。

  杜安對於這個陌生的影視圈是完全看不懂了:就因為嘴巴大了點,就否定了一個人的一切?這他麼也太荒謬了!不過看著朱茜,杜安也隻能無奈地接受了這個操蛋的現實——這就是個荒謬的圈子。

  “其實我覺得嘴巴大一點還蠻性感的,”

  話一出口杜安就後悔了:自己說的這叫什麼操蛋話?是戳人傷疤還是調戲人呢?安慰人也不會,活該大學裏從來沒有女孩子願意和自己說話。

  幸好朱茜並不介意,隻是咧嘴笑著,最後,揮了揮手,“再見了,杜導。”

  “再見。”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31 PM

第十四節:殺青

  一個身穿警服的人趴在地上,身下滿是鮮血。

  在他的前方,身穿黑色連帽鬥篷的老頭從地上慢慢爬起來,捂著肚子,彎著腰,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鐵門前,一手吃力地拉開鐵門,走了出去,隨後鐵門緩緩關上。

  “過了!”

  隨著杜安一聲令下,現場頓時響起一片歡呼聲,趴在地上裝屍體的那位叫不出名字來的演員也滿臉興奮地爬了起來。

  杜安坐在椅子上,右手拿著揚聲器耷拉在椅子旁。

  總算結束了。

  束玉知道這個假冒的家夥雖然一直在看書,從片場的表現可以看得出他在電影製作上進步得飛快,不過有些規矩是不會寫在書上的。於是她也不去說什麼,隻是拿過他手中的揚聲器,大聲宣布:“《電鋸驚魂》劇組,殺青!”

  現場的歡呼聲更加喧囂了。

  殺青?是啊,殺青了……

  杜安晃了晃腦袋,心頭思緒有些複雜:他一個醫學院管理專業畢業的家夥,竟然也拍了一部電影?世事還真是奇妙。

  簡陋的慶功宴,拿著香檳到處噴人的朱雨晨,尖叫著躲閃的劇組成員們,這一切都清楚地意味著:這部電影的拍攝結束了。

  參加完慶功宴,並不意味著杜安的工作就到此結束了,他還需要做後期。

  怎麼說拍攝期間也看了那麼多的電影書籍,杜安對於一部電影的製作流程還是清楚的,導演除了負責前期拍攝外,還要掌控後期製作。

  根據書上描述,電影的後期製作很重要,等同於拍攝工作,尤其是剪輯,這是非常需要藝術感和耐心的工作:將拍攝來的電影素材經過選擇、組接,然後編輯成一部流暢的電影,可以說是電影的二次創作。

  選擇哪些素材?怎麼組接?這都需要極強的個人素養,很多時候一部好電影就是爛在了剪輯上,變成了一部三流爛片,而很多並不是那麼好的電影卻因為剪輯得巧妙優美,從而一躍成為一流好片。

  更別說還有配音、配樂、色彩等等一大堆東西,這些都關係到一部電影最終成片的好壞。

  幸好在束玉的管理下,劇組的費用得到了很好的控製,二十萬花得還剩下三萬多。她用這些錢找了一個剪過兩部電影的剪輯師、一個閑賦在家的配樂師,再加上劇組本來的攝影師陳辛、錄音師苗韋,組成了後期團隊,至於場地,那倒是好搞定,有心進軍電影界的瑞星本身就有專業的場地。

  “……不行不行,按照你的順序來,這電影成什麼樣子了?”

  剪輯室中,一個人對杜安連連搖頭。

  這是那個束玉請來的剪過兩部電影的剪輯師,名叫聶平。此刻他神情激動,唾沫橫飛,“我知道你想要把時空打碎,但是你打得也太碎了吧?你知道要是按你這麼剪的話,觀眾看得會有多累嗎?觀眾進電影院是為了放鬆,不是去受罪的!而且你剪這麼碎,非常破壞影片整體的代入感!”

  杜安捏了捏眉心,解釋道:“我想要這麼剪是因為這本身就是一個懸疑故事,我希望觀眾能隨著電影的進程去做自身的猜測,所以應該根據影片中的每一個線索和陷阱來剪輯、劃分段落,然後讓觀眾踩著這些陷阱一步步陷進去,這樣最後的大逆轉才有爆發力,才有震撼人心的效果。”

  那麼多的電影書籍畢竟不是白看的,杜安現在扯起來也有點頭頭是道了。

  但是聶平隻是搖頭,他的經驗告訴他,按照杜安的想法來實在太危險了。

  “我不能讚同你的想法,我隻知道按照我的經驗,你這麼剪行不通。”

  然後杜安隻能繼續耐心地去說服他。

  “我是導演,我說了算。”

  “……”

  類似於這樣的爭執發生在後期製作的每一個階段,杜安總是有他的很多奇怪的想法,這些想法和這些後期人員的傳統認識格格不入,用劍走偏鋒都算是形容輕了。

  其實杜安並不想和這些後期人員爭執,他甚至想著自己為什麼不能像一開始那樣渾渾噩噩地隨波逐流,一切都由對方說了算呢?

  但是每當他想這麼做的時候,說出口的卻是另一番話,他終究不能做到放任自流。

  也許是產生感情了吧?他隻能這麼告訴自己。

  是啊,就算是一條狗,養久了都會產生感情,更何況是一部電影在他手中從無到有誕生出來呢?

  值得慶幸的是,他每次都能成功地“說服”對方——這離不開束玉的力挺。

  杜安也不知道這位製片人怎麼這麼相信自己,他也問過束玉,結果束玉用一個在他看來非常不靠譜的理由打發了他。

  “你有天分,而且我們是戰友。”

  天分?杜安真沒覺得自己有這個東西,如果真說要有的話,大概也就是他對那些書上的東西理解得比較快——在一個經歷過殘酷應試教育,從農村一路過關斬將闖進大學的學生來說,這樣的理解在杜安想來基本上是每個書呆子都必備的。

  至於戰友,這倒是好理解。畢竟在那個雨夜,兩人都彼此坦誠了,而且都被綁在了這部電影中。

  “在想什麼呢?”

  束玉的聲音把杜安的思緒拉了回來。

  杜安回過神來,眼睛漫無目的地在周圍的黑暗中掃過,最後聚焦在前麵的銀幕上。

  上麵放著的正是《電鋸驚魂》。

  後期已經全部製作完成,最後融彙成了他們眼前的這部100分鍾的電影,而他和束玉現在正是在看成片,檢閱他們的勞動成果。

  “沒想什麼,”

  杜安頓了頓,突然笑道:“隻是覺得,你那麼相信我大概是犯了個錯誤。”

  “嗯?”

  束玉射過來不解的目光。

  杜安繼續說:“說好了是來看成片的,結果我們兩個現在卻在閑聊——連觀眾的注意力都無法吸引,這部電影還真是夠失敗的。”

  束玉不以為意,“我不喜歡看電影,我的感受不值得參考。”

  杜安深有同感,“我也不喜歡。”說完,和束玉對視了一眼,笑了起來,束玉則是一雙鳳眼微眯,杜安知道,這對於她而言就算是笑了。

  是啊,一個不喜歡看電影的導演和一個同樣不喜歡看電影的電影製片人,共同製作了一部電影,多諷刺?或許並不諷刺,現在這個國度,有太多他們這樣並不喜歡電影,卻因為這個行業催生的巨大利潤而投入其間的人。

  他們不過是其中再普通不過的兩個人罷了。

  透過兩人身體中間的空檔看過去,可以看到銀幕。

  銀幕上,朱雨晨身處冷色調的肮髒密室中,有氣無力地說著台詞,很好地貫徹了杜安“不認真演戲”的要求。

  “……我沒有問你叫什麼,我不認識你,我不知道你怎麼到了這兒,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到了這兒……”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31 PM

第十五節:去尚海

  “嗯,好的,我知道了,我會盡快趕過去的……”

  杜安坐在沙發邊上,霸占著客廳裏的電話,一臉微笑地和電話那頭的人說著話,沙發中間的宋甄坐在茶幾前的小板凳上,埋頭寫著作業,另一邊上的沈慧芳則是一邊織毛衣一邊看電視。

  天花板上還算明亮的日光燈照耀下來,把三人籠罩在光影中,就像是母親和兄妹兩人的溫馨三口之家。

  “……電影節?呵呵,我也想去看看,不過現在有事,暫時真的去不了……嗯……我不知道……好吧,月底前我肯定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複……嗯,就這樣,麻煩你了。”

  杜安掛了電話,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浮上一抹愁苦。

  電視正好進到廣告,沈慧芳把目光從電視上轉過來,看了一眼杜安。

  “是你那個尚海的同學?”

  杜安點了點頭,想起現在的事,越想越頭大,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沈慧芳放下了手中的毛衣,說:“要我說你就去尚海吧,那是我們國家最發達的地方了,你去了那總比呆在南揚有前途。”

  她是真心為這個小夥子打算,即使他這一去,她那房間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租出去,這個善良的人卻不願意為了自己的私利而說一些違心的話。

  杜安苦笑。

  他當然也知道去尚海是個好選擇,而且電影拍完,他的酬勞也已經到賬了——足足七千塊!除了交學費外,他這輩子還是頭一次手拿這麼大一筆錢——這些錢給家裏寄去五千後,他還留了兩千,有這兩千塊打底,足夠他暫時在尚海安定下來了。

  但是他暫時還不想走。

  杜安搖了搖頭,說了句“沈阿姨,我先回房了。”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待他帶上房門,宋甄從作業裏抬起頭來,埋怨道:“媽,你就不能少管點閑事嗎?”

  沈慧芳啐了聲:“小杜在這個城市無依無靠的,我不管他誰管他?”說完,看著自己這個女兒,搖了搖頭。

  她這個女兒長相隨她,脾氣也隨她,好說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小杜就是不順眼,這讓她夾在中間很是頭疼。

  “再說了,你暑假裏的那份工還是小杜介紹你去的,要不是他幫忙,你哪裏能找到那樣好的活計?”

  說到這裏沈慧芳又心疼了:別人家的孩子上高中的時候還都在專心學習,她這女兒卻已經開始為了減輕她的負擔出去打工了。

  宋甄冷笑了一聲,說:“他幫忙?你怎麼不說是我幫了他呢,你是不知道,他在劇組裏的人緣是有多差。”

  大抵是女人的天性作祟,說到這些八卦的東西,宋甄一下來了精神,從小板凳上爬了起來,躥到沙發上,兩腿盤坐。

  “那劇組總共就三個主演,倒有兩個看他不順眼,還有那些美工,道具師傅的,也總是抱怨,”

  拍攝時候為了實現自己想要的效果,杜安沒少折騰那些人。

  “要我還說得虧你女兒我人見人愛,幫他安撫住了劇組裏的那些人,他那電影才能順順當當地拍下來。”

  沈慧芳被宋甄那驕傲的小表情逗笑了,刮了一下她堅挺的小鼻子,連聲道:“是是是,就你最有本事。那你這麼有本事,知道為什麼小杜就是不願意去尚海嗎?”

  宋甄撇了撇嘴,“這有什麼難猜的?他是當導演當上癮了,現在是指望著這部電影上映後大火,然後會有人再來找他拍電影呢。”

  沈慧芳連連搖頭,“小杜多踏實的一個小夥子,他怎麼可能指著份這麼不正經的工作?”在她看來,拍電影這種新奇的工作極度不靠譜,根本不是份正經工作:能不能賺錢先不說,能不能穩定都說不好,大抵是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活計,實在不看好。

  宋甄拍了下自己的腦門,哀歎道:“媽,虧你還沒事就去看街道辦的表演,我還以為你多少也算個文藝愛好者呢,怎麼思想還這麼陳舊?拍電影哪裏不正經了啊,你知不知道,今年張藝某拍了部電影,賣了37億!成本頂天了也就一億多,你看他賺了多少?所以啊,現在有多少人使盡了辦法往這行裏鑽呢。”

  她在劇組顯然不是白混日子的,對於影視圈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不過就從她這外行話來看,顯然了解得也有限。

  “37億!”

  沈慧芳低呼了一聲,這個天文數字對於她們這樣的家庭來說實在太遙遠了,轉瞬一想又覺得不靠譜。

  “可不能人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宋甄翻了個白眼,嬌嗔道:“你女兒又不是傻子,這都是報紙上寫得清清楚楚的好嗎?”

  對於沈慧芳這一代人來說,報紙是神聖的東西,如果是報紙上寫了的,那就是真的了。於是她一邊呢喃著“這麼多呢”,一邊重新把毛衣拿了起來,心不在焉地打了幾針,又放下,問自己女兒:“那你說小杜拍的這電影,能賺多少?”

  宋甄哼哼冷笑了兩聲,右手還放到嘴邊,做了個夾煙卷的動作,很有股子道上大姐頭的冷酷範兒——《英雄》帶火了電影市場,連帶著許多老電影都被翻了出來,《古惑仔》係列也再一次地大發光芒,在學校裏很是流行,順便帶起了一陣模仿風潮。宋甄雖然不喜歡那電影,但是看到同學們這麼做,覺得也挺好玩的,現在就在母親麵前顯擺了一下。

  沈慧芳卻是一巴掌結結實實拍在了她的大腿上。

  “女孩子家家的學什麼小混混!”

  宋甄呼了一聲痛,摸著大腿哀怨地看了一眼母親,見到沈慧芳神色慍怒後也不敢放肆了,吐了吐舌頭,蔫了下來,老老實實地說道:“我聽組裏的人說,他這電影一是沒有明星,二是製作資金也少,能不虧就不錯了,想要賺錢就別指望了。”

  沈慧芳神色重又擔憂起來,看了看杜安的房門,一手拿過毛衣重新打起來,嘴裏還嘮叨著:“這行還是不牢靠……改天我得跟小杜說說……”

  宋甄又翻了個白眼:這都什麼年代了,她這媽還是迷信鐵飯碗。幹脆也不去理她了,重新埋下頭寫作業。

  這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怎麼樣,雖然沈慧芳母女倆的聲音並不大,身在小房間的杜安還是透過房門把她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

  他確實是因為電影的原因不想走,卻不是宋甄猜測的那樣希望電影大火然後有人來找他拍電影,而是因為束玉。

  束玉能夠在製作上力挺他到底,這份情誼令他大為感動,於是現在也為這部電影的結局而操心起來——那跟束玉的職業生涯息息相關,他希望得到好消息。

  他們倆大抵真的是戰友了。

  不過自從十天前把樣片拿去送審之後,束玉就再也沒有聯係過他,而他留下的唯一聯絡方式就是沈阿姨家的電話,所以他在得到束玉的消息之前還不能走,這才是他連續幾次都無法給蘇鵬確切達到尚海的日期的真正原因。

  人還真是不經念叨,他這邊正想著,客廳裏的電話鈴聲就響了,接著便傳來了沈阿姨拔高了的嗓音:“小杜,電話!”

  走去客廳接起電話,那頭的正是束玉。

  “過審了,保護級。”

  束玉總是這樣,喜歡直接切入主題,話語突兀地讓杜安一時沒有反應,下一刻才笑了起來。

  “恭喜。”

  這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和祝賀。

  得到了戰友的好消息,他也可以放下包袱去尚海了,

  至於為什麼是保護級而不是普遍級他沒有追究——送審的時候兩人就想到了這個結果,畢竟按照中國現有的電影分級製,普遍級是要適合所有年齡層觀看的,《電鋸驚魂》成片裏有大量的血腥暴力鏡頭,顯然不可能分到一級。

  保護級則是12歲以下禁止觀看,12歲以上、18歲以下需要監護人陪同才能觀看,分到保護級而不是18歲以下禁止觀看的限製級,對於《電鋸驚魂》來說已經不錯了。

  杜安正要對束玉說自己馬上要去尚海了,卻聽到束玉在那頭說:“這部電影不會上映,隻會發行VCD和錄像帶,到時候東西出來了我給你寄一套過去。”

  “不會上映?”

  杜安愣了,這顛覆了他薄弱的電影產業認識。於是他忍不住問道:“電影拍出來不上映那還拍了幹什麼?”

  束玉也知道電話這頭的家夥是個對於電影產業認識薄弱的家夥,解釋道:“有的電影如果被判定為上映票房稀少的話,就會采取這種策略,你可以理解為‘爛片’。很不幸,我們這部就是一部‘爛片’。”

  杜安沉默了,半晌,才問道:“那會對你的職位產生影響嗎?”

  “大概職位級別會降低,工資也會下降吧。”

  是啊,花了公司二十萬卻拍出了一部爛片,怎麼可能沒影響呢?

  杜安又陷入了沉默。

  電話那頭的束玉也不說話,兩人仿佛都成為啞巴。

  最後還是束玉先開了口,“其實我一早就料想到了。找了你來拍電影,膠片被偷,演員臨時跑路……如果這樣我都還猜不到這個結果的話,我就真是個傻子了。”

  “方力敏做的?”

  杜安想到了當初那個拍板讓他當導演的瑞星製片部經理,那位“伯樂”,也是現在他才知道,原來當初劇組遭遇的那麼多不順,竟然真是有人在背後操作的。

  “之前的應該都是,現在的不是。他不是笨蛋,電影既然都拍好了,我的工作完成,他也沒有理由再抓著不放了,不過這個公司裏看我不順眼的人可不隻他一個,發行部的經理方力勇就是一個。”

  “方力敏雖然不會自己來做這件事,不過如果是讓別人來幫他做這件事,他應該還是樂於看到的。”

  杜安苦中作樂,勉強笑了一下:“你的人緣跟我還真是半斤八兩,難怪我們能成為戰友。”接著又給了個建議:“那你就不能再往上麵捅嗎?”

  “我試過,事實是,我也確實能接觸到更上麵的人,他也看了這部片子,不過他更相信方力勇的判斷。”

  杜安也沒辦法了,隻好無奈地承認道:“也許我拍的就是一部爛片吧。”心頭油然產生一股強烈的懊惱:都是自己拖累了束玉。

  束玉那頭靜默了一會兒,說:“雖然我不喜歡看電影,不過你拍的這部電影,總比市麵上的一些電影好看一點。”

  “這不是爛片,從來沒有學過任何相關知識卻能做得比大部分專業人士都好,你是天才。”

  這不是爛片,我是天才……

  杜安靜靜地聽著,心髒突然加速跳動起來。

  他生長在一個陳舊的家庭,家裏人采用的是中國傳統式的教育方式:鞭策。到了上學的年紀,老師采用的依舊是這個方式,即使考得再好,也會被教育“繼續努力,不能驕傲,你還不是最好的”,及至到了大學,老師就根本不管你了,同學們也都在忙各自的事,而畢業後,更是到處有人對他說“對不起,我們不需要你”。

  他一度以為自己是個失敗者,是個廢人,自己幹不好任何事,有一天,卻有人對他說“你有天分”,而現在,那個人更對他赤裸裸地說“你是天才”。

  或許隻有他這樣從來沒有被人肯定過的人,才能深切地體驗到這句肯定的力量,讓他的血液都加速流動起來。

  他從沒有此刻這樣亢奮過,以至於身體都興奮地微微顫抖,腦子也急速轉動起來,一個瘋狂的想法從腦中轉過。

  “去尚海吧。”

  杜安這樣說道。

  束玉那頭不作聲了。

  她大概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遇到一個思維比她還要跳躍的人,她根本聽不懂杜安的話。

  還好杜安繼續說了下去。

  “你說它不是爛片,它比很多電影都要好,那麼它就應該得到它應有的待遇,你也應該得到你應有的待遇,而不是因為某些人的敵意,讓這一切落空。”

  “15號尚海電影節就開幕了,我們還有時間去參展,如果它不是爛片,總有人會對它有興趣。”

  感謝蘇鵬,要不是他在電話中說尚海電影節就要開幕了,讓他早點去兩個人還能去電影節晃晃、看看明星的話,他根本不知道尚海電影節這個月15號開幕。

  束玉在那頭提醒道:“這部電影的發行權在瑞星手裏,即使電影節上有人看中了它,也無法拿到發行權。”

  “我們不需要給其他人發行權,我們隻需要讓那些看中這部影片的人去圍攻瑞星就夠了,”

  杜安愈加亢奮了。

  管理學要學的東西很雜,

  營銷也是其中之一,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營銷,回歸自己的老本行總是能令他這麼興奮。

  “到時候瑞星就會知道,他們的決策有多麼愚蠢,在外界的壓力下,他們不得不讓《電鋸驚魂》上映,否則的話,他們隻會落下一個不識貨的壞名聲。一個連最基本的市場都看不懂的公司,到時候還有誰會願意去和他們合作?”

  束玉繼續提醒他,“但是你說的這一切都要建立在有人追捧這部電影的前提下。”

  “是你說的,這不是爛片,它比很多電影都要好,所以它會有人追捧的。所以,去尚海吧,一起去尚海,去拿到你應得的!”

  杜安越說越大聲。

  在束玉話語的刺激下,他有些頭腦發熱,約莫真覺得自己是個天才了,自信心一時爆棚。

  直到一旁的宋甄遞過來一個不滿的眼神,他這才訕笑一下,放低了聲音。

  那頭的束玉又潑冷水,“那如果我們這部電影參賽失敗,排不上放映呢?那樣別人就連認識它的機會都沒了,更別提去追捧它了。”

  “你既然都說了這不是爛片,它比很多電影都要好,為什麼你還要擔心它會參賽失敗呢?而且你現在連尚海都沒去,名都沒有報,怎麼就知道它會參賽失敗!”

  杜安的聲音又不自覺地漸漸大了起來。

  “你知道我當時拿著那個劇本和那張證書去瑞星之前,已經去過多少家公司了嗎?十六家,瑞星是第十七家。如果我當時一直在想會不會有人願意投資我這種問題而蹉跎不前的話,這部電影又怎麼會誕生?所以,去尚海吧。”

  “最壞的結果,不過就是一無所獲,但是那樣會比現在還糟糕嗎?並不,所以,去尚海吧!”

  杜安說得激動,並不知道他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手舞足蹈。

  宋甄投過來憤懣惱怒的眼神,惱恨這家夥一直吵吵,打擾自己寫作業,沈慧芳卻含笑對自己女兒輕輕搖頭,比了個“噓”的手勢,繼而欣慰地看著杜安。

  小杜這孩子是個好孩子,可就是一直以來太過沉悶了,一點也沒有年輕人的朝氣。現在這樣挺好,倒是讓她想起來幾十年前上山下鄉那會兒,那會兒可真是激情燃燒。

  “呵呵,”

  電話那頭的束玉輕笑了下。

  這還是杜安第一次聽到束玉真的笑出來。

  “既然我說的你都已經考慮到了,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去尚海。”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42 PM

第十六節:通馬桶

  尚海,國際之都,中國最耀眼的城市。

  每年九月十五,為期十天的尚海電影節都會如期舉行。

  如果說華表獎是全世界電影人的最高榮譽,那麼尚海電影節就是全世界電影人的夢想起飛地。

  世界各地無數想要出名的導演、製片人們屆時都會帶著他們的作品,共赴這場盛會,希望能找到自己的伯樂,繼而一舉揚名。而與此相對應的,則是海內外各大影視公司也會摩拳擦掌,準備好一張張支票,要在這場電影盛會中尋找到今年的黑馬,給自己的公司帶來利潤、甚至華表獎的榮譽——這並不是夢,在過去的十年間,尚海電影節已經誕生出了三部華表獎最佳影片。

  今年的主會場是尚海大劇院,現在才6號,這家劇院周圍就已經預熱起來,從世界各地飛過來的電影人和愛好者們或在階梯上、或在周圍的草坪上嬉笑著拍攝留影。

  等到了夜晚,劇院周圍的燈光早在這時就已經全部打開,戶外探照燈激光燈鐳射燈等各種眩目的燈光將四周照的通明,聚集在周圍的人愈加增多,除了世界各地提前趕來參展的電影人們,還有尚海本地的周圍居民,攜著孩子帶著老人漫步其間,一邊乘涼一邊享受這熱鬧的氛圍,一片笑語盈盈。

  正如有繁華就有破落,在距離這裏七公裏外的公平路虎門巷內,沒有喧囂的燈光,光線幽暗,夜風淒涼,隱隱可聞狗吠,僅有巷口那家旅館的招牌燈散發著昏暗的白光,“芳芳旅館”四個紅色的彩字在白光的映襯下像是滴著血一般,實在不知道這家旅館的老板到底是有多麼惡俗的審美觀才會采用這樣的色彩。

  旅館大門開著——所謂大門,也就是一扇僅可供一人行走的玻璃門而已——在旅館的門口,擺放著一塊黑板,上麵用白色粉筆字寫著“今日特價,住宿三十”,一側還劃了個大大的驚歎號,就是寫字的人大概握不住粉筆,驚歎號的上端有點歪,更像是個問號。

  進了門,是前台,紮著馬尾兩腮有點高原紅的收銀小妹低著頭,津津有味地看著一本言情小說。

  前台旁邊是狹窄的樓梯,順著樓梯上去,是一條狹長的走道,兩側是密密麻麻的房門,入眼第一間上麵掛著“203”的牌子。

  有一個男人從走道左側走過來,短袖短褲,身上蒸騰著熱氣,一邊走一邊擦拭著頭上濕漉漉的頭發,另一隻手端著個盆子,裏麵放著一塊肥皂。

  男人走到203門前,敲門,很快就有人過來開門。

  是個頭發盤在腦後,用一根筷子斜向橫插著的女人。

  這兩人正是從南揚來到尚海的杜安和束玉。

  杜安端著盆子走了進來,聽到束玉在他後邊關上了門。他進衛生間把盆子放好,邊走出來邊說:“趕緊去洗吧,那個小妹說晚上十點斷熱水。”走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皺著鼻子嗅了嗅,納悶道:“怎麼有股味道?”

  這是一間兩張床的標準間,束玉關上門後就在房間裏低著頭四下走動,不知道在找什麼。聽到杜安的問話,她頭也沒抬,淡淡地說:“馬桶堵了。”

  杜安回頭一看,眉頭一皺。

  還真是馬桶的味道,一層黃色的懸浮物飄蕩在水麵上,散發出陣陣惡臭。

  “我去下麵叫他們上來弄了。”

  杜安說著,把毛巾扔到一邊,正要邁步出去,束玉的聲音在後麵響起。

  “我去叫過了,沒用。她說水電師傅已經下班了,現在弄不了,要明天。”

  杜安看著馬桶,喃喃道:“這也不是事啊……要不我們去跟她說換間房?”

  “我說過了,她說房間滿了,愛住住,不住拉倒。”

  束玉停住了動作,從床頭櫃前直起了身子,手裏拿著一條繞了好幾圈的圓柱形鐵絲。

  “你也知道,這裏是尚海,現在又是這個時候,你還能到哪裏去找這麼便宜的地方?自己想辦法吧。”

  杜安苦笑。

  是啊,束玉和自己一樣,都是從小地方來到大城市為了美好生活打拚的,都是苦孩子,又都處在這個未來不明確的艱難時期,省錢是第一位的,不然怎麼至於兩個人要住在這個地方?而且還兩個人合住一間房。

  唉,有困難就克服吧。

  杜安轉過頭,眼睛在廁所裏滴溜了一圈,看到了角落裏放著的皮老虎,就要上前拿起來通馬桶,身後卻傳來了束玉的聲音。

  “那個沒用,我試過了。你先讓讓。”

  杜安依言讓到了一邊,然後就看到束玉挽起了袖子,把那繞了好幾圈的圓柱形鐵絲展開,把一頭放進了馬桶,然後抓著另一端的把手,一邊轉一邊往裏麵送。

  杜安來了興趣。

  “這是什麼?”

  “疏通器,通管道用的。這馬桶裏麵應該是堵了硬物,不是單純的被大便堵住了,所以皮老虎沒用,得用這個。”

  杜安眉頭揚了一下。

  怎麼說也是窮環境裏長大的,在生活自理能力上杜安還是有些自信的,至少比大部分生活安逸的同齡人要強。上大學的時候看著自己那些生活自理能力差得一塌糊塗、連個衣服都不會洗的同學的時候,他也能找到一些自信——這大概也是他在大學裏唯一能找到自信的地方了。

  但是和眼前的束玉相比,他卻有了絲挫敗感。

  至少他不知道疏通器,而束玉知道,並且還會用。

  這讓他看束玉的目光有了些改變。

  在此之前,因為那天雨夜的事還有平日裏的表現,他總覺得自己這戰友有些小資,和學校裏那些沒事就傷春悲秋、整日裏憧憬著白馬王子來拯救自己的女孩子沒什麼不同,可是眼前的事讓他不由改觀了。

  自己這戰友竟然是個上能玩情懷,下能通馬桶的奇女子。

  看了一會兒,杜安靜靜地聽著嘩啦呼啦的水聲,總覺得有些難受,不由沒話找話,說道:“這好好的旅館房間裏怎麼還放了個疏通器,難不成旅館老板已經預感到馬桶會堵了?”

  束玉專心地搖著疏通器,一點點慢慢地疏通著,動作輕柔,不讓馬桶裏的髒水濺到自己身上,頭也不回地說道:“收銀那姑娘說平時這裏是水電工師傅的宿舍,現在客人多了才騰出來做客房的,我就想說不定裏麵還會有一些他遺留的東西。運氣不錯,還真找到了。”

  杜安有些佩服。

  “也就我剛才去洗澡的那麼點功夫吧?你就打聽到這麼多消息,還真是一個天生的製片人。”

  導演可以孤僻,可以和善,可以不善言辭,可以神經質,但是和導演不同,製片人必須得是那種八麵玲瓏、待人接物有一套的人物,不然一個處處樹敵的製片人,怎麼去拉投資?

  看束玉平日裏一副冷冷清清、對誰都不愛搭理的模樣,沒想到真辦起事來效率竟然這麼高,還真是具備了製片人的基本素養。

  談到製片人,杜安不由又想到了今天剛報名送上去的電影。

  “你說,咱們那片子能參展嗎?”

  他當時在電話裏是說得很起勁,很熱血,可是真走到這一步,再結合今天打聽到的殘酷現狀,又沒當初那個信心、開始忐忑起來了。

  畢竟他隻是一個醫學院管理係畢業的大學生,所有關於電影的知識都是這短短十幾天內積累下來的,而現在和他一起競爭的對手,卻是成千上萬從世界各地趕來、學過許多年相關知識、有著豐富從業經驗的專業人士,他要是真的一點都不忐忑那才怪了。

  不等束玉回答,杜安繼續自言自語道:“老天保佑,希望能進‘影評人周’。”

  尚海電影節為期十天,共有四個單元,分別是“正式競賽”,“特別關注”,“導演雙周”,“影評人周”。其中,正式競賽單元是最火熱的,每年隻有一樽的金爵獎就在這個單元產生,銀爵獎獎項也很多;特別關注單元也屬於競賽單元,不過獎項上來說比起正式競賽單元少了很多,而且特別關注單元主要是麵向純粹的藝術電影。

  至於導演雙周和影評人周,就是非競賽單元了,不設獎項,也是相對來說門檻比較低的,這從數字上就可以看出來:每年,隻有12部影片能進入正式競賽單元,15部影片能進入特別關注單元,而能進入影評人周的影片名額是35部,至於導演雙周?

  那是門檻最低的,全看審片委員會的口味來,簡直可以用上不封頂來形容。

  就像去年,進入導演雙周的影片竟然有86部之多!這麼多的影片,在電影節期間能分到的銀幕和場次自然也是少得可憐,很多這個單元的電影往往是隻上映一次。

  本來杜安瞄準的目標就是導演雙周這個環節,不過當他了解到導演雙周隻接受其他國家的影片參加後,就放棄了這個最容易達成的目標,轉而瞄準了影評人周,同時心底對尚海電影節的舉辦方吐了口唾沫。

  多麼可笑的規定,中國的電影節項目單元,竟然隻允許外國人參加!

  即使它打著“扶植海外電影,促進全球電影水平進步”的高尚口號,也無法阻擋杜安對其的深深痛恨——他之所以會畢業就失業,也是因為類似的高尚口號,搞得他現在對這種口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厭惡和排斥。

  “肯定能進。”

  束玉一直躬著的身子直了起來,拉了一下馬桶一側的拉繩,隨著嘩啦啦的急促水流聲,馬桶通好了。

  厲害。

  杜安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束玉卻沒看他,轉過身子,一邊洗手,一邊說:“我相信你,也相信這部電影,肯定能進競賽單元。”

  競賽單元?

  正式競賽的12部加特別關注的15部,也就27個名額,而報名的時候杜安可是聽說了,今年報名的影片可是達到了1500多部!——天知道這世界上哪來這麼多電影人——也就是說,他們進入競賽單元的數學概率是1.8%。

  哦,杜安發現自己算錯了。

  《電鋸驚魂》可不是純粹的文藝片,也就是說,特別關注它是不可能進去的,那麼數學概率再一次降低,變成了0.8%。

  嗯,大概就是這個數字了。

  杜安又心算了兩遍,然後接受,最後怎麼都覺得這樣的低概率不可能讓自己撞上。

  “承你吉言。”

  杜安隻能這麼說著,走到窗邊,望向窗外。

  近處是一片漆黑,再遠方,是陸家嘴,絢爛的城市燈光即使在幾公裏的這裏都隱隱可見。

  如果杜安有千裏眼的話,那麼他的目光就能夠穿越這座城市的重重夜幕,直刺進4公裏外的尚海地標建築金茂大廈的76層江景套房中,看到一位男子正手持電話,站在玻璃幕牆前遙望北方,目光深邃。

  “……嗯,我知道,所以我也沒有難為你,隻是讓你把片子壓著,當作這部片子沒參賽而已……評委會那麼忙,每天要看那麼多電影,我們這些電影公司也不能給他們添亂……九間堂的菜聽說不錯,服務也挺好,明天去放鬆放鬆?勞逸結合才能把工作幹好嘛……好,那就這樣。”

  這是君悅酒店的一間套房,男子身後的沙發上斜坐著一人,是杜安的那位“伯樂”,瑞星影視製片部的經理方力敏。

  此刻方力敏正舉著一杯紅酒慢慢搖晃著,眼睛緊緊盯著杯中的液體在杯壁上掛出一道道酒痕,空氣中慢慢散發出淡淡的酒香。

  聽到玻璃幕牆前的男子說完電話,方力敏停止了搖杯,不以為然地說道:“二哥,要我說,根本沒必要搞這一手,就讓他們參賽,難不成還能掀起什麼風浪不成?”

  原來這講電話的男子,正是瑞星發行部的經理方力勇。

  和方力敏略顯單薄的身材相比,方力勇人如其名,身材魁梧健壯,麵目硬朗,即使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都無法掩去一身悍氣,不像個經理倒像個打手。

  方力勇走到沙發前坐下,拿過桌上的另一瓶軒尼詩VSOP,給自己倒了一點,卻不喝,隻是在手中拿著,斜乜方力敏,反問道:“要是那部影片真進了展,甚至是進了競賽單元怎麼辦?”

  方力敏撲哧一笑,“二哥,你又不是沒看過那部電影,拍得太危險了!我承認我當初走了一部昏棋,沒有想到那個騙子還真有一點手段,不過騙子終究是騙子,能拍出來個什麼東西?這種東西,就算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終究上不了台麵,走家庭市場都不知道能不能收回成本,怎麼可能進展?”

  方力勇舉著杯子,緩步重新走回玻璃幕牆前,望著窗外星光燦爛的大尚海。

  “萬一它真做到了呢?”

  方力敏聞言,就想說如果那部電影真進了競賽單元他就從這裏跳下去,不過轉瞬一想又覺得評委會的那幫神經病的口味太難琢磨了,實在不能說這樣的話,於是閉口不言了。

  方力勇繼續說:“所以,我們要把一切可能性都考慮進去,思慮不周到的人,必定要輸在細節上。還有,你這大大咧咧的性子終究要改一改,不然的話哪一天說不定就輸在了那個女人身上——你別頂嘴,要不是你思慮不夠周密,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嗎?”

  其實按照他的想法,這部電影最好連家庭市場都不上,直接冷藏起來,就當這二十萬是一筆壞賬了。不過這個公司最大的BOSS始終是老爺子,老爺子都開口了,他也不能不聽,隻好退了一步。

  方力敏悶悶不語,也不晃杯子了,拿起來一口幹掉。

  站在玻璃幕牆前的方力勇則是望著外麵的陸家嘴和不遠的江景,舉起手中杯,輕飲了一口。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43 PM

本帖最後由 乂MAN哥乂 於 2016-10-19 07:43 PM 編輯

第十七節:葬禮

  《盲井》,《冬至》,《暖春》,《忘不了》,《尋找周傑侖》……

  杜安雙腿盤起,坐在床上,低著頭,手裏拿著一份《申江日報》,眼睛在上麵一行行慢慢地掃描——今天是14號,明天電影節就開幕了,而參展影片名單也於今日公布,被譽為“中國近現代史百科全書”的《申江日報》自然刊登了出來。

  這已經是杜安今天第23遍看這份名單了,但是和前麵22次一樣,他並沒有在上麵找到《電鋸驚魂》的名字。

  頭頂的老風扇慢悠悠地轉動著,灑下一陣陣的涼風,卻無法驅走他此刻心底那股躁動的情緒。最後,杜安緊緊抓住報紙,攥緊,使得報紙卷曲,然後又慢慢鬆開拳頭,輕歎了一口氣。

  嗒嗒嗒

  伴隨著腳步聲,束玉從衛生間走出來,走到杜安旁邊的那張床上坐下,將手中端著的盤子放在兩張床中間的床頭櫃上。

  杜安看向她,苦笑了一下。

  事實證明,束玉的話應該隻是安慰他的,自己終究隻是個醫學院管理係畢業的普通人,而不是她口中的天才導演。

  “吃個蘋果吧。”

  束玉這麼說著,從盤子上拿過一個紅富士蘋果,又從枕頭低下摸出一把水果刀,削起皮來。

  杜安看到那把水果刀,先是一愣,繼而暗吞一口口水:他還真不知道束玉什麼時候在枕頭底下藏了一把刀。幸虧他這幾天都規規矩矩的,若是他之前哪天對自己這戰友起了色心,鬧不好現在已經出了命案。

  杜安搖了搖頭,將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拋到一旁,問束玉:“沒能進展,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束玉削皮的手藝很好,這麼一會兒功夫就削好了。不僅速度快,而且一拉之下,整件蘋果外皮就脫了下來,連而不斷。

  她將削好的蘋果遞給杜安,又拿過一個蘋果,開始削起來,邊削邊說:“你看過電影嗎?進電影院看那種。”

  杜安咬了一口蘋果,一邊嚼著,一邊含糊不清地說:“沒有。”

  他已經漸漸習慣了束玉跳脫的思維。

  “我也沒有,所以我們後天回去吧,明天先去看一場電影。”

  杜安若有所思地看著束玉。

  看好的電影最終沒能進入任何一個單元,這個女人終究不像她麵上表現出來得那麼平靜。而作為一個不喜歡看電影,從來沒有進過電影院的人,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要進電影院看一場電影,這裏麵的心思著實可以琢磨一番:她大概還是不甘心,想要看看那些勝過他們製作的這部電影的其他電影們,到底能好到什麼程度去。

  杜安又咬了一口蘋果,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個字。

  “好。”

  ……

  九月十五,每年一屆的尚海電影節如期開幕。

  今年的主會場是尚海大劇院,早在兩天前,這裏就已經布置好,紅地毯從劇院門口一直延伸到路邊。地毯兩側拉起了護欄,密密麻麻的記者如同螞蟻般在兩側爭奪地盤,有經驗豐富的人精高舉著手中的鎂光燈,大聲喊著紅毯上經過的明星們的名字,讓他們擺個姿勢,屁股卻不安分,不動聲色的一扭,就將身邊的同行擠得一個趔趄,手中的照相機也拿不穩。

  在這時,紅毯那頭停下一輛加長賓利,一位女子從裏麵走出,優雅地步上紅毯。

  “鞏利!……”

  “GONG!……”

  現場陷入了今天的第一個小高潮,之前一直都是默不作聲或者小聲交談的媒體記者們一時間火力全開,閃光燈閃成一片,不把人的眼睛閃瞎不罷休,同時還紛紛叫喚著:“鞏利,看這邊!”“鞏利,轉個圈!”“Gong,poseforme!”……

  暗地裏的小動作也增多起來,本著我不好你也好不了的心態,各施絕技。若是把這些衣冠楚楚的媒體記者們的私下動作拍攝下來,足夠剪出一部講述小擒拿術的武打片了。

  一位接一位的明星有序走過,記者們間歇性地高·潮,規律很明顯——那些呆在旁邊,等到組了團才能走紅毯的小明星,如美國過來蹭紅毯的湯姆·克魯斯,安吉莉娜·朱莉之流,顯然引不起記者們的興趣,隻有美國本土的記者們才會拍上幾張,而像鞏利這種有專車送到紅毯前,由保安引導單獨走紅毯的大明星,才能使他們高·潮。

  當走得差不多了後,開幕式終於開始。

  除了被邀請的開幕式成員外,今年圈子裏照例有開幕式票流出,不過高達20萬一張的價格顯然不是杜安和束玉可以承受的,所以他們也就放棄了看開幕電影的打算,買了分會場大光明影院的票。

  正好也是那部開幕電影,《暖春》。

  從申報上的信息可以得出,這部電影奪冠呼聲很高,僅次於最大熱門《盲井》。當然,要不是這樣的話,它也不會被安排為開幕電影了。

  去了大光明影院,又等了半小時後,終於能進場了。

  “希望能領略到電影的魅力。”

  束玉在座位上坐下的時候,這樣說道,杜安聞言,咧嘴笑了下。

  雖然束玉麵無表情,眼神平靜,但是他很清晰地能夠感受到自己戰友此刻那露骨的不服輸心態,一時間倒有幾分小女兒的味道。

  離開場還有十分鍾,進來的人群就稀落下來,影院中每個位置幾乎都坐滿了,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黑腦袋、黃腦袋、白腦袋、七彩腦袋,感覺像是在開聯合國大會,尚海電影節的魅力可見一斑。

  靜等了十分鍾,電影開始了。

  《暖春》的故事很簡單,從開頭就能看出來大致脈絡:在一個窮苦的農村中,寶柱和他媳婦香草一直都沒有孩子,有一天,村長的兒子二狗在村口撿到個女娃,沒人願意領養,寶柱爹上前把女娃娃領走了,接下來的故事是個人就能猜到七八分了。

  開場的幾個鏡頭和質感,讓杜安一度以為自己是在看六七十年代的電影。

  也許是導演喜歡玩這種風格。

  杜安這麼對自己說。

  接下來銀幕上到了寶柱爹和村長對話的情景,扮演寶柱爹的那位老演員一番道理講出來,讓杜安的五官皺成了一團——這台詞、這抑揚頓挫的對白功底、這舞台氣息極濃的語氣停頓、還有這痕跡極重的演員調度,怎麼看都覺得銀幕上這位大爺是南巡的首長正在做指示,而不是一位沒什麼文化的窮苦老農在和村長嘮嗑——這寶柱爹更像是村長了。

  沒文化的窮苦老農是什麼形象?在農村長大的杜安最有體會:直接、簡單、嘴裏時不時蹦出兩句髒話來,根本不會跟你講什麼道理。

  就算是情節需要,也太過了。

  杜安搖了搖頭,覺得坐著不怎麼舒服,於是屁股往下滑了點,於是他的背、椅背還有坐墊形成了一個三角形,手也擱到了一旁的扶手上,托著腦袋,看著銀幕。

  銀幕上的故事繼續進行著,杜安心底也跳出一個又一個的詞語。

  剪輯突兀,故事鬆散、不緊湊,節奏太平,小演員的表演做作,流於表麵……

  好吧,他本來就不喜歡看電影,而現在,他對於眼前這部電影更是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杜安打了個呵欠,閉上眼睛,想要睡一會兒,可是隨著劇情的進展,周圍傳來的女孩子壓抑的低泣聲、用力擤鼻涕的聲音,還有竊竊私語的小聲討論,都讓他睡不過去。

  老天。

  杜安無奈地睜開眼睛,抬頭望著黑漆漆的廳頂。

  看又看不下去,睡又睡不著,他都想離場了,突感肩頭一沉,側眼望去,就見束玉腦袋歪著,正靠在他的肩膀上,雙手則交叉放在小腹前,胸口微微起伏,顯是睡了過去。

  “睡眠質量還真好。”

  杜安小聲嘀咕,頗為羨慕自己這位戰友優良的睡眠質量,竟然在這樣的環境中都能睡過去。

  這種情況下,他看來也不用想著能睡了,隻好一點一點慢慢把身子坐直,期間動作稍大了些,束玉腦袋一歪,眼見要滑下去,杜安趕緊用手輕輕一掌,把她的腦袋穩在自己肩上,再收回手來時,指縫間夾了一根長發。

  現在束玉睡得正香,他也不好就這麼離場,幹脆揮揮手甩去頭發,繼續看向銀幕。

  《暖春》時長83分鍾,當這段時間好不容易過去,銀幕暗下,影院內燈光亮起,杜安推醒身邊的束玉,走出影廳。

  當迎接到外麵陽光的時候,杜安還是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這就是開幕片電影的質量?不過看著周圍看完《暖春》,眼睛還紅著的那些觀眾,杜安隻能認為自己大概是個冷血並且不懂得欣賞電影的俗人。

  當然,他還是有同道的——他身旁這位睡了一部電影的女同誌就是他的親密戰友,兩個人一樣冷血並且不懂得欣賞電影。

  此刻,一對情侶從他們身旁走過,男的表情憤憤不平。

  “這拍的是個什麼東西?我都快睡著了,簡直像是回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現在尚海電影節就是這個質量?”

  女的則紅著眼睛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說道:“你不覺得這部電影很感人嗎?我覺得這電影很好。”

  男的脫口就想罵髒話,但是看了身邊的女伴一眼,想到要是惹怒了對方說不定自己今晚就要睡沙發了,終究還是把話語憋回了肚子裏。

  同樣是一個冷血且不懂電影的家夥,杜安給這位男同誌下了這麼個評語,然後對束玉說:“走吧。”卻發現束玉望著一個方向,站著不動。

  杜安順著束玉的視線望去,發現在大光明影院右側的一塊小空地上,拉起了一塊幕布,周圍還有一些簡陋的放映設備,正放著露天電影。一個三十多歲的金發白人四下裏走動著,不停拉人過去看電影,也確實有些人在他的鼓動下駐足觀看,不過基本都是看了一會兒就邁步離開了,白人卻不氣餒,繼續用他那口還算合格卻發音奇怪的中文到處拉觀眾。

  不得不說,尚海電影節的影響力是巨大的,若是在平日裏有人這樣擺攤占道,早就被城管驅趕走了。可現在麵對尚海電影節,麵對這些被吸引至此的世界各地遊客,尚海城管顯然也聰明地知道自己不該出現,給全世界電影人一個自由寬鬆的氛圍,那樣才有助於尚海的城市形象和旅遊收入。

  “過去看看。”

  束玉這麼說著,率先走了過去。

  她確實適合做一個製片人,雖然話不多,但是往往簡簡單單地兩句話,就能和人拉近距離——瞧,沒一會兒功夫,那白人就不去拉觀眾了,而是站在那裏和束玉聊了起來。

  “……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拍了這個,我想讓人看,我進不去裏麵,但是我可以在外麵,在這裏,”

  杜安走過去的時候,聽到就是這些。

  那個白人不停比著手勢,臉上笑容燦爛,“我可以讓他們看到,瞧,這就是我的電影!我拍的電影!這種感覺太美妙了!”

  束玉靜默地聽著,適時地問了一句關鍵性的話:“這能讓你賺到錢嗎?”

  白人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嘿,夥計!你知道,我從Florida來到這裏,機票,酒店,儀器,這些都是我付錢,我花了五千美金,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尚海電影節上放映了我的電影,有人觀看!Oh,mygodness!這就是電影的魅力!賺錢?我沒想過。”

  杜安顯然理解不了這種電影狂熱愛好者的思維。

  “走吧。”

  杜安再一次對束玉說。

  束玉卻不動,隻是雙手環胸,看著那塊臨時拉起來的幕布,不知道在想什麼。

  最後,束玉對那白人說:“其實,我是個製片人,他是導演,”她指了指旁邊的杜安,“我們拍了一部電影,也無法進入裏麵,你是否能播放一下我們的電影?”

  杜安愣住了。

  等到他回過神來之後,忍不住問道:“這有什麼意義?”

  是啊,參展名單都已經確定了,他們已經落選了,現在再在這塊空地上放映《電鋸驚魂》又有什麼意義?就算路過的行人喜歡,可行人就是行人,他們不是圈內人,更不是那種有分量的圈內人,他們的意見影響不到瑞星影視。

  杜安又加了一句。

  “你別告訴我你也是電影愛好者,你別忘了,你剛才看電影都看得睡著了。”

  一個不喜歡看電影,甚至能夠看電影看到睡過去的人,顯然不會是一個電影愛好者。

  束玉眼睛都不轉過來,說:“沒錯,我不喜歡看電影,但即使如此,我也覺得《電鋸驚魂》比我們剛才看的那部電影好。”至少在看《電鋸驚魂》的時候她沒有睡著。

  束玉扭過頭來,看著杜安,大黑框後麵的眼睛冷酷、堅定、有力。

  “而且,《電鋸驚魂》在我看來不單單是一部電影,它是我們的產品。”

  “它就算要死,也應該有一場葬禮。”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44 PM

第十八節:這裏有一部電影(上)

  比起悠閑的、讓人忍不住在夏日的午後想要打個盹的南揚市來,尚海這個國際化大都市的生活節奏無疑快得多。

  坐在出租車上,透過車窗往外看,能看到街邊的行人很多夾著公文包在急匆匆地行走,腳步生風,仿若參加競速比賽。還有那穿著西裝、背著單肩包的小夥,眼見著不遠處的公交要開走了,趕緊邁開步子衝刺,領帶都隨風飄揚起來。

  緊張,快速,有序,這是杜安對於這座城市的印象。

  杜安身旁坐著的是束玉,他們倆剛回旅館拿了拷貝,正打的趕去大光明影院。

  “對了,”

  杜安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他把視線從外邊收回來,有些不確定地看向束玉,“你有放映權嗎?”

  畢竟是第一次做電影,第一次參加電影節,他到現在才想起來這件事。

  聯想到束玉跟公司裏的幾個大佬關係搞得那麼僵,他心底閃過不妙的預感。

  “沒有。”

  果然!

  杜安在心底哀歎起來,看了看束玉手邊裝拷貝的箱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你沒有放映權就來參加電影節,得虧是沒能進展,要是真進展了……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你放映權都沒有,我們要是私自在那邊放了……”後果他都不敢想。說著,也不等束玉說話,就對司機說:“師傅,掉頭。”

  束玉打斷了他的話,對司機說:“師傅,繼續開。”然後對杜安說:“你不知道這裏麵的情況,你放心,不會有事。就算有事,我扛。”

  杜安看著這個女人,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本來以為自己當初做了個假證去騙投資,已經是膽大包天了,可他眼前這個女人卻是連放映權都沒有就拿著拷貝來參加電影節,並不遜色分毫!

  好嘛,兩個不怕事大的家夥湊一塊了,難怪能成為戰友。

  “不行,還是得回去,”杜安堅定地搖了搖頭,“這不是誰來扛的問題。”

  這麼多時間的相處下來,他認了束玉這個朋友,到了這種時候自然也不能看著自己朋友出事。

  束玉看著杜安,良久,才道:“放心吧,我不會有事。”頓了頓,她似乎也明白如果自己不交代一些東西的話,杜安是不會同意放映的,隻好說:“他們不會追究的。瑞星影視是一家家族企業,你是學管理的,應該也知道,家族企業是家長製,裏麵很多時候都是人情淩駕於製度之上,所以我不會被追究法律責任,最多是被降級、降工資,那跟我馬上要麵臨的狀況也沒什麼差別。”

  瑞星影視是一家家族企業這點,杜安在影片的拍攝期間已經從劇組人的口中多少知道了一些,包括瑞星的幾個經理,比如說製片部經理方力敏,發行部經理方力勇,都是董事長方毅的兒子。

  杜安聽著束玉的話,覺得自己隱隱猜到了一些東西,卻又不敢肯定,於是問道:“你是說……”

  束玉見這人還是不明白,抿了抿嘴,最終還是說道:“董事長方毅,是我……父親。”

  父親這兩個字聲音很小、很模糊,但是杜安還是聽到了。

  他覺得腦袋疼。

  一個不跟著父親姓的女兒——大概是私生女——兩個處處打壓妹妹的哥哥,再加上束玉之前所說她是從小縣城來,想要“紮根”,現在想來,這“紮根”顯然不是簡簡單單地當一個體麵的城市人就夠了……

  難怪束玉在公司的仇人那麼多,還都是高管級別的,卻還能在公司做下去了。

  杜安從沒想到豪門鬩牆這樣的事還會發生在自己身邊,要是換做八點檔電視劇的話,現在坐在自己旁邊的束玉那妥妥是催淚女主角啊——不過杜安還真沒見過這樣的女主角。

  電視劇裏類似的女主角不都應該是白蓮花一樣楚楚可憐、心地善良、沒事就西子捧心眼神淒苦地說上一句“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隨時等待男主角來拯救嗎?哪個像束玉這麼彪悍了?

  由此可見,電視裏都是騙人的,畢竟就算是束玉這麼自強不息、膽大包天、還會通馬桶的奇女子在這種環境下都被逼迫得走投無路了,要真是有那種白蓮花一樣的女主角,怕早就被吃得一根骨頭都不剩了。

  “就算他們想要借題發揮,方毅也不會答應的。那個人很傳統,認為家醜不外揚。”

  直接喊“方毅”、“那個人”,而不是爸爸,看來父女倆積怨很深。

  對於別人的家事杜安也不想多去摻和,於是不發表意見了,隻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也不再揪著放映權的事不放。

  出租車行駛著,很快就來到了大光明影院。

  那個金發白人名叫安東尼·伯格,當杜安提著拷貝箱到來的時候,他還在孜孜不倦地向路過的行人推薦自己的電影,不過成效不顯,依然沒幾個觀眾。

  “安東尼,”

  束玉跟他打了個招呼,隨後閑聊起來。

  安東尼的電影正好快結束,等了十分鍾後,電影就結束了。

  按照約定,安東尼開始放他們的《電鋸驚魂》。

  這是杜安第二次從銀幕上看自己拍的電影,也是他的電影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放映,光看到朱雨晨從浴缸中醒來的這個鏡頭,就讓他神情一陣恍惚,下意識地四下張望,隨即苦笑起來。

  除了他、束玉和安東尼外,一個人觀眾都沒有——之前僅有的幾個觀眾,也在安東尼的影片放映結束後離開了。

  “哦!專業!”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安東尼這個電影愛好者至少也是個半專業人士,隻看到第一個鏡頭,就雙眼一亮,輕歎了一聲,隨即皺起了眉。

  “杜,那個閃光的物體是什麼?是象征?還是劇情?我猜它肯定有特殊的意義。”

  杜安呵呵一笑,正要說,安東尼又連連擺手,“不不不!你不要說,知道太多對我沒有好處。”說完就盯著銀幕繼續看下去。

  也隻有安東尼是認真在看電影了,杜安和束玉的心思都不在這上麵——他們都在觀望觀眾能有多少。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

  影片放映了三分鍾,依然一個觀眾都沒有,行人們都是抬頭看上兩眼,就匆匆路過,沒有一個為此駐足的。

  “接受現實吧。”

  杜安無奈地對束玉這樣說。

  他明白束玉的心思,知道她多少有點不甘心,才會要搞什麼“葬禮”,但事實告訴了他們,這部電影連吸引一個觀眾的能力都沒有,沒能進入影展自然也就順理成章了。

  束玉沉默不語,隻是雙手環胸,驕傲地站著。

  杜安搖了搖頭,正要去找一個地方歇一會兒,卻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這裏有部電影哎……噯,那不是那誰誰誰嗎?前陣子城市頻道放的《帕米爾醫生》就是他演的哎,他還開始演電影了?”

  杜安微微一怔,不動聲色地側了下身子,看到在他的右後方站著兩個打扮時髦的女生,胳膊上掛著手袋,正看著銀幕。

  杜安看向銀幕,上麵正是扮演蔣偉的張家譯在獨白,腦中回想起了張家譯麵試時的言語:“拍過兩部電視劇……叫《帕米爾醫生》……”

  “我可喜歡他了,覺得他好男人啊,跟周圍那些男生都不一樣。”

  一開始出聲的女生在後邊嘰嘰喳喳,又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對自己的同伴說:“反正電影還要一會兒才開始,先看一會兒吧?”

  另外那個女生不置可否,於是兩人就站在那裏看了起來。

  就在她們倆身前一步遠的杜安都能聽到她們之間的小聲私語:“……聽說昨天阿文對你表白了?……要我說你也別吊著他了,這都幾個月了……”“哎呀,你不懂……對男人,你就不能讓他們輕易得逞,否則他們根本不會珍惜你……”

  沒想到這部電影的第一位和第二位觀眾竟然是張家譯吸引來的。

  杜安不由想起了那個男人。

  在那些演員當中,除了朱茜之外,張家譯是最讓他滿意的:演技過得去,待人和善好說話,有的時候還能指導一下別的演員走位,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片酬稍微高了點——一萬五的片酬還是有點讓人心痛。

  不知道什麼時候,身後那兩個女生的話語聲低了下去,漸至無聲。

  “……你好,高峰。你是身心健全的小康階層,但是上個月卻用刮胡刀割腕自殺……”

  電影中的錄音機播放著幕後黑手的獨白,畫麵是層層疊疊的鐵絲網。

  鏡頭靠前的鐵絲網被弄出了破洞,斷裂的鐵絲網綻放著,一個身形肥胖上身赤裸的男人掛在兩層鐵絲網破洞上,身上滿是傷口和幹涸的血跡,身下還有一片鐵絲網扇形斷口從腹部插進去,一群蒼蠅從鏡頭前一飛而過。

  顯然已經死透了。

  幾個快閃的特寫鏡頭從男人的各處傷口上掃過,在杜安的交代下,這些傷口肆無忌憚地血腥、惡心,一點也不顧及觀眾的觀影感受。

  “嘔……”

  安東尼臉色有些蒼白,捂了一下嘴,“杜,我沒想到你們拍的是恐怖片……這應該在電影院限製放映,而不是在公眾場合播放……我們會惹禍的……”

  “你沒事吧?”

  杜安問候了一下,有些不理解這些外國人的心理——在他看來,這些鏡頭雖然有些血腥,但也不至於到安東尼這樣誇張的程度吧?他覺得自己用這部電影下飯都沒問題。

  看到安東尼搖了搖頭,杜安又問道:“你想要停止放映?”

  這可不妙。

  好不容易憑著張家譯的人氣吸引來兩個觀眾,他可不想看到電影馬上停止,那太掃興了。

  “這不適合在公眾場合播放……”

  安東尼隻是這樣說著,雖然臉色有些蒼白,眼睛卻從頭到尾都沒離開過銀幕。他停頓了一下,無奈地笑了下,“但我很想看下去,所以,管它呢。”

  他聳了聳肩。

  杜安的心這才放下來。

  “……你割腕是真的想死,還是隻想引起他人的關注?今晚,我拭目以待。”

  劇情繼續進行著,沒有人再說話。

  “……諷刺的是,如果你真的想死,那麼你隻需要繼續留在這裏,但是如果你想活,就得再次傷害自己,設法鑽過鐵絲網到門口……但是你要快,因為三點鍾門就會上鎖……”

  那些鐵絲網上開出的破洞很小,斷口的鐵絲尖銳,受害者又是一個滿身肥肉的胖子,如果他想要設法鑽過破洞的話,無疑會傷痕累累,甚至性命難保。

  安東尼神情肅穆,眼睛發亮。

  用自殘來換取活命,或是用健康來換取死亡?這個命題實在太有趣了。

  他之前看過的恐怖片都是那種為了恐怖而恐怖,還從沒有看過這樣的恐怖片。

  他現在更加想要看下去了。

  至於這部電影不適合在公眾場合播放?管它呢,一切都等他看完了再說!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44 PM

第十九節:這裏有一部電影(中)

  “你會為了活命流多少血?”

  影片中幕後黑手的語調落下,伴隨著的是受害者高峰淒厲地長聲嘶叫,一股絕望股彌漫於現場觀眾們的心頭。

  扮演高峰的那位演員隻是個特約演員,演技不行,對白功力更差,光是這叫聲就錄了十幾遍,直到後來那演員都受不了、開始絕望了,喊出來的聲音才讓杜安滿意。

  不過看安東尼臉色更白了些,顯然功夫沒白花,效果還是不錯的。

  這部電影是從他手下誕生出來的,樣片都看過好幾遍了,所以杜安對於這部電影早已沒有了興趣,閑極無聊之下,轉頭四顧,卻在腦袋扭成四十五度向後的時候定格住了。

  在他身後的位置上,這部影片的頭兩名觀眾、那兩位穿著時髦的姑娘,此刻都聚精會神地盯著銀幕——和安東尼的臉色蒼白不同,這兩位姑娘看得津津有味、興致勃勃,仿佛她們看得並不是一部恐怖片,倒是這倆姑娘左邊的那三位小夥子,都把手按在胸口上,臉色有些難看。

  沒錯,又多了一些人。

  也許他們本來隻是被這兩位時髦姑娘吸引來、打算找個機會搭訕的,但至少現在他們在看電影。

  在倆姑娘的右側,是個大腹便便的胖子,西裝革履戴了副眼鏡人模狗樣的,鏡片後的眼神卻有些猥瑣,緊緊靠在身側姑娘的旁邊,眼珠子很靈活,注意力根本不在銀幕上,不時轉開去瞄旁邊的姑娘,鼻子時不時地翼動一下,似乎是在聞旁邊姑娘身上的香味,一臉陶醉。

  見到杜安看過來,胖子似乎有些慌,趕忙挪動了一下腳步,和旁邊的姑娘拉開一臂寬的距離,卻終究不舍得離開,裝出一副專心看電影的模樣,但是馬上被他右邊的人推了一下。

  “過去點,你擠著我了!”

  推胖子的人也是個姑娘——中年姑娘,現在她正不耐煩地看著胖子。

  胖子大喜,光明正大地往他左側那時髦姑娘的方向又挪回去一些,激動之下動作有些大,碰到了那時髦姑娘光溜溜的胳膊,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時髦姑娘眉頭一皺,瞥了胖子一眼,胖子趕緊收起那副色授魂與的模樣,憨厚地笑著,口中說著“抱歉抱歉,實在抱歉”,那時髦姑娘正著緊銀幕上的劇情,也懶得跟他計較,立刻把視線重新收回到銀幕上。

  “別吵!”

  有人轉頭對胖子低吼了一這麼句。

  沒錯,時髦姑娘們那一排人前麵還站著幾個人。

  那對胖子說“別吵”的是個中年男子,溫文爾雅的樣子,很有尚海男人的精致感覺,應當是本地人。尚海男人向來不輕易和人起衝突,這一聲低吼的“別吵”已經算有點嚴重了。

  中年男子其實也不想的,換做平時,他也就在心裏腹誹下,不過現在他心裏實在有些抓狂。

  這塊場地旁邊就是馬路,地勢空曠,放映機的揚聲器散音現象太嚴重,本來就聽得不是非常清楚,馬路上還不時有喇叭聲四起,剛才更是跑過去一輛車門上貼著“專補屋頂漏水”的麵包車——你可以想象一下,銀幕上大BOSS形象恐怖的替身玩偶在黑暗中以腳蹬三輪車的詭異方式登場,從黑暗的陰影中緩緩現身,用一口低沉的嗓音說著“多半人活著不知感激,但你以後不會了”,正是氣氛帶感的時候,旁邊卻飄來“專修房頂漏水,收二手電器,家電以舊換新……”的電子合成音,漸漸遠去,那是何等的酸爽。

  更別提這胖子在這種時候還囉嗦個不停,佛都有火,也難怪平時從來不跟人臉紅的中年男子都忍不住低吼了對方一句。

  中年男子身旁是個差不多歲數的婦女,兩人中間還站著一個小男孩,分別拉著小男孩的左右手,應當是三口之家。

  那小男孩看樣子也就十歲的模樣,低著頭,時不時抬起頭來看上銀幕兩眼,沒一會兒又趕緊低下腦袋去,一副想看不敢看的模樣。

  杜安看到這裏,想起剛才安東尼說的話,“我們會惹禍的……”,搖了搖頭,走上前去擋住了那小男孩的視線,問那丈夫:“不好意思,請問你們孩子幾歲了?”

  這中年男子看著杜安,一臉摸不清頭腦的迷糊表情,卻還是答道:“十一,怎麼了?”

  杜安說:“那不好意思,請你們帶他離開。這部電影是保護級,你們孩子未滿12歲,禁止觀看,否則的話可能會對他的身心產生不良的影響。”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杜安也不想把這孩子趕走,多一個人喜歡自己的作品總是好的,不過他實在承擔不起讓這孩子看電影的後果:如果這孩子看著看著暈厥過去怎麼辦?還真別說沒可能,看安東尼現在那一副臉色蒼白的模樣就知道大有可能了——大人都這樣了,何況乎孩子?

  所以他必須讓這孩子離開,不管是為了孩子還是他自己。

  中年男子一愣,想了一下,對旁邊的妻子說:“哎,你先把他帶回去寫作業。”說著還拍了小男孩腦袋一下,“別看了,這不是你能看的。”他妻子卻不願意,說:“你怎麼不把他帶回去!”眼睛一直看著銀幕。

  中年男子實在想看看這部電影接下來會怎麼樣,那個操控一切的幕後黑手到底是誰,正準備說些什麼跟自己老婆扯扯皮,卻看到他老婆抽空瞪過來的一眼,立刻蔫了下去。

  “好,我把他帶回去,你看完電影就回來啊。”說著,就牽著小男孩的手把他拉走了。

  看著這對父子倆漸漸遠去,杜安收回目光。

  還好,不安定因素也隻有這個孩子了,現場觀影的其他人看樣子都是成年人。

  反正也看厭了自己拍的這部電影,杜安幹脆不再去看銀幕,而是退到了一邊,盯著觀影人群看起來,看了一會兒,他終於明白現在這些個人是怎麼聚集起來的了。

  杜安數過,在一分鍾之前,圍在這裏看電影的人總共有十二個,而在45秒之前,有一位行人路過,看到這邊聚了一堆人,似乎覺得有些奇怪,隨後發現他們都是在看電影,於是在40秒前也駐足下來,看了一下下。

  在38秒前,這位行人的姿勢還是傾斜的:一半麵朝銀幕,一半麵朝人行道,一副隨時準備離開的架勢,到了26秒前的時候,他的身體向著銀幕的方向偏移了二十度左右,再到18秒前,他的身體又向著銀幕的方向偏移了十度左右,最後到5秒前,這位行人已經是完全正麵朝向銀幕,往前小挪兩步,加入了免費觀影人群。

  觀影人數變成了十三個。

  新觀眾,大體就是這樣形成的。

  當然,也不是所有行人都會駐足下來觀看不走:有的隻是路過隨意一瞥就徑自離開,有的也會停下來看一會兒,但是沒過幾秒就會離開,還有的會一邊嘀咕著“這什麼爛片”一邊離開。

  總的來說,就目前來看,會被吸引留下來的人大概在十分之一的比例。

  和安東尼的電影相比,這比例在杜安來看已經很高了——哦,杜安實在找不到別的目標,隻能拿悲催的安東尼來對比了。

  安東尼在放他自己的電影的時候,即使是到處去拉人,也留不住人,而現在放《電鋸驚魂》,卻是不用拉人,人們就自己過來,並且留下不走。

  這電影,似乎還真的不錯?

  杜安這麼想著。

  可轉念一想,他又搖了搖頭:不能這麼算,他的目標就選錯了。

  安東尼的電影也是沒能進展的落選作品,跟這比能比出個什麼結果來?大抵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而就在杜安低頭沉思自己影片質量的時候,這個小群體就像是一團磁鐵,不知疲憊地發揮著磁力,從過往的行人中挑選出有共同體質的家夥,吸引進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45 PM

第二十節:這裏有一部電影(下)

  根據滾雪球效應,一旦獲得了起始的優勢,雪球就會越滾越大,現場的觀影人群也印證了這個道理。

  最開始的兩個人發展到十二個人,用了半個小時,接下來由十二個人發展到現在的五十八個人,用了二十分鍾。

  這些數字都是由閑著沒事幹專門盯人的杜安專門統計出來的,精確到小數點前一位。

  而觀眾還在增加。

  安東尼選的這塊地還挺大的,但是五十多個人往這裏一杵,加上還要給放映設備、幕布、幕布和觀眾間的距離留出空間,就顯得擁擠了,最後邊的人已經站到了路邊,再退就要到馬路上去了。

  “哎,老沈,你怎麼在這呢?”

  “這不下午沒事幹出來溜達溜達麼,剛好路過這兒,看打這裏看電影不要錢,就過來瞧瞧。”

  “哎呀,都四點半了,電影都開場二十分鍾了,咱們趕緊走吧。”

  “你怎麼不早說!……算了,反正都開始二十分鍾了,現在進去沒意思,還是把這部電影看完吧。”

  “你說那個凶手到底是誰?我猜是那個清潔工王興發,我一看他不就是個好人。”

  “哥哥,我們走吧,我有點不舒服。”

  ……

  人一多,就無法保持前麵的安靜了,在影片節奏放緩的間隙裏,就聽到低低私語聲零星響起。還有一個小夥子掏出了手機——這時節,手機可還勉強算是個稀罕的物件——給朋友就打了過去:“青子,來大光明……幹嘛?看電影啊,這裏有一部電影,你趕緊過來還能趕上下一場……屁個《暖春》,這電影比那玩意好看多了好嗎!……我請個屁,人家放的露天電影,免費,不要錢,不然我叫你幹什麼,我可沒那個閑錢請你看電影……趕緊的吧,也不知道人家準備放多久,晚了就趕不上趟了……對了,把你姐叫上……笑個毛線,我跟你說,這裏可熱鬧了,跟趕集一樣,你指定沒見過這場麵,你姐又是個愛熱鬧的性子……行吧,那就這樣,掛了,不跟你說了。”

  這電影真有這麼好嗎?

  杜安看著現場密集的人群,再一次在心底這麼問自己,旋即搖了搖頭。

  電影好固然是一個方麵,但是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氣氛炒起來了。

  國人性子裏都有愛看熱鬧的因素,每次哪裏一出事、立馬就能圍上一大群人就能看出來,現在這裏這麼熱鬧,也算給影片造了一個勢。

  束玉也看到了現場的情景,並不說話,隻是眼神閃爍。

  “這場葬禮滿意了吧?”

  束玉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有的時候杜安覺得跟自己這戰友交流真別扭,特別是當她開始玩情懷的時候,太矯情了。

  杜安又感慨了一聲:“以後我出葬的時候都不知道能不能來這麼多人呢。”

  隨著時間發展,影片開始慢慢進入高?潮。

  遊戲規定的六點鍾到了,蔣偉卻還沒殺死韓生,而這時通過監視器盯著密室中兩人的凶手也終於第一次給到了正臉。

  “竟然是他!”“我就說嘛,這清潔工一看就不是好人。”“看吧看吧,我說對了吧,凶手就是他!”“這小夥子我看長著停正氣的,這導演是找錯演員了啊。”……

  現場猝然響起一小片碎密的討論聲,猜到結果的一臉得意,沒猜到的搖頭感慨,還有人看看銀幕,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杜安,來回看了好幾遍,輕聲喊了起來:“哎?這個人不就是旁邊那人嗎?”

  這一喊,更多人把目光投了過來,發現他們旁邊站著這人還真就是銀幕上的演員。

  還好經過尚海電影節的每天熏陶,這些尚海市民們眼界也高,大大小小的明星哪個沒見過?更別提杜安隻是演個小配角,之前還從來沒在電影電視上見過,所以倒沒有人盲目地上來寒暄套近乎,隻是善意地笑笑,就又重新把目光投回了銀幕上。

  接下來的一段,就是杜安和朱茜的對手戲了,也是杜安拍得最滿意的幾場戲。

  如果說影片之前還算是中規中矩的產業鏈條上的產物,那麼接下來風格一變,銳氣大盛,第一個以朱茜為主視角的180度主觀鏡頭就讓人心頭一跳,接著那個時長四十秒從下到上由遠拉近最後定格在杜安瞳孔上的大特寫讓現場的聲音驟然全部消失。

  這些觀眾或許不明白這些鏡頭語言的具體含義,但是並不妨礙他們從兩個鏡頭上感受到導演想要告訴他們的含義——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家夥。

  這就是鏡頭語言的魅力。

  “哦?”

  人群當中,靠後的位置上,一個單手拿著手包、穿著立領短袖的瘦竹竿看到這裏眼中精光一閃,眉頭挑了一下。

  隻是他“哦”了一聲後又不說話了。

  劇情進行著。

  杜安和朱茜的對手戲緊張密集,沒有一個人再說話,每個人的心都被銀幕上杜安設計的鏡頭揪著,現場除了揚聲器裏傳出來的聲音外,就隻有路邊汽車行駛經過的聲音。

  一番激烈的搏鬥後,朱茜刺傷了杜安的大腿,警察孟河也遵循“警察總在最後趕到”的金規玉律,適時趕到,追趕孟河。

  另外一頭,密室中的蔣偉聽到電話那頭自己妻子和杜安搏鬥的聲音和槍聲,徹底崩潰了。就在此時,鎖住蔣偉腳踝的鐵鏈上傳來電流,將蔣偉電暈了過去,手機也扔到了一邊。韓生用小石子將蔣偉砸醒了過來,蔣偉剛醒過來,還迷糊著,手機響了。

  蔣偉迫切地想要去拿被扔到遠處的手機,聽電話那頭的情況,想要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否還安好,但是由於腳被鐵鏈鎖住,根本夠不到手機。

  蔣偉瘋狂地掙紮著,語帶哭腔,韓生努力安撫勸慰,卻根本不管用。

  手機鈴聲繼續響著,絕望的蔣偉漸漸停止了掙紮,左右望了一眼,低下頭,開始脫衣服。

  有已經猜到了些什麼的觀眾低聲自語“不會吧……”,還有人已經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著銀幕。而銀幕上的韓生已經代替他們喊了起來。

  “蔣偉,冷靜!不要這麼做!”

  就在此時,現場突然傳出一曲歡快的彩鈴鈴聲。

  嗯,世界名曲《兩隻老虎》。

  “搞什麼!”

  “噓!”

  “關掉!”

  ……

  憤怒的觀眾們齊刷刷地把充滿怒火的眼神射向鈴聲的來源——是那個瘦竹竿光頭。

  瘦竹竿光頭知道眾怒不可犯,趕緊滿臉歉意地賠笑個不停,連連說著“不好意思”,趕緊把手機從手包裏找出來,立刻接通,擠出了人群,滿臉晦氣。

  “什麼事!”

  瘦竹竿站到了人群邊上,沒好氣地說道,同時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這種事誰也不願意發生,但是事情既然都發生了,我們也不能再抱怨了,而是努力去解決問題……你不要把責任推到公關部的身上,影片的質量就那樣,怎麼跟人家拚?要我看,公關部已經做得夠好了……”

  沒有人再理睬這個瘦竹竿,一百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銀幕。

  影片進入了高?潮。

  對家人的擔心已經把蔣偉的腦子完全衝昏了,他聽不進韓生的勸慰,一意孤行地把衣服脫了下來,在自己被鐵鏈鎖住的右腿小腿上纏繞了一圈,紮緊,左手拉住衣服的一頭,嘴巴咬住另外一頭,右手拿過鋼鋸,停頓了一下,將鋼鋸的鋸條抵在自己的右腿上,開始鋸。

  一邊鋸喉嚨口還一邊發出夾雜著痛苦和嘶喊的悶響。

  鋸條鋸開皮膚,鮮血流出。

  蔣偉痛得眼睛瞪大,像兩個燈泡,手下卻不停,鋸條堅定有力地來回鋸動,鋸進肉裏,鮮血飛濺,甚至都濺射到了蔣偉的身上、臉上。

  “嘔!”

  第一個吃不消的是安東尼。

  這些外國人好像天生對這種肉體上的恐怖血腥沒有抵抗力。

  安東尼本來就被影片一層層疊加推進的懸疑恐怖給弄得臉色越來越蒼白,到了這一刻,所有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再也支持不住,小跑兩步到了旁邊扶著牆吐了起來。

  嘔吐聲仿佛有傳染力,觀眾中也有幾個發出了幹嘔的聲音,最終還是按著胸口忍了下來,沒有像安東尼那樣形象全毀地去旁邊吐,心理承受力差一些的已經閉上了眼睛,不敢看了。就算是心理承受能力強的幾個,此刻也都皺著眉頭,臉色有些發白,卻不舍的把眼睛移開分毫。

  “希望安東尼等會兒不會打你。”

  看到影片成功地嚇到了在場的觀眾,束玉也難得的開了一個玩笑。

  看得出來她心情著實不錯。

  杜安給這個葬禮打了八十分。

  蔣偉終於鋸斷了自己的腿,爬到密室中那具死屍旁邊,從死屍手中奪下左輪手槍,打開彈匣,檢查了一下子彈,合上,打開保險。

  意識到將會發生什麼的韓生哭喊著求饒,卻沒有效果,蔣偉果斷地開槍殺死了他,自己也崩潰得大哭。

  在追捕過程中反殺死了警察孟河的王興發來到密室,想要殺死唯一的幸存者蔣偉,卻不料中槍的韓生突然撲了上來,和蔣偉兩人合力殺死了王興發。

  最後,蔣偉拖著斷腿,對韓生說他會找人回來救他,說完爬出了密室,隻留下痛哭著等待蔣偉的韓生。

  觀眾們的情緒漸漸放鬆了下來。

  影片結束了。

  每個人都這麼想著。

  安東尼已經吐完了,臉色難看地走了過來,對杜安說:“杜,我恨這部電影,”說完,突然又笑了起來,“但我也愛這部電影。”

  旁邊正在講電話的瘦竹竿還在講電話,同時也在看著銀幕,看到電影結束,他身子向左傾斜了十五度。

  這時隨時準備離開了。

  人群也漸漸騷動起來,認識的,不認識的,相互之間小聲討論著剛才的劇情。

  但是影片還沒有結束。

  韓生想要從王興發身上找到鑰匙,沒找到,卻反而找到一個錄音機。

  “王先生,在醫院裏人們都叫你阿發,我需要你做個選擇……”

  熟悉的低沉聲音一出,所有人都停止了說話,一齊看向銀幕。

  “……你體內有慢性毒藥,隻有我才有解藥,你願意殺死一對母女以自救嗎?如果會的話,遊戲規則如下……”

  王興發不是凶手,也隻是遊戲參與者?!

  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人群當中隻有一個剛才還一臉失望的小夥子滿臉興奮,神經質地自言自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可能這麼簡單!我是天才!”

  觀眾一片寂靜,所以他的聲音格外清晰,嚇得他趕緊閉上了嘴,左右張望。

  但是沒有人看他,大家都看著銀幕。

  銀幕上,韓生拿著錄音機,滿是疑惑。

  這個鏡頭構圖很奇怪,韓生占據著銀幕的左下角,給了焦點,畫麵的其他部分則都是背景構成的空景,背景音樂逐漸激昂。

  懂電影的人能明白這個鏡頭和背景音樂所預示的含義,所以瘦竹竿突然停下,不再講電話,任憑電話那頭的人說著,隻是雙眼緊緊盯著銀幕,感覺自己全身毛孔都張開了。

  安東尼也呆呆地看著銀幕,無意識地自言自語:“Donotit……”

  銀幕上,一個人頭探了出來,然後是身子。

  伴隨著背景音樂越來越激昂,那具從一開始就在密室裏的屍體,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

  瘦竹竿隻覺得自己渾身雞皮疙瘩都炸了,緊緊地握住手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其他觀眾們也都呆呆地看著銀幕。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7:46 PM

本帖最後由 乂MAN哥乂 於 2016-10-19 09:37 PM 編輯

第二十一節:掌聲響起來

  激昂的背景音樂一點點加重,銀幕上,那具“屍體”在慢鏡頭下,終於完全站了起來。

  他像個老人一樣,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喘了兩口氣,就像是鄰居家老爺爺路過你家門口,走累了,歇息一下,背景音樂卻是如此激昂,一靜一動,竟詭異得相襯,形成巨大的張力。

  那兩位最開始的時髦姑娘現在還在人群當中,此刻,其中穿了短袖光著胳膊的姑娘下意識地雙手互抱。

  起雞皮疙瘩了。

  剛才那個低呼“我是天才”的小夥子則是兩眼放光,眼中異彩連連。

  還有觀眾嘴巴微張著,活脫脫一副二愣子的形象,徹底被這個結局驚呆了。

  音樂漸隱,這個扮演了一整部電影的屍體,直到最後關頭才站起來的老頭隨手指了下浴缸,對銀幕中已經被驚呆的韓生說:“鑰匙在浴缸裏。”

  韓生猛地回頭看向浴缸,接著是畫麵閃回,回到了一開始韓生醒來、掙紮之下拉開浴缸出水口塞子、有閃光物體從出水口被衝下去的畫麵。

  安東尼說:“還好你沒有告訴我。”

  他一開始看到這個畫麵的時候,就問過杜安這個畫麵是不是有什麼特殊含義。

  安東尼這樣說著,眼睛卻沒有向杜安看上一眼,一直盯著銀幕。

  接下來是前情閃回拚接。

  “這個人很有意思。”

  “他叫陳康。”

  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陣低呼,像是一架飛機低空俯掠而過。

  銀幕上是蔣偉正在對實習醫生們教學、而作為病例,陳康正躺在病床上的鏡頭畫麵。

  這個鏡頭在之前的影片中就已經出現過——也就是說,那個可惡的導演早就告訴了他們凶手是誰,但是他們沒有一個猜到。

  沒辦法,他們的注意力當時都被蔣偉和實習女醫生眉目傳情的畫麵奪過去了,哪裏會去注意一個普普通通的病例?

  而觀眾心中那個“可惡的導演”此刻正雙手環胸,饒有興趣地看著人群。

  “他有無法開刀的前葉腫瘤。”

  “我正在受病魔侵襲,我恨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這個凶手喜歡近距離觀賞他的變態遊戲。”

  銀幕上又閃過一副畫麵,正是影片中的第二位受害者的受害現場中,一位女警在發言,接著立刻閃過一副陳康趴在地上裝死屍的畫麵。

  好嘛,這個可惡的導演原來不止提醒過他們一次,而他們卻沒能猜到……

  那個家夥戲耍了他們所有人!

  “蔣偉醫生,我想玩一場遊戲。”

  伴隨著替身玩偶的這句開場白,前情回顧結束了。

  韓生似乎回過了神來,猛地去抓王興發身邊的槍,但是陳康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遙控器,隨手一按,韓生腳上的鐵鏈上就傳來巨大的電流,電得他無法自控地抖動起來。

  伴隨著電流聲,畫麵很自然切到了蔣偉身上——他也正被電得在地上抖動,和韓生的動作沒什麼兩樣。

  蔣偉已經離開了,所以現在顯然又進入了前情回顧。

  但是和之前以悠閑的姿態簡單揭示身份的前情回顧不同,這次的前情回顧有著另一種節奏。

  從影片開頭韓生醒來開始,重要的情節都被剪切了過來,按照影片的播放順序,以一種由慢到快,最後變成了快鏡頭的詭異方式呈現出來,看得人目不暇接。

  按照影片的播放順序,快鏡頭最後回到了韓生舉起石板打死王興發的鏡頭。

  石板拍下,韓生趴在已經死去多時的王興發身上顫抖個不停。

  從回憶回到現實,拚接得天衣無縫,完美的輪回。

  “嘶……”

  人群中響起不約而同地吸氣聲。

  “哈……”

  又是一聲不約而同的出氣聲。

  這個炫到極點的鏡頭,讓他們把此刻心底那股一直憋著的氣一下子吐了出來——就像是開會開了一下午,憋了五個小時的尿,終於在開完會後、連廁所都顧不得找了,隨便找了個牆角一股腦兒放了出來的感覺。

  這舒爽。

  “人活著多半不知感恩。”

  “但你不會了,永遠也不會。”

  激昂的背景音再度響起,由輕到重,伴隨著低沉的嗓音,陳康慢慢走了出去,轉過身來,一手拉住大鐵門。

  在他麵前,是絕望地向他伸手求救、淒聲嘶吼的韓生。

  “遊戲結束。”

  砰的一聲巨響,陳康猛地拉上了門,也帶走了銀幕上最後一點光。

  畫麵全黑。

  “不要!”

  韓生淒厲絕望地嘶喊著,聲音都破了——為了錄這個音,朱雨晨事後吃了好幾天的金嗓子。

  喊聲逐漸隱去,黑幕上浮上四個大字。

  導演:杜安。

  然後隱去,換成另外幾個字。

  編劇:杜安。

  ……

  電影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這些觀眾仿佛傻了,電影結束了還不離開,愣愣地看著演職員的名字一個個閃過。

  最後,還是那個說“我是天才”的小夥子最先回過神來,滿臉激動地鼓起掌來。

  “啪啪啪啪”

  零星的掌聲在寂靜的這裏顯得很突兀,有些刺耳,小夥子沒能剎住車,又拍了好幾下,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樣好像有點傻,也不再鼓掌了,臉孔漲得通紅,低下了腦袋。

  “啪”

  不知道哪裏又傳來一個掌聲。

  就像是火頭燒到了棉線,緊跟著就有人鼓起掌來。

  “啪啪”

  掌聲零落。

  “啪啪啪”

  鼓掌聲越來越大,最後響成一片,每個人都在鼓掌,每個人都麵帶微笑——呃,有些人臉色還白著,算是強笑——衷心地給予這部影片應得的嘉獎。

  一直饒有興趣在旁看著的杜安站不住了。

  不知怎地,他鼻子有點酸,眼前起了水霧。

  肩膀一沉,有人把手搭了上來。

  側頭一看,是束玉,而她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上抓著一張紙巾。

  “也許你需要這個?”

  束玉眉頭挑了一下,眼神戲謔。

  已經非常了解束玉的杜安明白,她一旦出現麵癱之外的表情,都說明她的情緒出了大波動,而現在,她顯然很開心。

  杜安搖了搖頭。

  他的家庭教育終究是傳統的,所以他也不會在一個女人麵前哭——打落牙齒往肚吞,這才是老杜家的作風。

  他隻是仰了下頭,就把眼淚收了回去。

  除了束玉和杜安外,現場所有人都在鼓掌,包括安東尼——這個熱情奔放的美國漢子甚至鼓得最大聲,還時不時吹個響亮的口哨。

  有行人路過,看到這群人在大街旁不停地鼓掌,直懷疑他們是不是剛剛從北橋跑出來的,都紛紛繞開來走,生怕沾到一點就被這群神經病纏上;還有個老奶奶帶小孫女路過,小孫女看到這群人在這裏鼓掌覺得奇怪,問她奶奶“奶奶,他們在幹什麼?”,她奶奶則是趕緊緊緊攥住這小囡囡的手,拉著她快步走開,邊走還邊說“囡囡,你以後要好好學習,不然就要跟他們一樣當神經病了!”

  天知道這老奶奶是怎麼把學習差和神經病聯係到一起的,無形中解決了世界醫學的一個大難題。

  哦,這裏還有一個人沒有鼓掌。

  那個站在旁邊講電話的瘦竹竿手上拿著手機,電話還沒有講完,隻有一隻手的他自然也鼓不了掌。

  瘦竹竿若有所思地看著銀幕,上麵正放著演員表,第五行那裏寫著“王興發——杜安”。

  杜安,不就是旁邊站著的那小夥子麼?……他記得導演和編劇也是杜安吧……

  “老鞏,還在嗎?”

  瘦竹竿對著手機講。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聲音,“您老人家終於說話了!”似乎察覺到自己用詞不妥,電話那頭的人立馬轉移了話題,“齊總,真不是我推卸責任,你也知道的,我當初就說要拿下《盲井》,是發行部腦子壞了放著《盲井》不要非要去跟人家山影搶什麼《暖春》……”

  瘦竹竿打斷了他的話。

  “現在說這個沒有意義,反正這屆電影節,我們輸了。”接著瘦竹竿話語一轉,“但是電影行業終究是要看市場的,我們雖然在電影節上輸了,但是在市場上說不定可以贏回來。”

  電話那頭一愣,隨後想著齊總也不是外行人,幹脆就照直了說道:“齊總,你也知道的,我們的《暖春》也就立意上稍微好一點,這才敢拿到尚海電影節來和《盲井》拚一下的,其他的部分差得太多。現在電影節上麵眼看著都要拚不過了,怎麼拚市場啊?”

  別說跟《盲井》拚市場了,就算是跟其他的一些相同規模的小成本影片比,電話那頭的那位都沒有什麼信心。

  瘦竹竿一笑,“誰說我要拿《暖春》跟《盲井》拚市場了?”

  電話那頭再度一愣。

  “我記得咱們公司最近不是隻準備發行一部《暖春》嗎?”

  “馬上就要準備發行第二部了,”

  瘦竹竿呵呵笑著,若有所思地看著不遠處正和束玉說話的杜安,又看看還在鼓掌的觀眾,喃喃道:“這一部,票房上要是不把《盲井》甩個一條街我都覺得那是它還沒發力……”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8:45 PM

第二十二節:暗戰(上)

  杜安身子陷在沙發裏,右手搭在身邊放拷貝的箱子上,不動聲色地把周圍打量了一遍。

  前麵是一張紅木的辦公桌,大氣典雅,辦公桌上放了一台電腦,桌後是老板椅,老板椅後方左右兩側分別是一個書櫃,中間空著,掛了幅字,是用草書寫的寧……後麵那三個字太花式,杜安實在認不出來。

  反正是草書。

  他現在所坐的沙發右側是個半人多高的盆栽,再過去是個雅致的小吧台,那個帶他們過來的光頭瘦竹竿正拿著個榨汁機折騰個不停。

  束玉就在他旁邊,靠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又等了兩分鍾,那邊的光頭瘦竹竿端了一個托盤過來,上麵擺著三杯顏色有點奇怪的花茶。

  “久等了。”

  光頭瘦竹竿把托盤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隨手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比了個請的手勢,麵帶笑容推銷道:“這果花茶好久沒調了,也不知道手藝還行不行,嚐嚐看。”

  杜安今天下午也就去看電影之前喝過一點水,接著看完電影、又去放《電鋸驚魂》,再到後來放完《電鋸驚魂》被這光頭瘦竹竿請來這裏,這整個過程沒喝過一滴水,早就渴得不行了,也不跟對方客氣,端過來就連喝了好幾口,一下子喝得隻剩了個底。

  “滋味怎麼樣?”

  瘦竹竿眼含期望地問道。

  按照套路,這個時候不管這花茶味道如何,客人必然都會說上一句“不錯不錯”。

  但是他麵前這人不按套路出牌。

  “澀了點。”

  杜安這麼說。

  瘦竹竿措手不及,臉上不禁浮上一絲錯愕和尷尬,但他終究也是見多了世麵的人,馬上就用笑容掩飾了過去,不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而是進入了正題。

  “畢竟太久沒做了,手藝果然不行了。我現在再做一次自我介紹吧,我叫齊晟,是小馬影視的副董,現在你們總不再懷疑了吧?”

  能夠隨意進入小馬影視在尚海的辦事處,並且鳩占鵲巢占用經理辦公室的人,顯然不需要再懷疑其真實身份了。

  看了看杜安和束玉,齊晟接著說下去:“當然,要是換做我在路邊隨便碰到一個人說要買我的電影,我也會懷疑這人是不是個騙子,人之常情麼。我先跟你們介紹一下我們公司吧,我們小馬影視呢有三個老總,分管不同的工作……”

  杜安打斷了他的話,“你打算出多少錢買我的電影?”

  齊晟這下子是真愣住了,呆了半天,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話。

  他幹了這麼多年的商業談判,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家夥:先是客套話都不會說,直指他手藝不行——要知道他都多久沒有親自動手做過東西了,這次也是著實看重這部電影所以才會屈尊親手做花茶以表自己的誠意,卻沒料到對方貌似沒領情;接著又極度不禮貌地打斷自己的話,跳過了互相試探的部分,直奔主題赤裸裸地直接問價。

  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眼前這個年輕導演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嗎?

  杜安卻根本不給他回神的機會,舔了下嘴唇——這果花茶還蠻有潤喉功效的——然後直接開噴:“齊總我們這部電影前期投資了一百萬,後期製作資金不夠又追加了三十萬總共是一百三十萬,投資商對這筆投資的預期回報率在百分之四十以上也就是說你至少要出到一百八十二萬才有可能拿下這部電影。當然你剛才也看到了這部電影有多受觀眾喜愛所以可以預見參與競爭的對手不會少,結合今天的試映情況初步估計至少二百萬投資商才同意放手,不過我個人對於小馬影視的企業文化比較認同如果條件接近的話我還是更傾向於把作品交給小馬影視來發行所以如果齊總你能出到二百萬的話我覺得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拿下這部電影。”

  杜安語速極快卻語句清晰分明,一連串的話噴下來跟機關槍一樣,把本來就有點懵了的齊晟徹底打成了傻子。

  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杜安也有些累,喘了兩口氣歇息了下,最後用正常語速問道:“齊總,怎麼樣?”

  心底卻是感慨起來:他上大學的時候還曾經埋怨過管理學要學的東西太雜了,可現在卻不由慶幸當初了學了那麼多相關知識——要不是當年在商業談判的模擬課上拿過最高分,他今天估計就要被眼前這齊總牽著鼻子走了。

  接著又回想起了剛才的事情。

  在《電鋸驚魂》放完後,齊晟就找上了他,說是要買下這部電影,並說另外找個地方詳談,然後就開車帶著他們到了小馬影視在尚海的辦事處這裏。

  整個過程中,杜安表麵上不動聲色,心底卻對齊晟的招數看得一清二楚——從踏入這間公司的大門開始,這場談判其實就已經開始了。至於後來的不去會議室,非要把辦事處的經理攆出去占據經理辦公室,還有親手做花茶等等,都是齊晟的談判招數,在接下來的談判中應該會用到。

  說實話,按正常套路來的話,杜安還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夠說服麵前的齊晟,畢竟小馬影視和瑞星影視是一個體量的,能夠做到小馬影視的副董,齊晟的商業能力可想而知,應該不是他一個初入社會的大學生能比的,所以他隻能劍走偏鋒。

  效果好像還不錯,至少把節奏搶回來了——在杜安看來,談判就是一個由籌碼和節奏組成的遊戲。

  齊晟一時之間還是沒能二愣子的生理狀態中恢複過來,連著呢喃了好幾句“二百萬”之後,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被麵前的小子牽著鼻子走了,驚異地盯著杜安連看了好幾眼。

  “二百萬太多,”

  意識到自己失去了節奏的齊晟想都沒想到就脫口而出這麼一句,想要打亂現有的節奏重新把節奏搶回來。

  話剛出口就被杜安打斷了。

  “齊總,我剛才說得很明白了,成本就要一百三十萬,投資商的預期回報率是百分之四十以上,那就是一百八十二萬。這一百八十二萬是實打實鐵打不動的,不能再少。如果齊總你前幾天來買的話,一百八十二萬應該也能拿下了,不過今天的試映情況你也看到了,這樣的試映,連十八萬都不值?”

  暫時取得了優勢後杜安打定了主意采用全場緊逼的方式,不讓齊晟奪回話語權。

  束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花茶,順手從茶幾下層隨手翻出一本雜誌,低下頭看起來,以免自己表情的異樣被對麵的齊晟看到。

  成本從二十萬直接蹦到了一百三十萬,翻了差不多將近七倍,這杜安也真敢說。

  這邊束玉一直低頭喝茶,沒事翻兩下雜誌,而另一邊的杜安和齊晟則是你來我往討價還價說個不停。

  兩個人的杯子都續了好幾次水了,外麵的天光也漸漸暗下來,牆上始終的時針指向了6,這才談定。

  “那就二百二十萬,不準再變了!”

  齊晟喝完最後一口果花茶,狠狠地把杯子拍在了茶幾上,表情有些猙獰。

  他最終還是接受了杜安的報價——這小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價格往上麵抬了抬。

  但沒人知道,齊晟狀似無奈,心底卻是欣欣然:二百萬二十萬拿下這影片,完全在他的預期之內。

  “當然。”

  杜安憨厚地笑著,右手伸到背後撐了一下腰,似乎是坐得時間太長,腰有點不舒服。可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手心裏已經全是汗了。

  杜安不動聲色地在腰上動作幅度極小地擦了兩下,才把手心裏的汗水拭去,心卻還兀自怦怦跳個不停,好像打雷一樣:就在他剛才張口閉口間,一筆兩百二十萬的生意成交了!

  他現在身上穿著的是一件紅豆男士秋款純色經典商務長袖襯衫,是他來尚海之前為了參展充門麵特意買的。這是去年的流行款,也是杜安長到這麼大買過最貴的衣服——隻是一件襯衫,整整花了他一百一,比他的冬衣外套都貴。

  而他剛才談下來的價格,能買下兩萬件他身上的襯衫!如果不拿去買襯衫,而拿去買盒飯的話,巷口五塊錢一份一葷兩素的盒飯能買44萬份,一天兩頓來算,夠他吃22萬天,602年!

  天哪,杜安被滿腦子的盒飯晃得眼睛發暈。

  “合作愉快。”

  齊晟站起身,率先伸出手來。

  杜安趕緊把腦袋裏的盒飯晃了出去,也站起身,把手心上的汗已全部擦幹淨的右手伸了出去,跟對方握在了一起。

  “合作愉快。”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8:46 PM

第二十三節:暗戰(下)

  和齊晟出去吃了晚飯後,飯後齊晟把兩人送到旅館附近就走了,兩人則是回了芳芳旅館。

  進了房間,杜安把裝拷貝的箱子在角落裏放好,剛抬起頭來,就看到束玉站在他麵前。

  “怎麼了?”

  束玉看著他,問道:“我們根本沒有任何版權,你怎麼就自作主張把《電鋸驚魂》賣給他了?到時候就算他付了錢,我們也沒有東西能給他。”

  杜安沒有回答,反倒問她:“你剛才怎麼不跟我說?”

  束玉掉了句書袋子“攘外必先安內”。

  杜安給她豎了個大拇指,“有覺悟”,然後一把按住她的肩頭將她推到一邊,走過去牆邊把電風扇開關打到5檔。

  兩人頭頂的吊扇旋轉起來,先是緩慢,漸漸加速,最後到達最大檔,“嘩嘩”地叫著,灑下陣陣涼風。

  杜安在自己的床靠吊扇這邊的床沿上坐下,把襯衫扣子連續解開兩個,抓著領口不斷開合,感受著陣陣涼風從頭灌下,長出一口氣:“舒服。”

  束玉也走了過來,坐在他對麵的床沿上,看著他。

  杜安又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這才終於開口回答她的問題。

  “你根本不需要擔心,我們隻需要跟公司那邊說一句‘有人要拿二百二十萬買《電鋸驚魂》’就行了——一個成本二十萬、拍攝完成後隻打算發行家庭市場、連成本都不確定能不能收回來的影片,現在有人拿二百二十萬來買,方力勇有什麼理由不賣?特別是你還有特殊關係,這個消息方力勇他想瞞都瞞不住。”

  說到這裏,杜安乜了束玉一眼,改口道:“好吧,因為你的特殊原因,他其實是有理由繼續不賣的,不過他的那個理由上不來台麵,所以他隻能賣,畢竟這個公司不是他一人獨大。”

  “你想想看,把十倍的盈利往外推,這個消息傳出去他這個經理還能不能當下去了?能當他也沒臉當,所以他隻能賣。”

  說到這裏,杜安又從床頭櫃裏麵拎出熱水瓶,在旅館提供的玻璃杯裏倒了滿滿一杯,也不顧這水是剛剛從熱水瓶裏倒出來的,就往嘴裏灌——齊晟請他們倆吃的晚飯是川菜,又辣又油膩,其間還喝了幾瓶啤酒,正渴得不行。

  還好熱水瓶裏的水是上午兩人出去的時候在開水房裏打的,現在已經溫了。

  “哎!”

  杜安灌完一杯子溫水,舒服地長出一口氣,把杯子重新放回床頭櫃上,這才接著對束玉說:“其實他也可以不賣,方法也很簡單,那就是提高報價。”

  “如果他的報價齊晟無法接受,比如說,一千萬,那麼這筆交易就還是無法成立,而且用這個辦法的話,那麼他的理由將非常正當,甚至無懈可擊——‘我看好《電鋸驚魂》,它值一千萬’。這個理由一出,誰能攻擊他?你總不至於攔著人家欣賞一部電影吧。”

  杜安說到這裏,束玉大黑框後的那雙眼睛一下子亮了。

  杜安看著她這樣子,笑了笑,“看來你也想到了。”

  “沒錯,他如果這麼做了,確實可以摧毀這筆交易,但是與此同時,他不得不讓《電鋸驚魂》進影院、上映,不然他根本無法對其他人交代——你都這麼看好這部電影了,怎麼還隻讓它走家庭市場而不是上映?而這也正是我們一開始想要的。”

  “所以不管他怎麼做,《電鋸驚魂》必定會上映,我們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這一刻,杜安覺得自己要是長兩撇胡子、身前放一台古琴,旁邊再站兩個童子焚香搖扇的話,約莫就是當年孔明談笑間空城退司馬的風範了。

  美中不足,美中不足啊,還是要留胡子。

  自詡為諸葛杜安的小夥子剛感慨完,就覺得剛才稍微壓了點下去的渴意又湧了上來,嘴巴發幹。於是把杯子拿過來,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溫開水,咕嘟咕嘟地喝著,一邊喝眼睛一邊隨意飄了下,卻在飄到束玉身上時定住了。

  束玉今天也穿了一件白襯衫,因為天氣熱,此刻領口開著,頭上吊扇的陣陣涼風侵襲之下,領口忽左忽右,下麵隱藏著的鎖骨也若隱若現,再順著鎖骨往下去,杜安似乎產生了一種“我看到了柔軟的雪白”的錯覺。

  他好像一瞬間更熱了,一口猛地將剩下的水喝完,然後把腦袋猛地扭向床頭櫃的方向,隻聽到“哢嚓”一聲——倒沒有骨折,隻是頸椎骨響了一下。

  接著,他又把熱水瓶拿起來,給杯子裏倒滿了水,倉惶之下,倒水的時候有部分水都濺到了他手背上,還好是溫水不燙。不等水倒完,杜安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杯子猛灌,整個過程中麵孔始終向著床頭的牆麵,不向束玉那邊轉過去半點。

  “有那麼渴嗎?”

  束玉問到,也不等杜安回答,就繼續問道:“那要是照你這麼說的話,你今天下午應該盡量開個低價才是呀?那樣的話齊晟也更容易接受,你難道就不怕一開口二百萬的價格直接把齊晟嚇走了嗎?”

  杜安保持著這個下半身朝向束玉、上半身九十度旋轉朝向床頭牆壁的古怪姿勢,說:“價格不能開低了,如果開低了的話,那麼方力勇就還是有理由拒絕交易和上映,理由我都替他想好了——‘你們報價太低了’,‘其實我並不看好這電影,拒絕交易也隻是因為他們開的價太低了,實在無法接受,並不是準備讓這部影片走院線渠道’。”

  “所以要想逼方力勇就範,就要一個合適的數字、一個讓他無法說‘低’,有理由走影院渠道的數字——二百萬不錯。現在還多了二十萬,這更好了。”

  聽完杜安的分析,束玉半天不說話。良久,才輕歎一聲,“大學生就是大學生,這些東西,像我這樣的高中生就不能一下子想明白。”

  杜安覺得自己平靜下來了,於是轉過頭來,勇敢地看著束玉,安慰起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優點還是很多的,比如說……”看到束玉的臉時卻是一愣。

  束玉給他所留下的印象長久以來一直都是自立、堅強、有主見,完全是一副新時代自強女性的形象,簡直都快可以和女金剛劃上等號了,這也導致了杜安長久以來一直忘記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束玉其實是個美女。

  束玉此刻大概是戴了一天的眼鏡、眼睛累了,所以把那副大黑框脫了下來,也導致了她的麵容毫無遮擋地展現在杜安麵前。現在她臻首45度角向左下方傾斜,雙手捧了半杯水放在小腹前,雙腿很淑女地斜放著。

  關鍵是她此刻秀眉輕蹙,眼神脆弱無助的柔弱神情,配上這小白花一般的臉龐,簡直就是黛玉再世,和她之前的新時代女性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

  今天是農歷八月十八,月亮和十六相差無幾,又大又圓。窗戶開著,夜風吹開紗簾,柔和的月光照射進來,鋪灑了一地都是,還爬上束玉的身體,給她籠上一層皎潔的外衣,白膚泛光,奪人心弦。

  這景色太美,杜安都看呆了,以至於他本來想說的“自強獨立有情懷”脫口而出變成了另外一句話。

  “漂亮胸大屁股翹。”

  話一出口,室內氣氛頓僵。

  杜安仿佛得了老人癡呆症,呆呆看著束玉,眼睛一眨一眨,腦袋卻是全速運轉起來,思索著該如何把話圓回來。

  束玉卻不給他這個機會。

  這個女人聽到這句評價後默默地戴上了那副大黑框眼鏡,又從枕頭底下摸出了水果刀,拔開刀套,舉在眼前,沉默不語,一雙眼鏡在寒芒閃爍的刀鋒上來回巡梭。

  杜安覺得自己背上好像濕了。

  女俠饒命!

  杜安此刻很想這麼喊——跪下來喊好像更有效果,不過這個念頭在腦袋裏隻是來回了兩圈就被拋了出去。

  不行,不能慫!想想當年咱們誌願軍,在雙方裝備相差半個世紀的情況下都沒慫,硬是把朝鮮攪成一團爛泥,現在自己和束玉也就差了一把水果刀,怎麼能慫?

  杜安在心中不停地用先烈們的事跡來鼓勵自己,但是血怎麼都熱不起來。

  “吃蘋果嗎?”

  最後還是束玉打破了僵局。

  “啊……啊?……啊!”

  杜安發現自己經過這麼長時間的鍛煉之後還是跟不上束玉的思維跳躍幅度,不過就算他是個傻子此刻也知道該怎麼說話,於是猛點了一下頭。

  “吃!”

  吃完蘋果洗過澡洗完衣服晾到門背後又看了一會兒電視後,兩人總算睡下了,期間誰也沒有再提剛才尷尬的景況。

  睡下之前,杜安和往常一樣,把除了廁所的燈之外其他燈都關了,廁所的推拉門也拉上,隻剩淡淡的燈光透射出來,方便人起夜。

  又過了一個小時,束玉已經睡熟,杜安卻是仰躺在床上,緊閉著眼睛,嘴巴快速地張合著,若是湊過耳朵去,就能聽到他口中發出的聲音。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

  束玉突然翻了一個身,杜安嚇得趕緊閉嘴,身體僵硬,跟具僵屍一樣,隻等了半天,也不見束玉有動靜,這才繼續默念起來:“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香味觸法……”

  此刻背對著杜安的束玉,嘴角勾過一個弧度,繼而又隱沒不見。

  房間裏隻剩下連綿不絕的雄性蚊子念經聲。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8:46 PM

第二十四節:如煙

  玻璃展櫃前,零星一兩位提著籃子的大媽低著頭巡視著,玻璃展櫃裏,一個個製式的鐵盤擺放著各種肉品,分貼著各自的品名和價格。鐵盤下有冷氣蒸騰上來,保持肉品的新鮮度,冷氣蒸騰下,展櫃裏霧氣稀薄,頗有幾分人間仙境之感。

  一位大媽指向其中一個鐵盤,對展櫃後的人說:“這肉便宜點,9塊我就買了。”

  杜安站在展櫃後,身穿白色的工作服,身前係了條連身的紅色圍裙,頭戴白色工作帽,有點像是FC遊戲中的管道工馬裏奧。麵對大媽的話語,他眼皮子都沒抬,張口就道:“姐姐,這是裏脊啊,豬身上最貴就是這部位,10塊不貴了,你去菜市場還不止這個價呢。”

  說完抬頭看了眼展櫃前方一米五遠處的冷鮮展台:有一位顧客剛才挑了半天,除了把幾個冷凍雞腿和鴨腿打亂了位置外什麼都沒拿就走了。

  等會出去把展台規整一下。

  大媽還是不依不饒:“哎呀,我說你這個小夥子怎麼就不會做生意呢?9塊10塊有什麼差別嗎?我這次買得高興了以後就都來你家買了,你怎麼就不把生意算長遠點呢。”

  杜安苦笑,“姐姐,我也就是個打工的,沒有降價的權利啊,不然我也就9塊給你了。要不然你買這個吧,”

  現在的人還是不習慣這種超級市場式的購物方式啊——其實別說這些上了年紀的大媽了,就算是杜安,也是工作了幾天下來才適應了這種購物方式。

  他又指了指旁邊的一個鐵盤,“後腿肉好,7塊一斤。”

  不知道是這兩聲“姐姐”起了作用還是得知杜安沒有降價權後死了心,這大媽沒有再繼續糾纏,嘟囔了兩句後指了指裝裏脊的鐵盤,“給我來一……半斤裏脊。”

  杜安扯下一個袋子,用夾子夾了點裏脊裝進去,掂了掂袋子,覺得分量不對勁,又夾了一點出來,再掂了掂。

  差不多了。

  把袋子往電子秤上一方,按了下貼著“裏脊”標簽的按鈕,數字顯示了出來。

  248克。

  剛好半斤。

  杜安打出條子,把袋子口紮緊,用打口機一打,再把標簽一貼,遞給了大媽。

  “慢走。”

  送走了這位顧客後,另外一個顧客似乎嫌貴,搖著頭離開了,杜安這才有空走到一旁的凳子休息下,無聊地張望著外麵:展櫃外是擺放冷凍肉品的展台,鋪滿了冰塊;再過去是水產的展台,那邊生意比這裏好,正有三位客人在購物,兩個櫃員忙得手忙腳亂;至於更遠處,就出了生鮮區,是副食品區的貨架了。

  這裏是南揚市城東軒武區的樂天瑪特超市,杜安現在在這家超市的肉品部工作,專門從事肉製品的處理銷售,因為大學本科的文憑,還掛了個儲備幹部的頭銜。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在這裏幹了快一個月了,尚海的事卻猶自在腦,恍如發生在昨天:如他所料,麵對小馬影視的出價,方力勇隻能順著他設計的路線走,先是開了個五百萬的價格,大概是想要趁機宰一刀,不料齊晟很光棍地直接退出,騎虎難下的方力勇隻能同意上映發行,聯係院線安排放映,一係列的動作下來,《電鋸驚魂》終於得到了上映的機會。

  搞定了電影,杜安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本想就去尚海當藥代了,卻不料拜爾招到了人,不招了。蘇鵬在電話裏還一個勁兒地抱怨杜安太墨跡,遲遲不來,他也隻是個藥代,根本壓不住,隻能浪費了這個機會。

  於是杜安隻能回到了南揚。

  還好杜安運氣不錯,在第二天的人才市場上趕上了樂天瑪特的招聘,得到了如今這個崗位:肉品部儲備幹部,試用期500每月,轉正後650,交兩險。

  正想著自己的心思呢,杜安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杜大哥,喝點水吧。”

  是個女人的聲音,柔柔糯糯的,很好聽,有江南女子特有的綿軟,令人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張古典嬌媚的臉龐。

  杜安腦袋一下子就大了起來。

  他無奈地轉過頭去,“如煙,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在櫃台裏不準喝水,要喝水去後麵喝。”

  他身後此刻站著一個女人。

  身體魁梧雄壯,工作服穿在身上都有些繃,國字臉,濃眉大眼,厚嘴唇,皮膚微黑,著實是一位好漢。

  此刻這位“好漢”雙手握著杯子,委屈地低下了頭去,“哦”了一聲,聲音還是那麼綿軟暖糯。

  這位“好漢”是他的同事,許如煙。

  看到許如煙的模樣,杜安也不好把話說太重了,隻好說:“這次就算了,你把水拿到後麵去……我現在不渴,要是渴了我自己會去喝的。”

  使喚走了許如煙,杜安發了一會兒呆。

  他想到了束玉。

  在尚海的那個晚上,他承認自己動心了,不過他也明白自己的情況,跟束玉當朋友可以,當情侶是萬萬不可能的:倒不是說束玉的身份和他不可能,而是因為兩人的世界觀差太大了——束玉上進心太強,整天想著怎麼往上爬,而他卻胸無大誌,最大的誌願也就是在城市裏紮下根來。

  世界觀差這麼多,很明顯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杜安適時掐斷了自己的念想——在杜安看來,自己當時不過就是荷爾蒙地突然增多導致的生理性正常反應罷了,在和束玉斷絕見麵並且躲在房間中偷偷擼了幾管後,成功熄滅了心中的躁動。

  愛呀什麼的,不過就是**的文人給自己的獸欲所強行冠諸於上的虛假名頭罷了。

  杜安像個哲人那樣感慨著。

  想到了束玉,他又想到了今天的事,從口袋裏摸挲出兩張電影票來。

  《電鋸驚魂》開畫了,首映就在今天,這兩張票也是今天束玉給他送過來的,順便告訴了他一些相關的具體情況:十月十七,也就是今天晚上23:00全國首映——說是說全國,但是在電影圈還是菜鳥的瑞星影視在這麼倉促的時間內也就打通了一條小院線,拿到了47個電影院。其他有實力的大院線其實倒也能上,但是雙方實力不平等,硬要上的話被院線剝削太多了,還是先小規模試映一下再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47家影院分布在東部沿海線上的七個省,省會和一線城市全部覆蓋,也就二三線城市差了點,基本覆蓋不到。

  “杜大哥,這是什麼?”

  許如煙放好了杯子,已經走了出來,看到杜安手中的電影票不禁問道。

  杜安攥著電影票,抬頭看了下許如煙,突然開口:“如煙,下了班我請你去看電影吧。”

  看著許如煙麵色變化,由錯愕到驚喜再到快要喜極而泣的模樣,杜安頭又大了起來,隻得轉過頭去看著外麵,歎了一口氣輕揉著眉心。

  這兩張電影票他本來是要給沈阿姨,讓她和宋甄去看的。但是沈阿姨聽說這是恐怖片後就不願去看了,而且開映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她顯然也不願意自己女兒這麼晚還出來看電影,所以這兩張電影票也沒能送出去。

  但是也不能浪費了啊,在杜安看來浪費簡直就是犯罪,沒辦法,隻好便宜許如煙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8:47 PM

第二十五節:上映(上)

  樂天馬特超市晚上十點打烊,九點半就開始不再進客了。

  後續工作做一下,相關肉品都拉到冷庫裏凍起來,再把外麵展台上的冰塊處理幹淨,杜安就等下班了。

  杜安請她看電影的消息讓許如煙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來回走動個不停,就沒一刻能好好歇著,讓杜安看著眼暈。好不容易等到超市裏的輕音樂停止,廣播裏傳來播音員宣布下班的聲音,總算能走了。

  瑞星影視談下來的那家院線在南揚市有兩家影院,一家是軒武區的盧米埃國際影城,一家是健鄴區的上新河影城,今晚《電鋸驚魂》就在這兩家影城上映,杜安準備去的就是附近的盧米埃影城。

  距離不遠,走過去也就一裏多不到兩裏路,杜安就打算走路過去,最多花個十幾分鍾,並不耽誤開映。

  許如煙自然也沒有意見——她甚至恨不得兩個人從軒武區開始橫跨兩個區、走到健鄴區去,走個一晚上才好呢。

  到了影城後,可以看到大廳裏放了很多宣傳海報,位置最突出的是現在正在上映的大片《大塊頭》。

  今天跟束玉閑聊的時候杜安也聽到了一點這部電影的消息:他五百年前的本家、大導演杜奇峰指導,劉德樺張栢芝主演,完完全全的大片,上映四天的時間已經拿下了五千多萬的票房,今天又是周五,馬上迎來周末,估計這周票房衝破一億沒有壓力。

  在《大塊頭》的左後方就是《電鋸驚魂》的宣傳海報,按照杜安的建議,海報用了白底,上麵放了個還在滴血的斷腳,右下角四個拉高了的字“電鋸驚魂”,一看就知道是恐怖片,旁邊還寫著廣告詞:沒有人能猜到結局。至於具體的演員是誰?海報上完全貼出劇照。

  這是因為電影裏一個著名演員都沒,所以主演們的劇照幹脆一個都沒貼上來,導演主演的名字也都往小了做,不湊上去看都根本看不清的那種。

  杜安看著《電鋸驚魂》的宣傳海報,琢磨了起來:依著方家兄弟之前死纏爛打的行事風格,他本以為就算《電鋸驚魂》能上映了,待遇也會很差,可現在光從這個海報就能看出來,方力勇還真是用心了——就在《大塊頭》的後麵,這位置不用心可拿不下來啊。

  當機立斷,麵對利益能將私人感情果斷拋到一邊暫時不提,迅速接受現實並轉變立場,這方力勇倒是讓他刮目相看。轉念一想,杜安又笑了:雖說有家庭關係在裏麵,但是人家怎麼說也爬到了發行部經理的位置上,沒一點真材實料說得過去嗎?他之前倒是小看方力勇了。

  “我聽人家說這電影好看!”

  許如煙有些興奮,指著《大塊頭》的海報輕聲叫起來。

  午夜場的人還不少,周圍的幾個年輕小夥子被這綿軟好聽的聲音吸引了注意,注目望去,但是一看到這位好漢的臉龐和體型後,小夥子們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扭過頭去,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許如煙繼續說:“我們就看這部嗎?不過我聽說這電影到後麵有些嚇人哎……”說著,還蹙起了眉頭,右手食指按住了嘴唇,一副苦惱的模樣。

  看著這位好漢在自己麵前作出一副小女兒姿態,杜安頗感胃部不適,卻還是笑著說:“不是,是看那部。”

  他指了指後麵《電鋸驚魂》的海報。

  “恐怖片啊!”

  許如煙嬌嗔道,神情害怕,眼中卻閃爍著興奮的火焰,“人家怕啦~”

  杜安胃裏更加難受了,突然有些後悔今天帶許如煙來看電影。

  不過來都來了,再走顯然不像話,於是也不說什麼,摸了摸鼻子,和許如煙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距離開映還有半個小時,坐了一會兒後,許如煙去上廁所了。

  她剛離開,離他們不遠的一個男人突然對他喊了一聲“喂,哥們!”,杜安看去,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

  “有福氣呀,找了個這麼極品的女朋友!”

  那小夥子豎起一個大拇指,還擠眉弄眼,臉上止不住的笑意,一邊說,一邊還摟緊了身邊的女朋友。

  他女朋友並不漂亮,但是和許如煙比起來明顯漂亮得不是一個檔次了。

  他那女朋友也忍不住地笑著,看著杜安,心裏還有些可惜:挺帥的一個小夥子,雖然看穿著混得不怎麼樣,但也不至於找這麼個女朋友吧?

  杜安靜靜看了他們一會兒,突然說:“哦,是嗎?謝謝,我也覺得她很可愛。”

  那小夥子和他女朋友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嚨,笑容僵在了臉上,一臉訕笑地轉過頭去,不再撩撥杜安,低聲私語,時不時看過來一眼。

  杜安隱隱聽到“瞎子”之類的詞彙。

  他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許如煙很快回來了,剛坐下,就注意到那對情侶時不時透過來的目光。

  “你認識他們?”

  許如煙問杜安。

  杜安搖搖頭,“不認識。”說著,突然伸出手去,把許如煙額頭前一縷淩亂的發絲撥到耳後。

  “頭發亂了。”

  許如煙呆住了,直到杜安收回手,坐直了身子無聊地抬頭看著影訊廣告牌的時候才回過神來,臉刷一下紅了,低下頭,右手揪著衣角揪來揪去,似乎要把衣服轉成麻花才罷休。

  那對情侶則是看傻了。

  杜安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他不是傻子,這段時間下來自然也看出許如煙對自己有意思了,但是他終究不是“同性戀”……

  剛才他那麼做,也隻是不忿那對情侶的嘲笑而給許如煙掙點麵子罷了,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他這麼做,會不會反而讓許如煙陷進去呢?

  杜安思索了好半天,還沒得出個答案,就到了十點四十五。

  可以進場了。

  和許如煙過去檢票、進場,找位置坐下,看了好幾部電影的宣傳片之後,終於零星有觀眾入場了。

  好巧不巧,剛才那對情侶正好坐在他們前麵。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午夜場,工作人員開始打瞌睡了,還沒開映呢廳裏的燈就全滅了,隻有銀幕上的光芒閃爍,顯得黑壓壓的,所以這對情侶也沒注意到身後坐著的就是他們口中所討論的人。

  “……你說那男的是不是腦子有病,怎麼找了個那麼個女的?哦,不對,那還能算是女的嗎?……”

  這位女朋友還糾結在這件事上呢,喋喋不休。

  她男朋友聽了半天,倒是有些煩了——你女朋友在你耳邊一直念叨另一個男的你也煩——打斷了她的話,“行了,人家的事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呢?”

  這位女朋友眉頭一挑,正要發火,卻聽到後麵傳來幾聲咳嗽。轉頭一看,借著銀幕的光勉強看清身後坐著的正是她口中的男主角,立刻閉上了嘴,轉過身去乖乖坐著不動了。

  杜安看了看身邊的許如煙。

  銀幕的白光照射下,她正低著頭,麵無表情,杜安卻能輕易地從她眼中看到悲傷和自卑。

  杜安拍了拍她的肩膀,等她疑惑地轉過頭來時,鼓勵道:“我覺得你挺可愛的。”

  許如煙勉強笑了下,“謝謝。”

  杜安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就坐正了身體。

  “看電影吧。”

  有些事隻能自己去麵對,別人幫不了太多。

  電影開始了。

  一開始是一片漆黑,讓人不明白這到底是開始還是沒開始,然後一個光點出現。

  借著光點的遊動,可以看到幽暗中,一張臉浸泡在水中。

  光點遊出了鏡頭,等到鏡頭再度捕捉過去,它已經遊到了這個人的腳踝部位。透過光點散發出的那一點點光芒,可以看到這隻腳踝被鐐銬鎖住。

  鏡頭閃現,來到這個浸泡在水中的人的臉上——這次打了光,在幽暗的色調下,總算能看清楚這個人的整張臉了。

  他突然醒了,劇烈掙紮起來,腳步亂動之下,拉開了浴缸的塞子,那個一開始出現的光點從下水口衝了下去,這人也從浴缸裏爬了出來,咳嗽個不停。

  電影正式開始了。

  他們會像大光明影院的那些過路行人一樣喜歡嗎?

  杜安眼睛盯著銀幕,腦海裏卻在思索著這個問題。

  “我們應該去看《大塊頭》的,”

  前麵那對情侶中的男朋友又看了一會兒,抱怨了起來:“《大塊頭》裏有劉德樺和張栢芝,而這部電影我看到現在也就看到兩個人,還一個都不認識。”

  女朋友似乎是剛才被坐在後邊的杜安嚇到了,現在聲音都小了很多,壓著嗓子說:“那你去看《大塊頭》吧,我反正是要看這個的——阿穎說她上個月去尚海的時候看過這電影,很好看。”

  男朋友嘟囔了兩聲,終究還是放不下女朋友,隻好坐在那裏繼續看下去。

  又過了一會兒,他不說話了。

  杜安看看旁邊的許如煙:她正認真地看著電影。然後杜安又繼續往別的地方看去,三百六十度全看了一遍,也順便借著銀幕的光數了一下一共有多少個觀眾,數完之後覺得真是可憐。

  算上他和許如煙,一共才十九個觀眾,這還是在軒武區的盧米埃影城,位處健鄴區、較為偏遠的上新河影城收獲的數字應該會更少。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電影已經過去了一小半,還沒有一個觀眾離開。

  影廳裏靜悄悄的,電影繼續放映著。

  經過前期的鋪墊後,這部恐怖片慢慢開始露出猙獰的麵目。

  蔣偉安撫好不安的女兒,深夜離家後,他女兒回去獨自睡下,卻像剛才一樣始終睡不著,總覺得自己房間裏有人。當她慢慢把視線投向最令她不安的衣櫃時,一個突如其來的瞳孔特寫嚇到了一片人。

  “哦!”“艸!”“要嚇死人嗎!”

  杜安聽到四麵八方傳來的不文明低呼聲。

  許如煙的身子也猛地一僵,緊緊抓住了扶手。

  杜安似乎聽到了脆弱的扶手裂開的聲音——大概是幻聽。

  放映員聽不到觀眾的咒罵聲,所以電影還是繼續放映著。

  蔣偉在地下停車場打電話時,到處是車,隻有他一個人,背景還做出了老式破舊的風格,氛圍恐怖,加上背景音樂的逐漸加重,一點點把觀眾的心勾了起來。正當他們各自在心裏猜測著狀況會在什麼時候發生時,一個裝扮成怪物的家夥突然出現在鏡頭裏猛地撲過來!

  這次咒罵聲倒沒有那麼大了——那些觀眾們心髒還撲通跳個不停,一時半會還罵不出來。

  故事繼續進行。

  蔣偉回憶完了之後,韓生開始回憶起來:他想起來昨天晚上自己在暗室裏洗膠片,突然聽到外麵有異響。他本來想拿個電筒照明,卻不料電筒沒電,隻好順手拿起手邊的相機,小心翼翼地出去探查,一步一步往外慢慢踱著。

  在這一連串的鏡頭裏光線一直非常暗,很難受,等到韓生拿著相機出去時,更是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了,影廳陷入一片黑暗。

  人天生對於黑暗就有懼怕,這種鏡頭出來,再配合著詭異的背景音樂,大部分人已經預知到恐怖的情節即將到來——而他們又不知道那一刻到底什麼時候會來,於是更加恐懼,腎上腺激素飆升。

  偏偏這些敢在午夜場特別來看一部恐怖片的家夥們全都是一群膽子大的家夥,所以倒是沒有一個人嚇得閉上眼睛不看,反而全都瞪大了眼睛,又害怕又期待地盯著銀幕。

  “誰在那兒,快出來!”

  韓生突然大叫起來。

  之前影廳裏一直很安靜,彌漫著恐怖的氛圍,韓生這一叫出來頓時打破了詭異的寧靜,讓觀眾們的心先是一提繼而放鬆下來,有人忍不住罵道:“這傻……”

  話還沒罵完,韓生按到了相機,閃光燈一亮。

  黑暗中的一點光從來都是最引人注意的,特別是這閃光燈的光還特別強,立馬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然後他們就看到一個怪物突然從銀幕上撲向他們!

  於是這些人剛剛放下來的心立刻被揪住了,像是被人狠狠地攥著猛地往上一提,差點從喉嚨口飛出來!

  “噗通”

  杜安循聲望去,見到他這一排過去六個位置的一個男人嚇得滾到了地上。

  那個罵傻X的,下一個字終究沒能罵出來——那家夥已經被嚇得癱靠在椅子上,一手按住胸口直喘氣了,心髒噗通噗通以每秒140的速度飛速跳動著。

  杜安麵前那對情侶更離譜:那個男的背部緊緊抵著椅背,腦袋仰著,杜安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他女朋友則是一頭撲進了他懷裏,簌簌發抖。

  “阿穎這個混蛋!……嚇死我了……”

  這女朋友的聲音都帶著點哭腔了。

  “不怕……不怕……”

  她男朋友安慰著,卻不知他自己的聲音都在發抖。

  影廳裏唯一沒有被嚇到的大概隻有杜安了——與此相反,他正皺著眉頭。

  為什麼反應這麼大?一個月前在大光明影院旁的空地上放映的時候,觀眾們可都沒有這麼誇張的反應。

  想了半天,他總算得出一個結論:大概是因為大光明那天是白天,而且是在街邊,觀眾們又都是聚在一起,結群之下,單人的恐懼會被減輕很多。而現在是在黑漆漆的電影院裏,人還這麼少,又這麼安靜,如果專心看電影的話,仿佛整個影廳就隻有你一個人,恐懼自然會被放大,起到的效果自然也會好許多倍。

  這樣說來,電影果然還是要在電影院裏看才能完全體會到樂趣啊……

  杜安想著想著,回過神來,看看周圍那些被嚇得不輕的觀眾們,突然笑了起來。

  看,這些人被他嚇得多慘?

  操縱觀眾的情緒,讓他們哭就哭,讓他們笑就笑,這大概就是電影的樂趣吧?

  他好像越來越喜歡拍電影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8:48 PM

第二十六節:上映(下)

  接下來那可惡的導演總算沒有再給他們來個這樣的突然襲擊,影廳裏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慢慢平複下來。

  許如煙也慢慢鬆開了她的龍爪手。

  大概是剛才太用力了、抓得又太久,肌肉有些疲憊,她收回了手去,輕輕揉著。

  杜安趁機不動聲色摸了摸一下那扶手。

  嗯,沒裂,之前果然是幻聽。

  “那……那個王興發……是你嗎?”

  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傳來。

  “啊?”

  許如煙又問了一遍,杜安這才點點頭,“是我。”然後就見到許如煙眼睛裏的光芒驟然閃亮起來,簡直快變成和漫畫裏的小星星一樣了,還雙手捧心,十足少女範兒。

  她一開始看到的時候就覺得像了,看到現在,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沒想到竟然還真是!又會賣肉,還會演戲,真是多才多藝啊……

  這讓她對杜安的好感更是上升了一個台階。

  杜安趕緊說:“看電影!”馬上坐正了身體,目不斜視。

  劇情繼續進行著。

  當看到蔣偉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開始鋸自己的腳,杜安隱隱聽到遠處有幾聲幹嘔。

  他雞賊地四下裏看了一圈,可以見到近處的幾名觀眾經過整部電影的摧殘,現在臉色發白,還有人捂著嘴;遠處的倒是看不清臉色,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沒有一個人真地吐出來。

  果然,像安東尼那樣會被嚇吐的還是少數,特別是這裏的觀眾應該都是恐怖片愛好者,把他們搞到這種程度估計就差不多了。

  當蔣偉和韓生聯手殺死了王興發,蔣偉拖著斷腿出去求救的時候,坐在杜安麵前的那個男朋友出了一口氣,“結束了。”

  他女朋友挽著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問他:“你說蔣偉會回來救他麼?”

  這男朋友搖了搖頭,“不知道,”他頓了一下,笑道:“說不定這就是第二部的內容了。”

  在他看來,這種影片拍第二部是順理成章的事,沒有第二部才不可理喻。

  整個影廳的氛圍此刻都放鬆了下來,每個人的精神都不再繃著。

  許如煙也以為影片結束了,看樣子都準備起身走人了,杜安把她按了下來,對她說“還沒結束呢”。

  還沒結束?

  前麵那對小情侶也聽到了,都看向銀幕。

  確實還沒有結束。

  韓生想要找鑰匙,摸遍了王興發全身沒能找到,反而找到了一個錄音機。

  看到錄音機後,影廳裏本來起身想走的那些人全定住了。

  在《電鋸驚魂》裏,錄音機幾乎已經成為了那個變態凶手的代名詞,每個參與遊戲者的身上都能找到,現在卻在被認為是凶手的王興發的身上找到了錄音機,這代表什麼?

  智商沒問題的人都猜到了,然後一股寒氣從他們的背後一溜竄到了他們後腦勺。

  被認為是真凶的王興發竟然也隻是遊戲參與者?!

  韓生顫抖著按下了播放鍵。

  “王先生,在醫院裏人們都叫你阿發……”

  “我要你做個選擇。”

  “你體內有慢性毒藥,隻有我才有解藥,你願意殺死一對母女以自救嗎?”

  “如果會的話,遊戲規則如下。”

  ……

  杜安找的位置是最中間這一列,觀影效果比較好,坐在這一列上的觀眾也較多,在小情侶前麵就坐了兩個。此刻那兩人起身都準備走了,卻被這驚天大逆轉給定住了身影,從而導致前麵這對小情侶被擋住了視線,隻能看到半個銀幕。

  於是這對小情侶立刻也站了起來,死死地盯著銀幕。

  這導致許如煙也站了起來。

  站著看電影似乎會傳染,杜安轉頭四顧了一遍,發現就這麼點觀眾,倒是基本都站在了那裏,每個人都像木頭人一樣看著銀幕。有的是本打算走了的人、前麵並沒有觀眾擋住視線,卻也忘記了坐下。

  隨著激昂的背景音樂,裝了半天死屍的陳康慢慢爬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許如煙身上起了雞皮疙瘩。

  “你好,”

  “葉天。”

  “陳晨。”

  “蒙陌風。”

  ……

  “蔣偉。”

  “我想要玩一場遊戲。”

  伴隨著越來越重的背景音,韓生以慢動作去搶槍,陳康卻快了一步,一揮手,遙控器一按,韓生立刻被電流侵襲地無法自控地顫抖起來。

  畫麵閃回、拚接、快鏡頭,截取每場的重頭戲片段,將整個故事在短短十秒的時間內串聯在了一起,最後以一種輪回的姿態重新回到了韓生身上。

  整個影廳的觀眾都被這個華麗到堪稱藝術的鏡頭震懾到了。

  影廳裏死一般的寂靜,呼吸聲都無法聽到。

  杜安看到前麵那個女人垂在身邊的手在微微顫抖。

  “人活著多半不知感激,但你不會了。”

  “永遠不會了。”

  ……

  隨著陳康拉上大門,韓生淒厲地喊著“不要”,銀幕終於暗了下去。

  這次應該是真的結束了。

  許如煙這麼想著,緊接著跳出來的演職員表卻讓她呆了一下。

  導演:杜安

  如果覺得自己看錯了的話,也沒關係,因為下一個字幕又跳了出來。

  編劇:杜安

  杜安,杜安……

  如果說她之前還不會把這個名字和身邊的人聯係到一起的話,經過剛才杜安的出境,這種可能性在許如煙的心裏已經大大增加了,甚至大到了90%以上——一部電影裏,總不會同時有三個叫杜安的人吧?畢竟這個名字並不大眾化。

  影廳裏其他觀眾倒不像許如煙這樣化成了一塊望夫石。

  這些觀眾雖然因為震驚,一直呆呆地站著,但是看到演員表出現的時候也就回過了神來,三三兩兩依依不舍地向影廳出口走去。

  杜安也站了起來,準備離開,經過的觀眾們的討論聲卻是不絕於耳,盡收其內。

  “這部電影太嚇人了,我準備喊小王明天過來看看,哈哈,那小子膽子最小了,不知道他看完了晚上還睡不睡得著。”“我其實覺得還好,不是太嚇人,就是最後那裏太酷了。尼瑪,鬼能猜到這個結局啊。”“我喜歡最後那個鏡頭,太炫了!”“這個導演叫杜安是吧?艸,編劇也是他,我以後再也不看他的電影了,把我們當猴子耍嗎?!艸!”“你這人就是難搞,拍得沒新意你又要說,拍得讓你猜不到你又說人家耍你,唉,難怪你到現在還沒女朋友。”“也別說人家耍你了,你沒看到電影裏已經提示了你好幾次了麼,是你沒有猜到。”……

  總共才隻有十九個觀眾的影廳裏熱騰起來,大家都在討論剛才的電影,不管是認識還是不認識的,隻要走近了都能搭上話說上兩句,像是在開派對。

  那對小情侶還沒走,此刻他們倆正回過身來看著杜安和許如煙。

  準確來說,是看著杜安。

  “你是剛才裏麵那個王興發?”

  杜安點了點頭。

  得到了確定的答案,小情侶一下子興奮起來,女生說“我就說嘛”,男生則是一副老氣橫秋地樣子鼓勵道:“演技不錯,我看好你。”說完兩人就樂樂呵呵地走了。

  杜安看著這兩人離去的背影,隻覺得這兩人的大腦回路和自己不在一個宇宙層麵上——特地留下來等一會兒就是為了和自己說這麼一句話?

  杜安搖了搖頭,和許如煙一起出去。

  出了影院後,就該各自回家了,正當杜安準備詢問許如煙住在哪裏,打算把她送回去的時候,許如煙卻率先開了口。

  “杜安,你還會在這裏待多久?”

  杜安看向她,發現這位好漢正用一種幽怨地眼神盯著自己,不禁寒毛一豎,蛋疼菊緊。

  “什麼意思?”

  許如煙幽幽地說出了她的想法:“你現在馬上要火了,應該會去當明星,不會繼續在超市裏做下去了吧?”

  敢情這位好漢以為隻要上了銀幕就能當明星了。

  至於杜安導演和編劇的身份?她是那種隻認明星、對於這些幕後人員完全不感興趣、並且覺得一部電影裏演員是最重要的門外漢,在她看來,杜安在這部電影裏麵演個大配角可比另外那個導演的名頭響多了也有前途多了。

  杜安搖了搖頭,“我在裏麵隻是跑個龍套,火也輪不到我。還有,你剛才也看到了,就這麼點人來看,這部電影火不了。”

  許如煙卻不管這麼多,隻是說:“我覺得這電影挺好的,還在電影院裏放了,你肯定能火的,到時候肯定賺不少錢。”

  杜安不由樂了。

  這位好漢難不成以為電影的票房是給劇組所有人一起分的嗎?我就是個龍套,拿了兩千塊的勞務費別的就什麼都沒了……

  杜安突然皺起了眉頭,麵色肅穆。

  “怎麼了?”

  許如煙看他臉色大變,關切地問道。

  杜安揮了揮手,示意她先不要講話:他好像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是什麼呢?……對了!

  杜安眼睛一亮。

  龍套分不到票房,但是他是導演,他可以分到票房啊!

  他記起來,在合同上有一條是說,影片的可分配收入,他作為導演,是能拿到百分之五的!(詳情見第四節)

  這是個什麼意思呢?

  打個比方:假設《電鋸驚魂》最終票房是一百萬,除去交稅、院線抽頭,剩下的就是《電鋸驚魂》的可分配收入。他暫時也不知道瑞星影視和院線的合作協議規定抽頭是多少,按照業界一般綜合在50%的比例來算的話,加上8%的稅,那《電鋸驚魂》的可分配收入就是一百萬的42%,也就是四十二萬,根據合同,他能拿到的那就是兩萬一!

  感謝在尚海期間惡補的電影產業相關知識,他才能這麼快算出來。

  兩萬一啊,杜安被這個數字閃花了眼。

  這還是在假定票房一百萬的前提下,若票房是一千萬呢?那他就能拿到二十一萬!那要是一億呢?……杜安覺得自己想多了。

  按照今晚的勢頭,別說一百萬了,十萬都危險。

  兩次的觀眾表現都說明,這部電影質量是有的,但是照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都想點辦法……

  杜安發現隻要一牽扯到錢,他的腦子就能轉得飛快。許如煙則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

  “走!”

  杜安突然一把抓住許如煙的手。

  許如煙臉一下子通紅,嬌羞地低下頭去,低聲道:“你……你幹什麼……”卻不掙紮哪怕一下。

  “刷票房去!”

  單靠電影質量太不靠譜了,他得把所有潛在觀眾都趕進電影院裏去!

  營銷可是他的專業課之一。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8:48 PM

第二十七節:開戰時刻

  杜安是被一陣接連不斷的敲門聲吵醒的。

  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皮子都粘連著的,眼睛酸澀難受得很。

  “小杜,小杜……”

  飄忽的女聲幽遠地仿若從九幽傳來,又像是夏夜床畔的搖籃曲,聽著這有節奏的輕喊聲,杜安眼皮子再度沉重起來,漸漸合在了一起,就要重新睡過去。

  這聲音倒是有些耳熟……

  杜安迷迷糊糊地想著,突然一個激靈:這不是沈阿姨的聲音嗎?

  他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看向門的方向,豎起了耳朵,那聲音繼續響著:“小杜,小杜……”

  果然是沈阿姨的聲音!

  杜安使勁揉了揉眼睛,拍了兩下臉頰,強迫自己從床上爬起來,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的正是沈阿姨。

  杜安剛要開口,卻先不自覺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啊……”,這才開口問道:“沈阿姨,有事嗎?”

  沈慧芳看著杜安一頭雜亂的雞毛和泛紅的眼珠子,關切道:“你這孩子,昨晚幾點回來的?你們不是十點就下班了嗎?……”關心了半天,這才想起正事,指了指客廳電話的方向,“你女朋友找你。”

  女朋友?

  剛被吵醒腦子還迷糊著的杜安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沈慧芳說的是誰。

  “沈阿姨,我都說過多少次了?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們倆隻是朋友。”

  說著,走過去接電話,沈阿姨則在他背後喋喋不休:“是是是,隻是朋友,甄甄她爸當初和談朋友的時候也總是說‘我們隻是朋友’。不過小杜啊,怎麼從來就沒見你那‘朋友’來看你呢?你也別嫌阿姨多事啊,你從畢業了就住在我這裏,我已經把你當半個孩子看了,關心關心總是應該的吧?再說說談朋友這事吧,你是男的,就得主動點,要我看,你就約個時間把你‘朋友’帶來這裏吃頓飯,阿姨請,順便幫你把把關……”

  杜安苦笑著敷衍了幾句,這才接起電話。

  “什麼事?”

  束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十一點半,老嚴魚館,找你有點事。”

  杜安正迷糊著,隨便“哦”了一聲,正想問你束玉發生什麼事,那頭已經把電話掛了。

  杜安盯著電話看了半天,這才放下,整個人被抽了筋一樣軟在了沙發上,長歎一聲:“唉……”

  昨天折騰到夜裏三四點,他本來還想今天一點多再起來去上班呢,現在看來是不成了。

  老嚴魚館杜安知道,從尚海回到南揚的時候,為了慶祝電影能順利上映,兩人就在這裏吃過一頓。洗漱一番,穿好衣服來到李府街上的老嚴魚館的時候,束玉已經在了。

  走到束玉坐下,杜安拿起茶壺就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幹掉,又倒了一杯,這才問麵前的束玉:“怎麼了?”

  束玉沒有回答,反問道:“沒睡好?”

  杜安照鏡子的時候已經看到了自己滿眼血絲的模樣,大抵是個人就能看出來他昨晚沒睡好了。

  他勉強一笑,“昨晚有點事,忙到三四點才睡。”說著,止不住又打了個呵欠。

  束玉點點頭,也不管他了,直接說道:“昨天的票房出來了,情況很不好。全國47家影院,連映兩場,總票房才一萬五千多,連兩萬都沒到。”

  47家影院放映了兩場,一萬五的票房,平均每家每場就是160左右,按現在的平均票價12塊來算,那就是說每場隻有13個人買票進場觀影。

  比杜安昨天看到的情況還糟糕。

  “不過不幸中的萬幸就是,觀眾們都挺喜歡這部電影。”

  杜安一愣,“你們還安排了人過去盯場?”

  束玉點頭,“基本上每個發行商都會在首映的時候安排工作人員盯場,一是為了觀察觀眾的反應,做出調整,二是為了核對觀眾人數,防止影院在票房數據上作假。”

  “這也太累了……”

  杜安嘟囔了一聲,拋下這個問題沒有再理睬,問道:“那你今天找我什麼事?”

  “我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麼辦法?”束玉這樣問道。頓了一下,又說道:“畢竟光是觀眾喜歡沒有用,叫好不叫座的電影多了去了。公司裏的分析師也分析過了,按照這種情形下去,這個周末加上下個禮拜撐死了能收到二十萬的票房,成本都收不回來。”

  “若是能放三周的話,成本倒是能收回來,但是按照這種勢頭,院線方除了簽訂了合同的下周之外,明顯不可能再繼續把《電鋸驚魂》放下去了。”

  說完,束玉看著杜安。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這麼依賴杜安了:或許是在杜安接替她的位置成功把電影拍好之後?還是在杜安拉著她去尚海把本無法上映的電影搞得能夠上映了之後?她也不知道,她隻知道出了事之後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杜安。

  杜安又喝了一口水,這才慢慢說道:“我倒是有個辦法,我昨晚會那麼晚睡也是因為幹這事去了……”

  他慢慢把自己的計劃講了出來。

  束玉靜靜聽著,一言不發,直到杜安講完了,才發表意見:“太惡毒了,你就不怕生兒子沒屁眼嗎?”

  杜安苦笑了一下,“無毒不丈夫。”

  束玉靜思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好,我回去就找幾個人做這事去。”

  “做可以做,不過我剛才說的那幾個要點你要記好了,否則的話可能反而會起到反效果。”杜安一邊說著,一邊給自己倒茶,倒到一半,手上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我突然又想到一招,你聽聽看啊……”

  靜靜地聽完杜安的想法,束玉這次沉默了更長時間,良久,才道:“你膽子真大。”

  杜安回敬了她一句“你膽子也不小”,這才道:“反正債多不壓身,我連騙投資的事都幹出來了,還有什麼不敢幹的?就怕你們不敢幹。”

  這時菜上來了,第一道就是老嚴魚館的招牌菜鐵板烤魚。

  束玉夾了一筷子魚肚上最嫩的肉,貝齒微張,輕咬一口,慢慢咀嚼了兩下,咽下,才道:“你難道沒有聽過一句話嗎?資本來到這個世界,從頭到腳,它的每一個毛孔都流淌著血和肮髒的東西。”

  “他們的膽子,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杜安點點頭,“那就行。”說完看著烤魚,肚子就叫了起來,趕緊伸出筷子和束玉搶食。

  ……

  豆瓣是去年剛剛興起的一個社區網站,提供電影、書籍、音樂等作品的信息,無論描述還是評價都由用戶提供。因為是世界上第一家類似的網站所以發展得很快,到了今年已經有了五百多萬注冊用戶。

  豆瓣最著名的板塊是電影頻道。隻要是拍出來的電影,不管是哪個國家的、有沒有上映過,都能在上麵找到該電影的頁麵,像《大塊頭》這樣從開機開始就一直在炒作的電影,更是還沒上映就有了該電影的獨立頁麵。

  王立倫是豆瓣的老用戶了,從豆瓣剛創建開始就注冊了會員,現在他每天下班吃了飯之後,都會習慣性地先上豆瓣轉一圈,今天也不例外。

  先按照慣例,打開電影頁麵,看了一下最近上映的電影。

  《電鋸驚魂》。

  熟悉的海報映入眼簾,讓王立倫會心一笑。

  他本來不喜歡看電影的,但是在豆瓣上混久了,現在也變成了一名電影愛好者,每個周五的午夜場都會去看上一次——這個點是他特意挑選的,因為這個場次的人少,能隨便坐,所以觀影體驗也好。

  昨天晚上按照慣例,他就跑去看了一場,正是《電鋸驚魂》。這部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演職人員也都沒名氣的電影給了他極大的驚喜——他到現在都還記得,當看到裝了半天死屍的陳康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那種渾身狂起雞皮疙瘩、激動得想要尿尿的感覺是他生平第一次體驗到。

  好電影。

  王立倫心裏這麼想著,點了進去,習慣性地看了一眼電影評分,然後就愣了。

  2.9分。

  他摘下眼鏡,拿過眼鏡布仔細擦亮了重新戴上,再看過去。

  還是2.9。

  “臥槽!”

  王立倫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大吼一聲,聲音大到隔壁合租的朋友都不滿了、以敲牆示意他安靜點。

  他還從來沒有在豆瓣上看到過這麼低的分,特別這個最低分還發生在了一部在他看來算是好電影的作品身上。

  王立倫深吸兩口氣,邊罵著“豆油(豆瓣網友的簡稱)眼睛都長瘤子了嗎”邊坐下來,把頁麵拖到下麵看評價詳情。

  “大爛片,看得我都快要睡著了。我實在不知道導演在想什麼,他腦袋裏裝著屎嗎?給1分我都嫌多了。我建議這位叫杜安的導演去看看《暖春》,人家那拍的才叫電影。”

  這是一位名叫“飯飯”的網友發的評論,他給的是1分——豆瓣最低也要給1分。

  王立倫看著這條評論,氣得笑了起來。

  《暖春》在電影節閉幕後沒多久就趁著熱度大規模上映了,現在是第二周。他也去看過,唯一的感受就是“吃了屎一樣難受”,以至於他看到一半就再也憋不下去,溜出來了。

  而現在,竟然有人拿那坨屎來和《電鋸驚魂》比?

  “樓主也就是欣賞《暖春》的水平了,覺得《電鋸驚魂》不好看可以理解,畢竟我們不能希冀一個山頂洞人理解電影的藝術。”

  他敲下了評論,發布,再看其他的評論。

  “我是一位狂熱的電影愛好者,所以我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花錢買了票,坐在觀影廳裏,一邊發信息一邊看完一部電影,從頭到尾我都不知道導演想表達什麼,唯一的觀影感受就是浪費了我12塊錢,還不如再看一遍《暖春》。哦,最後補充一點,韓生配合蔣偉演戲、假裝被毒死那裏還是挺搞笑的,不過我是來看恐怖片的啊!”

  王立倫繼續跟帖。

  “如果說爛,請舉出具體的例子好嘛?否則我隻會認為你為黑而黑。”

  再往下拖,王立倫突然絕望了。

  一水兒下去全是1分的評論貼,中間偶爾夾雜著一兩個10分的評論貼。

  水軍,被黑。

  戰鬥經驗豐富的王立倫腦子裏突然跳出這兩個詞彙,再聯想到這兩個黑鬼都如此推崇《暖春》,不像是專門來發評論,倒像是做廣告的了,王立倫立刻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秘密。

  他趕緊找到《暖春》的頁麵,點了進去,一個紅豔豔的數字掛在評分欄上。

  8.3分。

  噗!

  王立倫隻覺胸口一悶,一口老血差點噴在了顯示器上。

  他記得張藝某的《大紅燈籠高高掛》也隻不過才8.2分,現在一坨屎竟然拿到了8.3分啊!

  不要臉,無恥,沒有職業操守,道德淪喪……王立倫喋喋不休地咒罵著,又回到了《電鋸驚魂》的頁麵上。

  雇傭水軍強行刷分就算了,還特地去踩別人來抬高自己的身價——都說同行是仇家,王立倫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正當王立倫覺得自己滿腔的正義怒火快要抑製不住的時候,他看到了一篇給《電鋸驚魂》打8分的評論貼,標題很中二。

  開戰時刻

  這是這篇評論的標題,打開一看,開頭一句就聳人聽聞。

  “現在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同誌們,站起來吧!”

  世界末日到了嗎?王立倫心底吐槽,還是看了下去。

  “很多人可能覺得我聳人聽聞,那麼接下來我就說說我為什麼要這麼說。”

  “今天發生在《電鋸驚魂》和《暖春》頁麵的事,相信大部分人都看到了。有的人抱不平,比如下麵發10分帖的那兩位;有的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比如說我;還有的人可能搬了張小板凳過來準備看熱鬧,比如說正在電腦前看貼的你。那兩位奮力反擊的同誌勢單力薄,失敗了,被淹沒在茫茫水軍的汪洋大海中;冷漠的我覺得無趣,轉身離開,去做晚飯;看熱鬧的你連跟兩天,看到個人的力量抵擋不住水軍,罵罵咧咧之後就忘了這件事,迎接美好的明天。”

  “於是我們就被強·奸了。”

  “是的,我們的意誌被強·奸了,並且愉快地忘記了這件事,等待著下一個強·奸犯的到來。”

  用詞太刺骨,搞得王立倫坐立不安。

  “我一直認為,互聯網是偉大的,這是人類所開創的自由國度,而豆瓣更是這個自由國度中的烏托邦。”

  “自由、客觀、實事求是,這是我對豆瓣的印象,但是當冷漠的我轉身離去做晚飯的時候,我發現我印象中的豆瓣已經開始崩塌——它不再自由,不再客觀,不再實事求是!它正在被金錢玩弄!而我隻能看著,冷漠地看著,我什麼都做不了,我的態度加速了它的崩塌。”

  “我什麼都做不了?”

  “不!”

  “我突然發現,其實我可以做點什麼,比如說像這樣。”

  接著是一張照片,可以看到是一張《電鋸驚魂》的電影票。

  “我看過,我不會還沒觀影就妄加評論;我打8分,這是一個觀眾的客觀感受;不刻意貶低也不刻意抬高,沒有人可以強·奸我的意誌。”

  “這是豆瓣精神。”

  “接下來我將離開這裏,去看一場《暖春》,然後回到家裏,去《暖春》的頁麵繼續戰鬥,和那群惡徒戰鬥,為了維護這遠離公權力和金錢的最後一片聖土不受到汙染。

  “即使我一個人的力量是這麼弱小,但是至少這一刻。”

  “我在為自由而戰。”

  評論的最後貼出了一首詩。

  “當他們來抓共·產主義者的時候,我沒有站出來反對,我想我反正不是共·產主義者。”

  “當他們來抓猶太人的時候,我沒有站出來反對,我想我反正不是猶太人。”

  “當他們來抓工會組織者的時候,我沒有站出來反對,我想我反正不是工會的人。”

  “當他們來抓天主教徒的時候,我沒有站出來反對,我想我反正不是天主教徒。”

  “後來,當他們來抓我的時候,已經沒有人能站出來為我說話了。”

  王立倫默默地看到最後,手背一涼,低頭一看,一滴水珠落在上麵。

  竟然哭了?他為自己的感性感到好笑,卻笑不出來。

  抽過顯示器旁的紙巾,猛地擤了一下鼻涕,把紙團往紙簍裏狠狠一扔,四下裏一番找,沒能找到昨天的電影票。

  王立倫豁然站起身來,拿過錢包。

  媽·的,為了自由!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8:49 PM

第二十八節:蓄勢待發

  宏利網吧,二樓

  所謂的二樓,也就是一間狹長的房間,兩排電腦分別靠著兩邊的牆壁擺放著,中間留出一條僅供一人行走的過道。老板為了省電,一過十點就準時關了燈,隻剩下幾台開通宵的顯示器散發著幽幽的藍光。

  角落處,坐著兩個男人。

  哦,錯了,是一男一女。

  “昨晚那麼晚回去,你家裏人有沒有說你?”

  杜安一邊瀏覽著豆瓣上的戰況,一邊隨口問道。

  今天剛下班他就又把許如煙拖到了這裏,繼續執行他的計劃。

  許如煙搖頭,“沒有。”

  何止是沒有說,得知許如煙是和男同事在外邊“玩”到這麼晚才回來,她爸媽別提有多開心了:他們這閨女的親事可是讓這老倆口操碎了心,眼見著有起色了,他們哪裏會責備?高興還來不及呢!以至於今天許如煙說還要晚點回去的時候老倆口一個勁兒地說著沒關係,聽老倆口的意思,好像好恨不得她今晚別回來了,最好在外麵住一宿順便把事兒給辦了,那他們才安心。

  “辛苦你了,等會兒請你吃宵夜。”

  許如煙“嗯”了一聲,看了看杜安,忍不住低聲問道:“這電影是你拍的,你……你為什麼要說自己拍的東西不好呢?”

  杜安剛切換下飯飯的賬號,換了一個新注冊的馬甲打了1分,給已經上升到3.7分的《電鋸驚魂》再添了一點渾水。

  聽到許如煙這麼問,他停下手裏的動作,組織了一下語言,卻發現自己如果真要對初中畢業的許如煙解釋清楚的話可能需要一兩個小時的時間,於是也放棄了這個打算,幹脆說:“這樣反而能提高這部電影的票房,讓更多人去看。”

  許如煙更加迷糊了:在她看來,隻有被人說“好”的電影才會讓人想去看,怎麼被人說“不好”的電影反而會讓更多人去看呢?

  “那這是為什麼呢?”

  麵對許如煙的不依不饒,杜安隻得再多說幾句:“這涉及到逆反心理、人的共性以及群體效應,還有人類的社交屬性,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優越感。”

  一連串陌生的名詞蹦出來,隻接受過初中教育的許如煙明顯聽懵了,愣愣地好一會兒沒能回過神來,最後她把這些聽不懂的東西一股腦兒拋到了腦後,望著杜安,眼睛裏隻剩下了崇拜。

  “你懂的真多,不愧是大學生。”

  大學生……

  聽到這個名詞杜安就苦笑起來:現在的大學生已經不值錢了,而且可以預見的是將會越來越不值錢,也隻有社會環境簡單的許如煙才會覺得這個身份有多了不起吧。

  “這些東西都是你在大學裏學的嗎?”

  杜安點點頭,“嗯。”

  他上麵所說的東西涉及到了心理學的範疇,而心理學也是他大學裏的必修課之一。

  管理學,心理學,組織行為學,財務管理,營銷策劃……這些都是他所學專業的必修課,多而不精,就是他所學專業的最好概括了。在麵臨畢業的時候,無數同學抱怨這個專業,因為他們發現麵對社會需求的時候,他們專業唯一的出路就是當個領導——但事實是,誰會讓一個剛進社會沒有任何工作經歷的人當領導呢?除此之外,他們竟然沒有一個專業對口的工作了。

  杜安在找工作四處碰壁的情況下也曾經無數次地抱怨過這個專業,但是現在他不這麼想了。

  要不是在大學裏學了這麼多華而不實的東西,他還真不能把《電鋸驚魂》帶到今天這一步。

  “繼續吧。”

  杜安說著,從思緒中脫離出來,在新評論的標題欄寫上了“無可救藥的爛片”幾個字,對許如煙說:“說說呢,使勁想,怎麼爛怎麼說。”

  這也是他非要把許如煙拖來一起幫忙的原因:他想要黑《電鋸驚魂》,但是又不能真的黑,而要無理取鬧地黑,這就需要文化水平比較低的許如煙了,他自己來不了。因為在他看來,自己拍的這部電影雖然還行,但是要說讓他不滿意的地方確實還有很多,真要一不留神寫出來的話,那就傻X了。

  自黑也是有技巧的。

  許如煙憋緊了腦袋使勁兒想著,杜安就在旁邊等著,沒事看看頁麵,突然看到一條評論。

  “天金市求有相機的戰友組團參戰”

  點進去一看,原來是一位天金市的豆油想要參戰去看《電鋸驚魂》,但是沒有數碼相機,拍不了電影票,於是想要找一個同市有照相機的戰友一同去觀看。

  數碼相機在現在而言畢竟是個大件,不是所有人都有的,而能拍照的手機更是寥寥無幾。

  杜安皺眉看著,突然眼中精光一閃,對許如煙說“你先慢慢想”,接著趕緊衝下樓去衝到收銀櫃台旁,和收銀員哈拉了兩句後成功借用到了電話,給束玉打了個電話。

  “……大概就是這樣,行不行?”

  他把自己的新計劃說了一下,那頭的束玉沉默了三秒後,說:“南揚這邊沒問題,我馬上就能給你抽一個人出來,你記一下他的聯絡方式……”

  又問收銀員解了紙筆,把聯絡方式記下來後,束玉繼續說道:“其他地方我盡量安排一下。”

  “也不用全部覆蓋到,有一小半就差不多了,主要是起個勢。”

  和束玉又聊了兩句細節後杜安就掛斷了電話,拿著記錄了聯絡方式的紙片重新回去了樓下,剛坐下,就把之前的評論頁麵關掉,創建了一個群組,取名為“聖戰指揮中心”,然後趕緊發了一個貼。

  帖子的大致內容是說:有鑒於部分豆油沒有照相機、無法參戰的情況,他自願貢獻數碼相機一部,每日於南揚市盧米埃影城進行拍攝,相關參戰者可帶閃存卡於觀影後集中拷貝,並貼上了聯絡方式。

  相比起數碼相機和能拍照的手機來,閃存卡基本是現在手機的標配了,大部分人的手機裏都安裝了閃存卡儲存歌曲,參戰要求被大大降低。

  最後杜安還特意提到他建立了一個群組,無法拍照的和願意提供數碼相機當義工的可以進入自由交流,自主組團。

  “認同感,社交屬性……”

  杜安看著自己發的這個帖子,喃喃自語。

  這件事好像越來越有趣,涉及麵也越來越廣,不再局限於電影愛好者了。

  他正在把越來越多的人拉下水。

  為了兩萬一千塊錢,他也是夠拚的。

  與此同時,上新河影城

  收銀員唐蘭麵帶笑容地把爆米花遞給一對小情侶,待他們走後對身旁的同事說:“今天生意不錯呀?這麼晚了人還不少。”

  “今天禮拜六嘛。”她同事這麼說。

  唐蘭說:“以往禮拜六可沒這麼多人,我爆米花都比平時多賣出好幾份。”說著看了一眼大廳。

  幹了這麼久,她對於這家電影院的情況太了解了,每個禮拜六的午夜場大廳裏等待的觀眾也就十三四個左右,今天已經快二十個了。

  過了大概十分鍾,23點的場次可以進場了,檢票口卻發生了一點小事故。所幸爭執不大,熱騰了沒一會兒就平息了下去,陸續有幾個觀眾過來櫃台這邊存相機。

  為了防止盜版,觀影廳是不允許攜帶攝像機和照相機進入的,但是因為這點就把觀眾拒之門外顯然也不是利潤至上的商家所願意看到的,所以每家影院也都對此采取了相應的措施,比如說開設有專門的儲物櫃並配備號牌。

  那幾個觀眾存好相機後就進去看電影了,唐蘭和她同事把相機一一放好後忍不住說道:“今天這是怎麼了?這麼多盜版商?”

  她同事啐了一口,“真要是盜版商哪這麼好說話?而且你沒看到的麼,都是數碼相機,拍盜版至少也要拿個DV啊。”

  唐蘭搖搖頭,完全鬧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在六個小時前,南揚晨報社主編室內

  主編曹明遠手執鋼筆,無意識地在桌麵送來過審的版麵上敲個不停,最終定了下來,望著那篇報道,眼睛裏有一股意氣風發的書生氣在閃動。

  “這些電影人,確實是需要考慮一下社會責任感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8:54 PM

第二十九節:風暴

  杜安靠在椅子上,透過右手側的落地玻璃窗,目光呆滯地望著外邊的街道。

  窗外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著,拿著個波板糖邊走邊舔。經過杜安身邊時看到店內有個麵容憔悴雙眼通紅的怪叔叔正盯著自己看,小姑娘嚇得波板糖都不舔了,低下頭小跑步地匆匆離開。

  杜安收回目光,看著麵前的束玉,哀歎道:“大姐,你讓我好好睡個覺行嗎?”

  他昨天晚上又是忙到兩三點才回去,沒想到一大早又被束玉叫了出來。

  束玉舉起手中的杯子悠閑得輕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把手邊的報紙推了過去。

  杜安翻過來一看,見是南揚晨報,一篇新聞占據了半個版麵。

  “十五歲女生影院被嚇暈”,這是主標題,副標題是“電影審查委員會職責何在”,具體內容則是說南揚市十三中高中一年級的女學生何某於昨日晚間在電影院觀看恐怖片《電鋸驚魂》時過度激動、心髒跳動過快導致腦部缺血,當場暈厥。經過陪同她一起觀影的哥哥和影院工作人員及時搶救送往醫院後,已於淩晨醒來。

  該文的筆者在描述完新聞事件後,著重質疑了電影審查委員會的失職,在他看來,這樣的一部危險性影片不應該是保護級,而應該是限製級,至於為什麼這樣一部影片卻是保護級呢?筆者沒說,卻在字裏行間各種誘導觀眾們往“賄賂”“黑幕”的方向去想。

  最後,這篇文章的筆者認為電影市場的繁榮是一件好事,但是與此同時也應該看到電影的思想導向作用,電影從業者和電影審查委員會在當前這個時刻要意識到自己的社會責任,為人們推出更多更好如《暖春》這樣溫暖人心的好作品,而不是在嘩眾取寵的道路上越陷越深。

  杜安看到《暖春》的名字就樂了,問道:“多大仇?”

  束玉沒有搭理他,又飲了一口茶後,說:“昨天的票房也出來了,四萬六,翻了兩倍還多。分析師說,照這樣下去的話,一個禮拜後的總票房到五十萬應該不是問題。如果這個成績再保持兩天的話,院線方應該也會同意再續簽一個禮拜的放映合同,等到完全下畫總票房應該能到一百萬,那樣的話應該就可以把製作成本和宣傳成本全部收回來並且還有小盈餘了。”

  杜安點點頭,心裏默默算了起來:一百萬,那他能拿到的就是兩萬一。

  折騰了兩天總算沒有白折騰。

  一想到有兩萬一可以拿,從剛才到現在一直萎靡不振的杜安總算徹底精神了。

  “兩萬一啊……”

  杜安喃喃自語,已經開始想著這筆錢該怎麼花了:給家裏寄去一萬八,自己留三千——自己那雙雙星粘粘補補穿了好幾年,總算可以買一雙不破的鞋子了;衣服就不用買了,反正現在自己天天上班都要換工作服,買了新衣服也是浪費;褲子可以買一條,自己那條黑色西褲太肥了,一到冬天風就會褲腳下麵灌進來,凍得難受,可以買一條合身的厚褲子,還要買一條秋褲……

  之前拿到那七千塊酬勞的時候,杜安給自己留了兩千,這兩千卻沒舍得花,隻在去尚海之前特地買了一件紅豆的襯衫襯門麵,現在又能再有三千,總算舍得給自己添置一些東西了。

  對了,還有沈阿姨。她照顧自己這麼久,有好吃的從來不忘了自己,自己也不能沒點表示呀……等錢拿到了之後,給沈阿姨買點營養品,她女兒宋甄也不能忘了。

  自己記得宋甄好像總是穿那麼幾件衣服——這個年紀的小女生正是最要麵子的時候,自己就給她買件新衣服吧,不能讓她在學校裏被同學看不起呀,那樣沈阿姨也會難受的……

  但是兩萬一這個數字顯然不準確。

  當第二天束玉把《電鋸驚魂》周末18.3萬的單日票房擺在杜安眼前的時候,不用數據師分析他也知道自己的這部電影不可能再隻在47家影院放映。

  這是一匹明顯的黑馬,隻要方力勇不想跟錢過不去的話肯定會增加影院放映。

  “下周放映院線會增加到三百家,公司已經在聯係院線方了。”

  束玉這麼對他說,也證實了他的猜測沒錯:方力勇確實是個人物,麵對利益能果斷把私人恩怨暫時放下。

  單日18萬,如果這個勢頭能保持下去的話,不要衰減太厲害,那麼光是這個禮拜就能收下至少100萬,加上這個周末積累的25萬,他已經能夠分到二萬六了,更別提下周還會增加到三百家院線進行放映。

  這部電影的票房最終能衝到多少?自己又能拿到多少?五萬?十萬?

  杜安有些恍惚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賺錢竟然這麼容易,一天天地坐著不動,就能看到錢往自己的口袋裏飛進來。

  但是事實再一次證明了杜安的想象力有多麼匱乏。

  周一單日票房32.7萬,首場上座率100%,平均上座率90%,擠上了單日票房排行榜第十三位。

  這匹黑馬已經黑得不能再黑了!而“三百家”這個可憐的數字顯然也無法匹配上這個亮眼的成績,所以方力勇大手一揮,“再加!聯係萬達和金逸,下周我要一千五百家影院,每家每天至少四場!”

  等到這一周終於過去,《電鋸驚魂》在47家影院每天兩場還都是午夜場的情況下,狂收201萬票房,勇登本周電影周票房排行榜第七位。

  排在它上麵第六位的是陳曉春、蔡卓嫣主演的愛情喜劇《下一站,天後》,這部愛情喜劇專業戶小馬哥執導的輕喜劇在大規模放映第三周收下了372萬,應該還會縮小規模後再放映一周。排在它下麵第八位的則是《尋找周傑侖》,這部和《暖春》一樣趁著尚海電影節的餘輝火速上映的影片在第二周隻收下了186萬票房,很可能撐不到第四周了。

  然後《電鋸驚魂》在新的一周迎來了第一次大規模上映。

  全國一千五百家家影院同步上映。

  而新的一周《電鋸驚魂》的表現徹底炸翻了電影市場。

  周票房5780萬,勇奪周票房排行榜第一位!

  上映首周、被廣專業大影評人寄予厚望的情感大片《忘不了》以4820萬的單周票房屈居第二,讓一票專業影評人全都跌碎了眼鏡,無法相信這個結果。

  《忘不了》可是大導演爾東生執導,華表獎影帝劉清雲、人氣明星張栢芝主演的情感大片,特意避開同樣由張栢芝主演的《大塊頭》也是為了能拿到周票房第一,沒想到打好的算盤竟然被一部名不見經傳的小片破壞了?雖然說《忘不了》周五才上映,少了四天時間,但是怎麼也不至於被這樣一部聽都沒聽過的電影打敗啊!

  嗅覺靈敏的媒體第一時間就聞到味道衝了過來,把《電鋸驚魂》的前世今生扒了個幹幹淨淨。

  導演杜安,沒聽過,哦,這導演還兼職了編劇:主演張家譯,朱雨晨,又沒聽過,再調查一下,原來一個隻演過兩部失敗的電視劇,另一個更離譜,從學校畢業出來後打了一年的官司,這還是他第一次觸電;剩下的人就更不要提了,反正就是一個草台班子。

  當然,最誇張的還是這部影片的成本。

  二十萬……

  光是劉清雲一個人片酬的零頭都不止這點了!

  唯一還算靠譜的就是《電鋸驚魂》的發行公司瑞星影視了,這家公司在製作電視劇上還是有一點成就的,電影領域卻是首次涉足,可誰都沒想到這公司剛進入電影市場就不聲不響搗鼓了一個票房怪物出來!

  專業影評人們也坐不住了,紛紛走進了電影院觀看這部他們之前聽都沒聽過的電影。

  “合格的電影,畫麵合格,故事合格,布景和道具合格,但也隻是合格而已。故事的主題咋看之下發人深省,但是深究之下卻經不起推敲:抱著希望他人珍惜生命的想法就可以肆意控製別人的人生嗎?在我看來這隻是矯情的做作,就像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更嚴重一點,這簡直可以說是一種虛偽變態的道德觀,相比之下,《忘不了》的情感更加真實可信。”

  這是專業影評人,南方日報的專欄作家尤銘在自己博客上貼出來的日誌。

  和他保持同樣想法的專業影評人不止一個。

  “故事枯燥,讓人坐在電影院裏都忍不住有了快進的衝動,僅靠幾個亮點來撐起門麵,讓我想到了中國古代一句話,叫做有句無篇,意即有好句子,但是整篇詩詞卻不好。我也想把這句話送給這部影片的導演。”專業影評人,自由職業者於文輝。

  ……

  當然,有不滿的自然也有說好的,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著名影評人鄒黎明的評論。

  “絕望是恐怖電影的基本要求,而一部好的恐怖電影,應該是能讓觀眾在電影結束後繼續發抖,《電鋸驚魂》做到了。我昨天晚上睡覺前還在想會不會明天起床後,發現自己被鎖在了一間密室裏,然後一個老頭對我說‘你好,鄒黎明,我想和你玩一場遊戲’,這種感覺實在太棒了!至於其他的……我們不能指望一個人長出八隻腳來,那是怪物,不是嗎?能專心做好一點已經很不錯了,而我們國家大部分的導演都不懂這個道理。”

  “最後說一句,小子,你嚇到我了,是的,你嚇到我了,所以我喜歡你,喜歡你的電影,期待你的下一部作品。”

  鄒黎明在國內影評界算是最著名的人物了,從事過編劇、導演、演員等各項工作的他現在退居幕後,專心做一個影評人,影響力卻不減反增,幾乎成了影評界的風向標,粉絲無數。

  影評界亂成一團的同時,新聞界也亂了。

  麵對南揚晨報的指責誣陷,當慣了老大的電影審查委員會立刻不幹了,馬上通過《電影周刊》發表了一篇槍文,詳細介紹了電影審查分級製度,並且把“某部”恐怖片的情況一一往上套,證明他們的分級製度是有據可依,公平公正的,並勸告“某些”報刊雜誌不要為了銷量就嘩眾取寵,要謹守新聞從業者的基本操守。

  南揚晨報自然也不是那種吃了虧不作聲的主兒,第二天就又冒出了一篇報道,死咬著“社會責任”不鬆口,電影審查委員會自然不能忍——《電影周刊》是周刊,無法立刻還擊,於是換到了申報上繼續戰鬥。

  老百姓哪見過事業單位在媒體上公然掐架?立刻來了精神,每天盯準了這場嘴架,看著看著,也記住了事件的導火索,那部名叫《電鋸驚魂》的電影,閑著沒事的人也就跑去影院看看到底是什麼電影能讓兩家事業單位掐起來。

  於是越來越的人湧進電影院,而《電鋸驚魂》大規模上映的第二周也在這樣的勢頭中過去。

  這一次,它的放映影院是兩千一百家。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8:59 PM

第三十節:迷失

  “杜導,請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裏當一名售貨員?這是一種行文藝術嗎?還是說你在體驗生活?”

  “杜導,請問對於《電鋸驚魂》徹底打敗《忘不了》,再度奪得周票房排行榜第一名你有什麼感想嗎?”

  “杜導,於文輝說《電鋸驚魂》是爛片,能取得現在的成績完全是運氣好,你有什麼想對他說的嗎?”

  “杜導……”

  杜安站在櫃台後,頭戴小帽,白衣紅圍裙,看著櫃台外邊的幾名記者,還有往來顧客好奇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

  《電鋸驚魂》在上周進入到了大規模放映的第二周,《忘不了》經過三天的周末首映,也終於開始真正發力,眾多爾東生或劉清雲的影迷冷眼旁觀,想要看看《忘不了》是怎麼教訓這個無知小輩的。

  但是事實令所有人驚掉了下巴。

  7210萬,這是《電鋸驚魂》大規模放映第二周、在兩千一百家影院所創下的成績,不僅逆勢增長,還繼續力壓6800萬的《忘不了》,並且根據周末三日的單日票房下降趨勢可以推斷,《電鋸驚魂》在下一周還將繼續力壓《忘不了》,票房差距很大可能還將拉大。

  與此同時,《電鋸驚魂》的總票房已經來到了一億三千萬這個數字上。

  《電鋸驚魂》被劃為了恐怖片,在這個類型上票房最成功的是99年的《山村老屍》,創下了1.46億的票房,而現在隻要是個人就能看出來,《電鋸驚魂》打破《山村老屍》的紀錄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於是《電鋸驚魂》徹底火了:二十萬成本,650倍於成本的票房,273倍的恐怖投資收益率,非著名導演,非著名演員,以小身材打敗大塊頭,即將創造歷史……它具備了一切火的要素,媒體們立刻就像聞到了骨頭味道的野狗一般瘋狂湧了上來。

  瑞星影視火了:每天瑞星影視都要應付一大批記者。

  張家譯火了:他家門口二十四小時有人蹲守。

  朱雨晨火了:他隻是在家裏坐著,已經收到了三份新電影的合同。

  ……

  杜安這邊也不安生,昨天就有記者過來了,今天更是一下子來了五個。

  “我沒有什麼想說的。”

  杜安實在沒有應付媒體的經驗,隻好這麼說著。

  記者們一下子來了精神:不怕你不說,就怕你不開口!

  “杜導,你沒有什麼想說的意思是默認於文輝的看法,覺得《電鋸驚魂》就是一部爛片嗎?”

  “杜導,你這是對於打敗《忘不了》不屑於發表意見嗎?這麼說的話,你是不是認為打敗《忘不了》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

  “杜導,有傳聞說爾東生導演和你之前就認識,並且曾經說過你不是拍電影這塊料,你拍《電鋸驚魂》是不是就是為了向他證明你有拍電影的實力?現在你成功地打敗了他,你有什麼想對他說的嗎?”

  ……

  杜安臉都黑了。

  他實在低估了這些記者的想像力和借題發揮的能力。

  還好這時肉品部的部長戴文成走了過來。

  “記者朋友們你們好,”

  戴文成是個四十來歲的男子,身材敦實長相憨厚,笑起來很溫暖。

  身經百戰的記者們卻一眼就看出了這個男人憨厚笑容下隱藏的殺意。

  “我們有采訪的權利!”

  不等戴文成繼續說下去,一個記者已經叫了起來。

  戴文成不緊不慢地道:“你們確實有采訪的權利,但是我們也有不接受采訪的權利。現在你們的行為已經妨礙到了我們的正常營業,給我們超市造成了經濟上的損失,如果你們再不離開,我有理由認為你們是在尋釁滋事,並會要求保安將你們‘請’出去。”

  記者們麵麵相覷,最終還是不想被難看地“請”出去,於是灰溜溜地都走了。

  看到記者們離開了,杜安這才舒了一口氣,可還沒等他緩過神來,戴文成就對他說:“小杜,你跟我來一下。如煙,你先看一下櫃台。”

  “哦。”

  許如煙乖乖地應了一聲,接替杜安站到了櫃台前,沒有向杜安看上一眼。

  如果說之前她還能心存幻想的話,現在她已經不再抱任何期望了——杜安終於開始發光,光芒太盛,盛到她已經絕望。

  與其抱著不切實際的希望,還不如早點放棄、拉開距離。

  跟著戴文成走到後麵的員工通道,杜安看到戴文成在冷庫門前停了下來,於是也停了下來,然後見到戴文成轉過身來看著自己。

  “小杜啊,我今天找你來是為了什麼事你知道嗎?”

  杜安默默地點了點頭。

  因為自己的關係招惹來這麼多記者、影響了超市的正常營業,戴文成又找自己談話,很大可能性是要勸退自己了。

  “這樣下去不行啊,超市畢竟是做生意的地方,天天招來這麼多記者,總不是個事……”

  果然,戴文成這麼說了。

  說完之後戴文成歎了一口氣,忽然又笑了起來,道:“其實當初把你招進來的時候我是很看好你的,畢竟是大學生啊!而且你人也聰明,又肯吃苦,我是真地想要把你培養出來……可惜,可惜啊,你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跟我們不一樣啊。”

  杜安不說話,戴文成也不說話,半晌,才聽到戴文成說:“是不是很迷茫?”

  杜安心中一震,抬頭看向戴文成。

  沒錯,他現在心裏確實非常迷茫:他本來預想著的是能拿到兩萬一,結果搞著搞著,可能要變成五六萬了,而再搞著搞著,搞成了現在的兩百多萬……按照這個勢頭下去,等到《電鋸驚魂》全麵下檔,他能分到的紅利很有可能會到三百多萬。

  三百多萬……

  他之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在畢業還沒一年的情況下就能一口氣拿到三百多萬,所以他迷茫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是繼續在這裏工作,還是去尚海當藥代?要不然回老家買個房子買個店鋪自己當小老板?還是說創業?……

  在此之前,他最大的心願就是努力工作,攢夠了錢在城市裏按揭一套房子,落下戶口,當一個體體麵麵的城市人,最好還能多有點錢給姐姐寄去,改善姐姐家的生活,這就是他的最大心願了,但是現在這一切全都亂套了——他的人生目標突然一下子能夠全部實現了!還有剩餘,所以他迷茫了,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

  “我該怎麼辦?”

  杜安喃喃問道。

  他已經失去了前進的方向。

  戴文成伸出手搭在了杜安的肩膀上,看著他,鄭重地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自己的路要自己走,沒有人可以替你決定。”

  說完,戴文成拍了拍他的肩膀,收回了手來。

  “今天你先走吧,明天來辦一下辭職手續。”

  說完戴文成就走了。

  杜安則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望著戴文成離開的方向,雙眼失去焦距。

  他該怎麼辦?

  杜安迷失在了他人生的第一個十字路口。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06 PM

第三十一節:化蛹

  當我們迷茫的時候,第一反應往往是回家。

  杜安也是這麼做的。

  “許家巷到了,請從後門依次下車,不要擁擠,下一站,勸業場……”

  在公交司機麵帶微笑喊著“加油,拍出更好的電影,為我們南揚爭口氣啊”的鼓勵聲中,杜安下了車。

  在還算喧囂的東吳南路上走著,街邊不時有行人投來矚目的目光——托媒體的福,現在南揚市認識他的人數量正在急劇增加。

  “南揚市的驕傲!”

  這是南揚媒體最近鋪天蓋地地宣傳標題。

  沒辦法,南揚市雖然是六朝古都,文化底蘊深厚,但是在現代電影這一塊明顯存在著短板,整個南揚根本就找不出一個在國內有點名頭的導演和演員來,非要矮子裏麵挑大個的話,也就是一個梅亭了,可她是電視劇演員,電視劇天生和電影就存在差距,並且梅亭在電視演員裏也隻是半紅不火的那種,而杜安就不同了。

  這是一個以二十萬製作成本完成了1.3億票房奇跡的導演,這是一個從正麵徹底擊倒爾東生大導演的明日新星,這是一個現階段全國的焦點,22歲的年齡更是讓人對他充滿了期待,最重要的是他是南揚人——什麼,你說杜安的老家栗水縣都快進安惠省了?別說快進安惠省了,就算進了安惠省那也是南揚的!

  南揚人在影視這一塊憋屈了二十幾年,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天縱奇才,就像是潘金蓮遇到了西門慶,恨不得把他誇到天上去,甚至有報紙喊出了“下一個張藝某”的口號,而南揚市最火的新聞節目《南揚零距離》前幾天也用了整整十分鍾的時間對杜安和《電鋸驚魂》進行了分析,這讓杜安現在是火上加火,在南揚這一片簡直紅得發紫。

  “加油啊。”

  有擦肩而過的行人這樣鼓勵他,杜安回應一個笑容。

  還有膽子大的花姑娘湊上來笑著說:“杜導,你還挺帥的嘛,比電視上可帥多了!”

  杜安繼續回應一個笑容,並說一聲“謝謝”。

  這短短一段路,杜安比平時多花了十分鍾才走完,終於右轉,進了那條漆黑的小巷子。

  他仿佛進入了一條時光隧道。

  巷子裏依舊是隔上十幾米才有一盞昏暗的路燈,借著依稀的燈光,可以看到建築大多還是保持著陳舊的麵貌;大多數人家打開的木製房門裏還是一張八仙桌,桌後貼著年畫,顧奶奶家張貼著的那張元首像上,元首音容笑貌依舊;老人們還是坐在八仙桌旁老神在在地抽著水煙;若是不留神,拐角處突然鑽出來的小孩子還是會把你嚇個一跳,接著就風一樣地跑掉,消失在左拐右繞的巷子裏。

  這裏的時光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凝固住了,外界的紛擾一絲一毫都進不來。在這裏,不會有人對他說“加油”,不會有人對他說“為我們南揚爭口氣”,不會有人對他說“你好帥”。

  已經笑僵了的杜安此時才終於放鬆下來,卸下偽裝的笑容,一臉疲憊。

  繞了半天路,路燈都不再有,他熟門熟路地走到沈阿姨家門前,掏出鑰匙,開門,進入。

  沈阿姨還坐在她的老位置上打著毛衣——她似乎有永遠打不完的毛衣——宋甄則是依舊坐著小板凳、伏在茶幾上寫著作業。

  見到杜安進來沈慧芳一愣,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鍾問道:“今天怎麼這麼早?”

  杜安走到沙發上坐下,使勁揉了揉臉,長出一口氣,“有記者去櫃台堵我,影響了營業,所以主管讓我辭職,今天就讓我早點下班了,明天去辦離職手續。”

  回到這裏他才終於完全放鬆了下來。

  善良的沈阿姨,總看自己不順眼的宋甄,狹小的客廳,低矮的房屋,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

  沈慧芳又愣了一下,隨即想到了什麼,緩緩點頭。

  “也是,你現在已經這樣了,再在那邊上班也不合適了。”

  杜安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腳縮了縮,有點不自在。

  宋甄還在寫著作業,自始至終頭都沒有抬過。

  沈慧芳打了一會兒毛衣後,突然問道:“你那電影……看報紙上說,你已經賺了一億多了?”

  “一億三千萬,”

  杜安吐出這個數字後停頓了一下,又道:“賺不了那麼多,院線要拿走一半,還要交稅,製作成本都是公司出的,我隻能拿分紅,大概是兩百七十萬。”

  這個數字對於這個困難的家庭來說依然是一個天文數字,所以沈慧芳依舊是怔了一小會兒,才說:“這麼多呀……”一邊心不在焉地打著毛衣。

  杜安繃緊了身子。

  他突然覺得很難受,在這個數字出口後,他和這個家庭之間似乎就被劃出了一條深深的鴻溝。

  他現在屁股底下好像有針在紮一樣。

  “我先回房了。”

  杜安像是逃一樣地衝進了自己房間裏,緊緊關上了門。

  他在門前站了好一會兒,隻聽到外麵有電視聲,沈慧芳和宋甄沒有說話——他記得在以前的時候,沈阿姨和宋甄根本不會顧忌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完全不去擔心他會不會聽到什麼。

  最後杜安放棄了。

  他伸出手去按下門邊的開關,25瓦的白熾燈亮起,盡情傾斜下昏黃的光線,把他的麵龐也染成了溫暖的黃色調。

  杜安慢慢走到鏡子前,看著鏡子裏的那個人。

  這位“南揚市的驕傲”、“下一個張藝某”穿著一件紅豆的襯衫,下身是一條九牧王的休閑西褲,腳上是阿迪王的球鞋——這些都是他在知道自己的分紅將突破一百萬的時候買的——再加上被人誇獎“帥氣”的麵孔,怎麼看都是一個純粹的城市人了。

  杜安卻看得很難受。

  於是他走到牆角邊,打開自己那個暗綠色的旅行箱,從裏麵找出灰色格子的襯衫、肥大的西褲,換上。接著他又從床底下把那雙用502粘過的雙星膠鞋拿出來,脫下阿迪王,穿上雙星。最後他走到鏡子前,看著裏麵的那個民工。

  兩個月前的他仿佛又回來了。

  杜安覺得鏡子裏的這個小夥子看著順心無比,於是露齒一笑,走過去桌子前坐下,把昨天看到一半的《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輕》拿過來,翻到書簽頁,重新看起來。

  但是僅僅過了五分鍾,他就看不下去了。

  客廳裏依舊是寂靜無聲,隻有電視聲傳來。

  杜安猛地合上書本,長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把燈一關,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我出去了。”

  丟下一句話,他沒看坐在沙發上的沈慧芳,直接走到大門口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走過那條時光隧道,回到了東吳南路上,杜安向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他隻是想到處走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當他終於走累了,停下腳步的時候,看到一個熟悉的建築。

  盧米埃國際影城。

  這是《電鋸驚魂》票房奇跡開始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在電影院裏看到自己電影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杜安走了進去。

  現在是八點,正是黃金場,大廳裏的人也是一天當中最多的,座位幾乎坐滿了。

  當杜安出現時,幾個人站了起來,一副想上來打招呼又不敢的樣子。

  這幾個人的異樣引起了旁人的注意,然後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來,就看到了杜安,於是這些人也站了起來。

  連鎖效應產生了,人們一堆一堆地站起來,最後幾乎沒有人坐在了位置上,大家都站著,把他看著。

  杜安已經被越來越多的南揚市民眾所認識,更別提這些電影觀眾們了,偶爾有一兩個不認識杜安的一問朋友,也立刻就知道原來大廳門口這個穿得跟民工一樣的家夥竟然就是最近南揚市最火的那個人,同時也感歎著為什麼人家可以當導演而他們隻能看電影——從穿著就能看出來了好嘛?看人家這穿的,多前衛,多藝術!

  有大膽地衝了過來要跟他合影,杜安答應了,於是越來越多的人衝過來要合影,還有人要簽名。因為人太多,亂成一團的話現場都要控製不住了,於是剛巧在場的影院老板從櫃台後衝了出來,帶著保安指揮大家排隊,於是人群排成了一條長龍。

  杜安就像個機器人一樣微笑著合影,微笑著簽名,每個觀眾都會說一些類似於“加油”“你的下一部電影我們肯定支持”之類的話語,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

  “杜導,你還記得我嗎?”

  一個與眾不同的話語引起了杜安的注意。

  他仔細看著麵前這人,直到這人一把摟住一個女生,他才想起來這人是誰。

  “是你啊。”

  眼前這兩人正是《電鋸驚魂》首映的那天晚上嘲笑過許如煙的那對小情侶,他還記得這小夥子在電影放映結束後還對他說了“繼續努力,我看好你”之類的話。

  見杜安回答了,這小夥子立刻興奮地對周圍的人說:“怎麼樣,怎麼樣!我就說我認識他吧!”引來豔羨的眼神一片。

  接著,這小夥子又裝作一副熟人的模樣朝杜安身後看了看,自來熟地問道:“杜導,怎麼沒看見那位姑娘?”

  杜安說:“她今天上班。”

  小夥子突然又很八卦地問道:“她真是你女朋友?”

  杜安停頓了一秒,然後點頭,“是的。”

  小夥子不說話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杜導,你這個……果然是藝術家,眼光確實不同凡響。”

  杜安笑了笑,沒有說話,突然聽到大廳外傳來一聲“趕快!”的急促女聲,接著身後就起了騷動,沒一會兒,他就知道騷動是怎麼產生的了。

  一名女記者手拿話筒很輕易地就分開了大廳門口並不密集的圍觀人群,衝到了他身邊,身後還跟著一個扛著攝像機的攝影師——見到是記者,大家都很識相地讓開了。

  女記者先是氣喘籲籲地喘了好幾口氣,這才撫著胸口,手持話筒說道:“呼……杜導,呼……我是尚海綜合頻道的記者柏潔,我今天連夜從尚海趕到南揚就是想問你一個問題,請問你能配合我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嗎?”

  一名記者,大老遠連夜從尚海趕來,就是為了問一個問題?

  杜安怔住了,然後看向這女記者的眼睛,突然渾身寒毛一豎。

  察言觀色是他的天賦,他能夠輕易地分辨出演員表演中的各種情緒,所以此刻他也能分辨出女記者眼中的含義——興奮、殘忍、凶狠。

  有殺氣。

  這名名叫柏潔的女記者一看就經驗豐富,根本不等杜安回答,就直接自顧自地說道:“今日晚間申報加急刊發了一篇號外,宣稱你曾經做了一張假證冒充中戲導演係畢業生,也是因此才能成功說服瑞星影視對當時還是寂寂無聞的你進行投資。另外申報還貼出了你當時做的假證,並且找到了假證的製作者,請問你對此有什麼想說的嗎?”

  柏潔說著,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一張報紙,頂頭是一行大大的標題——“新銳導演杜安涉及詐騙!”。

  下麵則是一張照片,可以看出畫麵中是一張證件,再下麵則是細密的文章正文。

  杜安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旋即才想起來他那張證書早就不知道扔在哪裏了!

  女記者柏潔再接再厲,眼中的光芒更盛,像是剛打了三斤的雞血,不等眾人反應過來,繼續追問道:“如果詐騙罪成立,二十萬的金額已經達到了數額特別巨大的範疇,依照法律,你很可能會被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有可能是無期徒刑,這樣的話你將不能拍電影了,請問對於那些期待你下一部影片的影迷朋友們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嘩!

  眾人終於反應了過來,人群像是被投入了一顆重磅炸彈,瞬間沸騰。

  “怎麼可能?!”“詐騙?”“我就說這家夥看著就不像好人!”“無期徒刑?沒這麼恐怖吧?”“不要啊!我還等續集呢!”“趕緊打電話爆料啊,說不定還來得及拿獎金!”……

  聽著亂成一團的聲音,看著眼前眼冒精光的女記者,杜安突然長出一口氣。

  他終於重新回到了人間。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09 PM

第三十二節:世界之王

  行駛在鄉間的泥土路上,每蹬一下,身下的鳳凰牌二八大杠就發出一聲吱呀呀的聲音。路兩邊是三十公分寬的小溝渠,在十二月份的現在,溝渠裏的水已經幹涸。順著溝渠看過去,是一望無際的稻田,稻子早已收掉,秸稈也在上個月燒完,所以田裏隻剩下光禿禿的泥土,在月光下呈現出藍黑色。

  十二月份的風已經有些刺骨了,杜安空出一隻手把頭上的絨線帽往下壓了壓,蓋住了眉毛,往手上哈了一口氣,慢悠悠地蹬著腳蹬。

  工廠離姐夫家不遠,又騎了三四分鍾就到了。

  姐夫家在小河村東頭第三排第二間,經過靠外那間人家門口的時候,可以看到這戶人家的院場上停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

  三胖子家還有開得起車的親戚?

  杜安這麼想著,往這戶人家的房裏看了一眼:客廳裏開著燈,卻空無一人。

  大概窩在灶頭那邊說話呢吧。

  杜安推著車子穿過三胖子家的院場,來到姐夫家的院場,把自行車推到廊下,正要把腳撐踩下來,姐姐杜萍已經走了出來。

  “今天怎麼這麼晚?”

  “加班。”

  杜安隨口答道,踩好腳撐。

  “飯給你留著呢,在灶台。還有,你有朋友來找你。”

  “朋友?”

  杜安一愣。

  他有什麼朋友會來找他?他想不出來。

  走進屋裏,他看到了那個朋友。

  杜安承認,看到束玉坐在他姐夫家的客廳裏捧著小瓷碗喝茶的一瞬間,他有些恍惚,過去幾個月的一係列事情像是《電鋸驚魂》最後那段快鏡頭回放一樣竄過他的腦海。最終他定了定神,對束玉笑了下,“你怎麼來了?”

  姐夫家比起以前他家來也富裕不到哪裏去,沙發是萬萬買不起的,就在客廳裏擺了張方桌,桌子還缺了個角。現在束玉就坐在方桌的一麵,他姐夫段智傑坐在另一邊,看樣子很拘束——能不拘束嗎?這小姑娘一看就是大城市裏麵的人,穿得好看人又長得漂亮,還是開著小轎車來的,跟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看到杜安回來了,段智傑總算鬆了一口氣,趕緊說:“小安你招呼一下你朋友,我去把飯菜給你熱一下。”說著就鑽進了廚房。

  “你這裏可真不好找,我幾乎把你大學裏的同學都問遍了才找到。”

  大學裏的同學?他那些同學他自己現在都聯係不到幾個了,束玉竟然能找到,也是本事。

  杜安點點頭,“我們上樓說吧。”說著就帶束玉上樓去了——有些事他不想讓姐姐知道,免得她又擔心,反正事情也都過去了。

  通過水泥樓梯上到二樓,右轉,推開一扇門,進去,按下門邊的開關,是一間單人間。房間內一張床,一張椅子,一張桌子,一具衣櫃,其他什麼都沒了。

  “坐。”

  杜安先去把窗戶關上,然後自覺地坐到床上,看著在椅子上坐下的束玉。

  差不多將近一個月沒見,束玉沒什麼改變:還是戴著那副大黑框,頭發還是在腦後盤了起來,用一根筷子斜向插著,還是習慣性地喜歡穿一身女式西裝。

  兩人對望了一會兒後,束玉率先開口問道:“你怎麼住在你姐姐家?”

  “我爸還在的時候,為了給我爸治病,把房子賣給村裏人了。”杜安輕描淡寫地說著,突然笑了一下,“你變了啊,你以前可是有事直接說事的,現在還會拐彎抹角了。”

  束玉左手在桌子上點了兩下,“人都是會變的。”接著話鋒一轉,“我離開瑞星了,自己開了一家公司,打算做一部電影。”說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杜安。

  杜安苦笑了一下,道:“我的名聲都臭了,你還準備找我?”

  一個多月前,杜安曾經擔心過的假證事件終於爆發,以中戲係和北電係為首的一係列明星藝人炮轟杜安,喊出了“詐騙犯滾出娛樂圈”的口號。

  現在他的名聲在娛樂圈可是臭的不能再臭了——沒辦法,往前數個一百年也找不出一個膽子這麼大的導演來啊,就讓杜安生生趕上了,成了頭一份,槍打出頭鳥,不踩他踩誰?

  束玉搖頭,“名聲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能力。”

  杜安再度苦笑:“我都爛片之王了,我還能力呢。”

  假證事件的影響不僅反映在杜安身上,還反映在《電鋸驚魂》這部影片身上:首先是《電鋸驚魂》在豆瓣的評分到達7.6分的巔峰成績時,被硬生生的拉到了5.1;其次是大量專業性針對影評的出現,揪出《電鋸驚魂》中每一個技術性缺陷和邏輯性缺陷進行攻擊、大肆渲染,儼然把《電鋸驚魂》當作了史上第一大爛片,在這些影評的影響下,杜安也憑空得到了一個“爛片之王”的頭銜;最後是對於《電鋸驚魂》票房的影響,這也是唯一有利的影響了。

  在媒體的攻勢下,眾多沒看過這部影片的觀眾走進了電影院,在大規模放映第三周、票房於周一已經出現明顯頹勢的情況下硬生生實現了絕地反彈,再度拿下4800萬票房,在那個青黃不接沒有大片上映的時間段第三次蟬聯周票房冠軍,複製了《英雄》連續三周票房冠軍的奇跡。

  束玉說:“他們高興的時候,你就是下一個‘張藝某’,他們不高興的時候,你就是‘爛片之王’,跟這些人沒什麼道理好講,隻要我知道你有能力就夠了。”

  杜安不說話。

  束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站了起來,走到杜安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說的話嗎?”

  聽到束玉的話,杜安眼神恍惚,那一晚的情景仿佛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這個女人的聲音也仿佛響起在耳畔。

  “杜安你個王八蛋!你去跟他們對抗啊!你能把《電鋸驚魂》拍出來,你能讓《電鋸驚魂》從無法上映到兩千一百家影院同時放映,你能打破恐怖片第一的紀錄,你為什麼就不能再一次地打敗他們!”

  “王八蛋!你個王八蛋!膽小鬼!懦夫!”

  他記得當時束玉的聲音隱隱可以聽到一點哭音。

  是錯覺吧,這個女人怎麼可能哭?

  束玉繼續說著:“我到現在依然保持當初的想法——你有能力改變一切,即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

  杜安記得當時自己已經四麵楚歌,最終隻能接受瑞星影視的條件,以放棄票房分紅和《電鋸驚魂》所有版權的代價換取了自身的自由,瑞星也在他簽下一係列複雜的轉讓合同後,一改之前曖昧的態度,發表正式聲明,宣稱他們是在明知杜安非中戲畢業的情況下簽下了影片攝製合約,所以詐騙罪不成立,就連想要提起公訴都不可能,這部影片隻是一場正常的交易。

  然後杜安麻溜兒地滾出了娛樂圈,回到了鄉下姐姐家。

  眾人得利,皆大歡喜,大團圓結局。

  “你太高看我了,”杜安沉默了良久後,終於開口,“那種情況已經無解,我想不到任何辦法了。”

  “你不是想不到辦法,你是不想去想辦法,因為你害怕!你這個不敢麵對自己隻想著逃避的懦夫!”

  杜安猛地站了起來,怒瞪著束玉,臉幾乎貼在了一起,鼻子的間距隻有五厘米。

  “我害怕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害怕什麼!我也想知道你害怕什麼!”

  兩人互相怒視著對方,門響了。

  杜萍敲了敲門,擅自開門進來,手裏還捧著一大碗飯,上麵堆著一疊青菜,五片帶皮肥肉。她堆著笑,走過來,把碗放在了桌子上,把兩人拉開,然後瞪了杜安一眼,“有話好好說,別吵架!”心下卻是埋怨起束玉來:她這弟弟她最知道了,自從長到十五歲後脾氣就一直很好,從來不會跟人臉紅,更別提吵架了,有限的幾次也都是別人太過分,不過杜安依舊不會吵——他會選擇直接動手。

  現在兩個人竟然能吵起來,她在樓下都能聽到,肯定是這女孩子做了太出格的事真正把她弟弟惹毛了,可這女孩子又是客人,不好說什麼。

  兩人冷靜了一會兒,等到杜萍離開了,束玉才說:“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說完轉身就走,卻在拉開房門的一瞬間停住了,背對著杜安,靜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在那個時候,他們說你是‘下一個張藝某’,但是我覺得不是。”

  “電影是跟現實世界相連的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導演讓我們哭,導演讓我們笑,導演讓我們憤怒,導演讓我們恐懼,導演操控了我們的情緒。《電鋸驚魂》做好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你是一個天生的導演,因為你可以隨意操控我們的情緒。所以,如果真要給你加一個名頭的話,不應該是‘下一個張藝某’——你應該是這個電影世界的王。”

  “世界之王。”

  “你不是不喜歡看電影嗎?為什麼要說‘我們’!”

  杜安大喊,束玉卻已經拉開門離開了,隨著下樓的噠噠聲,再隨著汽車引擎發動,漸漸遠去,終於離開。

  “又發神經病了……”

  杜安喃喃自語著,起身去拿飯,手卻在飯碗邊停了下來。

  碗旁邊有一張紙片,上麵寫了個地址。

  杜安的手隻是停頓了這一下,就繼續伸了出去,拿過飯碗。

  吃過飯把碗送下去的時候,姐姐正在洗碗。杜安把碗筷往臉盆裏一放,就要走開,剛剛邁出步子卻停了下來,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姐,我害怕什麼?”

  杜萍呵呵一笑,一邊洗碗一邊說了起來:“你害怕的東西太多了。”

  “小的時候你怕黑,總是要抱著我睡,稍微長大一點了你又怕沒人和你玩,一閑下來就在村子裏到處找人玩。對了,你還記得慧娟嗎?”

  杜安點了點頭。

  “慧娟都出嫁了,就今年秋天的時候辦的酒,她結婚那天還跟我念叨呢,說你怎麼不來。想想也是啊,你們兩個小時候那麼好,總是在一起玩泥土,你當爸爸,她當媽媽,哈哈。”

  聽到自己小時候的糗事杜安有些不好意思。

  “我還記得有一次,三胖子家女兒說要一起玩,慧娟說好,你就不樂意了,還把你們當時用泥土捏的那些碗啊,房子啊什麼的都踢爛了,把兩個小娃娃都弄哭了,跟個小孩子一樣。哈,你看我說什麼呢,你那時候本來就是個小孩子啊……”

  杜萍絮絮叨叨地說著,杜安卻如遭雷擊。

  他像是進入了時光隧道,那些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全都想了起來:三胖子女兒小時候很漂亮,是村子裏最漂亮的,他也總想和這個小女孩玩,但就是不敢過去對她說一句“我要跟你一起玩”,隻敢整天想著要是能和她一起玩多好啊。於是他和慧娟玩,和其他人玩,就是不和她玩。終於有一天,她過來了,說要和他一起玩,但是他卻害怕了。他踢爛了泥碗,踢爛了泥土房子,轉身跑開,逃回了家裏。

  到了現在,他還是沒有長大,還在幹著相同的事,他依舊還隻是一個孩子。

  他也終於明白了自己在害怕什麼。

  “我想長大。”

  杜安輕輕說道。

  杜萍一愣,隨即樂了,“你已經長大了啊。”

  杜安搖搖頭,他知道杜萍聽不懂,卻沒有解釋,而是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了杜萍。

  “姐,謝謝你,但是我應該長大了。”

  他輕聲說著。

  杜萍隻上到初中就不讀了,聽不懂自己弟弟的話,但是姐弟連心,她大約能夠感受到自己弟弟現在的心情。所以雖然這麼大了兩個人還抱抱,她有些不好意思,卻沒有推開杜安,而是伸手在杜安身後溫柔地拍著。

  ……

  束玉從出租車上下來,步入了一條街。

  這是一條老街,路寬過一輛車都危險。這裏原本還有店麵,但是隨著城市發展,商業集中化,店鋪越來越少,再到現在,基本都是住家的民房了。

  束玉也在這裏租了一間民房。

  現在是十一點,老街兩邊的居民們大多已經進入了夢想,整條街上幾乎沒有人家窗戶裏有燈光漏出,隻剩下隔上十幾米才有一盞的路燈寥落地發揮餘熱,勉強照亮這條街。

  束玉走著走著,腳步慢慢放緩,最後完全停了下來。

  前麵五米處就是她租賃的民房,民房門邊正好有一盞路燈,昏黃的燈光下,一個男人蹲在她家門前,身邊是一個暗綠色的旅行箱。

  男人聽到聲音,抬起頭,看過來。

  “你車呢?”

  束玉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地看著他,良久,才開口:“你怎麼來了。”

  聲音有些沙啞。

  男人緩緩站起身來,路燈從他頭頂照下,把他的麵龐掩蓋在黑暗之中。

  “我要當世界之王。”

  束玉雙眼突然有些模糊,聲音更加沙啞地問道:“那隻是我說的,他們不承認怎麼辦?”

  男人笑了一下,眼神堅定。

  “那就……打到他們承認。”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10 PM

第三十三節:夜談

  四四方方的客廳,牆上刷了一層膩子,看起來還挺幹淨的,牆麵上零星的幾處地方貼著報紙。

  大概刷了太久,有處地方已經剝落了,露出底下黑色的牆麵來。

  束玉拿著一張報紙走過來,在這處地方貼上,杜安拉開透明膠帶在報紙的邊緣拉了一道,粘好,用牙把膠帶咬斷。束玉鬆手,他又繼續在報紙的另外三條邊貼上膠帶,這處脫落的膩子洞總算是看不到了。

  補好這處地方後,兩人走到沙發上坐下,前麵是一張方桌。

  沙發前放了一張方桌,怎麼看怎麼別扭,但是客廳地方太小,這桌子確實沒地方放了,隻能這麼擺著。

  “還有沙發?這房東還挺大方的嘛。”

  杜安拍了拍身下的沙發說道。

  沙發是布藝的彈簧沙發,被麵不是很厚實,坐著時能明顯感到屁股底下的彈簧。

  “我從二手市場買的。”

  杜安點了點頭:他就說呢,一般這樣的民房房東哪裏會留沙發給房客?給你一張床一張桌子外加幾個凳子就不錯了,再多給你一個衣櫃那簡直就是大慈善家。

  “你想好拍什麼了嗎?”

  束玉一如既往地單刀直入。

  “我的分紅在陸續到位,最終應該能有將近九百萬,算上之前花掉的錢還要給公司留點資本,差不多能有七百萬供你揮霍。”

  杜安沒有回答,反而是問道:“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瑞星要這麼做?就為了三百萬?”

  這也是這一個月來他一直憋在心裏的一個問題:瑞星這樣赤裸裸地跟他鬧翻,就是為了不想付三百多萬的分紅?

  “這不科學,以方力勇的行事手段,他不是這麼沒腦子的人。”

  這個問題一時半會講不清,所以束玉先起身,去廚房拎了個熱水瓶過來,把方桌上的杯子拿了兩個翻過來,倒了兩杯水。

  因為放了一天,熱水瓶裏的水都溫了,杯子上也不見有熱氣蒸騰。

  “就是因為他太聰明了。”

  束玉雙手捧著杯子,用隔著玻璃杯的溫水給自己雙手取暖,這麼說道。

  “另外,還有一件事你也想錯了,不是三百多萬,而是一千多萬。”

  “根據公司數據師當時的分析,《電鋸驚魂》是能夠破1。6億的,這樣的話,他們就需要支付你330萬,但這隻是國內的情況。”

  “實際上,在第三周的時候瑞星已經把《電鋸驚魂》海外發行了,而那個時候國內都在報道你的假證事件,所以你應該不知道,《電鋸驚魂》的海外市場比國內還火爆得多。根據數據師分析,依照當時的勢頭,收下3億沒有任何問題。雖然說走海外被盤剝得更多一點,但是瑞星拿個1億還是可以的,這樣的話,他們又要再支付你500萬,總共是830萬,這個數字還可能更多,而這個數字也確實更多了——在假證事件之後,《電鋸驚魂》國內市場起了一波反彈,到最後下檔的時候不僅破了1。6億,甚至衝到了1。96億。”

  束玉喝了一口水,重新雙手捧著杯子放在小腹前,繼續說道:“按照《電鋸驚魂》當時那個情形,拍續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而你隻是賣了《電鋸驚魂》,續集版權還在你手裏,所以如果他們要拍續集的話,又要給你付版權費,依照《電鋸驚魂》當時的勢頭來看,一部續集的版權費已經不會低於三百萬了。這還隻是一部續集,要是續集的情況繼續良好,那麼他們又會準備拍第三部,第四部,然後就要源源不斷地給你支付版權費,這都是可以預期的,這樣加起來,就算隻是拍第二部,他們當時已經要準備好支付給你1130萬。”

  杜安聽得有些恍惚:原來他當時距離千萬富翁隻有一步之遙了?

  “不過僅僅這樣的話,方力勇還是不會做的這麼絕——一千多萬對於眼見著可以收下1。6億的瑞星來說,雖然有些肉疼,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以方力勇的眼光,他不會這麼做。而他之所以會這麼做,關鍵還是因為《電鋸驚魂》的影響力太大了。”

  因為《電鋸驚魂》的影響力太大了?

  杜安聽束玉這麼一說,心中突然猜到了些什麼。

  束玉繼續說著:“《電鋸驚魂》現在成了一座金礦,依照當時的情況來看,這座金礦的產金能力在每年一億以上。其中,《電鋸驚魂1》是已經挖出來的金子,這座金礦裏還有更多沒有挖出來的金子,但是這座金礦的主人卻不是他們,這讓他們不安。因為即使他們願意遵守遊戲規則交租金,卻也難以保證能順利租下這座金礦、取得金礦的後續開采權,畢竟願意交租金的人不隻他們一個,更別提現在礦主有了錢,說不定打算自己采礦。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從主人手裏把這座金礦搶下來。”

  “剛好,假證事件爆發,他們終於有辦法搶下這座金礦了,於是金礦換了主人,他們再也不用擔心拿不到後續開采權了。”

  “對於瑞星這樣一個剛剛衝進電影領域,亟需好作品站穩腳跟的公司來說,這筆買賣太劃算了。方力勇也確實像他以往所有時候做到的那樣,規避所有風險,果斷、狠辣,牢牢地掌控著整個局勢。”

  可以聽出,即使是敵人,束玉對於方力勇的眼光和能力還是很佩服的。

  束玉一番話,點破了杜安良久長思不得的迷糊,豁然開朗,然後想到了一句古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但是他還有一點想不通的,又問道:“那他們就不怕跟我結仇嗎?”

  束玉眼神古怪地看著他,都看得他有點不好意思了,才聽束玉說道:“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這句話讓杜安坐立不安,還好束玉沒有繼續嘲諷下去,而是接下杜安的問題說道:“即使沒有假證事件,即使能夠順利拿下續集版權,他們也不會讓我來當製片,也不會讓你繼續當導演了。事實上,在第二周結束的時候他們就想到了要拍續集,但是導演不是你,他們聯係的人是李邵紅。”

  “你才22歲,過了年也才23,太年輕了,而且連我都查到了你是醫學院管理係畢業的,之前根本沒幹過導演,你以為瑞星的大腦、人精一樣的方力勇能不知道嗎?甚至連方力敏都早就知道了,他們隻是捂著不說罷了。說一千道一萬,歸根結底,他們還是對你沒信心。《電鋸驚魂》能這麼成功,他們覺得也隻不過是這個創意本身好,還有營銷做得好罷了,並不是你導演能力的體現——恰恰相反的是,他們覺得隨便換一個正牌導演來,配合上這樣的故事創意和營銷,都能做得比你還要好得多。”

  杜安前兩天才被束玉誇上了天,什麼“世界之王”都出來了,結果今天立刻又被束玉打到了地下,貶得一文不值,一時之間不由感慨起來女人還真是反複無常。

  束玉卻不肯罷休,繼續說著:“你再回想一下,在假證事件之前,在你被稱為‘下一個張藝某’的時候,有沒有人聯係過你讓你拍電影?”

  杜安回想了一下,結果是令人沮喪的:還真沒有。

  “所以說,不止瑞星的人認為你沒有能力,其他公司的人也都是這麼想的。”

  “和報紙不同,報紙是要銷量的,所以為了銷量,他們愛怎麼寫就怎麼寫,觀眾喜歡看什麼他們就寫什麼,根本不管現實不現實,有噱頭就行了,但是電影公司是要營利的,是理智的,拍電影是投資,不是賭博。”

  “你成在年齡,敗也在年齡,你太年輕了,拍點短劇,拍點小眾的情懷文藝片也就算了,偏偏你拍的還是商業大電影,他們就沒見過這麼年輕的商業大導演,就因為之前沒有,所以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你的能力,他們都在觀望,看誰跳出來第一個吃螃蟹。”

  “其實如果假證事件沒有爆發,你再等等的話,應該能等到百萬級別的投資人來試水,想要借著你的名頭賺點錢,順便看看你的水平到底怎麼樣,如果你做得好的話,或許投資會越來越大,不過事實是你沒有這個機會了。”

  “所以說,他們為什麼要怕跟你結仇?難不成你這個名聲已經臭了,又隻是一個騙子的幸運兒還能翻起什麼風浪來不成?特別是當你和他們的利益起衝突的時候,誰都能分清楚該如何取舍,誰會為了一個還不知道能不能成為大導演的人而放棄每年一億的利潤?”

  杜安從栗水重新回到南揚,本來還躊躇滿誌,覺得自己動動腳指頭就能把影視圈攪動個天翻地覆,最終加冕成為什麼狗屁“世界之王”,結果被束玉這麼一通分析下來,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隻是個幸運兒?

  這讓他忍不住問道:“那你為什麼找我?”

  束玉說了老半天,口都幹了,把杯子裏的水慢慢喝完後,放到了桌子上,最後眨了眨眼睛,“我們是一條船上的,如果我都不相信你了,還有誰來相信你?”

  杜安搖了搖頭。

  信任,又是信任,他都不知道為什麼束玉這麼信任他。

  束玉站起身,伸出手去拎過熱水瓶給自己已經喝空了杯子裏倒水,一邊倒一邊說:“沒問題了吧?那你回答我的問題吧,你想好拍什麼了嗎?”

  “想好了。”

  杜安靠在沙發上,看著束玉修長的身影,想到了當初束玉在病床上絕望地把銀行卡遞給自己,想到了自己一邊看書一邊把《電鋸驚魂》拍出來,想到了麵對無法上映的狀況時自己在電話裏對束玉給打雞血鼓勵她一起去尚海,想到了自己絞盡腦汁給《電鋸驚魂》做營銷,最後想到了剛才束玉對他說的“將近九百萬”,還有那天晚上束玉在他姐姐家對他大吼的情形。

  “什麼故事?”

  杜安笑著說:“一個男人拯救了一個女人,最後被這個女人拯救的故事。”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11 PM

第三十四節:賬單和筆芯

  束玉租的這間民房隻有一個臥室,也隻有一張床,所以杜安隻能在客廳裏睡沙發。

  這布藝沙發也就一米六,杜安一米七八的個子,還裹著一團被子,怎麼睡怎麼不舒服,身子完全舒展不開來。特別是腳,稍微一伸展就從被子下麵戳了出去,然後就凍得不行——南揚十二月份已經很冷了,特別是江南地區,一到冬天雖說還有五六度,卻是濕冷,冷到骨子裏,屋子裏又沒暖氣,比北方零下十幾度還凍人。

  杜安把身子蜷成一團,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蠶蛹一樣強逼上眼睛睡了十幾分鍾,就是睡不著,不得以,隻好把被子掀開,穿上褲子,然後把被子裹在身上下了沙發在屋子裏溜達起來。

  窗戶旁邊上方就是路燈,燈光從窗戶裏透射進來,把屋裏照得半明半暗,即使不開燈也不至於看不到。

  轉了幾圈後還是沒有睡意,腳下卻不小心踢到了東西。

  那是一摞廢紙,正堆在門邊,用腳踢散了些,借著窗口斜刺進來的路燈燈光可以看到《王師傅私房菜》《家常菜大全》之類的雜誌,都卷曲泛黃了,還有小學生用的那張16開的正方形黃色作業本。

  大概是前房客留下的,看束玉堆在這裏的樣子,應該是打算賣給收廢品的。

  反正睡不著,杜安幹脆抓住被子兩邊腳抓緊了些,蹲了下來,伸出一隻手在裏麵翻了翻,拎出一本看樣子還過得去的筆記本。他剛把本子拿起來,有東西從本子裏掉了下來。

  透過窗戶刺進來的路燈終究還是有點暗了,杜安回頭望了眼束玉臥室房門,估摸著她應該睡著了,於是起身把客廳的燈打開,又回到這裏蹲下來,這才發現剛才從本子裏掉出來的是一隻原子筆芯。

  這倒好,筆都不用去找了。

  杜安把筆記本和筆芯放到桌子上,回來把翻亂了的書本重新堆整齊了,到沙發上坐下,裹著被子,打開了筆記本。

  反正睡不著,幹脆寫一會兒劇本。

  筆記本頭幾張寫滿了字,密密麻麻的,都是豬肉牛肉白菜青菜之類的價格和數量,再聯係上之前看到的菜譜,看來前房客是開館子的。

  賬單記了五頁,越到後麵食材的數量越少,看樣子是生意不好,開不下去了。

  杜安把這五頁賬單撕掉,然後開始寫。

  場景1:庭院,明亮

  人:商業大佬若幹,名媛若幹,商界新星若幹,楊學

  年輕人給兩位名媛變魔術。

  年輕人:不管他們說什麼,話題都離不開錢。所以,我們想象一下,你在銀行工作……

  他準備拍的這部影片主要講述了一個名叫齊薇的妓女和企業巨頭方伯倫之間錯綜複雜的浪漫愛情故事。

  方伯倫是一個擁有億萬身家的企業家,他瀟灑迷人,商業才能驚人,但總是無法處理好與女人之間的關係。因為公司的業務,他到橫店出差,晚上開著一輛高級跑車誤入紅燈區,由於迷失了方向,他向一名年輕漂亮的妓女齊薇問路。齊薇的活潑美麗吸引了他,他把齊薇帶到了酒店,度過了美好的一夜。

  因為方伯倫正在談一筆企業收購案,他的律師楊學希望他能擁有一名女伴陪他出席接下來的活動,於是方伯倫決定花兩萬雇傭齊薇一周,作為出席活動的女伴,齊薇接受了這筆交易。

  在兩人相處的這一個禮拜裏,齊薇從外表到內心進行了一次大換血。她在酒店經理的幫助下,穿上了晚禮服,學會了就餐的基本禮儀;她陪同方伯倫出席了大大小小的宴會,也認識了很多體麵人;她迥然不同於上流社會的真性情和獨特的個人魅力也讓方伯倫的生活方式逐漸改變,甚至影響到了方伯倫的商業決策方向。兩人漸漸相愛,再也無法離開對方。

  七天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方伯倫已經離不開齊薇,他決定留下齊薇。他給齊薇買了豪宅,買了豪車,唯獨無法與齊薇結婚。麵對方伯倫的決定,齊薇選擇了離開。

  經過一周的生活,齊薇終於找回了自己的人格,她決定去上學,開始新的生活,但是正當她準備離開時,方伯倫的汽車停到了門外。他牙咬鑽戒,手持鮮花,克服了自己的恐高症,勇敢地爬上了高樓,像一個騎士般拯救了齊薇。

  和《電鋸驚魂》的創意滿滿不同,這個故事基本沒什麼令人眼前一新的創意——和茶花女有點相似的愛情,王子灰姑娘的角色搭檔,還有順暢的故事,如何把這樣一個故事拍好,更考驗導演的能力,而杜安會選擇這樣一個故事,則是因為曾經夢到過的這個故事似乎就是他和束玉的故事:他一手導演了《電鋸驚魂》的奇跡,將束玉從降職、甚至可能被排擠出瑞星的泥潭中拯救了出來,正如故事中的方伯倫將齊薇從站街女的生活中拯救了出來;而當他跌落穀底時,是束玉將他從心理障礙中拯救出來,也正如故事中齊薇用自己自尊自信自愛的獨特人格魅力將方伯倫從戀愛困難的心理障礙中拯救出來——是的,故事的結尾表象上是方伯倫像個騎士般拯救了齊薇,但實際上卻是齊薇拯救了方伯倫,讓方伯倫有勇氣愛下去,將他從原本糟糕的感情生活中拯救了出來。

  所以他準備拍這樣一個故事,不過首先,他需要一個女主角。

  杜安停下了筆,這麼想著。

  因為隻需要把自己做過的那些夢中的畫麵轉換成文字表達出來,所以他寫劇本的速度從來都很快。上次《電鋸驚魂》寫了三個小時,這次……杜安抬頭看了下牆上的鍾,淩晨兩點半。

  這次是四個半小時——沒辦法,原子筆芯沒有筆殼,隻能用手捏著寫,很難受,自然就寫不快。

  女主角,女主角……

  這部影片當中女主角齊薇戲份最多,將會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主角,她的人選直接關係到整部影片的成敗,可以說成敗與否,就看女主角了。所以別的角色或許可以隨意一點,但是女主角卻是半點隨意不得。

  杜安手執著原子筆芯在桌上頓了一下,再頓了一下,腦子裏閃過了一個女人優雅地走在紅毯上的模樣。

  鞏利。

  無論是樣貌、氣質還是演技,鞏利都很符合杜安心中齊薇的形象——除了年齡。

  鞏利今年好像已經三十多快四十了,讓這個年紀的女明星來演一名“年輕”漂亮的姑娘……

  或許可以通過化妝來彌補?杜安這麼想著,但是旋即想到了什麼,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好像想太多了——鞏利可以說是現階段中國最大牌的女演員了,就算能夠化妝來彌補年齡上的缺點,但是人家會願意屈尊來他的劇組嗎?就算鞏利真的腦子抽筋了肯來,她的片酬杜安也付不起。

  束玉都說了,總共才能給他七百萬,而鞏利一個人的片酬就不止這些了。

  那不然周訊?

  杜安馬上又搖了搖頭:這女演員年齡倒不是問題,演技也不錯,但是她成不了齊薇——周訊就像個精靈,而齊薇……杜安自己也說不出來,他隻知道周訊演不了齊薇,就算演出來了那也是周訊的齊薇,而不是他想要的齊薇。

  更何況,周訊現在已經是一線女明星了,片酬雖然沒到鞏利的水平,但也是八位數級別的,他根本請不動。

  這麼一想,好像就隻能明天去演員工會淘金,看看有沒有片酬低水平不錯形象又符合的了。

  杜安這麼想著。

  寫了半天他也終於有些困了,於是放下了原子筆芯,先走過去把燈關了,然後把褲子一脫雙腿縮進了被子裏,重新把自己包得跟個蠶蛹一樣蜷在了沙發上,閉上眼,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大早,杜安是被窗外射進來的強烈陽光刺醒的。

  伸出手去擋住陽光,勉強睜開迷蒙的雙眼,他看到束玉已經起來了,小西裝鉛筆褲的打扮,看樣子正準備上班去。

  此刻束玉正站在桌邊,手裏拿著一個本子,杜安揉了揉眼睛看過去,發現她手裏的正是自己昨天拿來寫劇本的筆記本。

  “你要拍的是這個?”

  發現杜安醒了,束玉於是看了過來,眼神有些古怪。

  她舉起筆記本,手指著封麵上的五個字,“色?情片?”

  隻見筆記本的封麵上赫然寫著五個字:

  風月俏佳人。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11 PM

第三十五節:回家

  “這不是色情片。”

  束玉大致瀏覽了一番劇本後才相信了杜安的話,這確實不是一部色?情片。與這個令人浮想聯翩的名字相對應的,是一個單純美好的愛情故事。

  “我覺得應該換一個名字。”

  束玉發表著自己的意見。

  杜安掀開被子,被窩外的冷空氣讓他身子一顫。他抓過旁邊的桌子上的毛衣迅速往身上一套,這才暖和一點,然後把外套穿上,問道:“換什麼名字?”

  束玉說:“麻雀變鳳凰,簡單明了。”

  杜安翻了個白眼,“你怎麼不叫橫店愛情故事呢。”對於束玉的審美觀他實在無力吐槽。

  “對了,今晚我就不住你這了。”

  在沙發上蜷了一夜實在讓他受夠了。

  “你有地方去?”

  “沈阿姨說會給我留著屋子的,我去看看,要是還留著就住那。”

  穿好衣服洗漱一番後,杜安拉著旅行箱和束玉一起出門,又問出了昨天晚上的問題。

  “你車呢?”他可是記得那天束玉是開著車去他姐姐家找他的。

  冬天清晨的老街被金黃色的陽光覆蓋著,街上行人稀少,全裹得嚴嚴實實的,走路都哈著白氣,街邊種著法國梧桐,枝葉寥落,一米以下的部分全刷上了白漆。左前方幾步處是一家早點鋪,門前生著爐子,上麵放了口油鍋炸油條,鍋上有半邊鐵架,上麵放著炸好的油條;爐子左邊是一張桌子,桌子上擺放著高高的籠屜,最上麵用白布蓋著,在低溫下白布上白氣蒸騰。

  “這裏沒地方停,放公司了,誰要用誰用,算是公司的公車吧。”

  束玉說著,緊走兩步來到早點鋪前,“兩個青菜包,一包豆漿,”說完頭也不回地問道:“你要什麼?”

  “兩個肉包,一個豆漿。”

  滿麵笑容的胖老板一手抓住第二層籠屜的耳朵,溫柔有力地往上一抬,空出一個口子,另外一隻手已經套上了塑料袋,嫻熟地伸進去一抓一撈一拉,籠屜重新放下,兩個包子就拿了出來。他如法炮製又拿出兩個肉包,遞給束玉,再從溫水盆裏抓出兩包豆漿,用桌子上的抹布隨便擦了下,遞過來,收錢,找錢,又去招待下一位顧客。

  兩人邊走邊吃,等走到街口的時候,包子都已經吃完,豆漿也正好喝完,杜安拿過束玉的塑料袋和幹癟的豆漿袋,和自己的卷成一團,扔到街口的垃圾箱裏。

  “我先去公司了,你那邊安頓好了之後先去一趟演員工會吧。再過一個多月都過年了,趁著年前趕緊把演員定下來,不然到時候都回家過年了麵試都不好做。”

  束玉頓了一下,補充道:“出多少片酬你自己看著辦,省著點花,反正七百萬花完電影還沒拍成的話我們一起完蛋。”

  杜安點點頭,算是應承了下來,然後兩人就分手了,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拖著行李箱走到公交站台,等來97路,上去,到許家巷站下來,又沿著東吳南路走到許家巷巷口,沿途沒有一個人向他打招呼,隻有零星幾個覺得他麵熟的投過來疑惑的眼光,想了一下沒能想起來這個人是誰,於是繼續匆匆路過。

  或許這些普通的行人還記得一個多月前的假證事件,還記得“杜安”,但是記得他的臉的沒幾個了,這讓杜安心裏輕鬆了些。

  在巷子裏繞行、穿梭,最終來到熟悉的門前,敲了敲門。

  “誰呀?”

  門開了,站在後麵的是宋甄。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衣,款式有些老氣,版型也不好,很臃腫,下身是一條花棉褲,再下麵是一雙咖啡色的棉拖。

  當宋甄看到自己的時候,杜安看到她的瞳孔睜大,馬上又縮小、恢複正常。

  “進來吧。”

  宋甄讓開房門,很平常地轉身走回去到沙發上坐下,看向電視。

  杜安看了一眼電視,是南揚3套,大清早地就在重播《還珠格格》。

  他拖著旅行箱進來,關上了門,看了眼廚房,裏麵沒有人。

  “沈阿姨呢?”

  “買菜去了。”

  杜安拉著旅行箱站在那,突然覺得有些尷尬:他屋子都退了,這下突然跑過來算個什麼事呢?這麼一想更加尷尬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先把東西放進屋子裏吧,”

  宋甄看著電視,說了一句。頓了一下,她又說:“那屋子還一直給你留著呢,我媽說要是你年前還不來的話就不給你留了。”自始至終一雙眼睛都牢牢地盯在電視上,沒向杜安瞥上一眼。

  杜安這才舒了一口氣,拉著行李箱過去自己的房間門口,正要拉開房門宋甄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那群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好,大街上那麼多買假證做假證的也不見他們去揭發,而且就是買個假證算什麼詐騙?最多判個行政處罰,一群法盲。”

  這是在跟我講話?

  杜安回頭看了一眼,宋甄還是在看電視,眼睛完全釘在了電視上。

  聽宋甄的話語,似乎還因為他的事情向專業人士諮詢過,這讓他心中一暖。

  “謝謝。”

  接著拉開房門進去了,沒有向宋甄解釋這其中的複雜情形。

  屋子裏的擺設和他當初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鋼絲床,小桌,凳子,半身鏡。應該是沈阿姨經常打掃的緣故,屋內很幹淨,看不到灰塵,凳子似乎也修過,墩在那筆直的,不像以前那樣上半截往左斜。

  杜安拉著行李箱走去牆角放下,在這屋子裏呆了沒多一會兒就出去了,想要去演員工會,卻在經過電視機前改變了方向,拐到沙發上坐了下來。

  還是先等沈阿姨買菜回來了跟她打聲招呼再出去吧。

  杜安這麼想著,發現沙發前的茶幾上多了兩杯白開水,還掛著熱氣,明顯是剛倒的。

  他稍側過臉看了一眼宋甄。

  宋甄在他坐下來的時候往旁邊挪了挪,現在正在專心地看電視。

  一時之間屋內寂靜下來,隻有電視上小燕子在喊著“你無情你殘酷你無理取鬧”,五阿哥對喊“難道你就不無情你就不殘酷你就不無理取鬧”,小燕子再喊“我哪裏無情哪裏殘酷哪裏無理取鬧”,五阿哥回應“你哪裏不無情哪裏不殘酷哪裏不無理取鬧”……

  宋甄目不斜視,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樣,杜安卻聽得實在蛋疼,隻好沒話找話,“那個……你今天不上學?”

  “今天禮拜天。”

  宋甄雙腿豎在身前,抱著雙腿,這麼回答,一個字都不高興多說。

  杜安點點頭,一時之間找不出別的話來了,隻好重新看向電視。

  電視上小燕子還在喊“我就算再怎麼無情再怎麼殘酷再怎麼無理取鬧,也不會比你更無情更殘酷更無理取鬧”……

  趙微怎麼樣?

  杜安的心思不知不覺間又轉到了選角上,但馬上他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趙微的片酬可不會比周迅的低,而且趙微被這部電視劇限製得太牢了,成也還珠,敗也還珠,真讓趙微去演齊薇,觀眾分分鍾出戲。

  “你回來是來拍電影的?”

  他的思緒被一個清脆的聲音拉了回來。

  杜安看了一眼宋甄,發現她還是專心地看著電視——他實在不知道宋甄這說話不看人的習慣是什麼時候培養出來的,她以前好像不這樣啊?卻還是回道:“是的。”

  “恐怖片?”

  “愛情喜劇。”

  “叫什麼名字?”

  “風月俏佳人。”

  “色?情片?”

  “愛情喜劇……”

  “什麼時候上映?”

  “還不知道。”

  “誰來演?”

  “正在選演員。”

  ……

  兩人你問我答,給杜安的感覺就像是正在被警察審問一樣,汗都快出來了。

  還好大門處響起了鑰匙開門的聲音,然後沈慧芳推門進來,救了他一命。

  “沈阿姨!”

  杜安激動地站了起來。

  沈慧芳見到他,先是一怔,隨即溫和地笑著,“回來了啊。”

  好不容易從被審問的狀態中脫身出來,杜安是再也不敢坐在宋甄旁邊了,趕緊向著沈慧芳迎上去。

  兩人寒暄了幾句後又把租房的事重新商定了下來,杜安謝絕了沈慧芳留他一起吃午飯的邀請,迫不及待地就出門了。

  先坐公交去了演員工會,把自己對於女演員的要求說了一下,又把片酬定在了十萬到一百萬之間,具體詳談,最後把束玉今天留給他的公司地址告訴了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做好登記之後承諾會在兩天之內篩選出符合要求的女演員,並通知到位,隻是她們到時候去不去就兩說了。

  “……你也知道你現在的情況的,杜導,說實話,現在那些個符合你要求的,基本都不太想和你扯上關係,所以你最好做好最壞的打算吧。”

  工作人員是這麼說的。

  杜安想了想,還真是:他現在名聲這麼臭,那人要混得有多慘才會願意往他這攤子上跳?

  “那就……十萬到三百萬吧,另外,你到時候再把符合條件的女演員的資料也給我送過來。”

  有錢能使鬼推磨,要是這樣都還推不動,那就隻能自己主動出擊了。

  工作人員咂了咂嘴,不置可否。

  從演員工會出來,杜安打算先去束玉的公司,一輛車開來,在他麵前緩緩停下。

  車窗搖下,是束玉。

  “上車。”

  坐到副駕駛上,係好安全帶,車子重新發動。

  “你怎麼還過來接我了?”

  “剛拜訪完一家發行公司,正好路過。”

  杜安怔了一下,“我們公司沒有發行能力?”

  他下意識裏已經把自己完全綁在了束玉這條船上。

  束玉盯好了前方路況,目不斜視,“隨便注冊個影視公司就能有發行能力了還要那麼多發行公司幹嘛?”

  杜安也不太懂這一塊,隻好附和地點了點頭,又問了一句:“電影都還沒拍呢就開始聯係發行幹嗎?”

  束玉不說話,然後杜安就秒懂了。

  是啊,他現在一是名聲臭,二是假證事件得罪了中戲,娛樂圈又是個關係千絲萬縷的地方,所以現在有沒有公司肯發行他的電影都兩說呢,這電影要是真拍出來了卻沒有人願意發行那不就歇菜了嗎?——事實好像也確實如此,從束玉現在的表現來看,剛才拜訪的那家發行公司應該是聽到了他的名字後不願意發行。

  他總覺得對於自己現在要拍的這部電影來說,找到一個合格的女演員是最大的難點,現在才發現能不能找到一家願意發行的公司原來才是真正的難點。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12 PM

第三十六節:十億

  “你找過幾家了?”

  “今天上午跑了三家。”

  接連三家都不願意發行,看來他們這部電影還真是舉步維艱呢……

  聽到這個數字後,杜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把你手機借我用一下。”

  束玉是個非常合格的女司機,手完全沒有離開方向盤,隻是說:“我西裝口袋裏,自己拿。”

  杜安摸了摸鼻子,有點懷疑束玉是不是沒有把自己當男人:哪裏有女人會對一個男人說“自己拿”這種話的,這不是鼓勵對方占自己便宜嗎?

  還好杜安很規矩,規規矩矩地把手從束玉西裝口袋裏摸進去,拿出了手機,然後又從自己的外套內襯口袋裏摸出一個半巴掌大小的黑色電話簿,翻開,在上麵找到一個電話後,用束玉的手機撥通了這個號碼,右手拿著手機放到耳邊,手肘撐著車窗窗沿,望著窗外。

  道路兩旁的防護欄往後疾馳,非機動車道上騎著自行車的路人也一眨眼就消失在了窗戶裏,下一刻出現在了後視鏡裏。

  電話也通了。

  “喂,齊總,是我,杜安……嗯,我回來了……你現在在哪呢?……今天有空嗎,有點事我想找你談談……好,那我下午就過去。”

  杜安講完電話後,把手機又重新塞回了束玉西裝口袋裏。

  束玉看著前方的路麵,問道:“誰?”

  “齊晟。”

  杜安說道:“他們公司有發行能力,我看看能不能從他那邊走通。今天我們得飛一趟北金了,你找人買一下機票吧。”

  束玉想起來了:小馬影視的齊晟,當初在尚海看過他們露天放映的《電鋸驚魂》,也是因為齊晟的關係才促使《電鋸驚魂》最終能夠順利上映,才有了後麵一係列的事情。

  束玉隨口問道:“你怎麼有他電話的,他後來還和你聯係過?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多月前。”

  一個多月前……

  那時候正是假證事件炒得最火的時候。

  束玉突然抿緊了嘴,開車到現在頭一次眼睛離開了前方的路況,狠狠地瞥了杜安一眼,牙齒縫裏蹦出三個字。

  “王八蛋。”

  小馬影視,齊晟,假證事件,杜安……

  她就知道這王八蛋當時是有辦法的!

  ……

  小馬影視的總部在首都北金。

  從南揚坐下午的飛機趕到北金後已經是晚上了,兩人在路上隨便找了點東西吃吃,又聯係了一下齊晟,就打車去了齊晟家裏。

  齊晟家在東城的陽光都市,對麵就工體,地理位置可謂得天獨厚。杜安路上順嘴問了一下司機這裏的房價,一萬出頭的均價讓他嚇得直咧嘴——南揚是省會,經濟水平也挺高,但現在房價也才三千多,這北金直接就三倍不止了啊。

  同時杜安也領略到了北金的哥的能侃。

  “……您還別嫌貴,怎麼說咱這也是天子腳下,貴有貴的道理,就這價,要我說還得漲!不翻個三四倍都對不起這地兒!這地界多好呀,走兩步都快到紫禁城了……哎我說,您二位是打哪兒來的?這來咱北金是出差還是旅遊吶?”司機師傅說得唾沫橫飛,杜安就問了一句,這的哥恨不得就回十七八句,時不時還從中央後視鏡裏瞥一眼後邊坐著的束玉。

  杜安看著窗外,看著看闊的路麵,一座比一座高仿佛在比賽似的高樓,臉色有些惆悵,“南揚來的。”

  他是個有點內向的人,麵對北金的哥的熱情實在應付不來,不由後悔自己剛才沒事幹嘛要問那麼一句,同時也有點羨慕束玉的聰明——她早就閉上了眼睛,假裝在睡覺。

  這的哥的嘴一張完全就停不下來了。

  “南揚啊……”

  的哥拉長了語調,轉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突地一頓,“前幾年去過,中山陵,紫金山什麼的都爬過,不錯,不錯。”說著不錯,但是臉上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對了,南揚現在房價多少啦?……”

  好不容易到了地兒,杜安付了車費後趕緊把假寐的束玉拉下了車。

  北金的哥太能侃,這一路過來他腦子都快被侃暈了,直到坐在了齊晟家的沙發上,杜安的耳邊都還好像有幾百隻鴨子在嘎嘎叫著。

  “招待不周,家裏隻有茶,湊合一下吧。”

  齊晟端出了三杯果茶,放在茶幾上後就坐在了兩人對麵,笑望著杜安,又加了一句:“評價就不用說了,反正我這手藝也就這樣。”

  這個光頭瘦竹竿顯然還有些記恨那次在尚海被杜安一套組合拳打懵了的事情。

  杜安端起果茶輕啜了一口,打量著四周的環境:房間整體以黑白色為主,典雅大方;客廳很寬敞,四五十平方的樣子,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幾張沙發和茶幾,四角上放著盆栽,靠牆掛著一台42吋的液晶電視。

  杜安又端起果茶啜了一口,神態平靜,舔了下嘴唇,似乎是在回味果茶的滋味。

  坐在他對麵的齊晟頓時如臨大敵,整個人緊繃起來,目光鷹隼般緊緊射了過來——他可是清楚地記得,那次在尚海的時候,杜安的神態動作和現在一模一樣,然後這家夥就硬是把一部製作成本二十萬的電影忽悠到兩百二十萬賣給他——最悲催的是自己還沒能買下來!

  每次一想到這件事,齊晟就恨不得從這裏打開窗戶跳下去——五百萬,僅僅隻要付出五百萬,一部利潤在一億多的電影就歸他們小馬影視了啊!更別提這部電影每年的續集利潤更是一個無比牢固的穩定增長點,他卻僅僅因為五百萬拒絕了!

  要不是他和李銘、鍾莉芳是密不可分的鐵三角,在董事局上他們三人掌握絕對話語權的話,他現在早就因為這件事下台了。

  但是齊晟的精神緊繃並沒能給他帶來什麼心理上的優勢,杜安的第一句話就把他再一次砸懵了。

  “我有一部電影需要發行,全球票房不會低於10億。”

  !

  齊晟瞳孔驟然擴大,束玉手一抖,杯子差點從手裏滑下來。

  “咳咳!……”

  可能是被口水嗆到了,齊晟咳個不停,老半天才平息下來。

  真是防不勝防啊。

  杜安笑了一下,“齊總,你總這麼繃著累不累啊?我看著都難受,現在輕鬆了吧。”

  齊晟苦笑著搖頭:放鬆個屁!

  要是杜安接下來繼續說出各種理由來說服他,讓他相信杜安要做的電影能有10億票房,他絕對會當杜安在放屁,偏偏杜安這麼猛烈的一拳打過來之後又突然偃旗息鼓,反而讓他的心被騷動了起來。

  萬一真能有10億呢?

  齊晟這麼想著。

  人總是貪心的,忍不住會去想一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比方說買彩票——福彩每期的巨大購買金額都說明了人有多貪心,更說明了貪婪衝腦時人類有多智障。

  現在去相信杜安的新電影票房能有10億,就好像在買彩票。唯一比買彩票靠譜點的,大概就是杜安有過以20萬成本製造將近5億票房的奇跡先例。

  誰說他就不能再次複製這個奇跡了呢?

  齊晟多麼希望杜安現在多說點什麼,多給他點信心,偏偏杜安什麼都不說了,隻是跟他敘舊:“齊總,對於你曾經在那個時候伸出援手,我雖然沒有接受,但一直是很感激的,這次來也主要是表達一下謝意。不過呢,你看,俗話說得好,大恩不言謝,所以這次我也就沒買什麼東西……”

  齊晟心不在焉地跟杜安你來我往地鬼扯著,束玉在旁邊聽了半晌,別的沒聽出來,倒是把他們在一個多月前的那件事聽了個大概出來。

  原來在假證事件剛爆發的時候,齊晟就帶著律師特地來南揚找了杜安。

  當時根據律師的判斷,假證事件的關鍵點在兩個方麵:一,是瑞星影視方麵是不是因為杜安“中戲導演係畢業生”的身份從而同意對他投資,二,就是這份投資的性質。

  根據《刑法》條文,詐騙罪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用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務的行為,屬於結果犯。如果瑞星影視咬定了他們是被杜安“中戲導演係畢業生”誤導才同意對他進行投資的,這投資的二十萬也確實到了杜安手上,那麼杜安就坐實了詐騙罪了,除非這份投資的性質有問題——這也是齊晟打算做文章的地方。

  齊晟帶來的那名律師看過杜安當初和瑞星影視簽訂的合同後,建議杜安一口咬定這份投資是瑞星影視的自有資本,他杜安隻不過是一個打工的,那樣的話,他頂多撈個偽裝企事業單位印章罪,最多也就判個3年,按慣例也就1年,若是再加把力,打成“買假證”的話,那就更輕了,說不定撈個行政處罰就結束了。

  那律師當時很興奮——中國影視圈發展得又快又火爆,就因為太快了,所以很多法律保障都沒跟上,就比如說現在瑞星的這份二十萬投資的資本性質鑒定。現在這個官司牽動了全國的眼球,若是能把這個官司打下來,那麼必將推動影視圈的法律完善化,他也將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更能一躍成為全國知名的大律師。

  可惜杜安拒絕了他們,而采取了走第一條路的辦法。

  “……秦剛後來還一直跟我抱怨,說你害得他失去了成為大律師的機會。”

  齊晟心不在焉地說著,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束玉也是現在才知道原來這裏麵還有這麼複雜曲折的一幕。

  杜安擺了擺手,“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談了。好了,今天就到這吧,齊總你也要休息了,我們就告辭了。”

  這就走了?

  束玉有些不明白:除了吹了個10億票房的牛之外,發行的事情不是根本一點都沒談呢嗎?

  但是杜安一把站了起來,左臂還彎成一個半圈,手掌撐在腰間。

  趕緊走,不要說話,臉上不要出現異樣。

  束玉秒懂了這個肢體語言,於是她配合地將手挽了過去,兩人像是一對小情侶一樣向外走去。

  “慢走啊。”

  齊晟把他們送到門外,皮笑肉不笑地和他們揮了揮手。

  正當杜安兩人邁開步子,準備離開的時候,齊晟突然說了一句話:“我們公司發行部門的副經理呂方何這個月好像打算辭職了。”

  然後又自言自語嘀咕著:“那些影院老板隻看錢不講良心,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誰的麵子都不給,這中國影院是要好好整治一下了。”

  說完,就關上了門。

  成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12 PM

第三十七節:試鏡

  走在路上,束玉還有點不敢置信:“這就成了?”

  杜安點頭,“嗯。”

  這地段確實好,旁邊就工體,夜店也多,大晚上走在路上不時有杜安不識得牌子的車駛過,奇形怪狀的不少,現代感十足,看模樣就比束玉開的那車好多了,想必價格也不便宜。

  唯一不好的就是北金這地方天太冷了。

  剛才來的時候下了飛機直接打車過來,下了車又上了樓,樓裏有暖氣,根本不覺得異樣,現在才發現溫度是不會說謊的,沒有暖氣覆蓋的戶外,北金確實比南揚冷,兩個人即使有所準備故意多穿了點衣服還是凍得簌簌發抖,恨不得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杜安瞥了一眼旁邊的束玉,即使他感覺自己鼻涕都快被凍出來了,還是決定放棄了這個想法。

  路過的行人看到這兩個穿著“單薄”的家夥,都以一種看二傻子的目光瞧過來,這讓本來想吹吹冷風玩玩情懷的束玉也有些受不住了,麵無表情地揮手攔了一輛出租,上了車才終於暖和起來。

  “附近找個快捷酒店。”

  束玉對司機師傅說了這麼一句後,又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怎麼知道找他就能成的?”

  杜安說:“當初在那種情況下別人都恨不得離我八百米那麼遠,他卻偏偏敢來找我,還要攪事,可見這個人膽子極大,所以就來碰碰運氣咯。不過這個人膽子大是大,倒也聰明,他這麼做即能得利,又不會和我們攪和到一起去,兩頭討好,至於具體事情怎麼做你跟他的人商量去吧,我就不管了。”

  束玉點點頭,開始思量起接下來的運作計劃,也不說話了。

  在北金住了一夜後,兩人第二天又飛回了南揚,等了兩天,演員工會安排的試鏡時間終於到了。

  束玉的公司在建設大廈,租了三樓的半層,地方不大,卻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就連還沒個影子的發行部都已經騰出了辦公區域,可以看出這個女人野心不小,也是這個時候杜安才知道束玉這家公司的名字,特大氣——夢工廠。

  試鏡的地點就在臨時挪出來的會議室裏。

  一張長桌,桌子後坐了三個人,分別是杜安,束玉,還有演員工會派來的一名叫王國頂的工作人員,旁邊架了個攝像機。杜安和束玉是今天的主考官,王國頂則是演員工會派來監督試鏡流程,以防發生劣性事件,保障演員權益的。

  除了三人外,還有兩個公司裏的員工臨時被抓了壯丁,一個在門口負責喊號,一個在裏麵協助,也就是打雜跑腿,有可能還要臨時客串一下陪演。

  王國頂給他拿來了四份資料,他和束玉一人兩份。兩份資料中,一份是今天確定能來參加試鏡的女演員的資料名單,薄薄的一疊,一份是演員工會登記在冊的所有符合杜安要求的女演員的資料名單,厚厚的一摞,杜安拿手指比了下,都差不多快有一個指節那麼高了。

  杜安就看看這一摞,再看看那一疊,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表情。

  看到杜安的動作,王國頂嘿嘿笑了下,“杜導,小張不是早就提醒過你不要報太大期望了嗎?能有這麼多符合條件的肯來已經算不錯了。”

  都說同行是冤家,但是娛樂圈內部的這些個小圈子裏,在之前的事件中炮轟杜安最凶的反而是演員圈——那些個中戲北電出身的演員們一個個差不多都跳了出來,“強烈指責”,“嚴正抗議”,在這些大哥大大姐大的帶頭下,本來跟這事沒什麼關係的小演員和野路子也都紛紛跟上,趁機刷個臉博個版麵。

  現在雖然事情已經漸漸平息,但是在這些明星演員們心中,杜安無疑已經被劃入了黑名單,娛樂圈論“資”排輩的風氣又重,眼下這些個女演員敢頂著以後被穿小鞋的風險來參加試鏡,也是夠拚的,杜安想通之後不禁甚是感動,恨不得淚流滿麵以表達自己的欣慰之情。

  “咳咳,”

  杜安假咳了一聲,從那一小疊試鏡名單上拿過第一張,示意門邊的那名工作人員喊號。

  “一號!”

  沒一會兒,一個姑娘就走了進來。

  陳彤,安惠省人,25歲,身高168厘米,體重49公斤……

  杜安大致瀏覽了一下資料,抬頭看向這姑娘,眼睛一亮:這陳彤長得還真不錯,搗鼓一下應該挺適合齊薇的角色的,外形上可以給到90分。

  “導演好,各位考官好,我是陳彤,畢業於秦宜藝術表演學院,曾經在……”

  陳彤喋喋不休地自我介紹著,聲音也很好聽,而且聽得出來有練過,對白功力不會差。

  杜安到現在都還挺滿意的,又有些納悶:這姑娘外形念白都不錯,怎麼看資料上卻隻在一些小製作的電視劇裏演個小配呢?尤其是都這年紀了。

  杜安一邊想著一邊在陳彤的資料單上寫了兩個90,然後打斷了陳彤的話,說:“好,我現在需要你表演一下。嗯,假設你現在深愛的男人說要包養你,車子,別墅……他會給你想要的一切,就是不能和你結婚,你會怎麼做?”

  陳彤想了一會兒,問道:“導演,能給我找個人搭下戲嗎?”

  杜安就讓屋裏那打雜的工作人員過去給她陪練,自己去打開了攝像機。

  調度好兩人的站位後,杜安就喊了一聲“走著”——他對於這句開拍詞有著固執的堅持,不這麼喊心裏不舒服,似乎如果不這麼喊的話,他那突如其來的詭異導演才能就會被老天爺全部奪回去。

  但是果不其然,陳彤瞬間笑場了。

  “哈哈……導演,哈哈,不好意思,重來一次。”

  陳彤也知道當麵取笑導演是不好的行為,很容易給自己減分,但是這句“走著”實在太突然了,她完全扛不住。即使是現在,她也在使勁地憋著,臉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的。

  杜安無奈,隻好對束玉說:“你來喊吧。”

  束玉點點頭,接過了杜安的任務,等到陳彤終於冷靜下來,喊了一聲“開始”。

  陳彤先是深吸了一口氣,突地作出了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凜然模樣,對著麵前那工作人員大聲道:“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

  見到此幕,杜安牙齒就是一酸。

  然後就見陳彤更加激動地表演著。

  “我是因為愛你才和你在一起,而不是因為你的車子,你的房子,你的錢!”念到這裏,陳彤的手還下意識地揮了一下。

  杜安的牙齒更酸了。

  耐著性子看完陳彤的表演,他這才關了機器,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他算是明白這姑娘條件不錯卻為什麼這個年紀還在演不知名的小配角了。

  “導演,我演得怎麼樣?”

  陳彤滿懷期望地追問著。

  “不錯不錯,勇……這個,天賦可嘉,”杜安鼓勵了一句,差點說漏了嘴。接著又說道:“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具體的麵試結果我們會打電話通知你的。”

  把陳彤應付出去後,杜安看了眼旁邊的束玉,發現她的資料上幹幹淨淨的,一點記號都沒有,顯然是抱著打醬油的心態來的。

  接下來的幾個女演員也都是差不多的情況,要不外貌很好,要不形體出色,卻都敗在了演技上,這也讓他明白了娛樂圈從來都不缺美女,缺的是那種有演技有特色的美女,所以好演員才會那麼少。

  麵試了十幾個之後,杜安拿過資料的手突然頓了一下。

  這個有意思啊……

  章靜初,湖建省人,23歲,身高165厘米,體重47公斤,中戲97級導演係大專班畢業……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14 PM

第三十八節:選擇

  文靜,賢淑,這是章靜初給杜安的第一印象。

  她乖乖地坐在那裏,就像個話不多的鄰家女孩,每個人生命中的少年階段似乎都遇見過這樣一個女孩,然後隨著我們的成長她們逐漸消失不見,直到再也聽不到她們的消息。

  這種感覺,似乎是叫初戀——初次暗戀。

  杜安手指無意識地在桌子上敲了兩下,道:“站起來一下好嘛?章靜初小姐。”

  她依照杜安的話站了起來,接著又依言分別展示了一下左側麵和右側麵,最後杜安說:“給我一個笑容。”

  於是她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眉毛彎彎,露出潔白的牙齒,像是一縷陽光,溫暖照人,和剛才文靜時候那如秋日般涼爽的氣質迥然相異,形成鮮明的反差,張力十足。

  “非常好。”

  杜安難得誇讚了一下。

  到目前為止,章靜初不管是形體、外貌還是氣質,都非常符合他的要求,尤其是當她笑起來時的活潑和不笑時候的文靜之間所形成的那股張力,更令他非常滿意,也愈加期待如果她演齊薇這樣一個充滿了人格魅力的妓女的話,會有怎樣出彩的效果。

  但是到底能不能行,還是要看她的演技的。

  “好,接下來你表演一下,情景是這樣的:假設你深愛的男人對你說要包養你,他可以給你車子,房子,鑽石項鏈等等等等,但就是無法跟你結婚,你會怎麼辦?給出你的想法。”

  擔當陪練的工作人員已經自覺地走了上去。

  章靜初思索了一會兒,又醞釀了一下情緒,比了個OK的手勢。

  “開始。”束玉照例代替杜安喊出了開拍詞。

  杜安安靜地看著。

  章靜初束玉喊了“開始”後沒有像之前那些姑娘們那樣反應激烈——她幾乎沒有動,隻是看了麵前的工作人員一眼,眼睛裏似乎有話要說,卻沒說,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苦澀的笑容。

  杜安看到這裏,眼睛一亮。

  非常好!雖然表演上還稍顯稚嫩,但她是真正揣摩了自己給出的這個角色並代入了進去,把那種想要拒絕卻因為這是她深愛的男人而又舍不得放手的糾結體現了出來,這才是他想要的。至於之前的那些姑娘們,根本就是把對麵的工作人員當階級敵人了,哪裏有一絲“對方是自己深愛的男人”的感覺?

  對麵的工作人員這時候傻傻地看著章靜初,章靜初不說話他也不說話,於是兩個人僵在了那裏。

  “停。”

  杜安也看出來這工作人員不是個合格的搭戲者了,把他喊了下來,想了一下後自己走了上去,站到了章靜初麵前。

  “現在我來和你搭戲,我們再來一遍。”

  束玉喊了“開始”後,章靜初重複了剛才的表演,杜安適時跟上一句“怎麼了?”

  他很自然地就進入了所需要的狀態,麵帶笑容,眼神溫和而又寵溺,卻隱藏著一絲不安,並且這絲不安轉化到了動作上,伸出手去想要拉住章靜初的手,像是在擔心她會就此跑掉。

  章靜初沒有躲開,順利被他抓住了手。

  事實上,章靜初是被杜安的演技嚇到了,甚至產生了一種“這導演不會是早就喜歡上自己了吧?”這種感覺,所以沒能反應過來。直到杜安已經抓住了她的手,她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在幹什麼。

  她甩開杜安的手,快速退後了一步,搖頭,輕聲道:“這不是我想要的。”

  慌了點,表情也沒處理好,沒有剛才的表演那麼從容,看得出來這演員想法是有的,但臨場反應可能就不是那麼好了,不過總體上還算能接受吧,反正真正拍的時候多的是時間給她去熟悉角色,也不需要多強的臨場反應。

  杜安這麼想著,臉上卻是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他臉上的笑容慢慢褪下,眼中的不安更盛,右腳動了一下想要上前緊逼,卻又怕自己逼得太緊反而起到反效果,於是右腳還沒離地就又重新放下,努力勉強自己笑著問:“那你想要什麼?”

  “我……”

  章靜初一方麵沒想到杜安還會這麼窮追不舍,另一方麵杜安的眼睛看著她,裏麵蘊含的深情寵溺把她的腦子燒成一片空白,心跳都加快了,一時之間想不出詞來。

  隨機應變的能力需要再加強一下,總體合格。

  杜安心裏作出了評價,表情恢複成平靜,笑著表揚道:“做得很好。”接著就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章靜初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捋了捋頭發,加快的心跳也慢慢平複下來。

  “章小姐,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女主角應該就是你了。”

  杜安低著頭,一邊繼續瀏覽章靜初的資料一邊說道。

  他這麼早就給出明確的信號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現在他杜安成了一團爛泥,有水平的不願意往裏麵跳,看在錢的麵子上願意往裏麵跳的又都是沒什麼水平的花瓶,好不容易找到個雙方都互相滿意的那還不趕緊抓牢了,不然下一個這樣的都不知道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同時,今天的試鏡也說明了中戲和北電成為娛樂圈的兩座大山不是沒有道理的,光看這章靜初就知道了——一個導演係大專班畢業的,都比別的影視學院表演專業的學生還要強,那些中戲北電表演係的專科生們的能力自然也可想而知了,難怪頂尖的大明星都是中戲北電係的。

  隻不過章靜初這麼一個導演係畢業的怎麼就來當演員了呢?

  又看了下去,杜安才明白了原委:原來這章靜初憑著中戲導演係的名頭,雖然是大專班,卻也找到了人投資,拍了部《我的前女友》,之後的導演相關資料就沒了,接下來就是兩個電視劇小配的資料,想來是電影拍砸了,意識到自己不適合幹導演,又來幹演員了。

  演而優則導的聽說過,這導而爛則演的杜安還真是頭一次看見。

  “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杜安從資料裏抬起頭來,最後一次問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女主角應該就是她了。

  章靜初想了下,問道:“我能先知道這大概是個什麼故事,會是什麼級別的片子嗎?”

  “當然可以,”

  為了保密,杜安隻提供了項目名稱給演員工會,想必章靜初也是想到那個容易令人浮想聯翩的名字才會這麼問的。

  “這是一個妓女和企業巨頭的愛情故事,級別的話……不出意外應該會是輔導級。”

  輔導級這個級別應該會打消章靜初的顧慮,畢竟在這個級別的話,完全不會有裸露鏡頭,自然也不可能是色?情片。

  但是杜安沒想到他這話出口,不僅沒有打消章靜初的顧慮,反而讓她低下了頭。

  半晌,章靜初才抬起頭來,道:“抱歉,導演,我不能演。”

  杜安忍不住問道:“為什麼?”章靜初沒回答,隻是滿麵歉意地說著“實在不好意思”,還是王國頂悄悄解答了他的疑惑:“杜導,要不你把劇本改一下?也不用動到你的主線脈絡,就是把女主角的身份改一下就行了。”杜安這才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裏。

  章靜初不想演一個妓女。

  他回憶了一下最近自己因為要拍《風月俏佳人》而臨時惡補的一大堆愛情喜劇電影,突然發現他這部影片確實稀罕,算是獨一份:以往的那些影片中,女主角可以富有,可以窮,可以身世婉轉離奇,可以處境淒慘催淚,但有一條是不變的,那就是女主角必須恪守最後一條底線——貞節。

  縱觀那些愛情喜劇電影,還從來沒有哪一個的女主角是妓女的。這大概和社會價值觀有關,電影人從來都遵守著這條規則,就算有想拍的也都把自己的想法壓抑住,生怕市場不接受,所以從來沒有一個人敢觸碰這個禁區。

  反觀在大學裏那個有錢人家的舍友的筆記本電腦上曾經觀摩過的幾部色?情片,女主角是妓女設定的倒是很多,似乎女主角要設定為妓女的話,隻能拍色?情片。

  “改不了。”

  杜安搖頭。

  在這個故事中,齊薇這個角色正是由於她特殊的身份才會有如此巨大的張力,產生強烈的個人魅力,並且整條故事線可以說都是由齊薇的這個特殊身份推動的,所以怎麼改?同時杜安也不想改。

  他想了另一個辦法,“靜初,”

  好吧,為了拉近自己和章靜初的距離,更好地博取形象分,他連稱呼都從“章小姐”變成了“靜初”。

  “我想我們可以先談另一個話題——片酬。我當初對演員工會報的片酬是一個浮動的區間,因為我也確實不知道最後我能找到的是什麼樣的人,不過現在我知道了。如果是你的話,片酬我覺得兩百萬是一個合適的數字。”

  既然有顧慮,那就用錢來砸吧。

  杜安覺得自己挺三俗的。

  但是這一招確實有效,章靜初不說話了。

  杜安緊緊地盯著章靜初,他能看出來,這個女生此刻心裏正在天人交戰。

  很好,馬上就能成功了。

  杜安正要開口,把兩百萬提高到兩百五十萬,一舉壓垮章靜初的心理防線時,章靜初身上的手機響了。

  她拿出手機看了看,“不好意思,導演,我接個電話。”這似乎是個重要的電話,在試鏡的時候都不舍的拒絕——或許她也是看出了現在的杜安完全不會因為她的這個舉動而生氣。

  杜安溫和地笑著,給了個請便的手勢。

  看得出來章靜初此刻心裏確實搖擺得很厲害,接電話都不願意去外麵接,直接坐在椅子上講了起來,不過從頭到尾也都是“啊?”“真的?”“哦”之類的無意義的詞彙,讓杜安完全猜不出電話那頭的人跟她說了什麼。

  掛斷了電話後,章靜初向杜安看了過來。

  杜安心裏“咯噔”了一下。

  這個眼神平靜得讓他很不安。

  “導演,實在很抱歉,不過我真得演不了。對不起,告辭了。”

  章靜初從椅子上站起來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鞠了個躬就走了。

  而王國頂隨後在聯係了好幾個人之後告訴了他是誰扔出了這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顧長謂準備拍一部電影,《孔雀》,女主角定了章靜初。”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今天的試鏡已經結束了,最後一個女孩剛剛離開。

  今天試鏡的這些演員,除了章靜初外,沒有一個杜安能夠接受的。

  “顧長謂不是攝影嗎?”

  杜安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他早就不是當初拿了個假證到處騙投資、對娛樂圈一無所知的毛頭小子了,對於娛樂圈雖說還不至於門兒清,但是顧長謂這種攝影名家還是知道的。

  “他早就想拍電影了,今年你的事可能也刺激到了他,終於讓他下定了決心拍電影。”

  杜安愕然,著實沒想到今天的變故竟然是由自己帶來的。

  是啊,他這樣一個管理學院畢業的家夥都拍出了大賣的電影,想必給了顧長謂不少的信心去轉作導演。而攝影大家轉作導演,雖說是處女作,但攝影功底在那呢,還跟最頂級的幾個導演都合作過,經驗肯定也是有的,圈子裏人脈又廣,跟著顧長謂,怎麼看都比跳進他這泥潭裏強。

  尤其在他這泥潭裏撈個女主角還是個史無前例的妓女角色。

  章靜初作出了正確的選擇。

  杜安麵無表情整理著資料,準備離開,突然想到一件事:《孔雀》現在準備開拍,《風月俏佳人》也是,到了明年,這兩部搶過同一個女主角的電影說不定還能在市場上碰個頭?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16 PM

第三十九節:糖水

  直到睡到日上三竿,實在睡不下去了,杜安才從溫暖的被窩裏爬起來。穿好衣服褲子溜達出來,剛開門,就聞到一股香甜的味道,甜膩得人發慌。

  聽到聲音,沈慧芳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看到杜安捂著鼻子站在房間門口,又把頭縮了回去。

  “起了啊,電飯鍋裏給你留了菜,熱一下就好了。”

  江南這一片愛吃甜食,可杜安不知道是不是基因異變,對甜食深惡痛絕,因此一聞到這甜膩得令人發慌的味道真正受不了,捂著鼻子跑去洗漱了一番,擠進了廚房裏,手也從鼻子上拿下來了——人的適應力確實強大,聞著聞著也就接受了。

  沈慧芳家廚房很小,擠進兩個人就幾乎塞滿,轉個身都困難。

  杜安打開電飯鍋,裏麵是剩飯,中間還擱了個盛著雪菜炒肉絲的小瓷碗,利用飯的餘溫保溫著。杜安拿起來隔著碗沿試了下溫度,還溫著的,於是也就沒有再麻煩沈阿姨,自顧自地打開碗櫥拿出一個瓷碗來盛了飯直接就著雪菜炒肉絲吃起來。

  菜是半溫,有點涼,卻能接受。

  “哎!你這孩子,把菜熱一下!”

  沈慧芳一手伸過來就要拿菜,杜安阻止了她,一手護著碗:“不用,溫度剛好,熱了就太燙了,我吃不下去。”

  麵對杜安的執拗沈慧芳也沒有辦法,隻好放棄,重新回去****自己的事。

  杜安邊吃飯邊看著沈慧芳,隨口問道:“沈阿姨,你這是在煮什麼呢?這麼甜,你這是放了多少糖啊?”腦子裏卻是在想著自己的事情。

  那天麵試過後,杜安也看出來喊人來試鏡的辦法實在不靠譜,於是自己主動出擊,四下裏尋找那些中意的女演員主動遊說。他也是分清了目標的——中戲北電係的全部劃入了黑名單,一概不找,反正找了也沒戲——他找的以港台係為主,楊恭茹、賈靖雯、張筳等等,隻要最近在南揚附近拍戲的,他都去拜訪過,不過統統失敗了。

  這些人比章靜初更難搞:他能拿出來的殺手鐧兩百多萬片酬對於章靜初這個新人來說非常有誘惑力,但是對於這些有了些名氣的演員來說卻根本不算什麼,相比之下,女主角是妓女的這個設定更讓他們顧忌,所以統統都推辭了。

  他這邊想著,沈慧芳那邊把他的話接了過去:“這不是街道辦新來個幹事嘛,挺有能力的,從南藝拉了幾個小夥子小姑娘來給咱們街道辦演話劇,還是義演,不收錢,今天晚上就開演。我也就想啊,這大冬天的,這些個小孩子大老遠跑來給我們演個話劇也不容易,他們不收錢,吃點東西總行吧?我聽說這些個娃娃大多是廣洲人,所以這不就煮點糖水嘛。第一次煮,也不知道他們喝不喝得慣。”

  杜安扒了兩口飯,咀嚼了幾口完全咽了下去才道:“有免費的喝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不成?”心思卻還在自己的電影上。

  這樣下去實在不行,要不,就把劇本改一改?把齊薇妓女的身份換掉?

  似乎也隻能這麼辦了,杜安開始思索起改編劇本的可能性和方向來。

  想著想著,一碗飯已經吃完,杜安收拾好碗筷洗幹淨放進碗櫥裏後,那邊廂沈慧芳的糖水也終於煮好。

  看著沈慧芳作勢要親自把那口裝滿了糖水的高壓鍋端起來,杜安趕緊阻止了她:“哎沈阿姨!放著別動,我來!”說著搶上去把沈慧芳擠到一邊。

  這高壓鍋裝滿了糖水,分量可想而知,更別提還要端到街道辦劇場去。於是杜安就搶過了端高壓鍋的活兒,沈慧芳用個籃子裝了碗筷,兩人向街道辦劇場走去。

  街道辦小劇場離這兒不遠,走了七八分鍾就到了,大門口上麵掛上了“熱烈歡迎南揚藝術學院今晚義演《雷雨》”的紅幅,鐵門開著。走了進去,轉過彎,就是一片大院,院中擺滿了長條凳,院子那頭搭著舞台。舞台兩邊分別矗立著一個半人高的音箱,舞台上還有五六個身著便服的學生在那兒排練著。

  這院子四周高牆遮掩,院中無風,院中的長條凳上零星坐著幾個沒事幹的老人家,冬天午後金黃色的溫暖陽光灑下來,曬得人懶洋洋的,這幾個老人就一邊沒事看兩眼舞台上的學生們排練,一邊昏昏欲睡,時不時地和身邊的人閑聊上兩句,其中有個戴瓜皮帽的老頭已經迷了過去,拄著拐杖在那兒打瞌睡。舞台上排練的學生們沒用話筒,音箱也關著,隻有他們偶爾聲音大了才能從舞台上傳下來,一下一下的,像是催眠曲,襯上直要把人骨子裏的力氣都抽走的溫暖陽光,整個院子悠閑靜謐。

  杜安端著鍋,跟著沈慧芳來到舞台前。

  在沈慧芳的一聲招呼下,那些學生們立刻歡呼著跑了下來,杜安和沈慧芳分盛糖水遞給他們。學生們都笑說著“謝謝阿姨”然後接過糖水,一邊喝著一邊聊著天,其中有幾個時不時向杜安看上兩眼,覺得這個人眼熟,似乎就是前陣子攪起假證事件的那人,但幾人之間小聲議論了幾下後又哄然一笑,顯然是覺得兩人隻是長得相像,杜安不可能是那人。

  這幾個學生確實還都是廣州人,相互之間說話的時候都是說的白話,杜安勉強能聽懂一些。

  “杜導?”

  一個女聲將杜安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他轉頭望去,瞧見一個穿著呢子外套、打扮莊嚴的女子。

  “朱幹事。”

  杜安還沒說話,沈慧芳已經率先打了招呼。

  “朱……幹事?”

  杜安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

  麵前這打扮莊嚴的女子是朱茜:當初在《電鋸驚魂》劇組中,他最欣賞的就是這名女演員了,可她如今怎麼在這?沈阿姨還叫她朱幹事?

  朱茜走了上來,笑著招呼道:“沈阿姨,你怎麼還真給他們做了糖水送過來?還真是麻煩你了。”沈慧芳連連擺手,說:“應該的應該的,這些小家夥一個人在外地也不容易,好好的禮拜天沒得休息還要來給我們做義演,實在辛苦啊。”

  “能撈到麵向群眾的表演機會,他們才是占了便宜呢。”……

  待沈慧芳和朱茜寒暄完,沈慧芳就拎著盛碗筷的籃子先回去,鍋讓杜安一會兒拿回去;學生們喝完了糖水也重新回到了舞台上,開始排練起來;杜安就和朱茜隨便找了條長凳坐了下來。

  “你怎麼在這兒?幹事是什麼?”

  杜安迫不及待問了出來。

  朱茜看了看舞台上的那些學生們,又看向杜安,給了他一個灑脫的笑容,說道:“我現在已經不當演員啦……”

  當《電鋸驚魂》大獲成功後,雖然杜安沒撈到什麼好處,但是片中其他人好處可都是撈得足足的,尤其是兩個主演張家譯和朱雨晨,光憑著這一部電影就一飛衝天,儼然已經躋身二線明星序列了,不過朱茜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電鋸驚魂》大火之後,這個小配角的處境還是沒有改變,依然隻是個特約演員,依然還是隻能在一些小製作當中擔任個配角,這也徹底打碎了朱茜的信心。

  “……這樣的機會我都抓不住,火不起來,我想我以後可能再也找不到比這次更好的機會了,一輩子估計也就隻能這樣半死不活地混著了,我確實不是吃這碗飯的。所以我也終於放棄了,接受了家裏的安排,到這邊的街道辦當了個幹事,然後結婚、生子。”

  “我家裏人說得沒錯,我先天不足,不適合當演員。”

  朱茜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太陽從她的正麵射過來,金黃色的陽光溫柔地覆蓋在她的臉上,從杜安這裏看去,甚至能看到她臉上細密的絨毛。

  杜安聽著她的話,看著她灑脫的笑容,心裏堵得難受,隻想大罵一句:去******先天不足,一群他媽****瞎子導演!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16 PM

第四十節:雷雨

  話劇和電影不同。

  電影有特寫,有各種景別,這就注定了電影演員們的表演需要細致,因為他們的每一個細小的表情動作都逃不過鏡頭的捕捉、然後放大。而話劇是在舞台上表演,最近的觀眾都離他們幾米遠,遠一點的甚至隔了十幾二十多米,所以話劇需要適當地誇張,用力要大,這樣觀眾才能看到他們想要表達的東西。

  舞台上的南藝學生們排練得不錯,中規中矩,和街道辦自己組織的那些表演確實不是一個層麵上的。

  “別光說我了,說說你吧,杜導。實在沒有想到你竟然就住在我們街道,你最近怎麼樣了?”

  麵對朱茜的詢問,杜安笑了一下,“我怎麼樣全國人民應該都看到了吧?離開了娛樂圈,回去過了個小長假,然後又回來南揚了,打算拍一部新電影。”說到“新電影”的時候他特意注意了一下朱茜的表情。

  沒有任何改變。

  看來她真的已經放棄演戲了。

  “那挺好的……”

  兩人閑聊著,舞台上的學生們的排練進入到了尾聲,沒一會兒就結束了。他們收拾好了東西,下台來和朱茜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留下幾個閑坐的老人,還有朱茜和杜安。

  朱茜抬手看了下表,站起身來,“杜導,那我也先走了,晚上有空的話過來給咱們街道辦捧個場啊。”

  杜安笑笑,說“好”,看朱茜轉身就要離開,突然開口道:“朱茜,你看過《雷雨》嗎?”

  朱茜重新把身子轉了過來,“看過啊,怎麼了?”

  杜安說:“反正我下午也沒什麼事,你要是也沒事的話,咱們上台去玩玩?”

  朱茜盯著杜安看了半晌,不知道杜安是個什麼意思,最終搖了搖頭,輕笑道:“算了,杜導,我台詞都記不得了。”

  杜安卻不依不饒:“不記得台詞沒關係,就是玩玩,隨便說,我也不太記得台詞了,說到哪兒是哪兒唄。閑著也是閑著,反正又沒人看,你怕什麼?反正你回去了也是看看報紙喝喝茶等下班,多無聊啊。”

  “不了。”

  “來吧。”

  ……

  朱茜終究還是抵不過杜安的拉扯,無奈地被拖到了台上。

  “這樣吧,咱們來周樸園和侍萍初次重逢的那一段,我演周樸園,你演侍萍。”

  杜安對朱茜這樣說,然後把旁邊的一張桌子拉了過來,擺在了舞台中央。

  接著,杜安站好位置,對朱茜說:“走著!”

  他們便開始了。

  台下那幾個零星坐著的老人家繼續曬著太陽,看到有街道辦新來的朱幹事和一個小夥子上了台,頗為好奇地看過來幾眼,沒幾下就又收回了目光,該閑聊的閑聊,該打瞌睡的打瞌睡,午後懶洋洋的陽光繼續平鋪這間大院場。

  “這是太太找出來的雨衣嗎?”

  杜安指著桌子問道——事實上,桌子上空無一物。

  朱茜看著他,眼神有些奇怪,似乎藏著什麼東西,“大概是的。”

  杜安搖頭,“不對,不是這件。這件是新的,我要我的舊雨衣,你回頭跟太太說一下。”

  “嗯。”

  ……

  《雷雨》是曹寓先生所創作的話劇,通過二十四小時這樣一個極短的時間,集中展開了周魯兩家三十年的恩怨情仇,展示了一幕人生大悲劇,剖析了社會和歷史的深重罪孽。這部話劇被譽為“中國話劇現實主義的基石”,在中國話劇史上占據著重要的地位,是經典中的經典,幾幕經典選段都被列入了課本必修課,其重要性可見一斑。

  現在他們表演的這一段也是課本中所節選的,因此杜安才能記得個大概。

  “……窗戶誰叫打開的?”

  朱茜很自然地走到杜安所指的方向,關上窗戶,慢慢走過去,就要離開。

  杜安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她,突然說道:“你站住。”

  朱茜停住,沒有轉身。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杜安的眼中閃著讚歎。

  這是一個天生的演員,那種壓抑的情緒表現得非常到位,既不會過火,又在平靜的外皮下跳動著、蟄伏著,隨時準備蹦出來。動作也幹淨利落不拖泥帶水,節奏掌握得非常好。

  到現在為止他都非常滿意,也能看得出來,國家幹部的悠閑生活並沒有將演戲的天分從朱茜的身上剝去,甚至他覺得現在的朱茜比起在拍《電鋸驚魂》的時候,更多了一種平靜的力量,煙火味盡去。

  她是不是能夠做到更多呢?

  杜安盯著她的背影,這麼想著,然後來了興致,語調突然一變,“你貴姓呀~”

  輕佻味十足。

  朱茜怔了沒一下就緩過了神來,轉過身子,答道:“我姓魯。”一雙眼睛欲語還休,勾人心魄。

  “姓魯?”

  杜安小邁了一步上前,眼中閃著****的神采,“你的口音可不像北方人。”

  朱茜避著杜安的眼睛,偶爾眼神一觸碰,也立刻如一隻受驚的鵪鶉般躲避開去,“對了,我不是的,我是薑蘇的。”雙手在小腹前糾纏著,欲拒還迎。

  ……

  “梅家的一個年輕小姐,很賢惠,也很規矩。”

  杜安懶洋洋地說著,眼神裏閃過一抹嘲諷,“有一天夜裏,忽然投河死了,後來……你知道嗎?”

  他又換了戲路。

  朱茜完全跟得上。

  隻見朱茜淡然地看著杜安,“我倒是認識一個姓梅的姑娘,可是我不敢說。”

  杜安眉毛一挑,“說說看呢。”

  朱茜說:“我認識那姓梅的姑娘,不是小姐,也不賢惠,聽說還不大守規矩。”語調幽遠,還帶著些惆悵。

  ……

  “老爺問這些事幹嘛?”

  杜安猛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如餓狼般盯著她,“這個人跟我們有點親戚。”聲音陰森,仿若從九幽之下傳來,令人聽了心裏毛骨悚然。

  “親戚?”

  朱茜歪斜著頭回望過來,眼裏閃動著殘忍嗜血的光芒。

  杜安舔下了嘴唇,陰險地一笑,“我們想把她的墳修一修。”

  朱茜的眼神絲毫不退縮,更加緊逼,還上前一步,“那用不著了。”

  ……

  他們倆完全是用電影的方式在表演,在台下那些視力聽力都已經開始退化的老人家看來,就隻是兩個人在上麵一直嘀咕著,於是更加沒興致看了。

  太陽也開始往西落去,院牆的影子漸漸變長,氣溫慢慢下降。

  “三十年的功夫,你還是找到這裏來了。”

  杜安突然一甩衣袖,冷冷地看著朱茜。

  這是又回來了?

  朱茜馬上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憤懣地看著杜安,語調淒怨自艾,“我沒有找你,我沒有找你,我以為你早死了。我今天沒想到這兒來,這是天要我在這裏又碰見你。”眼睛微紅,雙眼已經泛起了霧氣。

  她的手在腰間捏緊,死死抓住自己的衣服,整個人的情緒形成一個統一的整體。

  杜安突然長歎道:“是啊,這是天要你在這裏又碰見我。”

  這下朱茜是真得怔住了,“杜導,台詞好像不是這樣的吧?”

  杜安沒有回答她,反而笑著道:“你還是放不下啊,你看,台詞不對了你都還記得。”

  基本上每個演員都演過《雷雨》,所以對於朱茜記得大致的台詞他倒是不驚訝。

  朱茜不說話了,情緒很快就全部收了起來,最後灑脫地笑了,“那麼多年一直在這上麵折騰了,哪裏能說不記得就不記得了。”

  “要不還是回來吧,”

  杜安這麼對她說,“你看,你根本就放不下,所以還是回來吧,”不等朱茜拒絕,他就又搶著說道:“這次不是特約演員,不是配角,而是女主角,真真正正的女一號!我記得在拍《電鋸驚魂》你的戲份殺青的時候,我對你說過,如果我有下一部電影,我會找你當女主角,現在是我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世事難料,他當時隻是隨口那麼一說,萬沒想到自己還真會有下一部電影,更沒料到最後竟然真要來找朱茜當女主角了。

  他緊緊地盯著朱茜,見到朱茜靜靜地站著。

  放過章靜初可以,放過楊恭茹、放過張筳、放過其他所有人都行,唯獨放過眼前這個人不行。

  他本來還有些擔心朱茜轉了行之後演技下降了,但是通過剛才的表演可以看到,朱茜的演技不僅沒有下降反而更有精進,以至於他現在越看越覺得齊薇這個角色就是為朱茜量身打造的,尤其是朱茜那股恣意灑脫萬事不羈的氣質,絕對能將這個角色掌控得非常完美!

  夕陽開始西下,熱力散去,寒意來襲,台下那些老人家一個個站了起來,慢悠悠地往外麵走去。之前打盹的那個老人也醒來,拄著拐杖,一步步顫巍巍向外走著,沒人注意台上這兩人。

  “你必須得來。”

  杜安又加了一句,然後繼續盯著朱茜。

  良久,朱茜突然笑了。

  “我該怎麼跟家裏說?”

  杜安緊繃著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卻還兀自有些不確信:“你答應了?”

  “你都說我必須得來了,我還怎麼拒絕?”

  “正確的選擇。”

  杜安給她豎了一個大拇指,這話也不知道是在誇朱茜還是誇他自己,“走吧,為了慶祝我的劇組終於找到女主角,也為了慶祝你終於能當女主角了,我請你去大吃一頓!”

  一直煩惱著的事,總算是解決了。

  和朱茜步下舞台,兩人向大門口走去,前麵不遠處就是零星幾個正在慢悠悠走著的老人家,夕陽把所有人的身影在地上拉扯成斜斜的一條,毫無區別。

  “我要演的是什麼?”

  “一個妓女,你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兩人的聲音傳來,漸去漸遠。

  “我後悔什麼,好歹也是女主角,你別讓我脫光光就行。不過我這樣貌真行?”

  “中國人的審美觀得改一下了,就從你開始吧。”

  “你知道誘拐國家幹部是什麼罪嗎?”

  “我假證都做過,再誘拐個國家幹部怎麼了?債多不壓身。”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17 PM

第四十一節:攝影師

  狹小的客廳內,厚厚的窗簾已經拉起,屋內也沒開燈,冬天的陽光又不甚強烈,所以即使在白天,這間屋子裏都還是顯得幽暗。客廳裏靠牆擺了張沙發,此刻一個男人正坐在上麵,沙發對麵的電視櫃上有一台方方正正的長虹大塊頭彩電,和時下開始興起的液晶電視一比頗顯笨重。

  電視畫麵漸漸暗下,男人從沙發上走起來,到電視櫃前,蹲下身子,把櫃中影碟機的托盤按了出來,將影碟取出,裝到了一個VCD盒裏,合上,隻見盒子的封麵上是一張女性半遮半掩的誘惑性照片,片名是《午夜情狂》。

  男人把這盒VCD放在一疊VCD盒子的上麵,旁邊還有一大摞更高的VCD。他從這摞VCD的最上麵拿過一張,盒子上同樣是一副大尺度圖片,片名是《小和尚》。

  打開,從裏麵取出光碟,放進了影碟機裏,然後男人退到沙發上用心地觀看起來。

  這男人正是杜安。

  最重要的女主角終於找到了,但這並不意味著就可以馬上開機了,男主角、幾個配角、道具組、美工組、布景組等等等等,都需要籌備建組,還好束玉這次又掛了個製片人的名頭,想必已經合作過一次的她會幫他處理得很好。唯一需要他來操心的,就是男主角和攝影師了。

  男主角不著急,他已經給演員工會發了通知,那邊通知到位後會有人來參加麵試的,需要杜安操心的是攝影師。

  在一部電影當中攝影師有多重要?如果說導演是一部電影的大腦,由他來指定這部電影該是什麼樣,那麼攝影師就是手腳,按照導演這個大腦的指使,把他所需要的東西呈現出來,所以一個好的攝影師對於一部電影來說非常重要,尤其是對於杜安現在正準備拍的這部《風月俏佳人》來說。

  因為他采用了朱茜作為女主角。

  朱茜的外形不符合現在流行的“大眼小嘴瓜子臉”,如何讓觀眾接受朱茜,並且覺得她美,這除了需要朱茜自身的功力外,還需要的就是攝影師的功力——圈子裏流傳著這樣一句話,一個好的攝影師可以把母豬拍成貂蟬,一個糟糕的攝影師可以把貂蟬拍成母豬。這句話雖然有些誇張,但是攝影師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他現在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個會拍女人的攝影師,所以他才會坐在這裏一部部地看著***片——這種片都是女人專題,也隻有這種片更能看出一個攝影師拍女人的功力,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個。至於其他的構圖能力、攝影技術,這在杜安看來都是能由自己來協調的,大不了多畫點分鏡圖,讓攝影徹底明白自己的需要就是,實在不行,還能再請個副攝影來協助。

  唯一麻煩的是,這樣的選攝影師方式實在有些讓人吃不消。

  他這一天下來,***,感覺人都快有些崩潰了。

  “我也算是為藝術獻身了啊……”

  杜安看著電視畫麵,喃喃自語。

  他這邊正琢磨著,大門處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然後門開了,朱茜走了進來,隨身關上門,換上拖鞋,溜達到沙發這,看了一眼電視,收回了眼睛。

  “還在看呢?”

  杜安“嗯”了一聲。

  沈慧芳家和束玉住的地方都沒有影碟機,他也隻能跑朱茜這兒來看了。還好朱茜家境確實不錯,給她買了一套六十多平方的小公寓,倒是不用擔心自己的行為會驚擾到朱茜的家人——這也並沒出乎杜安的意料,一個能把自家閨女隨便塞進街道辦的人家,能是普通人家嗎?

  雖說決定離職了,但是有些辭職還是需要時間的,所以這幾天朱茜也都照常上班交接工作,倒避免了跟杜安一起看***片的尷尬。

  “有什麼收獲沒?”***女主角正在鏡頭裏瘋狂搖晃著,演技浮誇。

  她馬上就把視線挪了開來,眼中有些羞意。

  雖然不像一般的女生那樣矯情,灑脫很多,但終究還是個女生啊。

  看到朱茜的反應,杜安心中這樣感歎著:要是束玉的話,此刻大概會像看動物世界一樣隨意地看著,時不時可能還會評論上一句“這女的胸挺大”之類的話語。

  “暫時還沒有。等會晚飯給我煮兩個雞蛋,看了一天,感覺營養都跟不上了啊。”

  杜安老式不客氣地吩咐道,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

  朱茜沒理他,把手裏一直拿著的報紙遞了過來,“你先看看這些東西再想晚飯的事情吧。”

  什麼東西?

  杜安記過報紙,疑惑地看了起來,朱茜也走到一邊把客廳的燈打開。

  “《電鋸驚魂》導演杜安籌備新片”,這是標題,正文則是說根據知情人士透露,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詐騙事件主角杜安自在娛樂圈消失了一個多月後重新回歸,而且有新片計劃,已經開始選角。

  瑞星影視發表了聲明之後,這些報紙倒是不敢再用“詐騙犯”這個詞來稱呼他了。

  “……據悉,該部影片名為《風月俏佳人》,據可靠人士爆料,影片女主角設定為一名流鶯,極有可能是走***片路線,因此,杜安看中的女主角、一位名叫章靜初的演員拒絕了他的出演邀請……”

  報紙還采訪到了《孔雀》的製片人馬寶平,他是這麼說的:“沒錯,杜安曾經有意邀請章靜初出演《風月俏佳人》的女主角,但是這位演員很果斷地拒絕了他,然後來到了我們《孔雀》劇組。我相信她作出了一個正確的選擇,也許明年她就能因此在華表獎上捧起最佳新人獎了。”

  “還有這個。”

  朱茜又遞過來一份報紙。

  又是一篇針對杜安的報道,這家報紙采訪到的是《電鋸驚魂2》劇組——沒錯,瑞星影視趁熱打鐵,已經宣布將要製作《電鋸驚魂2》,導演也由杜安變成了李邵紅。

  麵對媒體,李邵紅李導是這麼說的:“《電鋸驚魂》令我驚訝,實在想不到一個非科班畢業的年輕人能將一部影片製作成這樣,這是一個有天賦的孩子,但是我現在很遺憾地看到他在自暴自棄。”

  ***片不登大雅之堂,而且由於日本市場的擠壓,現在***片市場越來越小,處境越來越艱難,一個導演淪落到要去拍***片,基本上就可以被認為是沒出息了,用“自暴自棄”來形容並不誇張。

  “《電鋸驚魂》這個故事很有趣,自從《銀蛇謀殺案》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接這樣的片子了,但是這個係列重新激起了我的熱情,我相信《電鋸驚魂2》一定會比《銀蛇謀殺案》更加精彩。”

  朱茜又遞過來兩份。

  “……我很喜歡《電鋸驚魂》,但是當我聽到我要演的是一個妓女的時候,你知道的……我出演的電視劇《大漢風》即將播出,我需要配合劇組的宣傳活動,確實也沒有時間……”

  天知道隻是一部電視劇,又不是電影,宣傳任務能有多重?

  再看了一份,基本上都是借著杜安複出的事件出來刷個臉、踩一腳、再宣傳一下他們的新片。

  “都借著我打廣告,我要不要問他們要宣傳費?”

  杜安開了個玩笑。

  電視上的影片已經變了,他剛才換了張碟。

  朱茜搖搖頭,“你不要受到影響就行了。”她說著,站了起來,打算去做晚飯,“我覺得我這個女主角也算是倒黴到家了,不僅要演戲,還要負責給導演做晚飯。對了,你這攝影師要挑到什麼時候?還沒挑好?”

  杜安沒有說話。

  他定定地看著電視,旋即,輕笑起來。

  “好像已經找到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24 PM

第四十二節:男主角

  杜安坐在椅子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再一次問道:“真得要拔嗎?”

  “真得要拔。”他身邊那個打扮得非常時尚,大冬天的還露出半截大腿的女子這樣說。

  杜安又問:“可我要的是老了十幾歲的感覺啊,這跟拔眉毛有什麼關係?”

  那女子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就算老了十幾歲不也還是要英俊瀟灑嗎?”

  杜安想了半天,沒弄明白拔眉毛和英俊瀟灑之間有什麼必然聯係,不過這女子是專業的,既然她這麼說了,自己最後還是聽從吧。於是他視死如歸地歎道:“那你就拔吧。”

  女子又翻了個白眼:拔個眉毛而已,有必要弄得跟上刑場一樣嗎?手下卻不閑著,沒幾下就將她覺著礙眼的那幾根眉毛用鑷子一一拔掉了。

  杜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像一隻即將上桌的雞一樣被拔著毛,越看越悲涼,幹脆不去看了,想起自己的心思來。

  劇組已經籌建得差不多了,全員基本到位,唯獨就是男主角一直定不下來:他倒也是有看中的,比如說周閏發,不過很明顯發哥是不會來他的劇組的。

  至於其他的男演員們,就跟選拔女主角的時候一樣,要麼就是他根本無法滿意,要麼就是他覺得稍微還能湊合,結果人家根本就大牌到不想理他,最終還是沒能發生像找到朱茜這樣的撿漏事件。

  正當他愁的一籌莫展的時候,還是朱茜給了他提示:“杜導,實在不行,你幹脆自導自演算了。”

  朱茜對他算是知根知底的,也明白這導演確實是有自導自演的能力。

  聽到朱茜的提議後,杜安琢磨了半天,越想越覺得這似乎還真是個辦法,唯一有點需要顧慮是自己的年齡不大對得上。

  在《風月俏佳人》中,男主角方伯倫是一個離過一次婚的男人,還白手起家擁有一家大型企業,按照這種背景設定的話怎麼著也都三十來歲了,而杜安隻有22歲——哦,現在已經是2004年,那就是23歲——23歲和三十來歲,差得有點多。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通過化妝應該能夠解決。

  這也就是為什麼杜安現在會坐在這裏任由化妝師折騰的原因了。

  這化妝師叫陳妤欣,年齡不大卻是經驗豐富,已經在好幾部電影裏擔當過化妝了,還跟一些小明星有著長期的合作關係,也有過化老人妝的經驗,這才沒要去再去多請一名化妝師來。

  “好了,杜導你看看怎麼樣。”

  想著想著,陳妤欣已經一拍他的肩膀宣布大功告成了。

  杜安這才收起思緒,向鏡子裏看去,然後就是一怔。

  鏡子裏這人是他?

  人還是那個人,臉也是那張看了二十來年的臉,但是經過陳妤欣的妙手,在額頭和眼角添了幾道細紋,再把膚色稍微打暗了一些,立刻就老了十來歲,十足就是個三十來歲的大叔了。

  更奇妙的是,僅僅是拔了幾根眉毛,打了些極淡的鼻影,頭發又修了一下,還用定型著哩把頭發抓著往上豎了起來,整個人竟然變得帥了很多。

  大概是老杜家的基因不錯,杜安本來就頗為帥氣,但是他平時根本不打理自己,剪頭都是去那種老師傅兩元一次的理發店剪,所以平常看著也不怎麼突兀,可經過陳妤欣這麼一整,這帥氣頓時上升了兩個檔次。

  “這是我?”

  杜安忍不住問道。

  陳妤欣顯然也對自己的這個作品很滿意,看著現在鏡子裏的杜安,再聯想到剛才杜安那副老土模樣,簡直有一種想要掐死這個男人的衝動——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想要好看一點而不得,隻能跑去韓國整容嗎?你有天生的底子在這卻白白糟蹋了,完全不打理,這種玷汙美學暴殄天物的行為讓她完全接受不了。

  但是這個人現在是她的上司,於是她也隻能按耐住犯罪的衝動,走到一邊那兩排的衣架旁挑選起來,隨手拿起一件白底黑字的休閑衛衣朝著杜安遙遙比劃一下,又放了了下去,然後再拿起一件深灰色的呢子外套比劃一下,再放下,嘴上還說著:“就是你,別懷疑了,要不是你是導演我現在可能已經掐死你了。”

  “為什麼?”

  “浪費,浪費你懂麼!”

  陳妤欣憤憤不平地說著:“浪費是極大的犯罪,你之前就一直在犯罪!”

  杜安納著悶想了半天,也沒弄明白自己哪裏浪費了。

  嘴上雖然在抱怨著,陳妤欣的動作卻不慢,很快就挑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是一件白襯衫,一件經典款的黑西裝,還有一條黑色西褲。

  “你看起來太古板了,古板的人配古板的東西,我想這些應該會適合你,拿去換上吧。”

  杜安被陳妤欣推進了更衣間,和他一同進來的還有那些需要他更換的衣服。他把自己那間暗綠色的棉外套脫點,又把毛線衣脫點,正要穿襯衫的時候覺得有點冷——畢竟是冬天了——於是他又把毛線衣床上,把襯衫穿在了外麵,顯得鼓鼓囊囊的,再把西裝和西褲換上,最後走了出來。

  “怎麼樣?”

  杜安走出了更衣間,有些不自在地看著陳妤欣,雙手無意識地拉扯著西裝下擺。

  他這輩子還是頭一次穿西裝,怎麼穿怎麼覺得別扭。

  在他進去換衣服的空隙,陳妤欣抽空打了個電話,現在正半屁股坐在化妝台上和電話那頭的閨蜜哈拉著。聽到杜安的聲音後,她隨意地望了過來,然後眼睛就怔住了,半天沒有眨,直到電話那頭的閨蜜連聲問“喂,你還在嗎?”,她這才反應過來,匆匆對電話那頭的閨蜜說了句“我這裏有事,等會打給你。”之後,迎了上來。

  “大叔,不錯嘛~”

  她調戲著杜安,雙眼閃著光,還像個女流氓一樣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但是她馬上發現了一處礙眼的地方,急忙衝上來到杜安麵前,雙手一伸,捏住杜安襯衫的領教往中間擠,扣上。

  “下次穿襯衫記得裏麵別穿毛衣,更別讓毛衣露出來,實在太難看了!你可以穿保暖內衣,或者記得把扣子全部扣上。”

  杜安像個僵屍一樣直挺挺地站在那任由陳妤欣擺布。

  係好扣子後,陳妤欣退後一步把杜安從頭到腳又看了一遍,雙手環抱在胸前思索了一會兒,又去旁邊拿過一條棕色的領帶和一雙鋥亮的黑色低幫皮鞋。

  “換上。”

  杜安先把腳上的阿迪王換成這雙皮鞋,然後又像個衣架子一樣站在那裏,由陳妤欣給他係領帶。兩人之間相距隻有二十多公分,陳妤欣的腦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著,清爽幹淨的頭發散發出洗發水的淡淡香味,還有些幽幽的香水味,直往他的鼻子裏竄去。

  鼻子有點癢。

  他其實很想說“我自己來”,但事實是他不僅是第一次穿西裝,也是第一次打領帶,所以他根本不會打,隻能任由對方折騰。

  “好了。”

  陳妤欣係好領帶後又拍了拍他的胸脯——這讓杜安感覺自己麵對的似乎是一位女色狼——然後退後一步,從頭到腳又掃描了一遍,這才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完成,你自己看看。”

  杜安依言走到全身鏡前,往裏麵看去,再一次地怔住了。

  俗話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確實不是沒有道理。雖然不知道陳妤欣給自己換上的這身衣服多少錢,但想必不是便宜貨,這一換上之後整個人的氣場立刻就迥然不同了——如果說之前杜安始終是民工範兒的話,那麼現在就是國際範兒了,十足一位翩翩美中年,極其耀眼,走在大街上說不是明星都沒人信的那種。

  更為重要的是,這種質感正是杜安心目中的方伯倫所需要的。

  性感,滄桑,溫暖,成熟,這就是杜安心目中的方伯倫,眼前鏡子裏的這個小夥子已經具備了性感和滄桑,那麼溫暖和成熟有沒有呢?或許現在就可以試一下。

  杜安想著,就這麼做了。

  他回憶了一下自己這一生中所見過的那些成熟男人們,回憶著他們的眼神、表情、動作,等到回憶完了之後,他將那些自己需要的外在表現拆分、揉碎,提煉出裏麵精華的東西來,最後合成自己所想要的。

  然後他向著鏡子笑了一下,眼角微壓。

  他身後的陳妤欣剛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正在一邊喝水一邊滿意地看著鏡子裏的這個作品,接著就看到了杜安的這個表情。

  “咕嘟”

  她猛地咽下一大口水,斜撐著化妝台的胳膊一劃,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杜安趕緊轉過身來,“還好吧?”

  陳妤欣把水杯放到化妝台上,站直了身子連連擺手,“沒事沒事。”心中卻在哀歎:為什麼老娘偏偏就有男朋友了啊!為什麼偏偏這個男朋友還對自己這麼好,舍不得分手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

  剛才杜安那一笑都快把她的心笑化了,心跳都加速,恨不得一口把這個男人吃進自己的肚子裏。

  偏偏自己名花有主了……

  這化妝師畢竟也在娛樂圈摸爬滾打近十年了,見過帥哥無數,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安慰著自己:沒事沒事,等這戲拍完了這家夥又會重新變回以前那副銼樣了。

  可這麼一想反而覺得更加不對勁了:就是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他人當石我知是寶才更有吸引力好麼!

  反正怎麼想都不對勁。

  杜安並不知道自己劇組的這位化妝師心裏活動這麼複雜,隻覺得自己現在的造型還是挺滿意的:他揣摩了情緒之後的那一笑,適當地給出了溫暖和成熟感,於是,這麼一來,方伯倫這個角色所需要的東西全都有了。

  不過肉眼畢竟隻是肉眼,還是需要通過鏡頭再來甄別一遍。

  杜安這麼想著,就打算去讓自己看了一天片子挑出來的攝影師給自己拍點定妝照看效果。

  這本也是在今天計劃內的。

  看著杜安往外麵走去,陳妤欣總算回過了神來,大叫著:“杜導,等會記得把我東西還回來,都是我私家珍藏啊!”

  杜安擺了擺手,“知道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27 PM

第四十三節:試一下

  攝影棚已經準備好了,打光板什麼的已經擺好,燈也開了起來,杜安走進來的時候,看到攝影師在和旁邊的朱茜閑聊說笑著。

  朱茜的工作已經交接完畢,正式離職了。還沒開拍的現在她本可以是在家裏安安穩穩地過著混吃等死的悠閑生活,偏生她閑不住,沒事就往公司跑,追蹤著劇組的每一步動態,比八卦小報都要熱情。

  可以看得出來,她確實還是喜歡演戲,恨不得《風月俏佳人》明天就開拍。

  “準備開始吧。”

  杜安這麼說了一聲,把兩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看到杜安現在這副模樣,朱茜先是一怔,隨後才笑道:“杜導,不錯哦。”倒是沒有像陳妤欣那個女流氓一樣吹口哨。

  旁邊那男攝影師也點了點頭,“一開始茜茜說你來演男主角我還有些不放心,不過現在放心了。別的不說,就光靠杜導你這造型,咱們票房少不了。”

  這男攝影師名叫康俊安,也就是那個杜安為藝術獻身了一天挑選出來的人。

  康俊安,《仲夏夜迷離》、《仲夏******》的攝影師,野路子出身,隻在一家私人辦的藝術學院裏學過一年的攝影,不過天賦是有的,尤其是拍女人,這個看起來很老實的三十歲男人很有一套——或許可以這麼說,他有一種善於發現女人美的眼睛,每一個女人在他眼裏都能發現其獨特的美。

  再換個說法的話,那就是,這是個色狼,不挑食的那種。

  隨著色?情片這塊被日本擠壓得逐漸潰不成軍,吃這碗飯的人越來越少了,康俊安也不例外。頭兩年的時候還能找點活兒,近兩年已經根本沒人找他了,就是他想轉型拍點正經的片子,人家一聽他以前是專門拍色?情片的,也都不願意請他。最後沒辦法,他隻好用自己那兩年的積蓄開了家照相館,沒事給街坊鄰居們拍拍全家福,給小孩拍拍兒童照,再靠著以前在圈子裏的關係給些小野模們拍點寫真之類的過活。

  杜安讓束玉找出了他的聯係方式並****去找他的時候,他就正在給一名野模拍寫真,從野模離去時兩人之間曖昧的調笑來看,說不定還有一腿。不過找攝影師又不是找過日子的,也不能對人的品格要求那麼多,技術好就行了。

  在杜安把自己的要求講了一遍後,又給出了幾張他臨時畫的分鏡圖之後,康俊安覺得自己能夠勝任。杜安也要求他展現了一下技術,確實可以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甚至有的畫麵比杜安預想的還要更好,這讓他不由感慨自己又撿了個寶。

  想著想著,杜安對兩人笑說:“茜茜都叫上了?這關係進展得可真快。”又故作神秘地對朱茜悄悄說了句:“你要小心這個人,這家夥可是見到頭母豬都會想要撲倒的。”

  朱茜和康俊安一愣,隨即都笑了起來,康俊安還調侃道:“母豬太誇張了,總得是個女人吧。還有啊,杜導,你心情不錯嘛,都開起玩笑來了。”

  在兩人的印象中,杜安雖說不至於整天板著個臉,但也是古板傳統的類型,想要見到杜安開這樣的玩笑可不容易。

  心情不錯?

  杜安聞言,一怔,隨後才發現自己好像確實心情不錯。

  為什麼……

  他恍恍惚惚間似乎明白了:即便平日裏像個小老頭,但其實他也隻是個23歲的小男生,也有愛美的一麵,隻是以前因為經濟的原因從來沒有能力去裝扮自己,而到了現在有經濟能力的時候又忙著籌備劇組。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打扮一下,捯飭得像個人樣,大家評價都還挺高的,忍不住心頭就有點小得意起來了,性子都變得稍微活潑些了。

  杜安把自己的這些小心思馬上甩到了一邊,搖了搖頭:還真是個小男孩啊。旋即馬上就進入了工作狀態:“不開玩笑了,開始工作吧,先給我來兩張定妝照,我看看效果怎麼樣。”

  康俊安比了個“OK”的手勢,讓杜安站到白色幕布前。

  按照康俊安的指使,杜安像模像樣地擺了幾個POSE,隨著閃光燈哢哢亂閃,定妝照很快就拍好了。

  杜安走下來到康俊安身邊,康俊安把剛才拍的那幾張照片調給他看。

  “挺上相的。”

  杜安看著照片,聽著康俊安的評語,也點了點頭。

  確實,從鏡頭裏看他這造型也不錯,符合他想要的那種氣質。

  “再來試個戲,看看合不合吧。”

  杜安四下裏看了看,最後目光在朱茜身上定住了。

  “朱茜,你劇本看過沒?”

  朱茜咧嘴笑了下,“我都快要能倒背如流了。”

  杜安不置可否,沒有太相信朱茜的話。他凝眉想了想,最後說道:“那就來那段,齊薇在洗澡,然後方伯倫進來、對她說要繼續雇傭她一個星期那一場。台詞記得嗎?”

  “當然,”

  朱茜挑了下眉毛,“不要小看我。”

  先讓康俊安擺好機器,然後兩人站好位,這場戲就準備開始了。

  正式拍攝的時候,在這裏杜安是打算用多機位分拍的,這點在給康俊安的劇本上已經標明,不過現在是試戲,要求倒是不用那麼多,一台攝像機側拍勉強也能看個大致效果來了。

  “開始!”

  康俊安一聲令下,兩人的表演開始了。

  杜安之前拿了張椅子過來,現在朱茜就坐在地上,背靠著椅子,當作自己在洗澡,按照劇本中所寫閉著眼睛唱歌。

  “……我,我要,我要你……”

  杜安皺著眉頭喊了停。

  一開始就不順。

  朱茜睜開眼睛,有些不解,“有什麼問題嗎,我唱的不好?”在好幾年前她可是專門抽出過幾個月的時間來學過歌的,這點功夫到現在也還沒扔下呢。

  康俊安也不解:這不是唱得挺好嗎?

  杜安解釋道:“不是不好,但是這首歌你不能這麼唱。怎麼說呢……觀眾不是來聽你開演唱會的,方伯倫也不是來聆聽你優美的歌聲,恰恰相反,你得唱撕裂了,不能在調子上,怎麼高興怎麼走,關鍵是要把你現在興奮的情緒,還有那種得意忘形配合歌詞表達出來,這樣才對。歌不重要,情緒才重要。”

  朱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好吧,我想一下。”

  她低眉思索了一會兒,似乎抓到了頭緒,對杜安說:“這次行了。”

  兩人重新站好位。

  “開始!”

  “我!~我!要!~我要你!~~……”

  杜安沒有再打斷她:這次對了。

  朱茜確實很有悟性。

  康俊安則是聽得直咧嘴:好端端的一首歌唱成這樣,也真是作孽。

  朱茜唱著唱著,終於睜開了眼睛,看到杜安就坐在她麵前看著她,正專注地看著她,眼神溫暖而又寵溺,簡直像是能把人淹死在裏麵,不禁有些被驚到又有些小害羞,扭過頭躲開杜安的視線,不好意思地說了一聲“喜歡葛嵐的歌嗎?”嘴卻止不住地笑著,顯然對杜安著迷的表情很滿意。

  杜安笑著道:“不錯。”無奈地搖了搖頭,眼中的笑意卻是揮之不去。

  “你怎麼不敲門?”

  朱茜開始反客為主,責問杜安為什麼不敲門,以此來遮掩自己的心慌。杜安卻不按她的套路走,直接說:“薇薇,我有一個職位要給你。”隨著話語,他的笑意也收了起來,擺正了自己的坐姿,眼中帶了些許認真。

  朱茜疑惑地問道:“你想幹什麼?”

  “到這個星期天我都會在這兒,我想要你跟我呆一個星期。”

  說話的時候杜安盡量認真,卻又讓表情不那麼肅穆,柔和著,以此來表現方伯倫職業商人和陷入戀愛中的男人的雙重特質。

  “真的?”

  朱茜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頭來看著他,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是的,是的我想雇你,能考慮與我共渡一周嗎?”

  杜安這麼說著,讓自己的表情更加柔和了一些,眼神再多一些寵溺。

  ……

  這一段表演完,康俊安卻遲遲不喊“停”,杜安無奈隻得自己喊了停,然後走過去。

  “為什麼不喊停?”

  直到杜安的聲音響起,康俊安才從取景器後抬起頭來,“這就停了?”語氣很是遺憾,隨後又立馬興奮起來,“我總算知道為什麼茜茜要讓你自己來演方伯倫了,沒錯,就應該你來演,你就是方伯倫!杜導,你知不知道,剛才那一場戲實在太甜了!我如果是個小女生的話也會迷上你的!你知道的,小女生就喜歡這種調調!……”

  杜安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離康俊安遠點。

  他覺得康俊安現在就挺小女生的,甚至忍不住懷疑起來:這家夥是雙向插頭?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27 PM

第四十四節:副導演

  “你知道嗎,你的眼睛簡直會放電!那種深情,我相信是個女人就會恨不得把自己淹死在你的眼裏的……”

  杜安專心看著剛才的片段回放,康俊安則一直在他耳邊喋喋不休。

  總體來說很不錯,效果比他預期的還要好,也確實就像康俊安說的那樣,他和朱茜兩個人搭起來的氛圍非常甜蜜,而這正是他想要的。

  不過如果自己真的要當男主角的話,那麼有一件事就不得不考慮了——他在演戲的時候誰來導演?這種時候就需要再請一個副導演了。

  副導演比演員還要難找,他第二天去導演工會發布了信息又等了兩三天的功夫,那邊的工作人員才告訴他沒有一個人願意來給他當副導演。

  “……電影市場本來就火,你自己沒事又跑來加了一把火。現在那些個科班出身的導演看到你一個野路子都能搗騰出全球5億票房的電影來,心裏都憋著不服氣呢,一個個就想著也來個大的,讓別人看看他們的能耐,怎麼可能甘心屈尊來給你當個副導……”

  這些都是那工作人員告訴他的,不止這些,還有別的:“……那些投資人也是,被你這20萬博了5億的神話刺激著,一個個腦子更熱了,逮住個導演隻要掛個學院的名字就敢投資,投資量還一個比一個大,就想著也來個幾百倍的投資回報。投資人多,但導演就那麼些個,所以啊,現在沒有哪個導演是缺錢的,隻要有點本事的都不差錢,誰肯來你這?……”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人。

  “……呶,這些個你要是不嫌棄,可勁兒地隨你挑,愛挑哪個挑哪個,我相信他們肯定也沒什麼意見,然後接下來的事你們就知道談去吧……”

  工作人員說的隨他挑的那些全都是野路子:要麼是哪個學院攝影係畢業的,要麼是哪個學院表演係畢業的,全都轉行想來做導演。不過這些都還算好的了,在這裏麵他還見到了跟他一樣管理學院畢業的也來當導演的!——反正導演工會的門檻也低,隻要每年準時把會費交上來,不管你是什麼人,都能頂個導演的頭銜。當然,有沒有人請你那就不關他們的事了。

  最後實在沒辦法,杜安隻好矮子裏麵挑大個,撿了幾個野路子的作品看了一下,卻毫無例外地全部不過關。但是這副導演還是得繼續找,沒辦法,隻好讓導演工會繼續送作品過來,看能不能從其中找出符合自己心意的。

  這就是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了,而杜安此刻正坐在電腦前,雙眼緊盯著屏幕,手拿鼠標點個不停,正在玩掃雷。

  “叮鈴鈴”

  桌子上的電話突然響了。

  杜安手一抖,一下子點歪,一顆雷頓時炸了,然後GAMEOVER。

  丟下遊戲不管,他拿起電話,“什麼事?”

  “杜導,有人找你,說是來應聘《風月俏佳人》劇組副導演的。”

  應聘副導演?應聘副導演怎麼不通過導演工會來,怎麼自己找上?門來了?

  杜安有些不解,想了一會兒,還是道:“讓他進來。”然後把電腦上的掃雷關了,站起來、拿過桌上的杯子走到牆角的飲水機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靠外牆一張沙發,靠內牆一張辦公桌,一張老板椅,一張會客椅,一台電腦,兩個書櫃,三盆盆栽,這就是杜安現在的辦公室了。

  新劇還沒開拍,杜安這個導演整天閑著沒事幹在外邊亂晃也不是個事兒,有的時候有正事了想找到他的人一時半會還找不到,多方麵因素一考慮,束玉幹脆就把他召進了公司裏,也算是為處理社會閑散人員、維護社會大家庭和諧安定出了一份力。

  本來剛進公司的時候杜安是整天往束玉的總經理辦公室裏一泡,但是畢竟兩人孤男寡女的,時間久了也不好聽,於是束玉大手一揮,又給了他一間專用的辦公室,隻是這辦公室牌子上倒是難住了兩人,也不知該給他安排個什麼職。兩人想到最後也懶得想了,幹脆就掛了個“杜導辦公室”的牌子。該職位不在公司編製內,沒有工資,隻包夥食,劇組開工了立刻停用。

  杜安坐了沒一會兒,門就響了,“請進”,然後那人就開門走了進來。

  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發際線有點高,看樣子是要中年禿頂了,模樣看著很喜慶,讓人一看就生出好感,身上還挎了個包。

  “杜導你好,我叫寧皓。”

  “你好你好,”

  杜安沒跟他多寒暄,直截了當地問道:“你要來當副導演?”聽到對方說“是”後,又問:“有作品嗎?作品帶了沒?”寧皓又是趕緊點頭,說“有,帶了。”說著就要打開挎包從裏麵往外掏東西。

  杜安止住了他的行動,“這裏看不了,走,去放映室看。”

  束玉這家夢工廠影視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目標遠大,人雖不多配置卻全,放映室也是有的。帶著寧皓來到放映室,把寧皓的作品拿出來放映,兩人坐著靜靜地觀看起來。

  這是一部叫《香火》的作品,是講了一個和尚想要修補自己廟中的佛身,去找政府政府推諉,四處化緣卻處處不順,最後給人卜卦算命才總算湊足了錢修補好了佛身,結果影片的最後政府為了修路要把廟給拆了。

  看著影片結尾,和尚側身看向廟牆上那個大大的“拆”字的鏡頭,杜安閉目想了一會兒:這部片子雖然還有些稚嫩,但是可以看出這導演的基本功還是有的,而且頗有靈氣,就他目前看到情況來看,這個名叫寧皓的家夥應該是能符合他的要求的,不過有一點他不明白。

  “你是什麼學院畢業的?之前沒人找你拍電影嗎?”

  寧皓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北電攝影係畢業的。”要知道中戲和北電跟他是最不對付的了,除了上次那個章靜初外,這寧皓是第二個這一係列中跟他靠近的。

  “我一學攝影的,又不是學導演的,他們也不高興來找我啊。這不就鼓動幾個朋友集資搞了這部電影麼,但是拍了出來又沒地方放,正打算過陣子去參展呢,現在看到你找副導,就先過來試試成不成,成了怎麼著也能先混口飯吃吧。”

  這還是個話簍子,“混口飯吃”這種話都出來了——要知道之前那些個來杜安這應聘副導演的,一個個話說的比誰都漂亮,似乎全部都是為了藝術理想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也隻有這寧皓敢說個“混口飯吃”了。

  杜安的疑惑都被解答清楚了,於是也不再問,幹脆利落地道:“成,等會你去簽個合同,咱們就算開始了。”

  他已經等不及了。

  製片人監製,導演副導演,男女主角,攝影美工化妝道具布景全部就位,《風月俏佳人》終於能夠開拍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29 PM

本帖最後由 乂MAN哥乂 於 2016-10-19 09:38 PM 編輯

第四十五節:開拍

  橫店,隸屬於折江省冬陽市,是中國乃至全世界最大的影視基地,所有知名影視公司在此都設有辦事處,更有眾多影視公司直接將總部設置在此,這也造成了橫店規模的擴大化,以一個小鎮愣是發展成了市級規模,並擁有火車站、高鐵站、機場等配套設施,交通極其便利。

  橫店主影視城建有香江街、秦王宮、明清宮苑、華夏文化園、紅?軍長征博覽城等三十多個大型影視拍攝基地,基本上所有戲都能在這裏拍攝完成,因此眾多劇組也願意直接在橫店取景拍攝,省去全國輾轉舟車勞頓之苦。

  據統計,截至2003年年底,已有一萬六千多部電影電視劇在橫店拍攝完成,在此參與拍攝的明星更是多如天上繁星——說句不誇張的話,在橫店隨便找一條街看見車來了就躺下,碰個一天的瓷,至少就能敲詐到三個一線明星。

  國外的就更不要說了,那些外國明星們打破了頭想要往這裏麵擠,理由很簡單——隻要能在橫店撈個戲,轉身回國了再找媒體炒作一下,立馬就能躍升成國際範兒。

  《風月俏佳人》的第一站就在這裏。

  杜安並不打算要用到那些影視基地,他要用到的是橫店本身,那些橫店的街道,那些橫店著名的地標——橫店名頭這麼大,這也是他打算把故事設置在橫店的一個原因,相信對於橫店的好奇會吸引更多的觀眾進入影院觀看這部影片。

  “清場清場,無關人員全部清場,動作快!”

  杜安站在卡車行,舉著個喇叭大聲喊著,聲音有些急促。

  沒辦法,他現在是占用公用街道拍攝,拍攝許可證雖然下來了,但是他隻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旁邊需要用到的這家店更是隻答應給他一個小時的時間,得抓緊時間把這條街道上的所有戲都拍完才行,不然下一次的拍攝許可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申請下來。

  橫店的人們對於拍戲早就習慣,也沒有看熱鬧的心思,都非常配合,零星幾個出來夜遊的好奇遊客駐足觀望了一會兒,發現沒有一個熟麵孔,也都撇撇嘴離開了。

  很快,場地就處理完畢了,場記報場次,打板,杜安一聲令下“走著!”,然後坐到監視器後麵看起來。

  這台攝像機是架在卡車上的,以差不多三十度的角度斜向俯拍,鏡頭中的三名演員已經就位,在杜安旁邊坐著的則是副導演寧皓。

  “嘿,佩虹,你在看明星嗎?”

  扮演齊薇舍友王寧的演員李倩看著另外那名靠著樹的女演員,一邊悠閑得打著招呼一邊慢走兩步,來到指定的位置上站好。

  三個人形成了一個三角形,正是杜安想要的構圖。

  杜安看著監視器裏那名演員李倩,突然喊了一聲“停!”,所有人愕然看了過來。

  “太呆板了,我需要你的角色生動起來,”看著李倩,杜安這麼說著。他想了一下,又道:“你等一下走的時候手上試著多一些動作,比如說,這樣。”他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右手懸在身邊,然後手臂不動,手掌向上翻了一下。

  “類似這樣的小動作,你要明白,你的角色性格是比較活潑的,不是文靜。”

  李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琢磨了一下,然後說“行了,導演。”

  杜安點點頭,重新坐了回去。

  寧皓有些不明白就這麼一個小動作還要重拍幹什麼,但是杜安是導演,他說了算,於是摸了摸鼻子也不說話。

  看到演員們重新就位後,杜安大喊一聲:“走著!”

  “嘿,佩虹,你在這看明星嗎?”

  李倩繼續走位,邊走邊說,在走到位置上時正好說到“明星嗎?”,右手也適時翻了一下,看起來有些小俏皮。

  還行。

  杜安暗自點了點頭,沒有再喊“停”:這個嬌小玲瓏的女演員雖然經驗不怎麼豐富,演戲也有點套路古板化了一點,但至少肯聽話,做得也不錯,也就還行了。

  坐在他旁邊的寧皓則是若有所思:這麼一看,確實好很多,李倩扮演的這個妓女王寧的角色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想到這裏,他不禁扭頭看了一眼旁邊坐在導演椅上的杜安,有些感慨:這家夥還真是有兩把刷子,並不像媒體上說的那樣隻是運氣好。像他自己就曾經在北師藝術係學過導演,自認也有些天賦,但確實就做不到杜安這樣僅僅隻是加了一個動作,就能讓角色鮮活起來。

  導演這行飯確實需要天分,自己要學的還很多啊。

  “是的。”扮演妓女佩虹的特約演員答了一聲,按照調度走了兩步,離開樹,到位置上站好,隨意地動了動。

  這下子三個人成了等邊三角形,構圖要求達到了,能夠將觀眾的眼睛吸引過來。

  “那好,齊薇和我在這兒幹活,我們為許多大明星服務過,我們是老資格了……”

  李倩謹記著杜安的話,說話的時候手上加了很多小動作。

  “這兒是我們的地盤,一直到那邊,全都是,你最好從這兒離開。”

  “過!”

  杜安一聲大喊,這第一場戲就算是過了。

  “做得不錯。”

  他誇獎了一下李倩。

  能夠舉一反三,這小個子女演員確實給了他一個小驚喜。

  馬上他又急促地喊了起來:“都過來搬機器了,趕快,抓緊時間!”

  “催命啊……”

  康俊安抱怨了一聲,卻還是老老實實地指揮著助理把機器搬下去,自己也去旁邊抱了一台機器——按照拍攝方案,等會是三機位拍攝。

  群演們趁著這時間紛紛跑去穿衣服,也不管等會還是要脫——快到一月了,橫店的氣溫下降得很厲害,今天晚上更是連十度都沒有,卻還是要穿春季服飾,是個人都會冷。

  其中,三位女演員最誇張,她們爭分奪秒跑到一邊把大衣一裹,拿著暖寶寶取起暖來——由於角色的設定,她們的穿著已經不能用單薄來形容了,露胳膊露腿的,這一會兒拍下來皮膚都已經冰涼了。

  看著這些演員,寧皓感慨了一聲:“幹這行不容易啊。”雙手卻拉住大衣的領口拉緊了些,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傻笑。

  “幹哪行容易了?”杜安隨口說了聲,已經跳下了卡車。

  寧皓跟在後麵跳了下去,又聽到杜安繼續說著:“咱們這劇組還算不錯了,有的劇組冬天拍夏天戲,那才叫受罪,尤其是水戲,特別是那種河裏的,水都燒不了,還要硬著頭皮往下跳,還要在裏麵遊,又要裝出一副愜意的樣子,那才真叫遭罪。”

  寧皓卻隻聽著有些奇怪: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那麼大幹嘛?自己就在他旁邊,又不是聽不到。

  但是看到那些演員們的表情後,他就明白了:杜安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大了些,好多人都聽到了,然後就見那些本來表情苦逼的演員們臉上的苦情淡去了一些。

  激勵演員的情緒,這也是導演的工作啊……

  寧皓感覺自己又學到了一招,心裏的感覺卻更加古怪了:他這堂堂一個科班畢業的,反而還沒明白這個野路子出身的導演明白的多,還真是別扭。無怪乎那麼多科班畢業的真成了大導演的也沒多少個,相反頂級大導裏麵倒是有好幾個是半道出家的,看來幹導演這行確實天賦和經驗更重要。

  剛激勵了一下,杜安又重新轉變回了黑臉模式,大聲吆喝起來:“都別坐著了,時間緊迫,趕緊都就位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32 PM

本帖最後由 乂MAN哥乂 於 2016-10-19 09:39 PM 編輯

第四十六節:不對勁

  雞腿,回鍋肉,韭菜炒蛋,西芹肉片,還有香噴噴的白米飯,這就是杜安的午餐。

  他使勁扒著飯,迅捷地大口吃著,看起來很香。

  旁邊的李倩看著,有些不忍直視,哀歎著男神形象全毀了——實際上並不隻是這一次,每次吃飯的時候看著這位導演兼主演,她都有一種這家夥是非洲難民的感覺。

  果然,人無完人,即使他隻要一上妝簡直就是白馬王子的標準模版,但他也是有缺點的。

  李倩隨便扒拉著飯盒裏的菜,夾了一片西芹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咽下去,看了杜安兩眼,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菜不好吃嗎?”

  杜安雖然在吃飯卻是眼觀六路,馬上就發現了李倩的不對勁——這大概得益於他在鄉下的經歷。

  在鄉下的時候,受到已故父親的影響,他總喜歡捧一碗飯上麵堆著菜、蹲在家門口吃,一邊吃著一邊掃視著周圍,活像警犬,看到有熟人路過就會聊上兩句,有的時候聊著聊著能把飯菜給聊涼了。

  李倩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又低下頭扒拉了兩下飯盒裏麵的菜,最後抬起頭來張眼四顧,似乎在找什麼。

  現在他們是在萬盛南路上,今天的戲都在這,剛拍完一部分,等到吃完了午餐要趕緊把接下來的戲份全部拍完。

  在橫店的外景拍攝簡直就像在催命一樣,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爭取。

  “有什麼你就說嘛。”

  杜安也不吃飯了,停下筷子這麼說道。

  調解演員的情緒也是他的分內工作。

  “這菜單也是經過投票表決的,你當初也同意了,按理來說每天總歸有你喜歡的菜的呀。”

  杜安百思不得其解。

  在《風月俏佳人》劇組,他又把在《電鋸驚魂》劇組的那一套搬過來,並且更加誇張化了——光是定菜單就經過了劇組幾十號人的投票表決,確保菜的口味適合劇組的大部分人,更確保了每個人在一天中都能吃到一份自己喜歡的菜。

  “不是菜的問題……”

  李倩的眼睛靈動地四處掃描著,似乎沒有發現危險,這才低下頭來,悄聲說道:“杜導,你沒有發現茜茜姐最近有點不對勁嗎?”

  “不對勁?”

  杜安一愣,努力想了一下,遲疑著道:“好像……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呀?”

  確實也是。

  在劇組這些演員中,最讓他省心的演員就兩個人,一個是朱茜,一個是他自己,這兩個演員基本不需要太多的指導。

  “她不是表演得很好嗎?哪裏不對勁了?”

  李倩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過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來,隻是說了句“沒什麼,大概是我想多了”,然後低下頭開始猛吃飯。

  “是有些不對勁。”

  寧皓的聲音響了起來。

  杜安轉頭一看,這家夥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捧著盒飯湊了過來。

  杜安的神色終於凝肅起來。

  “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如果是他的副導演都看出演員情緒不對勁,那就真是大問題了。

  寧皓搖了搖頭,嘿嘿一笑,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道:“當局者迷啊……不可說,不可說。”說著就咬了一口雞腿。

  正當杜安打算追究到底,強逼著他說出來的時候,寧皓已經把那一口雞腿肉咽了下去,抓著筷子在麵前劃了個圈。

  “我記得那場戲還沒拍吧?……嘿嘿,杜導,你別急,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看著寧皓這幅樣子杜安恨不得踹他一腳,卻不能踹——踹壞了他上哪去找副導演去?這兩天的拍攝要是沒有寧皓,實在很難進行。

  “你知道嗎?在我們那,像你這種說乎說半截的是要被人打死的。”

  他隻能扔下一句話,然後低頭扒著剩下的飯菜。

  聽寧皓的話,似乎這要通過某場戲就能看出朱茜哪裏不對勁了,於是他也懶得再問了——反正問了這兩個家夥也不說。

  寧皓聽著杜安的威脅,嘿嘿一笑,也不在意,反而對李倩道:“倩倩,你看,咱們杜導也不對勁了。放以前,他哪能這樣跟我開玩笑?難怪看不出來,真是當局者迷啊。”

  李倩猛點頭,看的杜安恨不得把這兩人都踹飛出去。

  還好午餐時間很快就過了。

  下午是拍攝杜安帶朱茜去購物的一場戲,購物的商家已經聯係好了,同意給出三個小時的拍攝時間。

  場地清理完畢,彩排調度完畢,群演就位,攝像就位,可以開始。

  “開始!”

  場記打完板,隨著寧皓的一聲令下,開始了。

  杜安已經換上了戲服,標準鑽石王老五的模板,牽著朱茜的手從街尾步入鏡頭。

  杜安在前,朱茜稍靠後一點,由杜安拉著往前走,有點複仇者的感覺。

  “人們老是看我。”

  朱茜一邊走著,一邊四下張望,有些不自信地說著,嘴裏還嚼著口香糖。

  “他們看的不是你,是我。”

  杜安繼續拉著朱茜往前走,過街,上了人行道,整個過程目不斜視,自信感十足。

  康俊安也把鏡頭慢慢轉向,始終保持兩人在鏡頭的中央,隨著他們漸漸走近,慢慢調試著焦距。

  “那些商店對人不友好,我不喜歡他們。”

  朱茜這樣說著,臉上表情很不自信,還不時用些抓頭發,大力咀嚼口香糖之類的小動作來表現她的不自信和不安。

  “商店從來就對人不友好,他們隻對信用卡好。”

  杜安繼續這樣說著,拉著朱茜的手大踏步往前走,依然沒有看朱茜,而是慢慢看向旁邊的商店。

  “好了,”

  他終於把頭轉向了朱茜,說:“別總是坐立不安的樣子。”

  這場戲很簡單,主要細節在朱茜身上,所以他有更多的時間去觀察自己的這位女主角——朱茜現在的情緒很正確,很不自信,又有些懼怕,正是他想要的,完全沒有看出來哪裏不對勁了。

  頓了一下,他又道:“把你嘴裏的口香糖吐出來。”

  按照劇本,朱茜此時應該是把口香糖吐到手上,然後粘到路旁的咪表上。

  但是朱茜直接鼓了一下嘴,“噗”地一口直接吐到了地上,正好有群演路過,差點吐在了群演身上,那位群演也被這突然襲擊嚇得往前很自然地小邁了一步。

  很好的即興表演!

  杜安心中一亮,寧皓也看出來這個即興表演的美妙性,沒有喊停。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這麼做。”

  杜安無奈地說道,語氣中卻滿是寵溺,朱茜自然地笑了起來,像是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身子還順勢往杜安那邊靠了靠。

  非常自然真實的情侶狀態。

  杜安轉頭把朱茜拉著往商店裏走去,心裏卻對寧皓和李倩的說法更加不以為然起來:多好的演員,哪裏不對勁了?

  “過!”

  隨著寧皓的喊聲,這場戲過了。

  真他?媽省膠片啊,杜安此刻突然好想劇組裏的所有演員都能像他們一樣,那樣該能省多少錢?

  接下來是室內戲了,是杜安依靠金錢的力量把這家店從上到下所有人包括店長在內全部發動起來為朱茜服務,以此來改善朱茜對於購物的不良印象,他自己則在一旁打著電話,和隻有嘟嘟聲的電話說台詞,時不時向那邊被所有人包圍著、像個公主一般的朱茜看上兩眼。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似乎終於發現了寧皓和李倩所說的“不對勁”是什麼。

  在這場購物戲中,按照劇本,被包圍著的朱茜在眾人簇擁中會無助地看過來兩三次,就像是來到一個陌生環境的孩子,會本能地向她最依賴的人求助。

  但是朱茜看過來的次數太頻繁了,遠遠超過了劇本上所規定的次數。

  有點過了。

  她好像真的成為了一個陷入熱戀的女生,而在這裏站著的杜安則是她的男朋友。

  杜安隱隱覺得這已經不是演技的問題了。

  意識到這個問題後,杜安一出神,表情立刻就不對了,那頭的寧皓大喊了一聲“停!”,隨著這聲口令,劇組人員按照他接下來的指示重新開始準備現場,他則一臉賊兮兮地踱著步子來到杜安身邊,瞥了朱茜一眼後,悄聲道:“看見了吧?”

  杜安不發一言,又向朱茜看了一眼,發現她正在看著自己,見到他望過來後燦爛地笑了一下。

  很甜蜜的笑容。

  “發現了。”

  聯想到剛才朱茜吐口香糖之後向著自己很自然靠過來的即興表演,杜安覺得自己腦袋有點大。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33 PM

本帖最後由 乂MAN哥乂 於 2016-10-19 09:40 PM 編輯

第四十七節:兩難

  夜,盛德酒店

  杜安站在窗戶前,望著外麵橫店絢爛的夜景,燈光如長龍般排開,排列而去,在夜色中組成璀璨的人間星河。

  良久,他開口:“你們說,我該怎麼辦?”

  “別問我,我不知道。”

  他身後的李倩說著,突然伸手從寧皓手中搶出了遙控器,然後一舉躍到了杜安那張大床上,把電視台調到冬陽三套,接著就把遙控器放在了身下,整個人趴在了床上,還側頭給了寧皓一個挑釁的眼神,意味很明確:我看你怎麼搶。

  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的寧皓搖了搖頭,看了眼冬陽三套正在放著的《海豚彎戀人》,嘴裏蹦出一個“俗”字,似乎覺得味道還不夠強烈,又加了一句“真俗”。

  “你看那些收藏節目就不俗了?”李倩反擊道。

  杜安轉過了身,看到自己的床被李倩糟蹋得像是有十八個大漢在上麵滾過,無奈地歎了口氣。

  寧皓看著杜安這模樣笑了,道:“杜導,你當初就該給自己訂個套間的,那樣的話你的床也不會被糟蹋成這樣了,這還能睡嗎?”

  李倩被說得有些臉紅,小聲道:“我走的時候會收拾好的。”

  “套間?到處都要用錢啊……”

  杜安又歎了口氣,扳著手指給寧皓數起來:“人員工資,這就是大幾十萬了,這還沒算每天日結的那些群演費,還有租酒店的錢,設備費用,每天的夥食,給那些答應拍攝的商家的營業損失補償,申請街道拍攝許可打點的費用,這些還隻是外景,等過了年回去南揚還要拍內景,到時候要搭棚,建樓,還有租車的費用,借用私人飛機的費用……”

  《風月俏佳人》的拍攝費用確實遠遠不是《電鋸驚魂》可以比的,光是租用那幾輛豪車和借用私人飛機的費用,就比《電鋸驚魂》整個劇組的製作成本都要高了。

  也是這時候他才知道有個製片人兼監製的好處:如果束玉在這的話,這些東西根本不用他來操心,偏偏束玉沒跟來,留在了南揚,於是這些東西全部壓在了他一個導演的頭上。

  束玉當時的話他都還記得:“我知道你們這些導演都討厭有人騎在你們頭上對你們指手畫腳,說這樣拍不行那樣拍成本不夠。我希望這是一部好電影,所以我就不幹這種掃興的事了,所有一切你都自己看著辦,錢不夠了問我要,我來想辦法,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把電影拍好。”

  赤裸裸的信任,換做別的導演恨不得痛哭流涕抱大腿表衷心了,杜安卻是感激不起來,反而覺得束玉這根本就是在偷懶。

  他甚至都有了立刻打電話把束玉叫過來的衝動,但終究還是沒打這個電話——大概他心底也有些害怕束玉要是真過來了對他指手畫腳的話,他是不是能接受。

  算了,這個問題先不管了,把橫店的事先搞定再說吧。至於南揚的拍攝部分,就先讓束玉跟組試兩天看看,實在不行再讓她離組。

  把這些思緒先拋到了腦後,杜安繼續剛才的話題,又問寧皓,“寧皓,你說呢,我該怎麼辦?”

  寧皓說:“要我說,杜導,幹脆你就接受了唄。朱茜好歹也是個美女,比這丫頭可漂亮。”說著,他還指了指李倩。

  李倩不甘心地再次反擊:“我才20,還沒長好呢!”

  寧皓撇撇嘴,“是啊,你還‘小’,我估摸著你永遠也就這麼‘小’了。”說著,還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李倩的胸部。

  李倩看到寧皓的眼神,臉一紅,“流氓!”,然後就氣哼哼地看向電視,不理他了。

  “但問題是,我……”

  下麵的話杜安說不出口了,不過意思大家都明白。

  他不喜歡朱茜。

  或者說,他對朱茜沒有那種男女之情。

  寧皓隨口說道:“那你就暗示她一下。”眼珠子卻盯著李倩,記掛著怎麼從她手裏把遙控器搶過來——這電視劇太膩歪了,看得他直惡心,實在受不了。

  “我暗示過了,沒用啊。”

  杜安在床邊坐了下來,無奈道。

  那是在今天下午的時候,他意識到了情況不對的時候還特意去跟朱茜說了一下戲,希望她等會表演的時候“收一點”“這是在演戲,不是真的”之類的隱晦話語,不過看朱茜的模樣,顯然是沒有聽明白。

  偏偏這種事又不好說的太明白,不然顯得他太自作多情,雙方多尷尬啊?

  眼見著李倩把遙控器保護得很好,寧皓也隻好接受自己要被這電視劇繼續摧殘的結果,終於認真地看向杜安,說了一句:“杜導,其實這種事在圈子裏很常見,經常就有演員因為拍戲的時候投入太深,拍著拍著就在一起了,倒是你啊,杜導,我看你演得時候那麼真,怎麼一出戲就這麼冷酷無情了?”

  杜安回了他一句“方法不同”。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朱茜入戲這麼深他卻完全沒感覺的緣故了:在之前拍《電鋸驚魂》的時候他就知道了,朱茜是屬於那種體驗派的演員,演戲的時候會全情投入。之後他通過《雷雨》來試朱茜的戲的時候,可以看到朱茜逐漸在向方法派過渡,慢慢在嚐試體驗派和方法派兩種表演方式的融合,所以演技有了一定的提升,但終究還是以體驗派為主,所以一拍到《風月俏佳人》她就控製不住了。

  要是一場兩場還好,偏偏他們這一段時間以來天天都是感情對手戲,一次次的感情投入,讓朱茜這個體驗派逐漸開始沉淪了——她慢慢地真把自己當成了齊薇,把杜安當成了方伯倫。

  這是一個好演員的幸與不幸。

  反觀杜安,就不一樣了——這貨演戲的時候壓根就不投入一絲一毫的情緒,純粹是靠著表現派的方法來演繹。按理說這樣的表演很難打動人,像之前在《電鋸驚魂》合作過的張亦和朱雨晨就有這樣的毛病,但是杜安不同。

  作為一個表現派,他的表演實在太細了,細到每一個部分都做到了精雕細琢仔細琢磨的程度,有的時候甚至比朱茜這樣的體驗派表現得更好——畢竟電影也隻是讓觀眾通過演員的表情來揣摩他們的內在情緒,而不是真的能讓觀眾走進演員的心裏。杜安這樣精細的表現派,能夠很完美地將情緒傳遞到位,而體驗派有的時候太注重個人情緒不顧及鏡頭,反而不能讓觀眾很好地感受到他們的情緒。

  “方法不同?”

  寧皓突然來了興趣,拉著杜安問起來:“怎麼個方法不同了?”

  於是杜安就將自己瞎琢磨出來的這三套表演方式一一闡述了一遍,寧皓聽著聽著,也不再椅子上搖晃了,邊聽邊思索起來,李倩的注意力也慢慢集中了過來,還把電視的聲音調小了。

  他們一個是學導演理論和攝影出身的,一個隻在一家私人的三流影視學院裏學過一年基本功,對於表演的認識都很淺薄,所以對於杜安這自創的表演理論很能接受,不像當初的張亦和朱雨晨那樣不屑一顧,反而越聽越覺得是這麼個道理。

  “……基本上就是這樣了。我猜朱茜也是因為體驗派的方法用太多,入戲太深了,這才把自己套進去,並不是真的喜歡上我‘杜安’這個人——換言之,她喜歡的其實是方伯倫。”

  杜安最後做了一個總結發言,拿起手上的罐頭喝了一口椰汁。

  因為他這段講話太長,寧皓很狗腿地跑去拿了三罐椰汁過來——盛德酒店算是三星級,房間裏市麵上的飲料基本都有,隨便拿,隻不過費用都會結算在房費裏。

  “喝水就行了,拿什麼椰汁?這都是錢啊。”

  杜安喝著椰汁還喋喋不休——沒辦法,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錢和拍攝,其他什麼都裝不下了。

  他說著說著,轉頭看向寧皓,打算再教育他一下以後要懂得節省開支,卻發現寧皓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得他有些發毛,“幹什麼?”

  寧皓又看了他半晌,這才歎了一口氣,道:“杜導,你不去中戲教書真是可惜了。”心裏覺得某些人有些好笑:那些中戲北電係的人,一口一個“道德敗壞”,一口一個野路子,就是不知道他們這些正兒八經科班畢業的有沒有這樣的理論高度呢?

  再一想又不對:自己可是北電出來的,他這一諷刺不是把自己也諷刺進去了嗎?

  李倩的側重點則不在這上麵。

  她正兩眼發光地盯著杜安,甚至都動手了——她也不去保護遙控器了,把手裏的椰汁罐頭往床頭櫃上一放,整個人往前爬了兩步爬到杜安身邊,抓著杜安的胳膊就問道:“杜導,那你看我是什麼派的?”

  杜安隨口道:“表現派。”

  確實,李倩到底經過了一年的基本功培訓,和張亦還有朱雨晨一樣,都是表現派的底子——那些學院似乎教的都是表現派。

  不過雖然都是表現派,但是李倩的演技和那兩人還是有些差距的。

  李倩又追問道:“那杜導你是什麼派?”

  杜安接著道:“也是表現派。”

  李倩像中了大獎一樣兩眼發光,“那我豈不是以後也可以跟杜導你一樣厲害了?”

  在拍攝的這段時間內,她可是對杜安和朱茜的演技欽佩不已——這兩個家夥簡直不是人,怎麼演怎麼有。

  麵對李倩的話,杜安鼓勵了一句:“很有可能,加油。”心下卻有些不以為然:李倩的演技他都看在眼裏,太稚嫩,也不擅長用腦子演戲,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不過優點也是有的,那就是這個演員喜歡學習,這是個好習慣。

  跟話題重點都不知道歪到哪裏去了的李倩不同,寧皓緊抓重點問道:“杜導,聽你剛才的意思,那就是表現派不需要投入感情,而體驗派需要投入感情?”

  “沒錯,就是這樣。”

  得到了杜安的肯定,寧皓猛地一拍大腿,“那不就簡單了,讓朱茜變成表現派不就行了!”

  杜安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這麼簡單。每個人的表演方式都是一套固定的係統,很難改變,就算要改變,那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事實上,在拍《電鋸驚魂》的時候,我已經跟朱茜討論過這個問題了,並且當時還讓她用表現派的方法試著來演了幾場,但是效果很差。”

  好嘛,這又陷入死結了。

  “那……要是實在不行……”

  寧皓想到了什麼,猶猶豫豫地說著:“實在不行的話……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反正朱茜現在的狀態,也挺有利於咱們拍戲的……”

  杜安不說話。

  他曾經也想過,就像寧皓說的這樣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利用朱茜的情緒把這部戲拍完,但是他下不了這個決心——可以預見,當《風月俏佳人》的拍攝越來越深入,朱茜對“他”的感情也會越來越深,真到了戲份拍攝結束那天,由他來對朱茜說“遊戲結束”,那是怎樣的一種殘忍?

  在他看來,對朱茜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在現階段朱茜的感情還沒有太深的時候,直接有力地斬斷這一縷不正確的情絲。畢竟朱茜願意改變主意跟他來拍戲,在他最艱難的時候讓他的劇組能走下來,他已經把朱茜當作了自己的朋友,實在不忍心利用她、傷她太深。

  但是這樣一來的話,朱茜受到的傷害雖然變小了,但是情緒卻無疑會受到影響,情感體驗上也會出現裂痕。對於朱茜這樣的體驗派演員來說的話,接下來還能不能貢獻出這樣高質量的戲來就難說了。

  一邊是《風月俏佳人》的電影質量,一邊是友情,他該如何抉擇?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40 PM

第四十八節:女朋友

  “鴿子,鴿子!管好那些鴿子,別再讓它們到處亂跑!……”

  杜安戲服已經換好,西裝革履的,卻非常違和地舉著一個揚聲器喊叫著。

  劇組的道具師傅在養鴿人的幫忙下好不容易把幾十隻鴿子集中在道路中央,養鴿人還在和他們交流著經驗:“……其實很簡單,我的這些鴿子都很聽話,你們隻要在路中央撒上食物就行了。當然,這些飼料都是我特製的,像你們剛才放的麵包屑就不行,鬼才吃那個東西。而這些飼料的話,你們可以向我多買一些,接下來可能還要用得到……”

  道具師傅笑著,嘴上說好,心裏卻道多買個屁。整部戲也隻有這裏要用到鴿子了。

  看著場景布置得差不多了,那些鴿子也很聽話地在路中央不動,杜安就把導演話筒重新交還給寧皓,準備開始了。

  “我覺得不需要鴿子。”寧皓對於杜安非得弄點鴿子來的事依舊有些不滿,覺得他是多此一舉。

  “沒有鴿子照樣拍,為了弄這點鴿子來我們耽誤了多少時間和錢啊?而且這是大路上,你見過哪條大路中央有這麼多鴿子的啊?偶爾一兩隻就算了,這有幾十隻靠近一百隻了,也太不合邏輯了!”

  剛才就因為這些鴿子的不聽話NG了一次,寧皓對這些鴿子怨言更大了。

  “有些東西能省則省,有些東西一點都不能省,”

  杜安匆匆向著車子的方向匆匆跑去,丟下一句話,“多了這些鴿子意境會提高很多,整部影片的情緒也能提升起來,這是重頭戲,每一個細節都要做好。”

  然後鑽進了車子裏,聲音卻還是飄了出來。

  “至於不合邏輯的問題,人家教堂裏鴿子都能亂飛,路上怎麼不能飛了?觀眾要的隻是好看,像你這麼死心眼的畢竟是少數。”

  寧皓沒辦法,誰讓他隻是副導演呢?導演說了算,於是隻好大喊一聲“開始!”。

  現在他們拍的這場戲是說方伯倫在最後關頭戰勝了自己搖擺不定的感情,去找齊薇,放在影片中是最後一幕了。

  鏡頭邊緣,車子遠遠地行駛過來,杜安站在車子裏,上半身從天窗上伸出來。

  車子越來越近。

  當車子行駛到那些鴿子前時,鴿子四散飛開,從監視器上看過去簡直要鋪天蓋地,場麵壯闊唯美。

  “好像是有些意境。”

  寧皓盯著監視器看了半天,冒出來這麼一句,撇了撇嘴。

  這場麵還挺浪漫的,他都被驚攝到以至於一時忘了去追究“為什麼大路中央有幾十隻鴿子”這種問題了,相信那些小姑娘們看到之後更是會被浪暈過去,就算再看個三四遍恐怕都不會去察覺到這個邏輯問題。

  當車子行駛到指定的位置後,杜安大喊“薇薇!”,還高舉著手裏的黑色雨傘向一旁的樓房上揮傘示意。

  “過!”

  這場戲沒什麼好說的,主要考究的是道具師馴鴿子的功夫和攝影師的功力。道具師不行,但是有養鴿人的幫助,所以這邊沒問題了,而他們的攝影師康俊安顯然比道具師靠譜,功夫不錯,不是隻會拍女人,這種場麵也處理得很好。

  杜安過來看了一遍後,也覺得能過了。

  接下來又繼續按照順序把這裏的幾場戲一一拍完,等到結束,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鍾了。

  “換場!”

  人群又忙碌起來,把東西往旁邊停著的車上搬,等東西都搬完後,幾輛客車和卡車發動起來,急匆匆地往下一個場地趕去。

  他們在橫店出外景的這些日子裏,這樣的場麵很常見——由於男女主角都很省膠片,所以本來設定拍攝計劃往往隻要一半的時間就能完成,多出來的時間怎麼辦?杜安在劇組的一次會議上提出了建議:按照八小時工作製來,多出來的時間不能下班,而是換明天的場繼續拍,換場拍攝的時間都算加班,給予額外的加班補貼。

  由於春節臨近,劇組裏很多人都歸心似箭,恨不得明天就能拍好立馬回去準備過春節,所以對於杜安的建議都很讚同,尤其是明明還在上班時間卻有加班補貼的這項舉措,更是令他們欣喜,工作熱情也更高了。

  當然,杜安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會做虧本生意:劇組早點完工他們也能早點離開橫店,那樣就能省下很多住宿費和夥食費,和這些大頭比起來,那點加班補貼都不算什麼。如此一算,還是他賺了。

  “你剛才咬痛我了。”

  杜安正低頭發著短信呢,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抬頭看去,見是朱茜。

  “對不起。”

  他很誠懇地道了個歉。

  剛才那一場戲有吻戲,這不僅是他可憐的從影生涯中的第一次吻戲,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吻戲,雖然從鏡頭上很美,但他當時的動作其實很笨拙的,沒想到會咬痛了朱茜。

  隻不過他記得他上這輛客車的時候,旁邊坐著的是寧皓吧?寧皓人呢?

  伸長脖子環視了一圈,這才發現寧皓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了左後方相隔了三個座位的地方。看到他看過來,寧皓還給了他一個無奈的笑容。

  “算啦,原諒你了。”

  朱茜眼珠子轉了一下,有些八卦地問道:“這不會是你的初吻吧?”

  是的。

  杜安卻不能這麼回答,不然的話接下來的戲也演不了了,於是摩棱兩口地說了一句“銀幕初吻”,然後低下頭繼續編輯手裏的短信,最後點擊了發送。

  他可不會去買一個手機,這在他看來實在有些浪費錢,但是束玉顯然不這麼想,於是硬給他買了這麼一個諾基亞的直板機,方便聯絡。而他現在也確實感覺到有手機的確方便很多,比如說現在。

  “跟誰發短信呢?”

  聽到朱茜好奇的問話,杜安頓了一下,最後硬著頭皮說了出來那三個字。

  “女朋友。”

  “女朋友?”

  朱茜重複了一下。

  “是啊。”

  杜安偷偷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表情很平靜,看不出什麼來。

  不愧是演員。

  然後他看到朱茜突然笑了起來。

  “跟你認識這麼久了,還從來沒有聽你說過你有女朋友呢,什麼時候交的?是誰?我認識嗎?長得怎麼樣,漂亮嗎?是幹什麼的?”

  杜安被這一連串的問題問懵了,不知道從哪一個開始回答好,隻好說:“她過兩天會來橫店,到時候你就能見到了。”

  “哦?是嗎?”笑著說完這句後,朱茜不說話了。

  杜安看到她雙手環胸,靠著椅背,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還閉上了眼睛。

  車子很快就來到了他們的目的地,場務已經提前過來跟這邊的負責人聯係過了,隻等器材布置到位馬上就可以開拍。

  杜安剛從客車上下來,就看到有個人走過來。

  “親愛的。”

  那人這麼說著,臉上卻沒一絲笑意,反而麵色平靜。如果隻看表情不聽聲音的話,還以為她剛才說的是“你?媽X”。

  “你怎麼來了?!”

  杜安就比她敬業多了,滿臉的驚喜和不可思議——事實上他剛才的短信就是發給麵前這個人,讓她可以就位了。

  “不是說還要過幾天才能過來的嗎?”

  “我想你,所以一處理好南揚的事情就過來了。”

  那人繼續麵無表情地說著台詞,杜安心裏已經哀嚎起來了:大姐,你給點情緒好嘛?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敬業啊!

  不過他也明白,勸說這人配合演戲已經不容易了,再指望她有什麼情緒顯然不太可能——他跟她認識這麼久,唯一見她情緒波動激烈反映到臉上也就那麼兩次。

  算了,人來了就好。

  “束總!”

  朱茜萬萬沒想到杜安嘴裏的女朋友竟然會是她!

  沒錯,這個麵無表情說著“親愛的”的正是束玉。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41 PM

第四十九節:鏡頭

  “你……你和杜導是男女朋友關係?”

  朱茜對這個結果還有些不敢置信,至於束玉的那副死人臉倒是沒讓她起什麼疑心——她從拍《電鋸驚魂》的時候就認識束玉了,對她有些了解,自然也明白這個女人除了這個表情外不會有別的表情。甚至於她有時候都在想這個女人會不會戀愛?有什麼男人能受得了她?她家裏人死了她會不會哭之類的問題。

  “是啊。”

  束玉非常幹脆地承認了,完全沒有一點小女兒的羞澀,似乎剛才朱茜對她說的是“今天天氣很好”之類的話語。

  杜安適時走了上去,手一彎,束玉的胳膊很自然地就挽了過來,然後兩人肩並肩向裏走去,低聲說著悄悄話,非常和諧自然的情侶畫麵。

  朱茜靜靜地看著這兩人,沒過幾秒,就也向裏走去。

  馬上要開拍了。

  這裏的戲沒有杜安的戲份,所以他終於能坐回了自己的導演椅上,指揮著工作人員將場地布置完畢,然後盯著監視器指導拍攝。

  “走著!”

  “過!”

  “走著!”

  “過!”

  ……

  戲很碎,都是幾秒的短鏡頭,所以杜安幾乎是喊個不停。

  這場戲是李倩扮演的王寧來酒店找齊薇,兩人在外麵談話。

  方伯倫想要包養齊薇,齊薇卻不願意接受,她在和王寧的談話中透露出了這些消息,並且明確表示自己在這個禮拜的合約期結束後會馬上離開方伯倫。雖然是如此決定了,但是她終究還是喜歡方伯倫的,所以在談話中需要表現出她的不舍和那種強顏歡笑的傷心來,而這些朱茜都做得很好。

  這也是杜安為什麼會安排束玉在這個時候過來的原因——幾場需要傷心情感的外景戲,他都排在了後麵,正是為了借助這一助力,讓朱茜的突發狀況不僅不影響拍攝,反而有助於拍攝,同時也能盡早幫助朱茜脫離出來。

  一舉兩得,這就是他想到的辦法。

  “那她接下來怎麼辦?”

  束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過了年南揚還有很多室內戲要拍攝,到時候她的情緒你準備怎麼調整?”

  杜安搖了搖頭,說:“馬上這邊拍完了就放假,加上過年期間拍不了,等到拍南揚那些戲的時候都已經大半個月之後了。她現在陷得也不深,大半個月的時間足夠她走出來了吧?”

  “實在走不出來也能拍,她這演技打個折扣也都能算不錯的水平了,到時候鏡頭再分細一點,慢慢拍,總能拍個八九不離十。就算10億收不到,收個7億我也認了。”

  寧皓聽著乍舌:他今天才知道這部戲竟然是奔著10億票房去的?這杜導也真能吹牛X。

  “至於她之後的人生,那就不關我的事了。畢竟她是個演員,還是個體驗派的,這種事以後難免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之前隻是因為她始終隻能演沒什麼戲的小配,接觸不到這麼大量的感情戲,才沒有這樣的經驗,而等到這部電影上映了我相信她肯定能接到不少類似的角色,難道每次還要我來幫她嗎?我不能攙著她走一輩子,有些事她還是需要自己去克服。”

  “冷血。”

  束玉給了他這麼一個評價,寧皓卻覺得杜安說得很對:他雖然導演經驗不豐富,但是怎麼說也是在學校裏呆過好幾年的人,從那些同學和老師們的口中也聽過不少圈子裏的事,自然也知道這樣因戲生情很常見,但往往沒有什麼好結果——原因很簡單,演員在演戲過程中愛上的,往往是那個劇本中的人物,如果非要往現實裏的人身上套的話,就算一時能在一起,時間一長也隻會勞燕分飛。

  不過那些導演們就算看到劇組裏有這樣的情況產生也不會說什麼,畢竟那樣的情況一般而言反而更有利他們拍攝,也隻有杜安會大費周章地來搞這麼一套了,怎麼算都能說是業界良心了。

  “走著!”

  “停!重來一遍!”

  這邊和兩人聊著,杜安眼睛還盯著監視器,繼續指導著拍攝,耳畔馬上又傳來寧皓的聲音。

  “杜導,這邊要不換個拍攝方式吧?”

  寧皓對於朱茜的那點破事沒什麼興趣,倒是對於杜安現在的拍攝方式有些異議:大概是杜安坐在監視器後的時間還沒有他長,所以他慢慢倒是習慣了這個位置。現在離開了這個位置,看著杜安在那邊指揮,總想幹點什麼。

  “你看,就這麼正反打打來打去的,也太單調枯燥了,要不然就用你在《電鋸驚魂》裏出場時的那種變焦鏡頭?”

  寧皓特別喜歡那個鏡頭,因為學過攝影的緣故,他本身也挺喜歡玩花樣的,所以越想越覺得那個鏡頭用在這裏會很酷。

  杜安沒有采納他的意見,繼續固執地按照自己的方式來。

  他本不想給寧皓解釋些什麼的,但是偶爾一抽空,看到寧皓在旁邊情緒有些不對,這才解釋了起來——沒辦法,導演和副導演之間要是有了分歧、鬧矛盾,這往後的戲難拍啊。

  “那種鏡頭不適合用在這裏,那種鏡頭適合用在需要衝擊力的場麵下。而現在我們要的隻是兩個人正正常常的談個話,讓觀眾了解到她們談話的內容,再通過齊薇的表情了解一下她的內心,隻是個平和信息的傳遞過程,要什麼衝擊力?用這種近景正反打就足夠了。”

  說到這裏,杜安又想起了自己剛來到橫店拍《風月俏佳人》的那幾天:那時候他也跟現在的寧皓一樣,沉浸在鏡頭的世界裏,就想著怎麼花式地把這部電影拍出來。

  “你也還記得我們剛來橫店的那幾天吧?”

  寧皓點了點頭。

  “那時候我不是也玩了好幾次花樣嗎?後來不還是全刪了重拍?就是因為類似的原因。”

  “有的鏡頭很花式,你拍出來好看是好看了,但是對於影片整體的質量起到的效果反而還沒有一個普普通通的近景來得強,那麼那個鏡頭還有什麼意義?所謂鏡頭和鏡頭語言,都是涵蓋在影片這個整體之下的,所以,沒有好鏡頭和差鏡頭,隻有合適的鏡頭和不合適的鏡頭。”

  這些東西都是杜安親身經歷得來的經驗教訓,說出來後自己也是頗有一番感觸:這次《風月俏佳人》的拍攝,確實教會了他很多東西啊。

  寧皓聽著,這才明白其中的原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我還以為是因為康俊安一直在抱怨,所以你才不那麼拍了呢。”

  一開始的時候,為了應付杜安天馬行空的鏡頭要求,康俊安爬上爬下抱著攝像機長途跑之類的事可沒少幹過,幾天下來整個人都瘦了兩斤。那時康俊安的情緒用怨聲載道都不足以形容了,簡直就是聲淚俱下,恨不得要給杜安跪下了,所以杜安後來改了拍攝方式之後包括寧皓在內的所有人都認為是因為康俊安的原因。

  我真想要那種效果我會管他死活?

  這句話到了杜安嘴邊,終究還是憋了回去,隻是微笑了一下。

  繼續給劇組人員留個好印象還是很有必要的。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43 PM

第五十節:過年

  鑽在厚厚的被子裏,房間裏的空氣寒冷肅張,讓人除了腦袋之外不想把任何東西伸出來。

  屋後的人家爆竹即將點完,最後零星的兩個鞭炮炸了後,聲音終於消失。可還沒等杜安鬆一口氣,不遠處又有一戶人家燃起了鞭炮,劈裏啪啦聲不絕於耳。

  現在是早上六點零三分,他就是被這爆竹聲吵醒的。

  今年是2004年1月22日,大年初一,《風月俏佳人》劇組早在半個月前就把橫店部分全部拍攝完畢,杜安也依照約定給劇組放了個假,假日一直持續到大年十五,也算是寬厚有加了——南揚的內景棚和樓都在建,太早拉回去了也拍不起來,幹脆多放些日子,反正也不急著上映。

  杜安腦袋枕在枕頭上,雙眼望天,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天花板,確定自己確實再也睡不著了,把手伸出杯子迅速地拿過手機,想了想,給束玉發了條信息:“起了沒?春節快樂。”

  他雖然嘴上說手機沒什麼用,但是這麼一段時間下來,他還真就慢慢習慣了手機的存在,用手機打字的速度都提升得飛快。

  等了好一會兒,那邊才回了信息。

  “別煩我,睡覺。”

  好吧,看來她現在不想聊天。

  杜安悻悻地把手機重新放回了床頭櫃上。

  束玉沒有親人——事實上還是有的,不過她顯然沒把那幾個人當作自己的親人——所以過年她隻能一個人過。杜安也曾經想過是不是邀請束玉來自己這一起過年,不過這個念頭轉了轉還是被他拋出了腦後。

  聽著樓下傳來的忙碌聲,他知道姐夫一家應該全都已經起了,反正睡也睡不著了,杜安幹脆猛地一掀被子爬了起來,迅速地穿好衣服,然後開門,下了樓,見到姐夫段智傑正坐在堂屋裏抽煙,身上穿著的是一件嶄新的藍黑色羽絨服。

  “姐夫,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杜安大喊了兩聲喜慶話,段智傑也笑著站了起來說了句“新年快樂,祝你今年事業有成”,接著又道:“灶門有早飯,去吃兩個圓子。”然後就重新在堂屋裏坐下來,手邊是那張缺了個角的方桌,上麵擺著瓜子花生果凍膨化食品等一大堆吃的,就等著村裏的孩子們上來要貨呢。

  拐進廚房,可以看到姐姐杜萍正坐在灶膛後麵燒火,看到自己弟弟進來了,她大喊一聲:“先去洗臉刷牙!”

  杜安依言先去洗漱了一番,再拿了個碗去鍋裏舀圓子。

  “圓的是甜的,長的是菜的。”

  杜萍已經從灶膛後麵出來了,一邊說著一邊在身上拍打著,把沾到身上的草稈拍掉。確認身上已經幹淨了之後才把一旁掛著的紅色的新大衣穿上,眼睛卻是盯著杜安看,滿意地笑了下,“我弟弟穿上新衣服還是很帥的嘛。這衣服怎麼樣,好看嗎?”

  老習俗了,再窮的人家新年也要穿一次新衣服,所以杜萍早早就給她這個弟弟準備好了,倒是杜安,一直忙著拍戲的事情把這茬給忘了。而且就算後來記起來了,他也沒想著去買什麼新衣服穿,從這點上來看,他倒是越來越像個城裏人了。

  “挺好看的。”

  杜安端著碗,咬著圓子,就這麼站著吃起來,一邊還模糊不清地回答著杜萍。

  大概是在劇組裏和化妝師陳妤欣接觸多了,被這個時尚達人所感染,杜安覺得自己的審美觀似乎也有所提升,所以對於自己身上這件同樣是藍黑色的羽絨服實在不敢苟同,穿在身上跟個大狗熊一樣。不過這是姐姐的一片心意,所以衣服什麼樣倒是無所謂了。

  “好看就好,這衣服要一百六呢!要不是你今年賺錢了,說什麼也不舍的買……”

  除了從《電鋸驚魂》上得到的七千塊,束玉還以公司的名義先借給了他這個導演五萬塊,這也讓他現在的日子終於開始好過起來,不僅把他上大學時候欠的那些外債給還清了,還有一點剩餘,所以這個年一家人是過得前所未有的舒心。

  “對了,你年紀不小了,有喜歡的女孩子沒?”

  杜萍嘴碎著碎著,突然碎到了這個問題上。

  杜安一口圓子湯水沒咽好,劇烈地咳嗽起來。好不容易把水從氣管裏咳出來,他這才道:“沒有,我才多大,你急什麼。”

  杜萍說:“我急嗎?我就是問問,村東褚二愣子家老大比你還小一歲,去年都結婚了,今年小孩都出來了……”

  杜安翻了個白眼:這還不叫急?

  俗話說,長兄如父,長姐如母,還真是一點不錯。

  “……你要是沒有喜歡的女孩子,那我給你介紹一個?人你也認識,就三胖子家女兒,今天要從城裏回來的,到時候你們見個麵,說說話……”

  事情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杜安聽著杜萍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的話,腦子一時有些空白。

  這是……相親?

  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相親?

  ……

  對於三胖子家女兒,杜安的印象還停留在五六七八歲的年紀上。

  他記得,那個時候三胖子家女兒是村子裏最漂亮的小女孩,很多小孩都喜歡和她玩,自己也曾經是其中一員,還是最別扭的一個。不過從上小學開始,她家大人為了孩子的教育問題就搬去縣裏麵住了,一邊打工一邊供孩子在縣裏麵上學。也是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三胖子家女兒。

  “蘇瑾,她叫蘇瑾,聽她奶奶說現在是在南揚一家百貨公司裏站櫃台,我覺得挺不錯的,你們公司不是也剛好在南揚嗎?以後你們倆周末休息了正好還能約出來玩玩……”

  杜萍一邊嘮叨著,一邊滿臉笑容地給那些****要貨的孩子們拿貨:一捧瓜子,一捧花生,一袋“蝦條”,兩個果凍……

  “我要方便麵!”

  麵前這小胖子盯著左邊的那幾包康師傅紅燒牛肉麵垂涎欲滴,杜安記得這小子好像是後麵兩排吳老二家的兒子——姐夫家和自己原來的家就在一個村上,所以村上人他倒是全認識,就這些新生代不太熟。

  “好,給你方便麵!”

  杜萍抓火腿腸的手停頓下來,抓過一包方便麵塞進小胖子隨身攜帶的大袋子裏,順手還捏了一下小胖子紅嘟嘟的臉頰。

  “三胖子姓蘇?”

  認識了十幾年,但是直到今天杜安才知道原來三胖子家姓蘇。

  沒辦法,大家都喊三胖子,倒是沒人喊全名了。

  “嗯,”

  看看暫時沒人來,杜萍拉著杜安坐了下來,段智傑不在——他去村子裏竄戶拜年去了。

  “你從小就不太喜歡說話,但是今天可不行這樣,要多說話,不要讓人家女孩子以為你沒見過世麵。對了,你不是說你們老總給了你七百萬嗎?”

  “那是給我拍電影的又不是給我的。”

  杜萍翻了個白眼,打了他一下,“你不說誰知道這裏麵的差別啊?到時候你就把這事說出來……不行,還是我來說……這樣也不好,我想想看怎麼讓她知道呢……”

  杜安看著杜萍一副未來婆婆的樣子,不禁有些好笑,不過轉念一想,自己似乎也沒好到哪裏去:就在剛才聽到自己今天要相親的消息,相親對象還是小時候“暗戀”過的女孩子,他也坐立難安了,上了三次廁所,每次經過衛生間裏的那麵鏡子的時候還會忍不住停下來看鏡子裏的那個人,看鼻毛有沒有跑出來,看胡子有沒有刮幹淨,看臉上是不是有痘痘……

  杜安以為自己會慢慢平靜下來,但是他這樣的狀態持續了一天,越到晚上越強烈,一個小時恨不得要上五次廁所,但是終究還是沒有迎來他人生的第一次相親。

  “……她那邊有點事,這兩天趕不回來了……”

  杜萍向杜安轉告這個消息的時候,神情模樣很遺憾。

  杜安卻是整個人都鬆了:他此刻情緒有些複雜,似乎有些遺憾,似乎又有些慶幸,百感交雜。

  在姐姐家一直待到大年初七,杜安終於受不了鄉下這種平和靜謐的生活了,尋了個由頭回南揚——從這點看,他確實是越來越適應城市生活,越來越像個城裏人了。

  “路上好好的,有什麼事了打電話回來……”

  段智傑半跨在自行車上,對杜安叮囑著。

  這裏是大路上的公交站台,段智傑騎著自行車把杜安送過來的。

  杜安背著一個雙肩包,笑著說:“行了,我知道的,你先回去吧,不然宋老倌要把你的錢輸光了。”段智傑本來在茶館裏打牌呢,也是被杜萍強拉著拖來送杜安的。

  段智傑話一緊,也不嘮叨下去了,笑了下,道:“那我先走了,你自己等等吧,車子最多15分鍾就有。”

  看著段智傑騎著自行車從路口消失,遠遠地沿著路向深處騎去,杜安慢慢收回目光。

  初七還是冷,這公交站台又隻是一個天頂豎著,四周圍沒有廣告牌,不擋風,寒風吹得杜安直哆嗦,忍不住就跺了跺腳,側頭向左側看去。

  還真被他看到一輛車開了過來。

  可惜不是公交車,而是那種長途客車。

  客車在他麵前停下,門一開,一雙纖細的小腿出現在他眼前。

  牛仔褲緊包著,下麵似乎還有秋褲的痕跡,但是這雙小腿就這麼看依然非常纖細。

  然後一個人走了下來,柔和的灰白色外套,瓜子臉,頗碎的短發。

  杜安似乎站得太前了,這人下來後幾乎快要衝到了杜安身上。

  “哈?”

  這人小退了一步,反手扶助了車門。杜安也馬上反應過來自己的站位有問題,趕緊退後一步讓開地方,說了一句“對不起。”眼睛向著這女人看了兩眼。

  看起來很漂亮,很安靜的一個人。

  女人抿嘴笑了笑,搖搖頭,示意沒事,然後去長途客車中部。司機也跟了下來,幫她打開底艙門,還大聲喊叫著提醒車上的客人“注意自己的行李”之類的話,靠窗的客人也都把頭貼到了車窗上,看她會不會“誤拿”行李。

  女人從底艙拉出一個小巧的鮮黃色旅行箱,放到地上,拉出拉杆。看到女人把她的行李拿了出來,司機也把底艙門合上,重新走回了車上,那些臉貼在窗戶上的乘客們也都把腦袋縮了回去。

  杜安站在公交站台上,看著長途客車重新駛出,看著那個安靜的女人拉著拉杆箱穿過馬路。

  這時公交車來了,杜安上了車,找了個行駛方向左側窗戶的位置坐了下來,目光順勢往車外望去。

  那個女人拉著拉杆箱已經走進了馬路旁邊的路口——這個路口延伸向內的那條馬路連通著十三個村子。

  公交車開動,向前,杜安收回了目光。

  車外,路口處

  那細腿的短發姑娘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頭向後望了一眼,發現公交站台上沒人了之後又向已經駛動的公交車看了一眼,然後收回目光,繼續拉著拉杆箱向前走。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44 PM

第五十一節:春天來了

  狹窄的客廳內,電視開著,南揚綜藝頻道早間新聞的主持人喋喋不休地彙報著昨日的新聞,卻沒有一個人的注意力在她身上。

  宋甄報著個板子,上麵是一張數獨的紙,正在做著數獨遊戲——不得不承認,學霸的愛好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樣。她凝眉思索著,好不容易想出來一個數字填上去,然後就從麵前茶幾上的果盤裏拈出一顆櫻桃番茄美美地咬上一口。

  對於這個家庭來說這東西可是稀罕事務,大概也隻有過年的時候才會買上一些了,是宋甄一年中難得的美味。

  坐在她旁邊的杜安怔怔地看著電視機,雙目沒有焦距,一看就知道正神遊天外。

  門悉悉索索的響動,開了,早起去買菜的沈慧芳進了門來,手裏拎著一袋子菜,透過門可以看到外麵的雪正洋洋灑灑地下著,地上都鋪了薄薄一層。

  這是南揚市今年的第二場雪,應該也是最後一場雪了。

  “都這個時候了還下雪,弄得青菜都漲價了,就這麼一把都要兩塊錢,南揚現在的天氣真是越來越古怪了……”沈慧芳嘮叨著,去了廚房把菜放下,回到客廳,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看看杜安,突然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杜安卻沒看到,他還在神遊天外呢。宋甄卻看到了,順著母親的目光看了過去,看到杜安這個木楞楞的樣子後不知道怎麼回事就來了火氣,挺想一腳踹過去的。

  “小杜啊,”

  聽到喊自己的名字,杜安這才回過神來,向沈慧芳看了過去。

  “你今年都24歲了吧?”

  杜安點了點頭,摸不清楚頭腦,不明白沈慧芳突然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沈慧芳繼續說著:“你這個年紀好多人都已經結婚了,你連女朋友還沒吧?”

  杜安又點了點頭,心中突生不詳的預感。

  果然,沈慧芳又說:“今天我在外麵的時候碰到老李他老婆了,她還問起你來了。”她頓了頓,接著道:“是這樣的,老李他家有個外甥女,是在省中醫院當護士的,人我也看過,長得挺白淨的,身形也苗條,跟你挺般配,要不你們約個時間見一下?”不等杜安拒絕,她搶著繼續說下去:“反正就是見一麵,也不是說一定就要談什麼的,還是看你們年輕人自己不是嗎?你們覺得好了,就繼續談,覺得不好那就算了,我們也就是起個牽線搭橋的作用。”

  拜去年的媒體炒作事件之福,附近人家都知道了沈慧芳家住了個大導演,雖說後來這導演名聲不好了,也沒什麼消息,但沉船也有三斤釘呢,對於這些小市民來說,還算是個不錯的人家,所以還是有人惦記著的。

  聽完沈慧芳的話,杜安苦笑起來:怎麼沈阿姨和他姐姐一樣,都惦記著他的婚事呢?似乎女人都一樣,結婚前操心自己的婚事,結婚後又開始操心別人的婚事,樂此不疲,難怪古代說媒的都是媒婆,而不見媒公呢。

  不過他現在還真沒心思去相親,電影還沒拍好呢。於是說道:“沈阿姨,我現在工作還忙著呢,抽不出時間來啊。”

  沈慧芳呵呵一笑,“工作嘛,天天都有事,總不能因為工作就不談戀愛了啊?而且你敢說你現在不想找對象的事?阿姨我也是過來人了,什麼事一看就知道,你啊,剛才那分明就是……”

  她的話突然頓住了,看了宋甄一眼,沒有再說下去。

  宋甄卻不耐煩地道:“媽,行了,我也不小了,都十八了,已經成年了,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你不就是想說他發春了麼。”

  “發春”這個字眼太過刺耳,杜安和沈慧芳聽了一時都有些尷尬,沈慧芳更是啐了一口,麵色不愉,“死丫頭,你在學校裏都學了點什麼!女孩子家說話就不能文雅一點嗎!”卻沒有反對,顯然她也是認為杜安發春了。

  杜安這下子是真的坐立難安了,趕緊站起身來把羽絨服往身上一裹,“沈阿姨,我得去片場了,先走了,今天就不回來吃晚飯了,你們不用等我了。”,說著就慌不擇路地往大門口跑去,拉開門跑了出去。

  “帶傘!外麵下大雪呢!”

  沈慧芳一聲大呼下,杜安又回頭拿了傘,重新跑了出去。

  等到杜安不在了,沈慧芳坐了一會兒,就打算去廚房把菜收拾一下——操勞了一輩子,閑不下來,一沒事做就有些閑得慌。

  宋甄這時候卻又開口了,“媽,你沒事就別惦記著了給他張羅婚事了,你介紹的那些人他看不上眼的。”

  沈慧芳身子停住,不以為然:“有什麼看不上眼的?人家小姑娘是省中醫院的護士,人長得也不差,我看跟小杜挺配的。”

  宋甄翻了個白眼,雙腳從棉拖裏抽了出來,盤坐在沙發上,給自己老媽解釋起來:“你看啊,他雖說現在混得不怎麼樣,但終究也是輝煌過,見過世麵的,那些明星估計都接觸過不少,什麼漂亮的沒見過?你真覺得他會看上一個小護士?而且他現在還在拍電影,說不定什麼時候又火起來了,到了那個時候……”

  宋甄講到這裏突然沉默了,怔怔地盯著數獨紙,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慧芳聽了女兒的話,咂咂嘴,還是說道:“小杜不是那種勢利眼,隻要兩人看對眼了,我相信他不會介意什麼的……”似乎是覺得和還在上高中的女兒討論這種成人感情問題不太妥當,沈慧芳斬斷了這個話題,“我去洗菜了,你要是不看就把電視關了,浪費電。”,說著就鑽進了廚房。

  宋甄依言拿過遙控器把電視關上,拿過一個櫻桃番茄咬了兩口,慢慢咀嚼著,最後視線重新盯向數獨板,開始填起數字來。

  ……

  坐在出租車上,杜安側著頭看著窗外,大雪紛飛,黑色的燈柱都被覆蓋成了白色的冰棍,路上行人稀少,大多打著傘步行,偶爾有一個騎著自行車的,也是謹慎地騎著,想快又不敢快的樣子。

  今天雪太大了,他一時懶病犯了,幹脆也不去等公交,直接打了個車。

  到了位於仙林影視基地的片場後,杜安發現自己是來得最早的了,等了好一會兒才陸續有人來,紛紛跟他打著招呼“導演早啊”“杜導今天怎麼來這麼早”,等到八點半了,今天的人才全部來齊了。

  在南揚這邊拍的都是室內戲,所以大雪並不影響——托施工隊的福,棚子都搭得差不多了,有一個樓還沒完全修好也不礙事,可以先拍其他場景的戲,邊拍邊等那邊的樓修好。

  隻是由於外麵雪有點大,反光比平時大,影響到了室內光線,卻也不礙事,燈光師根據情況調整一下就行。

  “我買了件衣服。”朱茜拎著個裝衣服的袋子背在身後,對酒店經理這麼說。

  這是一個近景,構圖中央是朱茜和扮演酒店經理趙國平的劉佩奇,背景虛化。

  劉佩奇說“我希望你穿上它。”,眼睛看著鏡頭外並不存在的酒店客戶們。

  朱茜說:“我不想把它弄髒了!我還買了鞋子,想看嗎?”外表平靜語氣有些跳躍起伏,可以讓人感受到她此刻內在隱藏著的那股雀躍興奮。

  ……

  “過!”

  杜安喊了“過”後,讓工作人員開始準備下一場戲。

  “演得不錯哈。”

  寧皓看著監視器裏回放的畫麵,讚了一句。

  “是不錯,這是個天生的演員,情緒調整得很快,不像有的演員那麼軸。”杜安也附和了一聲。

  “所以,朱茜這邊是沒什麼問題了,”寧皓說道,“倒是你,杜導,你有問題啊。”

  杜安一愣,“我有什麼問題?”

  寧皓突然一副八卦的模樣,雙眼閃著光問道:“我已經觀察你好幾天了,過年以來拍了三天,這三天裏你至少有十七次恍神,以我的經驗來看,你肯定是思春了。”

  杜安身子一緊。

  寧皓舔了下嘴唇,眼中的光芒更加閃耀了,“你跟束總來真的?”

  聽到這句話,杜安身子猛然一鬆,暗中長出一口氣,笑罵道:“翻滾吧牛寶寶,我跟束玉能有什麼?你也真能想。”

  “那不然是誰?”

  杜安卻沒有再回答,而是道:“還副導演呢,別這麼八卦了,想想下一場戲怎麼拍吧。”

  心中卻閃過一個身影,旋即又馬上搖了搖頭,把這個身影拋出了腦海。

  連寧皓都看出來了,的確是不能再去想這件事了,畢竟一個不知道名字,不知道住處,更加不知道能不能再次相遇的人,想了又有什麼意義?若是影響到工作就更不值當了。

  就把這當作是一場美好的相遇,永遠埋在心底最深處吧。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44 PM

第五十二節:《風月》殺青

  酒店大堂中,兩架攝影機架好,一向前一向右,呈九十度角雙向拍攝。

  朱茜向酒店門口走去,背著個單肩包,上身是白色小背心,紅色外套纏繞在腰間打了個結,外套垂下來,蓋住了大腿,腳上是黑色的包腿高腳靴。她一邊走一邊自然地揮舞著雙臂躲避大堂中經過的客人,肢體動作到位卻不過火,光從背影就能看出她此刻興奮的心情,大堂中的群演們也配合地把目光投向她。

  “周小姐,你認識那位小姐嗎?”

  扮演酒店經理的劉佩奇問了一下服務台的女服務員。

  “不認識,先生。”女服務員這樣回答。

  劉佩奇轉過頭,就這麼一直看著朱茜走出酒店。

  “過!”

  杜安拿著揚聲器喊了一聲,又吸了一口氣,在劇組所有人員的目光中大喊道:“《風月俏佳人》,殺青!”

  這是拍攝表上麵的最後一場戲了。

  片場立時歡呼聲四起,朱茜把腰上係著的外套解下來順勢披在了身上,和旁邊的演員談笑著——現在已經是四月份了,氣溫穩步上升,就披一件外套也不會覺得冷。劉佩奇這個老配角則是趕緊把領帶鬆了開來——由於他本身的長相特征特別接地氣,在這麼多年的配角生涯中幾乎所有導演都是找他演那種類似於農民的角色,在《風月俏佳人》劇組倒是第一次演一個經理,所以即使這一身西裝領帶的打扮及時已經一兩個月了,也還是不太習慣,總感覺這領帶把自己勒得慌。

  陳妤欣快步向朱茜的方向走去,身後跟著化妝助理;寧皓這個副導演還在回放剛才的畫麵,仔細做著檢查工作;束玉給他調配來的那個片場製片拉著群頭在講話,群演們則紛紛向公眾化妝間走去,一邊走一邊隨意地脫戲服;燈光師和他的徒弟在關燈、拆燈、拆打光板,康俊安在和攝影助力說話,時不時還笑著拍一下對方的肩膀。

  杜安看著片場這亂中有序的場景,心中感慨:自己的第二部電影,就這麼殺青了。

  現在是四月,從十二月開始算起,這部電影拍了有四個多月的時間,在這部電影當中,他也收獲了很多寶貴的經驗,有拍攝技術方麵的,比如說鏡頭的選擇和把握;有現場工作方麵的,比如說演員情緒和拍攝計劃的調整配合;還有自我控製方麵的,比如說不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工作。通過這四個多月的時間,他感覺自己在電影拍攝、如何當好一個導演上有了更多的心得體會,更加成熟了。

  導演,確實是一項複雜的工作,不單涉及到技術和藝術性,還有管理、自我調整、工作協調、與人相處等方方麵麵,可以說當好一個導演和管理一個企業有異曲同工之妙,而幸好他是學管理出身的。

  “大家先靜一靜,聽我說句話,”

  杜安又拿起揚聲器大聲喊道。等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過來,他接著說道:“先把片場收拾一下,然後金陵飯店集合,劇組所有人都份,而且最多可帶兩名家屬!”

  《電鋸驚魂》劇組殺青的時候束玉隻是弄了個蛋糕和香檳,非常寒磣,一是因為兩人確實沒有這方麵的經驗,二是因為當時劇組資金確實也緊張,但是現在可不能這麼搞了。畢竟《風月俏佳人》劇組有資金——昨晚上杜安看到資金還剩兩百多萬呢,杜安現在也有了經驗,所以搞一頓殺青慶功宴非常必要,可以起到聯絡感情的目的,方便以後合作。

  在這點上杜安可是深有體會的。

  《風月俏佳人》劇組除了朱茜是他從《電鋸驚魂》劇組帶出來的老班底外,其他人所有人都是後來另招的。至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情況,一方麵是因為他現在名聲不大好,另一方麵則是因為當初在拍《電鋸驚魂》的時候隻關注影片效果,而沒有和劇組人員搞好關係,到殺青的時候更是連一頓慶功宴都沒有,這麼摳門又不好說話的導演,誰還會想要跟他合作第二次?

  吸取了那次的經驗教訓後,杜安可不希望自己再犯這樣的錯誤,所以別人沒有的要有,別人有的更加不能沒有,為的就是給劇組工作人員留下一個好印象,方便下次合作。畢竟他也不想每次拍戲都把一大把時間都花在建組上,有自己的固定班底是非常必要的。

  聽到慶功宴設在金陵飯店,並且還能帶家屬蹭吃蹭喝,片場頓時呼聲四起,動作更加麻利了,恨不得立刻收拾完畢殺向金陵飯店,更有人已經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家屬了。

  康俊安丟下攝影助理跑了過來跟杜安磨蹭,看能不能把家屬名額增加到三個。

  杜安問他:“你不會是想把你爸媽和女朋友都喊來吧?”他口中的“家屬”本意可是老公老婆男女朋友之類的,最多加個小孩,所以才定在了兩個,可沒想喊長輩們來,畢竟這裏都是年輕人,喊了長輩來他怕大家玩不開。

  康俊安嘿嘿一笑,道:“不是,這不是有三個朋友嗎,落下哪一個都不太好啊。”

  杜安隨口又問了聲:“男的女的?”

  “都女的。”

  杜安和寧皓頓時停下了手裏的事,齊刷刷看向康俊安,寧皓更是來了句“牛X啊康哥。”

  “都是朋友。”康俊安這麼說著,但是杜安從他臉上那猥瑣的笑容可看著不是這麼回事。

  最後杜安無奈地應允了他增加一個名額的要求:這就是導演,這種破事都要來問他。至於康俊安的私生活他也不想去管,畢竟他隻是導演,和康俊安也隻是合作關係,說太多了不好。

  寧皓則是一臉嘿嘿嘿的笑容拉著康俊安討教起他是怎麼做到這種神奇的事的——一讓一二三號同時出席,一般人可做不到這麼牛X的事。

  在金陵飯店吃了兩個多鍾頭後,慶功宴在和諧歡快的氣氛中拉下了帷幕,《風月俏佳人》的拍攝工作也算是徹底結束了。不過和大部分工作到此結束的劇組人員不同,杜安還有後期的事要做,為此他還特意找到已經喝的找不著北、被兩個女模特攙著的康俊安想要叮囑一番,不過看他那模樣,顯然話都聽不清了,於是也隻能放棄。

  反正到時候也就打個電話的事。

  走出金陵飯店,安排著工作人員一個個離去,最後隻剩下杜安一個人望著南揚看不到星星的汙濁天空,以及大街上穿梭不息的車流。

  做完了拍攝工作,他即將迎來新的工作夥伴——後期團隊。

  等到再把後期做完,他的第二部電影,就要上映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45 PM

第五十三節:排期

  在做後期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上映排期和宣傳工作。

  “……按照杜導你給的完工時間,那麼最快差不多能排在七月份全麵上映,到時候能有五百六十家影院留出放映廳,這是我們能談下來的最終數字了,分布圖在你們桌上,上麵也標記了每家影院到時候所能給出的大致放映時間,具體放映時間還可以再談。”

  幹淨明亮的會議室中央是一張橢圓形的長桌,六個人分散坐著,正在說話的是夢工廠發行部的經理呂方何——這位小馬影視派來的聯絡員年前就已經入駐了夢工廠,擔當發行部經理。在呂方何的幫助和小馬影視的資源默許下,夢工廠的發行部成功地運作了起來,當然,小馬影視也不是爛好人,兩家公司私下訂立了契約,影片的最終可支配票房收入中的10%將劃歸小馬影視作為發行費用,具體的支付方式由雙方律師協商。

  杜安正在看著呂方何製作好的分布圖,一張張地在看著,所花的時間並不多——也就五百六十家,要看多久?

  看完之後他皺起了眉頭,還沒說話,束玉已經開口了,“呂經理,這些影院的位置,似乎不怎麼好?”

  豈止是不怎麼好?用偏僻形容才更為恰當。

  杜安剛才也看了一遍,發現五百六十家影院要麼就是三線小城市,要麼就是大城市靠近郊區的地點,偶爾有一兩家地理位置好的影院,放映時間也是在下午和淩晨,地段好放映時間段也好的影院竟然是一家也找不到。

  聽到束玉的質問,呂方何苦笑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筆。

  這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一米七左右的個子,身材有些發福,人看起來和善。此刻這個中年男子解釋道:“束總,當初你給我的指示是盡量多地擴大發行量,這個數字已經是‘我們’所能聯係到最大數字了,其中的原因我也跟您彙報過了,如果您不記得了,我可以再說一遍。”

  “首先,市場不看好我們的影片類型。”

  “大家都知道,中國影片的市場大頭從來都在那麼幾種類型上——喜劇片,動作片,劇情片,像《風月俏佳人》這樣的都市愛情輕喜劇,在之前沒有大規模成功的案例。就算擴大範圍,放到整個愛情片領域來說的話,成績也不算好。”

  “去年的《忘不了》,最終國內票房一億三,全球票房兩億九,這還是在杜奇峰大導演和劉清雲張栢芝的超強陣容下創造的,裏麵還特意添加了人文關懷的元素,大家知道的,觀眾就愛這些東西,如果是純愛情片,數據應該還沒這麼高。”

  “九六年的《甜蜜蜜》,又是一部大片,陳可幸執導,黎鳴張蔓玉主演,陣容比《忘不了》更豪華,國內票房一億八,全球票房三億八。”

  呂方何拿著手中的資料繼續說著:“票房數字看起來還不錯,但是我們需要知道的是,那麼多愛情片,這樣的票房隻有這兩部影片達到了,而且這樣的票房數字是建立在豪華陣容下的,如果剝去了他們的主創陣容,換成不知名的新人來演,能有這樣的票房嗎?所以院方對愛情片這個類型信心不足,更別說我們的電影還沒有以上的豪華陣容,更加是沒有過大規模成功經驗的都市愛情輕喜劇類型——要是換做愛情悲劇,說不定放映影院還能多一些。”

  說到這裏,呂方何拿起麵前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繼續說下去。

  “其次,市場不看好我們的影片。”

  “剛才我也提到了,我們這部影片,從主演到場記,就沒一個明星和知名人士,這也是我們的弱點。”

  “那些影院和院線老板怎麼選擇放映哪一部電影呢?他們的選擇方式很簡單,能賣錢的電影,他們就願意多給放映場次和放映廳。而什麼樣的電影能賣錢?在電影上映之前,一切還是未知數的時候,他們有自己的判斷模式——明星多不多,導演夠不夠大牌,這兩點是他們最重要的判斷方式,很遺憾,我們這部電影沒有明星。”

  說到這裏,呂方何向杜安笑了笑,“不過我們有一個知名導演,這是我們值得慶幸的一點。”

  “杜導,說句不客氣的話你不要生氣。”

  杜安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會生氣,又揚了下手,示意呂方何說下去。

  “杜導你雖然在娛樂圈名聲不大好,不過在影院老板那裏還是很吃得開的。那些人就是一群純粹的商人,他們不會去管一個人的名聲好不好,水平有多高,他們看得很簡答——誰能給他們帶來錢,他們就喜歡誰,而在這一點上杜導你做得很成功。”

  “知道我們這部影片的導演是杜導你的時候,很多本來不同意或者隻同意給一個放映廳的老板都願意增加放映場次,想必是杜導你之前那部《電鋸驚魂》給他們帶去了太多驚喜,他們還希望你再來這麼一次呢。不過我們需要看到的是,這樣的提升也隻是有限的,畢竟咱們的杜導也隻拍過一部電影,影院老板對他抱有希望,這希望卻不會太大,更不會大到把場次調整到黃金場,而五百六十家,以及與此相對應的那些放映時間和場次,就是在這種希望下所能爭取到的最大數字了。”

  杜安沒想到自己在院校和影院老板的眼中,形象竟然這麼好,這倒是一件他始料不及的事。

  “還有嗎?”

  束玉追問了一句,呂方何搖了搖頭,把手中資料放下,然後束玉閉目沉思了一會兒後看向了杜安:“你怎麼看?”

  “比《電鋸驚魂》的時候好多了,不是嗎?”

  杜安這麼說道。

  他可是還清楚地記得,《電鋸驚魂》剛上映的時候,全國隻有47家影院,現在初步上映就有五百六十家,顯然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正當束玉以為杜安是決定就這麼上的時候,他又說了一句:“不過就這麼上肯定也是不可以的。”

  杜安看到會議室中五個人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慢慢說了起來:“五百六十家,看起來不少了,如果情況夠好的話,第二周還會繼續增加,但是我們也需要看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增加的幅度。”

  說到這裏,他豎起了右手食指。

  “我們先做個假設。”

  “假設,我們依照院校方的安排進行上映,那麼會發生什麼情況?就算我們的電影質量好,能吸引人,但是按照這種放映場次和時間段安排,上座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我覺得20%就算非常好了,那樣的話,不是爛片都變成爛片了,前景渺茫。可如果,我們將放映量壓縮呢?”

  “將我們的資源集中起來使用,不要多,一個城市一個影院就夠了,甚至於一個城市一個放映廳都不是不能接受,但是位置要好,再拿下一個好的時間段。那樣本來會分散開來、本來不會觀影的觀眾就會聚攏到這裏,那麼上座率將會提到大幅度的提升,達到70%,80%,甚至90%!然後我們再拿這個成績去和院線方談判,在這樣的成績下麵,我相信院線方會做出我們期望的決定。”

  “所以,我覺得既然我們得不到想要的放映場次,那麼幹脆就不要了,壓縮發行量,用一周時間來打口碑,再用這一周的少量票房損失博取更大的票房收入。”

  聽完杜安的話,呂方何苦笑起來,“杜導,您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您的假設情況如果要成立,那得建立在影片確實能吸引這麼多人的情況下,如果壓縮了院線之後上座率還是20%呢?這種情況又不是沒發生過,那樣的話,既浪費了一周時間,還減少了票房收入,更不會有利於接下來的談判,還不如一開始就盡可能地擴大發行量,光撒網,多撈魚,至少能保證有一定盈利。”

  影片對於觀眾的吸引力這東西是最難看出來的,沒有投放市場之前,沒人能看出來——這樣的例子從來不少見,很多之前被看好的片子,投放市場後撲得一塌糊塗,很多不被看好的片子,投放市場後反而活得風生水起,觀眾的口味太難把握了。所以對於杜安把一切都壓在了影片的吸引力上,呂方何覺得不保險。

  杜安笑了下,沒有反駁。

  他也承認呂方何說的有道理,所以他隻能把決定權交給一個沒有明顯立場的中間人,束玉。

  於是另外幾個人也都和杜安一樣看向束玉,等待這位公司最大的BOSS做出決定。

  束玉執著手中的筆在桌子上一頓,一頓,慢慢地點著,遲遲不說話。可以看出,她現在壓力也很大。

  畢竟這家公司是她的,影片的所有投資額也都是她出的,如果失敗了,她等於是被一朝打回解放前了,這個決定不由得她不謹慎。

  一邊是穩紮穩打好死不如賴活著,一邊是冒險突進不成功就滅亡……

  她手中的筆停了下來,眼瞼抬起,朝著會議室裏的幾人望過去,最後在杜安的臉上定了下來。

  “照你說的去做。”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45 PM

第五十四節:後期

  由於杜安的發行計劃被采納,宣傳計劃相對應也做出了改變,將資金集中了起來,等到具體的院線下來後,就會集中在這些影院所在的城市做平麵推廣:公交站台廣告宣傳欄,樓麵海報,地鐵站廣告……這也是二百萬的宣傳資金所能做到的極限了。夢工廠倒是有心想要在電視台也拉開推廣,可惜電視台的天價廣告費不是他們這區區二百萬的宣傳資金所能負擔得起的。

  還好,一旦按照杜安的發行計劃來做,那麼排期的影院會集中在一線城市和規模稍大的二線城市,需要鋪設廣告的地方數量減少很多,這也使得這二百萬資金能夠更加切實有效地利用起來。

  宣發計劃製定了之後,就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就等著杜安把後期做好,送審通過。

  於是杜安也陷入了緊張的後期製作流程當中。

  “不行不行,我需要這個畫麵,你不能把它剪掉。”

  杜安看著電腦顯示器屏幕,連連搖頭。

  這裏是租用的剪片室——夢工廠資金有限,還沒有建立自己的後期製作中心。

  坐在杜安身邊的是孔靜蕾,這是一名出身北電的女剪輯師,也是《風月俏佳人》的剪輯師。一想到這人的出身,杜安就感覺自己腦袋有些疼:找個合格的副導演是北電出身的,再找個剪輯師也是北電出身的,由此不難看出在娛樂圈中中戲北電係的力量有多麼強大,偏偏他之前就還侵犯了這兩大院校的權威。

  還好經濟社會利益為重,中戲北電影響是大,卻終究也無法像古時的少林武當一樣一言九鼎置人生死。

  感謝這萬能的經濟社會。

  至於副導演寧皓?杜安會請他當副導演也隻是想要個執行導演罷了,在影片的基調上杜安可沒打算給他發言權,所以在戲份殺青時寧皓的工作就已經結束了。

  麵對杜安的話語,孔靜蕾頭也不轉,隻是說著:“這裏必須要剪掉,太拖遝了。”這個給包括《站台》在內的多部文藝片當過剪輯的女人語氣很平靜。

  杜安滿臉痛苦,內心深處恨不得一腳把這個女人踹開。

  一部電影拍攝下來,有效素材時間往往是最後成片的幾十倍甚至上百倍,這些有效素材裏絕大部分的畫麵都是導演喜歡、覺得好的,才會留了下來。而就在這些導演麵前,剪輯師無情地把他們喜歡的這些東西一一刪除,斥之為累贅,相信每一個導演麵對這一幕心裏都不好受。

  但是杜安終究沒有再出言反對。

  他已經不是拍《電鋸驚魂》的時候了。

  在那個時候,剪電影的時候他可以蠻橫地對剪輯師說“我是導演,我說了算”,可是事實讓他知道他錯了——回望《電鋸驚魂》成片,以杜安現在的眼光來看,可以說是漏洞多多,尤其是節奏上把握得不是很好,略顯沉悶,很多不必要的鏡頭完全可以刪除。這裏麵固然有當時那個沒什麼名氣的小剪輯師的責任,但是他的責任更大。

  就像一句話說的: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作為拍攝出這些畫麵的導演,他的主觀性太強了,他需要一個剪輯師來幫他做出理智的分析。

  所以他這次沒有再說話,隻是繼續靜靜地看著。

  眼看著孔靜蕾又把幾個鏡頭移了出去,他終於忍不住了,出聲道:“這裏絕對不能剪!”

  孔靜蕾隻好耐著性子給這位導演解釋道:“這幾個畫麵太幼稚了,小孩子氣太重,和整部影片的風格不搭,還損傷齊薇的成熟氣質。如果剪掉的話,不提這一茬,反而能讓齊薇的心境更上一個層次,更迷人。”

  她要剪掉的這幾個畫麵是齊薇大肆購物之後裝扮得和貴婦人一樣,去之前把她趕出店裏的商店嘲諷那些店員。

  杜安搖頭,語氣很堅決:“這段戲很重要,呼應了前麵的戲,並且它沒有損傷齊薇的形象。你是女人,或許有的時候並不明白,一個女人吸引男人的地方不在於她有多聰明,多漂亮,而在於她的真實可愛。女人因為可愛而美麗,並不是因為美麗而可愛。”

  “也許在你這樣受過高等教育,心智成熟的女人看來這段戲很孩子氣,但是這正是我想要的齊薇——她不是一個完美的女人,她隻是一個沒有受過高等教育、不懂得什麼叫大度的女人,在她的完美之下,存在著這樣的瑕疵和缺點,這能使她更加迷人和容易接近。畢竟對於一個太過完美的人,我們往往會覺得不真實,這段戲使她更真實可愛,所以你不能剪。”

  孔靜蕾繼續和杜安爭論,但是杜安這次的態度非常堅決,不管她怎麼說就是不能剪,並且從影片整體氣質、人物塑造、甚至於觀眾受教育程度等多方麵來辯論。最後孔靜蕾被說得詞窮了,隻好按照杜安的意見來。

  剪輯工作就是在這樣討價還價的流程中慢慢過去。

  等到剪輯工作終於完成,這部加上片尾字幕一共兩小時長的最終剪輯版本出爐之後,杜安和孔靜蕾說了拜拜,然後迎來了他新的合作夥伴,配樂師阿鯤。工作場合也轉移到了南揚市對外出租最頂配的一家配樂工作室:高配計算機四台,88鍵midi鍵盤兩個,吉他、鋼琴、小提琴、BASS、架子鼓……與此相對應的,自然也是不菲的租用費用。

  配樂對於一部電影來說非常重要,一曲好的配樂,能烘托電影情緒,增強電影感染力,展現人物性格,讓整部電影錦上添花,甚至是起死回生。配樂如此重要,杜安自然也是舍得花錢的,為此租下這價格不菲的工作室他眼睛眨都沒眨。

  花名阿鯤的這位配樂師學歷很豐富,把電科大、中音、川音輪流上了一遍,功底紮實,不過實戰經驗缺乏,到目前為止隻給兩部電視劇配過樂——杜安還特意查了一下,那兩部電視劇甚至都沒能在任何一家電視台播出過!

  不過這沒有關係,杜安當初就是看中了他功底紮實。

  “我這裏想要一些激昂的音樂,振奮人心的那種,但是又不能太激昂了,要歡快一點,同時又要輕鬆愉悅的,呃,是不是有些矛盾?”

  杜安指著正在播放的片段說道,旋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不怎麼懂音樂,不過你應該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阿鯤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比杜安大一些,加上留著絡腮胡,看起來年紀就更大了。聽到杜安的要求,他閉目思索了一會兒,又睜開眼笑了笑,道:“我能理解你的意思,鄉村搖滾應該可以達到你的要求,不過我現在沒什麼頭緒,最好還是先把這部電影看完,大概就能有點構思了。”

  於是兩人就看著沒有配樂的版本直至看完,阿鯤又閉上眼睛想了好長一段時間,這才站起身來走到後麵,拿起一把吉他調了下音,然後彈了幾下,又彈了幾下,斷斷續續的。持續了一會兒之後,杜安都看得有些不耐煩了,他才終於彈出了一段連貫的音樂。

  “有點感覺了。”

  杜安默默聽完後發表了意見。

  阿鯤重新把聲音錄下來,又去了架子鼓那裏錄了一小段,再然後是電子琴……他把這些聲音一一錄了下來,然後熟練地用軟件把音軌匹配起來,最後放了出來。

  阿鯤臨時創作的這段音樂不長,也就十秒不到的樣子,但是杜安聽完之後眼睛立刻就亮了。

  “就是這種感覺!”

  ……

  時間就在這漫長的後期製作過程中慢慢流逝。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49 PM

第五十五節:相親

  燈光略顯昏暗的餐廳內,一張張桌子排列著,每張桌子兩側都放置著嫩綠色的沙發。每兩張餐桌都相隔頗遠,中間也都夾雜著一些綠意盎然的盆栽,私人空間保護得很好。

  餐廳中飄揚著柔和的輕音樂,服務員們身著白襯衫、外套咖啡色馬甲,很有氣質地行走於餐廳間,基本不出聲。在氛圍的帶動下,餐廳內的客人們也都自覺地放低了音量,相互間說話也都盡量小聲。

  餐廳角落處靠窗的位置上坐著兩對人,東側那張沙發上坐著的是沈慧芳和杜安,他們對麵坐著的是一位體態臃腫的中年婦女和一位長相清秀的妙齡少女。

  杜安麵帶禮節性地笑容看著對麵的這對母女,中年婦女的聲音喋喋不休地鑽入他的耳朵:“……老早就聽說沈阿姨家裏住了個大導演,今天總算是看見了,真真是一表人才啊,哈哈哈……”

  中年婦女笑著,杜安繼續賠笑,謙虛了一句“大導演不敢當,就是個拍電影的”,眼睛餘光掃射到那位妙齡少女,發現這小姑娘很是矜持地靜靜聽他們說話,一派淑女作風。

  這位中年婦女就是之前沈慧芳跟他提過的老李的老婆了,姓安,從體型上就可以看得出家境不錯,夥食很好。安阿姨旁邊那位少女,則是她家那在省中醫院當護士的外甥女,聽安阿姨剛才介紹,是叫陳莎莎,長相清秀美麗,身材苗條,想必在醫院裏不乏追求者。

  現在已經是五月底了,《風月俏佳人》後期已經製作完畢,成片終於出爐拿去送審,現在就等送審通過了。閑下來的杜安每天沒事幹,不是泡圖書館就是在南揚市裏坐自己的11路自助公交車溜達,結果今天懶病剛一犯,在家裏窩了一天,就被沈阿姨拉出來相親了——也是巧,陳莎莎這樣的三甲醫院護士平時都很忙,正巧今天休息了,兩個閑人湊到了一塊兒。

  幾人之間你來我往地互相客套恭維了半天,杜安臉上的笑容都快僵了,安阿姨突地漫不經心道:“對了,小杜啊,我看報紙上說的,你之前拍那部電影,賺了有5億啊?”眼裏的光藏都藏不住,就像激光一樣,簡直要射出來,把杜安射穿。

  杜安點了下頭,又怕對方誤解了,解釋道:“票房是有5億,不過那些不是我的錢,都是公司的,我的工資是七千。”

  “哦,半年賺七千,那也不少了……”

  杜安看到這位安阿姨眼睛裏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不少,從200瓦的大燈泡變成了25瓦的白熾燈,笑容都有些不自然了。

  沈慧芳見狀趕緊插上一句:“小杜現在又拍了一部電影,已經花了有五百萬了吧?”說著,她還特意看了杜安一眼。

  杜安收到沈慧芳的眼神,無奈,隻能應了下來,“嗯,拍攝加後期花了五百五十萬,宣傳又扔了兩百萬。”

  電影製作離他們這樣的小市民階層畢竟太過遙遠,而以萬做基礎單位的金額更是想都不敢想,於是安阿姨的眼睛又亮了起來,笑容重新燃起了溫度,眼中卻還是有些不解。

  “你不是就拿了七千嗎?這幾百萬哪來的?”

  她對七千這個數字倒是記得牢。

  “公司投的。”

  “喲,要不就說你們這些娛樂圈的人跟咱們小老百姓就是不一樣呢,張張嘴動不動就是幾百萬幾百萬的,”安阿姨眼中疑惑盡去,說到一半卻頓了下來,胖嘟嘟的手指在自己快和她外甥女上臂一樣粗的手腕子上抓了抓癢,才繼續說道:“那你這部電影能賺多少?總不會還是幾千吧?”

  也不等杜安開口,她又喋喋不休地說起來:“小杜啊,咱們剛入行,交點學費是應該的,不過你現在也算是出師了,可不能再別人怎麼說你就怎麼做了,你得有自己的想法啊。就你剛才說的,這電影你們都已經花了幾百萬了,你是導演,導演……”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導演到底是幹什麼的,幹脆道:“嗨,反正你是導演,要我說,這部電影他們不給你個一百萬,怎麼也不能答應!”說到這裏,她還語重心長地說了最後一句:“小杜啊,做人可不能太老實了,老話說得好,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啊。”

  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杜安是她女婿呢。

  杜安也不知道怎麼跟安阿姨解釋,說太多了他自己都嫌煩,隻好說:“安阿姨,不是這麼算的,我能拿多少都是要看電影票房的。”

  “哦……”

  安阿姨這下有點懂了:敢情聽這小子的意思,別看這電影投了有幾百萬,他最終能拿多少還是個未知數呢?

  這些娛樂圈的人就是不靠譜。

  正當安阿姨打算繼續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時候,沈慧芳開口了:“豔紅,街道辦今天不是有晚會嗎?我們再不去可來不及了。”

  安豔紅一愣:街道辦今天有晚會?她怎麼不知道?不過一看老姐妹的樣子,她也明白了。

  算了算了,小孩子的事留給小孩子自己談吧,反正今天也就是吃個飯,有的情況慢慢再了解也不遲。

  “哦,你不說我倒是忘了。”

  然後兩位阿姨就攜手離開了。

  看到兩位阿姨從餐廳門口消失,杜安臉上的笑容這才自然下來。

  這也太累了,三堂會審啊。

  對麵那位淑女從進來到剛才一直保持著矜持優雅的姿態,此刻終於輕笑了一下,“我舅媽很囉嗦吧?”

  聲音清脆。

  杜安搖了搖頭,笑道:“還好,我姐比你舅媽可囉嗦多了,這麼一聽還蠻親切的。”

  “你還是第一個說我舅媽親切的,真新鮮,”

  陳莎莎這麼說著,又問了一句:“你是導演?”

  杜安點了點頭,“嗯。”旋即反應過來他這麼回答好像太冷淡了,又追加了一句:“你之前不知道?”

  陳莎莎說:“我不怎麼看電影的,明星也就知道那麼周星池,華仔、發哥那麼幾個,導演更加是一個都不認識。你是不知道,我們當護士的平時有多忙,每天下了班恨不得立刻就撲到床上去,根本沒時間看電影。”

  周星池現在也是導演了,你導演還是認識一個的。

  杜安心裏這麼想著,卻沒說,隻是繼續微笑著。

  陳莎莎又從她隨身的小坤包裏拿出一疊東西,攤開,竟然是一疊報紙。

  “你看,”她把報紙推到杜安麵前,“都是我舅媽今天塞給我,說是要我抓緊時間做一下功課。”說到這裏她輕笑起來,似乎覺得這件事很好笑。

  “那還真是苦了你了,休息日還要做功課。”

  杜安客套地說著,翻過那些報紙隨便看了看。

  “《功夫》七月重磅來臨”“顧長衛轉型處女座《孔雀》內部試映一片叫好”“黃聖宜章靜初預訂華表獎最佳新人”……

  基本都是七月上檔的另外幾部電影的消息,不過毫無例外地,每篇報道裏都提到了同樣在七月上檔的《風月俏佳人》:有的是給《功夫》排同期片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提到的,有的是借章靜初曾經試鏡《風月俏佳人》最終卻選擇了《孔雀》的事順勢提了兩句。

  同樣毫無例外的,就是每篇報道裏提到《風月俏佳人》的時候,從字裏行間就可以看出,他們全都不看好這部影片——首先,這部電影是杜安拍的,而杜安曾經的作品是什麼?《電鋸驚魂》,恐怖片。一個野路子,在拍血腥恐怖片上貌似還有點運氣,卻不把這點運氣把握下去,非要轉型拍什麼都市愛情輕喜劇,這不是找死嗎?他知道什麼叫愛情片嗎?那可不是《電鋸驚魂》裏那樣偷個情再大喊大叫兩聲的東西。更何況還是都市愛情輕喜劇,以往的影庫中,這小眾類型有什麼拿得出手的電影嗎?

  其次,因為曾經的風波,杜安的名聲不太好,在媒體當時鋪天蓋地的報道下,很多觀眾也對這位導演產生了“道德敗壞”的印象,光憑這一條,大概就會有不少觀眾拒絕看這部影片。

  最後,《風月俏佳人》這部電影的主演們沒一個有名氣的,非要矮子裏麵拎大個,也就杜安這個男主角名氣最大了——老天,更為可笑的是,這部影片不僅是這位新手的第二部影片,而且還是自導自演,這個杜安以為他是周星池嗎?

  名聲不好的導演,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導自演,沒有名氣的主演們,總製作成本隻有幾百萬,沒有成功先例的小眾類型……《風月俏佳人》差不多集齊了一切爛片的特點,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一部爛片的誕生,所以也無怪乎媒體如此不看好《風月俏佳人》了,多提兩下都懶得提了。畢竟觀眾愛看的是有爭議不確定的事,比如說《功夫》能不能破了《英雄》的神話?黃聖宜和章靜初誰更有希望拿到華表獎最佳新人?顧長衛從攝影轉型導演是否能夠成功?至於已成定局的事,比如《風月俏佳人》是一部可以預見的爛片這種事,觀眾們是不會有興趣的,媒體自然也懶得寫。

  “你還是我第一個認識的導演呢。”

  陳莎莎單手托著下巴,直勾勾地盯著杜安,這麼說道:“不過媒體好像不看好你的電影。”

  杜安把報紙推到了一邊,繼續微笑:“很正常,我是小導演,我們劇組是小劇組,跟《功夫》這種大片肯定比不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靜靜地盯著陳莎莎看。

  雖說今天的相親是沈慧芳安排的,但其實他自己也是有這個意思的——他大概確實是發春了,所以應允了沈慧芳的安排,也沒有反抗任由沈慧芳把自己打扮成現在這樣一個模樣,活像隻剝了殼的雞蛋。

  他年紀不小了,確實是想要談一場戀愛了,他想給自己個機會。

  但是看著陳莎莎,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卻怎麼也找不到當時那種發春的感覺——其實麵前這位陳莎莎小姐算是挺漂亮的了,他大學裏的那些女同學裏也就一兩個是這樣水平的。

  或許是今天月亮不夠圓?

  他側頭,透過窗戶看了眼外麵的天空。

  還真不夠圓。

  那麼正月初七那天是月圓嗎?

  他把頭轉了過來,這樣回想著,眼睛無意識地繼續盯著陳莎莎看。

  或許自己該學狼人一樣嚎叫一下?說不定就能找到點發春的感覺了……

  小姑娘容易害羞,被他這樣像個色狼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了半天,陳莎莎也吃不消了,雙頰浮上兩抹淡淡的紅暈,稍稍低下了頭去,像個鵪鶉一樣。

  “喂!”

  小姑娘嬌嗔了一下,把杜安的心思驚擾了回來,“怎麼了?”

  陳莎莎抬起眼瞼,瞥了杜安一眼,靜默了一下,小聲道:“是不是該點餐了?”

  杜安這才意識到進來餐廳坐了這麼久,先是跟陳莎莎她舅媽聊,然後又是跟陳莎莎小姑娘聊,聊到現在竟然還沒點餐。於是趕緊把服務員喊了過來,讓陳莎莎點了幾個菜。

  整個用餐過程很安靜。

  杜安是吃飯的時候不喜歡說話,陳莎莎則不知道為什麼也不說話,於是杜安也樂得安心吃飯,思索著該怎麼讓自己對陳莎莎發起春來。

  想到一頓飯結束也沒想出來主意,杜安隻好暫時放棄了這個想法。

  倆人吃完飯先坐著聊了聊,又去外麵壓了一會兒馬路,看看時間不早了,杜安就把陳莎莎送回了家。

  “今天我玩得很開心。”

  在陳莎莎家單元樓門洞口處,小姑娘這麼對他說著。

  陳莎莎此刻正看著他,兩隻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閃著光。

  杜安終究也是當過兩次編劇的男人了,尤其是《風月俏佳人》還是部愛情片。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明白自己現在應該說一句“那麼我下次還能約你嗎”或者直接要電話號碼。

  但是他終究隻是點了點頭,微笑著道:“我也是。”然後看著陳莎莎默站了一會兒後轉過身子,打開單元門,關上,上樓的腳步聲慢慢遠去,漸至不聞。

  杜安看了眼天,月亮從烏黑的雲層裏露出個尖角來,是弦月。

  他剛才在餐廳就確認過了。

  “嗷嗚!……”

  他神經病一樣朝天嚎了一嗓子,引得三樓一戶人家燈光亮起,一個大嬸從窗口探出了身子大罵“三更半夜叫魂啊!”

  杜安抱頭鼠竄,腦海裏一個短發女人的模樣若隱若現。

  “小赤佬跑得快啊!”

  大嬸的罵街聲被他甩在了身後。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50 PM

第五十六節:首映禮

  六月二十六日,盧米埃國際影城

  杜安正跟李倩閑聊著,旁邊是《風月俏佳人》劇組的一係列主創們:製片人束玉,女主角朱茜,大配劉佩奇……他們都分散著各自坐著,有的找人說說話,排解心中的緊張感,有的閉目養神,顯出與往常不同的高冷來。

  這裏是盧米埃影城的休息室,《風月俏佳人》最終定於七月二日全國上映,今天是首映禮——這也是束玉堅持要搞的一個東西。

  “……我今天穿得有沒有哪裏不對?”

  李倩看起來非常緊張,時不時就把自己全身上下環顧一遍,就怕衣服哪裏有汙漬,“這還是我第一次參加首映禮……”

  杜安安慰她:“挺好的,別緊張,就是上台亮個相而已,下麵觀眾又不會吃了你。”

  李倩還是無法不緊張,“那麼多媒體呢!”

  那麼多媒體?

  杜安不置可否。

  《風月俏佳人》這部電影一直不被看好,尤其在這個當口上還接連撞上了《孔雀》這樣被人期待的新星和《功夫》這樣的重量級大片,更是被這兩部影片完全搶去了風頭。就算小馬影視竭盡所能,今天能來的媒體數量也有限吧。

  兩人正說著話,門一開,一個人邁著沉重的腳步慢慢走了進來,雖是穿得一身光鮮卻是垂頭喪氣。

  杜安看了過去,不由問道:“怎麼了?”

  進來的這人是寧皓。

  寧皓慢慢把低下的頭抬了起來,就見他的頭發全被往上梳了上去、定型,本來就很高的發際線現在看起來就更高了,配上他的臉,特別有喜感。他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語氣生無可戀,“杜導,我覺得陳妤欣肯定跟我有仇……”眼神黯淡絕望。

  “我不是跟你說了麼,你本來就不帥,難道還非要往帥的路子上去湊麼?”

  陳妤欣跟在他屁股後麵走了進來,提著個小巧的化妝箱,不屑地拍了一下寧皓,“我這麼一弄你整個人的形象立刻就突出了好麼?與其在自己不擅長的方麵努力,還不如發揮自己的優點。”

  不過她的理論顯然不能被寧皓所接受——這家夥一直瞪著她。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陳妤欣已經被切片了。

  寧皓的到來給休息室注入了一股活力,說說笑笑下,氣氛逐漸輕鬆起來。沒過多久,首映禮終於開始了。

  盧米埃國際影城的1號廳最大,夢工廠也是把這裏拿下了作為首映禮的舉行地點。一行人先進去坐下,等待媒體和觀眾入場。

  杜安坐在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上,左手邊是朱茜,右手邊是束玉。他看看朱茜,朱茜注意到他的目光,側頭給了他一個微笑,再看看束玉——呃,束玉鳥都不鳥他,隻是緊盯著銀幕,於是杜安也看向了銀幕,卻看不出這漆黑的銀幕屁都沒有,有什麼好看的,思緒卻是一下子飛回了半年多前。

  那時候《電鋸驚魂》全國上映,他第一次在電影院裏看到自己的電影,也是在盧米埃國際影城。

  時間過得好快,一眨眼的功夫,大半年的時間都過去了。

  朱茜大概也有些緊張,或者無聊,隨便找了個話題向杜安問道:“杜導,你們的《電鋸驚魂》當初也是在這裏上映的吧?”

  “嗯,”

  杜安點了點頭,“不過不是這個廳,也不是這個時間點。”

  朱茜當初拍攝的階段就已經差不多脫離出來了,到現在過去了將近半年的時間,杜安能看出她完全把之前的那段陰霾給拋下了,這也讓他能夠安心和她交流。

  朱茜又說:“那這裏還是你的福地呀,《電鋸驚魂》就在這裏起飛的,希望這次這塊福地能再發揮作用吧。”

  杜安苦笑:朱茜都把希望寄托到不可知的所謂“福地”上來了,可見她對於這部電影有多麼沒信心。而一個女主角都這麼想,相信這也是絕大多數劇組人員的心聲。

  不過別說朱茜了,就是他自己,其實也沒有多少信心——十億票房什麼的,吹牛的時候可以吹的很瀟灑自然,但是真正想要做到卻是千難萬難。畢竟當初《電鋸驚魂》多位麵營銷才拉出了五億的票房,還是在沒有重量級大片,最大的對手還隻是一部《忘不了》的情況下。

  現在《風月俏佳人》的對手可不少,旁的不說,單隻萬眾矚目的《功夫》,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不過現在想這些也沒用,自己能做的已經做了,盡人事,知天命吧。

  就算再差,收回成本總沒有問題吧?

  媒體們慢慢進場,觀眾也陸續進來,等到時間差不多了,主持人上台,一通囉裏八嗦的介紹過後,主創們被集體請上了台,站成一排,乍一看像在開批鬥大會,就差沒在胸前掛個牌子了。

  在台上站穩之後,看著台下,杜安的心當時就一涼。

  比他預期的還要糟糕。

  1號廳六百個座位,現在隻坐了一半多一點,看那些長槍短鏡的數量,媒體也來得不多,就五六家的樣子。

  從來隻聽說首映禮的票很難搶,要有關係才能弄到,他們《風月俏佳人》首映禮的票直接發售竟然都還賣不完,這是有多慘?

  這據說是從南揚教育頻道請來的主持人倒是有功力,他剛才在下麵看了半天,愣是沒從這家夥的臉上看出半點難堪來。麵對這樣可以用“冷清”來形容的首映禮,這家夥還熱情洋溢地像是主持華表獎一樣,也是專業。

  杜安一邊麵帶笑容地聽著主持人拉住束玉問著一些排練好的腦殘問題,一邊心中思索著:宣傳計劃看來是沒起什麼成效,難不成就隻能靠一點點的名聲積累和觀眾的自我傳播慢慢把票房拉起來?

  “……這還真不容易。聽說拍攝期間也出現了很多困難,相信觀眾們對此也一定很感興趣,不知道是否能說一說呢?”

  主持人已經把目標從束玉轉換到了朱茜身上。麵對主持人的提問,朱茜笑著把排練好的話說了出來:“當然可以。嗯,怎麼說呢?……就拿在橫店的外景來說吧……”

  按照排練的順序,杜安這個導演兼主演是最後談話,起一個壓軸的作用,所以他現在很閑,有功夫去想自己的事情。

  正想著,廳門突然透過來光,開了一下,突如其來的光線將杜安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然後他看到一個短發細腿的女人彎著腰小心翼翼地從廳門口往前走,一直走到第三排站住,跟第三排靠外的人張了張嘴,應該是說抱歉。第三排靠外的幾個人統一地身子和腿縮了起來,以方便她過去,女人笑著又張了張嘴,大概是在道謝,接著就要通過這條通道進去,但似乎是察覺到有什麼人在看她,下意識地左右張望了一下,最後目光在舞台上的杜安身上定住,整個人停在那裏,忘了進去。

  電閃雷鳴,火光四射

  杜安看著她,她看著杜安,兩人像是凝固了的雕塑一般。

  杜安有個怪癖:越是緊張的時候,腦子轉得越快,而他現在腦子的轉速,大概已經到了電子計算機的級別。

  “機會。”

  他頭也沒回,以幾乎微不可聞地聲音對旁邊的束玉說了這麼一個詞,然後在突然往前走去,走出了隊列中。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1號廳所有人都愣住了,媒體、觀眾、甚至包括電影主創們的視線全部集中了過來,主持人也是一下子呆住了:有排練過這一幕麼?這是什麼戲啊?

  杜安以一種穩健快捷的步伐走到了舞台邊緣,猛地跳了下來,帶著所有人的視線焦點,穩步走到那個女人麵前,整個過程目不斜視。

  現在他和這個女人之間的距離在一米左右,女人已經站直了身子,安靜地看著他。

  這一刻,1號廳中所有人的目光聚集於此,若是有眼神有溫度,他們倆已經被燃成一堆飛灰。嗅覺靈敏的媒體們則是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內心嗷嗷狂叫著紛紛把相機舉了起來,劈裏啪啦猛拍個不停。

  杜安對著她笑了一下,“我可以認識一下你嗎?”

  因為首映禮的緣故,今天杜安又是被特意打扮了一番,而且還沒特意扮老,比起在《風月俏佳人》中的鑽石王老五形象少了幾分穩重,又多了兩分灑逸,是年輕版的白馬王子模板。

  本就好看,又在生活中出現這樣浪漫的情節,第三排靠外的那名二十來歲的女觀眾眼冒紅心,看樣子恨不得把杜安麵前這女人一把推開自己撲上來。而八卦的觀眾們也早就忍不住了,有些離得遠的已經站了起來,甚至還有站到了椅子上的,伸長了脖子往這裏看。

  “蘇瑾。”

  麵前女人吐出兩個字。

  村公交站台,三胖子的女兒,蘇瑾……

  杜安腦袋一陣暈眩。

  生活果然比電影更離奇。

  “我能請你喝杯咖啡嗎?”

  蘇瑾側頭看了下:她那朋友此刻正站在座位上看著這裏,眼中燃燒著熊熊的八卦之火,顯然是沒有興趣來搭救她。再看看四周圍: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媒體們相機上的閃光燈更是閃個不停。

  這電影顯然是看不下去了。

  杜安把她的動作當成了她還想看電影,不想離開,幹脆又說了一句:“這電影沒什麼好看的。”

  這句話更是往媒體們本就打了雞血的血液中注入了98%濃度的濃硫酸,整個燒沸騰了:一部電影的導演兼主演為了追女孩在公眾場合詆毀自己的電影,聲稱“這電影沒什麼好看的”!

  這太有爆炸力了!往前放個幾十年有誰做過!

  明天頭條妥妥的了。

  “好吧。”

  蘇瑾隻能答應了下來。

  她現在確實不能再繼續在這裏呆下去了。

  杜安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和蘇瑾兩人緩步離開,走到廳門口,開門,光線湧入,外出,關門,光線遮蔽。

  媒體、觀眾、電影主創們的目光還癡癡地集中在廳門上,似乎下一刻廳門會打開,他們兩人會回來。

  但誰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

  神雕俠侶,絕跡江湖。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51 PM

第五十七節:兵荒馬亂

  “各位,”

  束玉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朱茜手中拿過了話筒,輕聲說道:“《風月俏佳人》首映禮繼續進行。”通過1號廳中的十六個高低音音箱單元,她的聲音響徹廳內。

  媒體、觀眾和主創們這才回過神來,然後所有人頓時全部沸騰了。

  繼續?繼續你妹啊!

  導演兼主演都中途跑了,還說“這電影沒什麼好看的”,這還怎麼繼續啊!我們塞了滿肚子的疑問你不準備解釋一下嗎?!

  從首映禮開始就一直懶洋洋提不起勁,隨便擺了個攝像機就相互聊天、想起來才拍一下照片的媒體記者們剛才被杜安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一下子打了三公斤的雞血,現在聽到束玉這話又被打了兩公斤的雞血,全都如同瘋狗一般舉著照相機就衝到了舞台下麵,看樣子都恨不得衝上台去。

  也有記者呼喊攝像大哥把攝像機拉過來,再拉進一點,全部對準了台上的束玉,話筒也都拿了出來,一個個舉著話筒像是大狗熊抓著玉米棒子往台上捅。

  “束製片,對於杜導突然跑路你有什麼想說的嗎!”“束製片,杜導公然炮轟‘這部電影沒什麼好看的’,是不是代表著他也認為他拍的這是一部爛片呢!”“束製片,對於自己的合作夥伴公然拆台你有什麼想說的!”“束製片,請問那位被杜導臨時邀請離開的女觀眾是誰!”……

  還好來的記者本就不多,倒是不會擁擠。

  觀眾們倒是沒有記者們這麼瘋狂:偶像劇的男女主角走了,他們大多重新又坐回了自己位置上,隻是嘴巴就閑不住了,不管周圍的人是認識還是不認識,絕大多數人都滿臉興奮地相互議論起來。

  也有看模樣二十來歲的青年故作成熟地說“這不過是炒作罷了”,但是事實是事件已經發生,不管是不是炒作,所有人都在討論這事並為此興奮著。這種時候,就算明知道是炒作對這些興奮的人來說又有何影響?他們要的隻不過是一個狂歡和互相交流的機會罷了,事實如何他們並不關心——在這方麵,媒體無疑比他們更聰明:這些媒體記者們根本不關心這件突發事件是不是劇組排練好的炒作,他們隻知道這件事代表的是頭條和獎金。

  真相是什麼?那能換飯吃嗎?

  還有觀眾拿出了手機給朋友打電話:“你根本想象不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事!……什麼爛片不爛片的,關鍵是剛才這電影的導演為了追一個女孩當眾跑路了,首映禮都不管了!……我騙你幹什麼,我騙你有糖吃啊……真的,趕緊來,這裏才坐了一半人,你來還來得及看看後續,媒體都瘋了,你是沒看見啊……”

  整個1號廳熱鬧得像是開聯歡會一樣。

  主創們跟這些媒體、觀眾們比起來也好不到哪裏去——除了束玉還是一副天塌下來有她頂著的冷靜模樣外,其他人也都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對於杜導的突然離開,我覺得我們應該理解,畢竟他是一位藝術家,藝術家總是感性的……”

  束玉條理清晰地回答著記者們的問題。

  現在顯然不能再按之前的首映禮流程來了,而在杜安對她說出那句“機會”的時候,她已經大致猜到會發生一些突發事件,並為此做了準備,所以此刻才能如此冷靜地將事件有條不紊地處理著並引導使之向著最有利於他們的方向發展。

  這兩人的默契畢竟是大風大浪培養起來的,一個詞彙已經可以傳達出足夠多的意思了。

  “……至於杜導說‘這部電影沒什麼好看的’,我也可以理解。因為眾所周知,杜安導演雖然從影經歷並不豐富,但是極有天分,他的第一部作品《電鋸驚魂》就能體現出這一點來。同時杜安導演的成長速度也非常驚人——還是拿《電鋸驚魂》來說,那部影片在現在的他看來就非常不成熟,而《風月俏佳人》就是在他這樣的一個進步下所拍攝製作完成的。不過很顯然,《風月俏佳人》的拍攝製作又讓他的導演水平有了進步,所以才會說出‘這部電影沒什麼好看的’這種話來,畢竟對於一位不斷進取的導演來說,永遠是下一部電影更好,之前的所有,都‘沒什麼好看’。”

  嗅覺靈敏的記者們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她這句話裏的重點:“你是說,《風月俏佳人》比《電鋸驚魂》更好?”

  束玉繼續答記者問:“一部電影好不好,隻有觀眾說了算,不過從杜安導演個人的角度和他剛才離開時說的話來看,應該是覺得《風月俏佳人》比《電鋸驚魂》更令他滿意。”

  一番話滴水不漏連消帶打,硬生生把“這部電影不好看”的爛片意味扭轉成了“這部電影比《電鋸驚魂》好看”,但其實她根本屁都沒說,隻是把剛才的情況解釋了一下。

  ……

  看著舞台已經變成了束玉一人大戰眾媒體的獨角戲舞台,主持人都被拋到了一邊傻站著,朱茜對身邊的寧皓輕聲苦笑道:“咱們這導演還真是不省心。”

  寧皓則是看看那些媒體,又看看表,眼神憂鬱,整個人像是進入了更年期,最後長歎一聲。

  “咱們杜導太愛出風頭了。”

  他本來還期待著媒體采訪采訪他,說出點經典語句來博個出鏡順便展現一下個人風采呢——他台詞都準備好了,私下裏還排練過好幾次,但是現在全完了。

  等到這些媒體采訪個夠,電影都該首映開幕了。

  李倩則是興奮地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們猜杜導這是真地一見鍾情了還是炒作呢?也太浪漫了吧!我要是那女孩子我現在死了都甘願!”

  “炒作吧。”

  朱茜回想著跟杜安相處的日子,這樣說著——從以往的經驗和表現來看,杜安這人在男女情感上太遲鈍了,怎麼可能突然做出這麼浪漫的舉動?

  寧皓卻有不同的意見,“我看他是真地發春了,他眼睛裏那光瞞不了我,”頓了一下,又道:“大學裏我有個同學每次看到他暗戀的女生眼睛裏都是這種光,杜導比他那光還強烈。”隻是由於不能被采訪了,他依舊很憂鬱。

  想露個臉真難啊……

  至於引起這場騷亂的源頭,杜安,此刻正和蘇瑾一起漫步在南揚的街頭,頭頂街燈悠揚,身側車流如織,時不時有快車駛過發出“呼呼”的聲響。

  街上有些十七八歲、臉上還帶著書本氣的少男少女結伴嬉笑著擦身而過,應該是已經高考結束的高三畢業生們。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51 PM

第五十八節:開幕

  五月底的晚風涼絲絲的,吹在身上能夠驅走南揚已經升騰的熱意,很舒服。

  杜安默默地走著,身邊的女人也靜靜地陪伴著,沒有人說話,耳邊隻有路人的嬉笑聲。

  現在首映禮上應該已經沸騰了吧?不過以束玉的能力,應該能把事情處理得很好。

  杜安這樣想著,又把心思轉了回來,看了眼身邊蘇瑾安靜的側臉,鼻間嗅到了她身上飄來的淡淡清香,心情大好。

  首映禮被弄了個天翻地覆人仰馬翻,想必已經沸反盈天,而作為始作俑者的他們兩人,此刻卻靜靜地漫步在南揚市寧靜的夜晚街頭,這種感覺有些奇妙,恍惚間有種超脫於人世、忘卻紅塵之感。

  不過他們終究是凡人,蘇瑾的話將他飄脫的情緒拉了回來。

  “你將我從電影院拉了出來,不打算說些什麼嗎?”

  蘇瑾輕聲說著,“還是說,你找不到咖啡館了?”

  杜安環顧了一下四周,入目是陌生的樓宇和街道——不知不覺地走著走著,他竟然迷路了,更別說知道這附近哪裏有咖啡館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他咧嘴笑了一下,“剛才走的匆忙,很多事沒說,我正想重新跟你認識一下呢。”

  “杜安,栗水銅陵鎮小河村人,很高興認識你。”

  他說著伸出了手,滿心希望能看到蘇瑾詫異的表情,卻發現蘇瑾還是那副安靜的模樣,別說詫異了,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蘇瑾。”

  蘇瑾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她的手很小,很軟,柔乎乎的,握著感覺很舒服。

  “你知道是我?”

  杜安握了一下後收回了手,問道。

  看蘇瑾的模樣,顯然已經猜到了他是誰。

  蘇瑾接下來的話解答了他的疑惑:“今年過年的時候我奶奶讓我回去,但是公司過年正是忙的時候,請不開假,直到初七我才有空回去。等到了家裏才知道她是想安排我相親,相親對象是隔壁萍姐的弟弟,不過奶奶說他剛剛離開,回南揚了,再聯想到在村口公交站台上剛好搭公交離開的你,不難猜出你是誰。”

  “聰明,”

  杜安給她豎了個大拇指,沒話找話說:“你今天怎麼會來首映禮的?媒體都認為這是一部爛片呢,從現場也能看出來了,一部電影的首映禮連觀眾都坐不滿。”

  為了搭話他很幹脆地把自己的電影再一次給賣了。

  突起了一陣小風,把蘇瑾的左耳的發絲吹動,遮擋到了她眼上。她伸手把發絲撥開,撥到耳後,“同事本來想和她男朋友來約會的,結果她男朋友有事來不了了,就便宜了我,沒想到最後這便宜還是占不了。”

  杜安打蛇隨棍上,道:“現在看不了也沒關係,想看的話,等到七月二號上映了,我請你。”說完,他狀似輕鬆,眼角卻若有若無地觀察著蘇瑾的反應。

  隻見蘇瑾沉默了一小會兒,輕輕點了下頭,“好。”

  雖說杜安沒有談過戀愛,不過他終究不是個傻子,這個“好”的韻味實在耐人尋味。於是一時信心大增,笑容不自覺地洋溢在了臉上,連思路似乎都通暢了許多,一邊開始邁步向前走,一邊說著話:“沒想到今天這麼巧,竟然能在那裏遇到你。我記得你自從上了小學,你們家就搬到了縣城裏去了,後來我又一直在外麵上學,所以那次在公交站台上還真沒認出你來。”

  蘇瑾也隨著他的腳步緩緩並肩前行,“嗯,你那次把我弄哭沒多久我們家就搬去縣城了。”沒有再提咖啡館的事情。

  “……那麼久的事了你還記得?”

  “記得很清楚。”

  “……饒了我吧,我那時候不是還小嘛。”

  “好吧,我忘了。”

  “……你剛才明明還說記得很清楚的……”

  兩人並肩走著,身影漸漸遠去,街燈樓光的追溯下,氣氛寧靜,城市夜晚的喧囂似乎都離他們而去,不染分毫。

  同樣寧靜的地方還有盧米埃影城。

  《風月俏佳人》首映終於開始了。

  得到了足夠消息的媒體們已經離去,剩下的是真正的觀眾們:或許這些人裏麵有些隻是想找個地方約會,認為電影首映禮似乎是個比普通觀影高大上一些的地方從而選擇了買這裏的票;有些是看都沒看隨便買了張票,隻是在電影院裏消磨一下時光;還有些是自持為專業的豆瓣影評人,不管什麼電影都會第一時間並且搶占先機率先發表評論的那種——專業的影評人對這部電影感興趣的可沒幾個,夢工廠發動金錢攻勢也隻請到了兩位隻能算是小有名氣的影評人,還提前發了紅包,希望他們到時候發影評的時候能高抬貴手,捧一下。

  但是不管怎麼說,他們此刻都坐在了這裏,和少部分真正想看一場電影的觀眾們一起,看著電影開幕。

  “希望不會太血腥吧。”

  第十排16號座位的葉琳自言自語著,挪了挪屁股,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葉琳是一位辦公室白領,日常愛好是每天上豆瓣逛一逛,有空了看看電影,寫一寫影評,因其犀利大膽的文風,很是吸引到了一批支持者,在豆瓣影評圈還算是個小有名氣的人物。今天會來看《風月俏佳人》是因為剛好今天是周六,有空,同時也因為杜安之前的那部《電鋸驚魂》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無法想象那樣一個就應該拍恐怖片的導演能拍出多好看的愛情片來。

  隨著銀幕上夢工廠的LOGO消失後,影片開始了。

  開頭是一個小魔術,很容易就把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然後是一個長鏡頭——包括那個小魔術在內的長鏡頭。葉琳心裏默數了一下,這個長鏡頭的長度在四十多秒,不算誇張,但也不短了。

  可以看出導演在調度上把握得不錯,這個鏡頭的節奏很好,一氣呵成,光線也很好,明亮,幹淨,和《電鋸驚魂》的風格迥然兩異。而在內容上,陽光,有序的熱鬧,上流社會的派對,讓人一下子心情就好了起來。

  “還不錯。”

  葉琳輕聲點評了一下。

  光從現在這個鏡頭來看,完全想象不出這個陽光的導演是拍《電鋸驚魂》的那個家夥。

  接著杜安扮演的方伯倫出場了。

  一出場就是在電話中與女友分手,而後情緒沒有受到半點幹擾立刻又投入了工作中,讓人立刻明白這是一個工作狂——一個風度翩翩、堪稱鑽石王老五的工作狂。

  葉琳眼睛亮了一下。

  就像男人喜歡看美女,女人也喜歡看帥哥,杜安的造型無疑讓她覺得很養眼。

  但也僅此而已,畢竟演藝圈帥哥那麼多。

  “演技好像更好了點,真實自然。”

  葉琳又自言自語了一句。

  和媒體不看好杜安的自導自演不同,她對此倒是頗為期待,畢竟她將《電鋸驚魂》都看過三遍了,自然也注意到了杜安在裏麵所展現出來的演技。

  電影繼續進行著,1號廳中靜悄悄的,沒人說話。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52 PM

第五十九節:一場夢(上)

  空中航拍的橫店街道、地標建築,夜色下璀璨的燈光,街邊販賣地圖的小販,當街招攬生意的流鶯……伴隨著阿鯤創作的輕快音樂聲,這些畫麵一下子就把觀影廳裏的觀眾們帶入到了真正的橫店夜生活當中。

  “酷!”

  葉琳輕歎著,雙眼閃著光,滿是向往。

  對於她這樣天天坐辦公室,習慣於家和公司兩點一線生活的白領一族來說,這樣迥異於南揚的城市風光有著莫大的吸引力。特別是導演的節奏把握得很好,不拖遝,寥寥幾個鏡頭就從大到小勾勒出了橫店的社會麵貌。

  音樂漸漸淡去,響起了鬧鈴聲,畫麵轉到一雙大腿上,豐腴修長,光線也打得恰到好處,有點啞,極有質感,看上去非常美。

  康俊安確實拍女人有一套,他很容易地就發現了朱茜最大的優點——美腿,並且用他的鏡頭將這種美放大,攝人心魄。杜安看過之後也采納了他的方案,決定先不露臉,從腿開始展現齊薇這個人物,起一個先聲奪人的效果。

  現在看來效果是不錯的——觀影廳中很多男人的眼睛都直了。

  接下來女主角齊薇正式出場。

  她發現房東正在樓下催繳房租,於是趕緊回去房間,從馬桶水箱中取出一個盒子想要拿錢交房租,卻發現盒子裏的錢隻剩下一張,最後隻能從窗口爬出去,順著外牆上的樓梯爬下來。

  短短的幾個鏡頭,台詞都沒有一句,卻已經展現出了這個女主角與以往那些愛情片中堅強溫柔善良的傳統女性完全不同的野性魅力來。

  接著鏡頭隨著齊薇轉移,來到酒吧。

  齊薇在酒吧裏找到她的室友王寧,證實了馬桶水箱中的錢都是王寧拿走的,而且已經全部買了****、要不回來了。齊薇發了一通火後卻無可奈何,隻好和王寧離開了酒吧。

  剛離開酒吧,王寧就和另外一個穿著暴露的女人吵了起來。

  “……齊薇和我在這兒幹活,我們為許多大明星都服務過,我們是老資格了。這是我們的地盤,一直到那邊,全都是,你最好從這邊離開……”

  葉琳皺起了眉頭。

  從剛才齊薇的出場一直到現在,她總感覺哪裏有些不對勁,現在聽著銀幕上王寧的話,愈加覺得不對勁了,心裏隱隱有了些猜測。

  王寧趕走了那個穿著暴露的女人,和齊薇聊了兩句後一輛敞篷車從遠處駛來,副駕駛上的乘客對她們吹了聲口哨遠遠地大喊“姑娘們!”

  本來還餓得無精打采的王寧一下子來了精神,手撫著街邊的咪表熱情地回應著。

  車子駛近,副駕駛上那人繼續大喊著:“今天是我生日,免費服務一下怎麼樣!”

  王寧比了個中指,“做夢!”

  車子駛過。

  嘩!

  像是有一架小型飛機從1號廳上方低空掠過,廳內嗡嗡聲一片。

  這女主角看樣子竟然是個妓女?絕大部分的觀眾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設定,都驚呆了。

  這導演膽子還真大啊,拍一部愛情片竟然敢把女主角設定為妓女,他難道就不怕觀眾受不了、直接離場不看或根本就拒絕買票進場嗎?事實上已經有人想要離場了,坐在葉琳左手一側的那位三十來歲的男子就是如此。

  他的傳統觀念讓他接受不了一部電影的女主角是一名妓女,所以他的屁股已經離開了座位,直接離開了。

  另外一些人也想離開,終究沒有這人如此果斷。同時也因為票都買了,本著不看白不看的心情繼續看了下去,不過心頭始終是有一根刺橫隔在那裏。

  當然,還有一種人的表現截然不同,這種人和葉琳一樣——她現在正兩眼發光地盯著銀幕,低聲自語著:“有意思……”

  拿妓女當女主角的影片也並不是沒有,不過這種題材一般比較沉重,隻適合拍一些黑色劇情片,探討一下社會和人性問題,她還從來沒有見過有誰會拿這個人物設定來拍都市愛情輕喜劇呢。

  這個導演的膽子太大了。

  不過不得不說的是,杜安這位導演並不像媒體所說那樣隻是“運氣好”——從開幕到現在的畫麵來看,這位導演的水平是有的。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銀幕上的光線都很好,畫麵充滿活力,有質感,節奏輕鬆有序,整個故事也娓娓道來不急不緩,沒有半點煙火氣和刻意的痕跡,味道非常正。

  但是葉琳很快就沒有心思去思索這些技術性的東西了。

  在齊薇和王寧的閑聊中,方伯倫駕駛著下屬的跑車經過,卻因為不熟悉這輛跑車而熄火了,停在了路邊。看到這一幕的王寧鼓勵齊薇上前撈一筆,齊薇在王寧“上吧”“加油”的誇張口號聲中脫下外套,緩緩走到方伯倫的車旁,彎下身子向裏麵的方伯倫詢問道:“親愛的,你在找人約會嗎?”

  方伯倫對她沒什麼興趣,隻詢問了一下該如何去自己下榻的酒店,齊薇卻借此索要二十塊錢問路費。方伯倫無奈之下隻能答應,不過他的錢包裏最小的麵額隻有五十塊,沒有二十塊的零錢,齊薇順勢擠上了副駕駛座,把五十塊搶了過來,說五十塊就能親自帶他去。

  在路上,齊薇對著方伯倫大談車子的性能,最後方伯倫還讓她來開車,展現了她遠超方伯倫的駕駛技術——縱觀所有涉及到開車的影視片段,全都是例行地男性開車、女性坐副駕駛,這裏卻反了過來。

  這一幕又讓影廳中的觀眾們大感新鮮。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方伯倫整理著自己的大衣,閑來無事隨便問道:“這年頭,像你這樣的女孩子,要價是多少?”

  齊薇側頭看了他一眼,“不低於三百塊。”

  方伯倫整理大衣的動作頓了一下,看著齊薇的側臉,“一夜三百?”

  “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方伯倫開始嘲諷:“你一小時掙三百塊,卻穿著別著別針的靴子?你開玩笑吧?”

  齊薇表情很認真,“我從不拿錢開玩笑。”

  “我也一樣,”方伯倫又看了齊薇一眼,又小嘲諷了一下,“三百塊一小時,非常堅挺。”

  他話音剛落,齊薇右手鬆開方向盤,伸過去,順著他的小腹往下摸,在某個部位上停住,抓了一把。

  “唔……不夠堅挺,不過非常有潛力。”

  方伯倫先是低頭看了看齊薇抓著自己身體某部位的手,然後側頭靠著椅背上看了看齊薇,整個過程麵無表情,嘴角微微有些勾,似笑非笑。

  導演厲害,攝影師厲害,這兩位演員更厲害,情緒給的恰到好處,所以這樣一個鏡頭拍得不但一點也不色?情,反而很有趣,讓觀影廳中的觀眾們都不禁露出了會心一笑,對於女主角妓女身份的排斥,似乎也沒那麼強烈了。

  到了酒店後,方伯倫準備進去,齊薇也準備回去了。

  從鏡頭上能看出來,方伯倫是希望她能留下的,齊薇也是想要留下的,不過兩人都沒就這個話題開口,隻是扯些有的沒的——方伯倫在等齊薇主動開口。

  他是金主,是顧客,齊薇是賣家,顧客是上帝不是嗎?所以理應齊薇先向他推銷自己,那樣他才會順理成章地接受她的推銷。

  但是齊薇並沒有。

  她隻是********,走到一旁的長椅上孤獨地等著公交車。

  雖然沒有台詞,也沒有旁白,但是葉琳透過這幾個鏡頭看懂了齊薇這個角色的內心。

  這是一個自尊自愛的新時代妓女。

  妓女這個詞從來都和下流、不要臉、沒有貞操觀、道德敗壞等不好的詞語聯係在一起,但是葉琳看著眼前的畫麵,才突然明白過來一件事:妓女也是人,是人就有優點和缺點,妓女自然也有她們的優點。

  就像眼前的齊薇——若是換做現在社會上那些削減了頭想要嫁入豪門的女孩子站在她的位置上,麵對著方伯倫這樣一位明顯對自己有意思的鑽石王老五,怕是早就恨不得把自己脫光光用繩子捆起來再打個蝴蝶結主動送****了——偏生她這樣一個妓女礙於她那可笑的自尊心反而在等待。

  異於常人,所以獨具魅力。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52 PM

第六十節:一場夢(中)

  不知道是真的被這個女人的獨特魅力吸引了,還是看到齊薇坐在長椅上的樣子很孤獨心生憐憫,方伯倫終究還是走了過去。

  “我在想,真的是三百一小時嗎?”

  “是的。”

  “好的……如果你沒有更好的客戶的話,我很樂意讓你陪我到裏麵去。”

  齊薇從椅子上跳了下來。

  “成交。”

  “你叫什麼名字?”齊薇的聲音都變了,光從聲音就可以聽出她情緒的轉變——從剛才的略顯傷感變成現在的歡快跳躍。

  表演是立體的行為,不是光靠表情就行,動作,念白,走位,都是表演功底的一部分,而朱茜無疑把握得非常好。

  “方伯倫。”

  ……

  進入高級酒店的齊薇就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惹人發笑,特別是在電梯門口還特意戲耍了一把之前對她麵露不屑的貴婦人,讓人臉生笑意。

  觀眾們也漸漸陷入電影所構造的世界中,所有人安穩地坐著,沒有人離去,倒是有之前被人打電話喊來此時才趕到的人零星入場。

  進了方伯倫位於酒店最頂層的總統套房之後,方伯倫隻想談談心,還叫來了香檳和草莓,齊薇卻急於完成“工作”好能脫身,這讓從來被女人圍著轉的方伯倫感到有趣,於是決定包下齊薇的一夜。

  吃完草莓喝了香檳後,齊薇去了洗手間似乎想幹點什麼,方伯倫突然闖入,齊薇始料不及,匆忙之間把一個東西握在手中反手藏在背後。

  “你手裏……是什麼?”

  這也是觀眾想問的。

  “沒什麼。”

  方伯倫沉默了一會兒,走過來拿起齊薇的包,順手拉住齊薇的手將她往外麵推去,“聽著,我不想跟毒品沾邊,收拾你的東西,拿了錢走人。”

  這也是觀眾所想的。

  之前已經出現過齊薇的室友沉迷於毒品的畫麵,還多次出現她們的同行也大多是吸毒者的事實交代,這並不令人驚訝——妓女和毒品,這兩樣有太多的關聯之處,現在齊薇毒?癮犯了也在情理之中。

  事實上,已經有很多人猜到了。

  葉琳甚至覺得她的預感沒有錯:那個拍《電鋸驚魂》的家夥特質已經擺在了那裏,加上女主角的妓女設定,所以這根本就不會是一部令人輕鬆的愛情喜劇,而是一部黑色劇情片。

  想轉型哪有那麼簡單,想擺脫個人特質更加沒那麼輕鬆。

  “我不吸毒!”齊薇的表情有些憤怒,有些委屈。

  “那這是什麼?”

  方伯倫卻不信她的話,順手將她一直藏在背後的手拉過來,掰開她的手指,結果發現了一盒牙線。

  這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方伯倫非常詫異,“牙線?”

  “是的,所以呢?”

  齊薇生氣地奪過自己的牙線,“我剛才吃了很多草莓,草莓籽都在我的牙縫裏!”

  “我很抱歉,你請繼續。”

  方伯倫抱著齊薇的包,走到衛生間門口卻沒有離去,而是看著齊薇,久久不語。最後他把包還給齊薇,說:“我想說……很少有人能使我驚訝。”

  一個妓女不僅不吸毒,還隨身時刻帶著牙線注意個人口腔衛生,確實夠使人驚訝的。

  “你很幸運,是個人就能嚇到我。”齊薇並不接受他委婉的歉意,反而拐彎抹角地諷刺他。

  方伯倫沒有再爭鋒相對,隻是安靜地看著齊薇,臉上表情愈加柔和。

  情緒循序漸進,表演很有層次感。

  如果說電影一開始的風格還頗為現實的話,那麼從這一刻開始,在杜安的表演層次的轉變帶動下,整部影片的格調開始一點點向浪漫溫馨轉變。

  兩人共渡了一夜後,第二天,方伯倫接到他律師打來的電話,通知他他們將要收購的那家公司的董事長今晚想邀請他共進晚餐,並且要求他最好帶個女伴出席。方伯倫想到了齊薇,進入了浴室——齊薇正在總統套房裏那個雙人床大小的浴缸裏洗泡泡浴,一邊洗一邊戴著耳機閉眼自唱自嗨,唱到興頭處還對著空氣連親好幾口,可愛極了。

  觀影廳裏的女觀眾們看到這一幕都會心一笑:她們在自家家中也幹過這種事,隻不過她們家的浴缸都沒這麼大罷了。男觀眾們也都眼睛一亮:這位女主角嘴是有點大,不過她現在這模樣太可愛了,足以令人忽視她的缺點。

  至於她的妓女身份?不知不覺間,他們似乎都開始忽略了這點。

  方伯倫講完電話,走到浴缸邊坐下,看著齊薇,一副想笑又憋住的模樣,眼中的寵溺和愛意簡直要滿溢出來。

  他也不開口,就一直坐在那裏看著,偏偏還一直給的是近景,於那些女觀眾看來就像是在看她們一樣,那種濃烈的寵溺和愛意,還有那瀟灑的外型,簡直把她們的心都快融化了。

  接下來是兩人的互動戲。

  “薇薇,我有個職位想要給你。到這個星期天我都會呆在這裏,我想要你跟我呆一個星期,你能夠考慮一下跟我共渡一周嗎?”

  “真的?”齊薇不自覺地傻笑起來。

  “是的。”方伯倫微微笑著,眼神太暖了。

  齊薇繼續傻笑著,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表情不妥,強行抿嘴,略微收斂了一下,故作矜持道:“你這麼有錢又英俊,有成千上萬的姑娘想要跟你在一起,為什麼是我?”

  方伯倫似乎看穿了她的小把戲,卻不揭穿,隻是繼續眼帶笑意看著她,道:“我想要個專業的。”

  “……那價錢可不便宜,如果按照一天24小時計算,那可是很多錢。”

  “當然,”

  方伯倫一拍大腿,從浴缸邊緣站起,笑了出來,臉上那種無可奈何和眼神中的寵溺讓人心醉,“好吧,我們開始談判吧。”……

  齊薇的活潑可愛、那種陷入戀愛中的小女人的嬌羞,還有方伯倫的瀟灑溫柔、麵對心愛女人時的無奈和寵溺,讓這場戲真實好看——這兩人比最甜蜜情侶還要甜蜜上一百倍,簡直甜得不像真的卻又那麼真,甜到人的心底深處,比吃了一百顆蜜糖還甜。

  所有觀眾,不管是男是女,是之前認定這部電影會是黑色劇情片的葉琳還是對齊薇的妓女身份心生芥蒂的某些人,此刻都忘記了一切,隻沉浸在電影畫麵所營造出來的甜蜜浪漫氛圍中無法自拔,嘴角全都不自覺地勾了起來,臉上洋溢著笑容。

  “這部電影真的有毒。”

  寧皓把目光從銀幕上拉了回來,對身邊的朱茜這樣說。

  他也不是第一次看成片了,但是不管多少次,每次看到這場戲都會忍不住傻笑,繼而開始期待愛情——要知道他的目標可是把種子灑滿祖國大地,可是打定決心不再相信愛情的。

  更別說這場戲還是他親手導的——他這個不婚主義者親手導演了一場讓他又重新開始期待愛情的戲,多麼可笑的邏輯。

  “沒錯。”

  朱茜點了點頭。

  沒有人比她對寧皓的言論更有感慨的了:當初在拍這部戲的時候,她就因為拍攝過程中那種甜蜜的感覺而陷了進去無法自拔。而現在站在一位觀眾的角度去看,由於後期製作使得電影畫麵比拍攝時更加精巧的緣故,這種甜蜜感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愈加增強。

  這部電影有毒。

  寧皓特意回頭大致張望了一眼:在他可見範圍內,所有觀眾像是集體中毒一樣不自覺地盯著銀幕傻笑。

  但是這部電影的甜蜜陷阱才剛開始。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53 PM

第六十一節:一場夢(下)

  “我能叫你阿倫嗎?”

  “想讓我理你就別這麼叫。”

  齊薇緊追不舍,“我可能隻要你一萬。”她顯然也看出了方伯倫生意人的本質。

  不過方伯倫並不妥協,“我可能會付給你三萬。”然後轉身就走,他得去公司了。

  齊薇裹著浴巾靠在牆上,望著方伯倫,非常霸氣地宣布:“聽著,我會好好伺候你,讓你永遠也不想讓我走。”

  方伯倫在門口停下,回頭看著她,臉上不自覺地輕笑著,“六天就要兩萬塊,薇薇,我會讓你走的。”說完轉身關門離開。

  在他離開後,齊薇眼睛轉了轉,自言自語:“但是我現在在這。”

  “經典!”

  葉琳不自覺地輕歎出來。

  但是我現在在這。

  多麼聰明和自信的話語,她愛上這個女人了,這句話絕對會成為經典!

  葉琳已經完全融入了電影所構造的世界中,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觀眾,隨著人物的故事和情緒在走,完全忘記了去剖析影片的技術性問題。

  興奮過後的齊薇打電話給好友王寧,報告了昨晚發生的事情後告訴她自己在服務台給她留了錢,讓她來酒店拿錢,接著又問了下王寧去哪兒買上檔次的衣服——她這樣接近三點式的小背心小熱褲顯然不適合正式晚宴,方伯倫臨走前讓她去買件高雅點的衣服。

  “萬盛南路!”

  伴隨著阿鯤為電影特別製作的那首《火熱女孩》輕鬆歡快又略帶點激昂的副歌部分,齊薇行走在橫店的街頭。

  長鏡頭,變焦,遠景,全景,中景,各國際一線頂級品牌的店標特寫,明亮的光線,幹淨整潔的街道,夢幻般的溫暖陽光,展現出一個與夜晚迥然兩異的白天的橫店。畫麵節奏歡快有序,將人一下子都拉進了這個世界當中,心情都跟隨著齊薇的笑容興奮起來。

  這一段美得像是夢一樣。

  但是夢終究是夢。

  齊薇進了一家高級女裝店,想要買衣服,卻因為她豔俗不入流的穿著而被店員拒絕。

  “多少錢?”

  “我不認為它適合你穿。”店員眼睛很尖,從一個人的穿著上就能看出對方的經濟能力來,而齊薇在她看來顯然買不起這家店裏的任何一件衣服。

  同時,對於齊薇這樣的人她也見多了——這些人沒有經濟能力買下這裏的高級衣服,隻不過是來試穿過把癮罷了,她都懶得接待。

  “我沒問你適不適合我穿,我問多少錢一件。”齊薇有些生氣了。

  店員也有些生氣,覺得這種蹭衣服試穿過把癮的人還能這麼理直氣壯有些不可理解,於是問了店長一句“這件衣服多少錢?”

  店長搖頭,“這件衣服‘非常’貴。”

  店員看著齊薇,挑了下眉毛,“你聽到了,這件衣服非常貴。”然後她開始趕人,“我想這裏沒什麼適合你的,你顯然走錯地方了,請你離開。”

  鏡頭掃過,店裏其他人顯然也是同樣的想法。

  齊薇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些人,最終還是離開了這家店。

  電影的背景音樂緩緩響起,輕柔、傷感,幽幽地傳來,仿佛要鑽進人的心底去,而齊薇走在橫店的街頭,陽光被高大的樓房遮擋住,鏡頭中全是高樓拉下的陰影。齊薇也重新把那件係在腰間的紅色外套穿上,緊緊地拉好了,麵無表情,雙手抱胸,大踏步走著,路過的行人都對她外套遮不住而露出的性感背心報以異樣的眼光。

  葉琳鼻子一酸,有點想哭。

  夢終究是夢,一旦醒了,她還是個妓女,並不是公主,所有人都拿歧視的眼光看她。

  回到酒店後,酒店經理趙國平也針對她,將她帶到了辦公室,並警告她:“在別的酒店發生的事,絕對不允許在威舍爾發生。不過方先生是個非常特殊的客人,而我們一向把特殊的客人當作我們的朋友。我們希望方先生遵守我們的規矩,為來訪的客人登記,不過作為朋友,我們也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顯然見多識廣的他一眼就看出了齊薇的職業來。

  “那麼,我猜你是方先生的……”

  趙國平和齊薇互相看著對方,從對方眼裏猜測各自的想法,頭漸漸低下,都用上眼白盯著對方,像是兩隻公牛。

  “……親戚?”

  齊薇轉了一下眼珠,承認:“是的。”

  “我也這麼想。那你是他的……”

  兩人又互相對視著,頭漸漸低下,用上眼白盯著對方。

  “侄女?”這次是齊薇說了出來。

  “當然。”趙國平覺得這個說法他很滿意。

  許多觀眾看到這裏不禁嘿嘿一笑:這種互相猜測著得出所謂事實的方式實在太好玩了,演員的表演也很到位。這不禁減少了一些剛才的悲意。

  不過這部電影的導演顯然是個混賬,他絕不希望觀眾好過。

  “我希望在這兒看見你的時候你能穿得更得體一點,就這些,其他我沒什麼想說的了。”趙國平這麼說著,看來也是打算趕人了。

  不過他的話正好勾到了齊薇的傷心事。

  “不,不是這樣,我也想穿得體麵一些。”

  齊薇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裏往外掏東西,“我今天到萬盛南路去,想要買身衣服,但是那些女人不願意幫我。我有錢,可是沒衣服。”她說著,已經把口袋裏的錢掏了出來,一團團的鈔票像是紙團一樣被她捧在手上,“我並不指望你能幫我,可我的錢都在這,”齊薇的聲音開始有了變化,稍稍開始帶一點哭音,情緒慢慢起來。

  她把手裏捧著的那一堆鈔票往趙國平手裏塞。

  “我必須為今天的晚宴買身衣服,可是,沒有人,願意幫我。”

  齊薇的眼眶微紅,語調激烈,終究還是強忍著沒有哭出來,又默默接過趙國平捧回來的鈔票,還有他順勢遞過來的一條毛巾。

  “謝謝。”

  她沒哭,觀眾卻哭了。

  之前那種把人用甜蜜的場景吊到高空再狠狠摔下來砸個稀爛的手法實在太操蛋了,張力十足,他們光是看著就感同身受,已經很難受了,現在再經過齊薇非常到位的表演一勾,情緒完全抑製不住噴湧了出來。

  “她好可憐……”

  有女生從男朋友手裏拿過紙巾,眼睛紅通通的。

  “你應該幫助她!”還有男生對著銀幕上的趙國平這樣說,而就在一開始的時候,他還對齊薇的妓女身份心存芥蒂。

  銀幕上的趙國平也確實如觀眾所願,給女裝部打了電話,“幫我找周雪。”

  是的,幫助她,她理應得到幫助!

  所有觀眾心中都是這個想法,並為此興奮起來。

  “嗤!……”

  銀幕上的齊薇拿著趙國平遞給她擦眼淚的毛巾猛地擤起了鼻涕來,聲音大得誇張。

  這突如其來的一下讓所有人一愣,然後都不禁麵露笑容。

  如果齊薇在影片一開始的時候就這麼做,配上她妓女的身份,絕對會令觀眾厭惡,但是在經過一係列波折、被人所憐憫的現在,她這麼做卻隻讓他們覺得真實、可愛,也更符合她的受教育程度,形象立體,惹人喜愛。

  在趙國平的幫助下,齊薇終於買到了衣服。

  當方伯倫晚上來酒店接她的時候,齊薇的扮相讓所有觀眾暗自驚呼。

  穿著晚禮服的齊薇雍容,華貴,完全就是一位迷人的上流社會小姐,半點也看不出之前的妓女痕跡。

  從妓女到貴婦,僅僅隻是一件衣服的距離。

  而在這形象陡轉的巨大反差下,所有人都隻覺得這女主角好美,沒有人再去關心她的嘴是不是稍嫌有些大了。

  康俊安確實非常會拍女人。

  角色開始轉變了的齊薇陪同方伯倫去參加晚宴,在方伯倫的陪同下瘋狂購物,這個兩天前還是妓女的女人被人當作公主一般簇擁起來,還在整個人煥然一新之後去了之前將她趕出去的那家店奚落那些店員,讓所有觀眾暗呼過癮。

  她逐漸開始融入方伯倫的世界,陪同方伯倫出席她聽都沒聽過的馬球比賽;她也會因為方伯倫對他的律師說“她是妓女”而生氣想要離開他,卻在他自承自己是在吃醋的言論下重歸於好;她還和方伯倫乘坐私人飛機飛去歐洲,隻為了聽一場歌劇;她甚至鼓動工作狂的方伯倫拋下公司不管,翹了一天的班,陪他體驗了一天普通情侶的休閑假日。

  高級餐廳,璀璨的珠寶,私人飛機,歌劇,上流社會,貴族化的馬球比賽……這些觀眾們平時根本就接觸不到的東西全部搬上了銀幕,讓這一切美得就像一場夢,這兩人也像是真正的情侶——不,比真正的情侶都更要甜蜜,觀眾沉浸在這場夢中無法自拔,全都不自覺地傻笑著。

  在這甜蜜氛圍中,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來到了最後一天。

  “很不錯的消遣。”

  葉琳揉了揉自己的臉,這麼說著。

  糖吃多了總會膩,笑多了臉也會累。

  “但也隻是消遣了。”

  她承認這部電影非常美,那個拍《電鋸驚魂》的導演才能真的非常驚人,風格轉換這麼大竟然還能拍得如此明亮、甜蜜自然,半點也看不見《電鋸驚魂》的晦暗風格,像是一個布滿了蜜糖的陷阱讓人不知不覺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不過也就這樣了。

  接著大概就是王子順理成章地娶了灰姑娘,遊戲結束。

  所有愛情喜劇的套路。

  銀幕上的畫麵也驗證了她的想法。

  “我在這兒的事基本上辦完了,我要回尚海了。”

  方伯倫放下了餐刀,深情地看著他麵前的齊薇,說:“我真的很想再見到你。”

  剛才聽到方伯倫要離開還麵無表情的齊薇笑了出來。

  “你想嗎?”

  “是的,我想,”

  方伯倫點著頭,想到自己的安排,臉上的笑意按耐不住,“我已經為你買了房子,買了車,商店那邊我也已經說好了,你可以隨時去買你喜歡的東西,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

  聽著方伯倫的話,齊薇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

  “哦,見鬼!”

  葉琳看到這一幕,心中閃過不詳的預感。

  她怎麼就忘了,這個導演可是拍了《電鋸驚魂》的那個人,這還是個把人弄哭的時候還想著來逗笑你的惡劣家夥,他怎麼可能乖乖出牌!

  “不要!”

  葉琳輕呼著,也不管導演是不是能聽到她的呼聲。

  雖然有些厭倦創意不足,但是這部電影實在太甜蜜了,她完全沉醉了進去,也非常樂於看到齊薇和方伯倫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兩人實在太配了,他們就應該在一起!誰敢拆散他們就是十惡不赦!

  一切都能夠結束了,就讓美好留在這一刻吧,不要再搞什麼么蛾子了!

  如果導演敢把這兩人分開,把這部電影的結局拍成灰暗的黑色劇情片,她發誓自己絕對會寄一把刀給這導演!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54 PM

第六十二節:槐花香

  盧米埃國際影城1號廳中,寂靜無聲,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盯著銀幕,沒人說話。

  “還有什麼?”

  銀幕上的齊薇無力地扶著額頭,滿臉厭倦,“你每次路過這個城市的時候,會在床頭留些錢給我嗎?”

  方伯倫很抱歉,“薇薇,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

  “至少你不必到街上去。”方伯倫說得很理直氣壯。

  齊薇似乎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不可理喻,“那隻是地點不同罷了。”說完,她站起身,走去陽台。

  “當我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每次我做錯事,就會被媽媽關在閣樓上。我就幻想,我是個公主,被邪惡的皇後關在了塔樓上。”

  齊薇站在陽台上,身後是方伯倫,“突然,來了一個騎士,騎著一匹白馬,身後彩雲繚繞,他舉起手,拔出長劍,我向他揮手,他就爬上塔樓,把我救了出來。”

  看到這裏,觀影廳中好多女性都會心一笑:她們在小的時候何曾沒有這樣幻想過呢?每個女孩子都曾經無數次地在心中勾勒過她們的白馬王子會是怎樣一副模樣。

  “但是在我的想象中,”

  齊薇轉身,走到方伯倫麵前,“從來沒有一次騎士是對我說,‘來吧,寶貝,我送你到一個豪華公寓去’。”

  雖然很希望把美好就留在這一刻,但是葉琳也不得不承認,這才是齊薇:聰明自信,自尊自愛,有自己的想法和獨立人格,表麵上是個妓女,實質上卻代表了新時代的自立女性。

  她的愛情,不是能用錢買來的,你必須同樣付出愛情才能收獲她的愛情。

  她要的是平等的愛情。

  葉琳發現自己甚至開始崇拜這個妓女。

  離別終將到來。

  王寧來到酒店找齊薇,兩人在酒店外聊了一會兒,齊薇宣布自己將會離開方伯倫,即使她在這一刻滿麵悲傷。方伯倫也在這一個禮拜裏也被齊薇所影響,放棄了即將成功的公司並購拆分,轉而去幫助那家公司繼續運營。

  方伯倫的律師楊學明白是齊薇這個妓女的出現讓自己的老板出現這麼大的變化,眼見著大生意泡湯的他無比憤怒,來到酒店總統套房想找方伯倫說個明白,卻隻有齊薇在。

  “你是個妓女。”

  楊學的話點醒了沉醉在美夢中的觀眾們。

  他們所有人看著看著,竟然忘記了這是個妓女。

  好強的魔力。

  “也許你是個很出色的妓女……我是說,如果我幹了你,我可能就不會在乎損失了好幾百萬的金錢了。”

  楊學的話讓人聽著非常惡心。

  妓女似乎從來都跟不好的詞彙聯係在一起,而律師從來和“精英”聯係在一起,但是在這一刻,兩人的身份品格似乎對調了。導演一句旁白都沒添加,僅僅是運用了這麼一個場景,就傳達出了這樣一個理念:人的品格,從來就和身份職業沒有太大的關聯。

  “現在我要誠實地告訴你,現在我馬上就要做,我真想做。我是說,馬上,你知道嗎?”

  楊學的話越來越惡心,緊接著還馬上伸手去摸齊薇的大腿,被齊薇一把打開。

  楊學加大了動作,齊薇劇烈反抗,但是由於男女體質上的差距,她被楊學一巴掌打到了地上,緊接著楊學撲了上來。

  “不要,不要,我真會給你寄刀的……”

  葉琳緊緊盯著銀幕,小聲嘀咕著。

  她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討厭黑色劇情片——千萬不要是該死的反映社會現實的那狗屁的黑色劇情片模式!

  萬幸,白馬王子從天而降。

  方伯倫及時趕到,抓住楊學的衣服一把將拎了起來,一路推到門口。

  庸俗的劇情,不過她喜歡!

  楊學還不肯罷休,嘴裏喋喋不休地說著“她是個****,她是個該死的……”

  話還沒說完,本已準備不去管他的方伯倫轉身回來直接一記直拳把他打倒在了地上,和他以往的做事風格一樣,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帥呆了!”

  葉琳兩眼發亮。

  之前的方伯倫一直是以溫文爾雅的君子形象出現,這一刻猛地一怒為紅顏,展現暴力一麵,頓時張力十足,整個人的形象更加立體,也再添兩分魅力。

  不過這並不能挽回他們之間的關係。

  方伯倫還是無法下定決心——是啊,和一個妓女結婚,這聽起來多可笑?即使他願意,其他人也會嘲笑他。

  而齊薇也堅定地離開了他。

  輕柔舒緩、略帶些傷感的音樂帶動畫麵進行著:方伯倫終於克服了自己的恐高症,敢站到陽台上去了,不過他還是克服不了來自自身和社會的壓力,他終究選擇了離開。齊薇也有了自己要走的路——有了方伯倫給她的兩萬塊,她決定離開這裏,去杭洲上學,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天上下著雨,象征著他們各自的憂傷。

  故事似乎已經有了結局。

  觀影廳中零星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難道就這樣了?”“拜托,不要浪費我的敢情,他們應該在一起!”“管他的世俗偏見,像個男人一樣去找她!”“說實話,我覺得到此為止就很好,這才是現實,畢竟一個人是千萬富翁,一個隻是妓女。”“你怎麼這麼冷血?晚上你一個人睡沙發吧”……

  葉琳靜靜地看著銀幕。

  如果是以往的影片,她能很確定導演會讓兩人最終在一起,但是這個導演實在太讓人猜不透了——他在《電鋸驚魂》中就玩過那樣一手。這個導演似乎以耍弄觀眾為樂,所以她也無法肯定他會不會讓這兩個有情人走到一起。

  她祈禱,她也隻能祈禱。

  如果這個結局不讓她滿意的話,她一定會去豆瓣上罵死這個導演,然後在以後的日子裏拒絕看他的所有影片。

  在酒店經理的提示下,方伯倫知道了等會送他去機場的司機也是昨天送齊薇回家的那個司機。

  現在選擇的機會就在他手中,這也是最後的機會了。

  方伯倫坐在車上,外麵的雨還在下著,司機對他說“您的飛機準時起飛,先生,你應該能準時到達尚海。”

  葉琳凝著眉頭:觀影無數的她很明白這些導演的手法——下雨象征著悲傷,現在雨還在下,那就說明方伯倫還是無法下定決心,結局仍舊不明了。

  她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這兩人最後能不能在一起。

  這該死的導演,他非要到最後才肯揭曉答案嗎?提前透露一點會死嗎?

  突然一個蒙太奇,畫麵轉到了王寧身上。

  她正在一家小店中,和另外一名妓女說話。

  鏡頭拉遠,可以看到太陽出來了,陽光很鮮豔,雨已經停了。

  非常明確的信號,但是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蒙太奇而又有了不確定性——誰也不知道這個蒙太奇的鏡頭所代表的時間點還在不在剛才那個時間軸上,說不定現在這個鏡頭已經一年後了?

  畫麵邊緣,一名男子闖入了鏡頭,在小店旁的花攤上買了一束紅玫瑰。

  雖然沒露臉,但是看背影正是方伯倫。

  “哦……”

  葉琳直起了背,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銀幕,心頭的期待感開始累積。

  觀影廳中悄然無聲,沒有人再說話,全都看著銀幕。

  鏡頭轉到齊薇租的房間內,她收拾好了東西,正要離開,已經走到了門口。

  但是窗外隱約傳來了喇叭聲,這讓她停住了腳步。

  她轉過身,慢慢向窗口走去。似乎猜到了什麼,她臉上漸漸露出笑容,丟下背包,走到窗邊,向著外邊望去。

  悠揚激昂的歌劇聲漸起,隨著鏡頭一轉,觀眾視角來到了窗外的街上。

  一輛豪車正遠遠駛來,一邊行駛一邊按著喇叭,而方伯倫就站在車上,從車頂打開的天窗中露出半截身子,雙手按著車頂蓋。

  街道中央不知道為什麼有上百隻鴿子,在豪車接近時,這些鴿子四散飛開,鋪天蓋地,伴隨愈加悠揚激昂的歌劇聲,整個場景浪漫的令人窒息。

  這是現實中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場景,而電影卻有能力將其展現在觀眾麵前,這就是電影的魅力。

  寧皓此時很惡趣味地回頭掃視了一圈。

  不出他所意料,借著明亮的銀幕光線可以看到,在他視線可及範圍內的女性此刻全都是滿臉的花癡樣,顯然全被這個鏡頭浪暈了。男性觀眾也都很激動,眼神興奮地傻笑著,似乎在幻想著自己就是那方伯倫。

  寧皓不得不承認,杜安導演的水平確實不是自己能比的——他設計的這個鏡頭簡直就是點睛之筆,將之前所慢慢營造積累的情緒在這一刻通過這個不合邏輯卻偏偏唯美之極的畫麵引爆出來,一下子把觀眾的腦子炸暈,將這些人全部炸成了傻子。

  方伯倫手持鮮花,口咬鑽戒,克服了自己的恐高症,從外牆那危險的牆梯爬上了高樓,來到了齊薇麵前。

  “騎士爬上去救出了公主後,發生了什麼?”

  “她也救了他。”

  齊薇直到最後一刻依然如此自信,綻放著獨特的個人魅力。

  伴隨著鏡頭拉遠,阿鯤為電影特別創作的鄉村搖滾歌曲《漂亮女人》那歡快的節奏再度響起,畫麵變黑,演職員表開始滾動。

  沒有人站起來,沒有人說話,所有人竟然都傻乎乎地盯著演職員表看。直到演職員表滾完,廳內燈光亮起,劇組人員除了導演兼男主角外全部又重新站到了舞台上,他們才意識到一件事——這個美麗的故事結束了。

  “啪啪啪”

  角落裏有人鼓掌,一下一下地拍著手。

  掌聲像是會傳染一般,越來越多,越來越響,直至最後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臉帶笑意,鼓著掌,把掌聲送給為他們帶來了這份精彩故事的電影主創們。

  光聽掌聲的話,根本想象不到這是一個隻坐了一半觀眾的觀影廳。

  掌聲一直停不下來,那個從南揚教育頻道請來的主持人想插話都插不進來,隻好舉著話筒一直傻站著。

  此時此刻已經無需太多的語言,觀眾的掌聲就是最好的認可。

  葉琳鼓著掌,根本沒有去想今天的影評該怎麼寫,隻是欣慰這個導演給了她一個最浪漫的結局,她非常滿意——這導演的下一部電影她會繼續第一時間觀看的。當然,如果還是他自導自演的話那就更好了,這個叫杜安的家夥現在已經成為了她心目中“最想結婚的男人”前三名。

  可惜,媒體記者們在得到一開始的那件勁爆消息後全都趕著回去趕製明天的頭條新聞稿了,沒人留下來,不然的話將現在的狀況報道出去倒是也能為《風月俏佳人》再添一分彩。

  束玉靜靜地站在那裏,這麼想著,看著下麵那些激動的觀眾們,聽著廳內如雷的掌聲,悄悄把手機塞進了褲兜裏——她剛才給那位任性的導演發了一條信息,內容是“首映成功”。

  而在距此三裏之外,某位任性的導演從口袋中掏出振動的手機,點開信息看了一眼,就又把手機塞回了口袋,對身邊的女子笑了一下,“電影結束了。”

  他們兩人此刻正坐在南中醫鼓樓校區足球場旁的水泥台階上。

  足球場內燈光開著,有學生在跑道上夜跑,還有麵對暑假即將短暫分離的情侶在跑道上手牽手慢慢散步,在他們左側十幾米處,則是一對男女偎依在一起你儂我儂,似乎要把身子粘在一起才甘心。

  水泥台階較高,風比平地大一些,晚風吹來,卷起發絲,傳來槐花香。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54 PM

第六十三節:約會

  純逛街是一種很傻的行為,初做似乎有趣,但是走久了也累得慌——當然,杜安是不覺得累的,他此刻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去跑個馬拉鬆感覺都不是問題,他隻是怕蘇瑾累了。所以在路過母校的鼓樓校區的時候,他就把蘇瑾拉了進來,走到了足球場邊上尋了一處台階坐了下來。

  “會不會很無聊?”

  杜安問道。

  蘇瑾搖了搖頭,把身上的衣服拉了拉——高處風大,夜晚風涼,杜安剛才已經把自己的西裝脫了下來讓她披在了身上。

  “挺好的,我沒上過大學,現在看看也不錯。”

  “其實上大學也沒什麼用,”

  杜安又果斷地把自己母校也給賣了,“像我,上了四年大學,管理,財務,營銷,基礎醫學……雜七八拉的東西學了一大堆,結果到畢業了一點用也沒有,現在幹的工作跟自己的專業完全不搭界。”

  蘇瑾正想說些什麼,突然身上手機鈴聲響起。

  她從包裏拿出手機,杜安瞄了一眼——是個頗為陳舊的翻蓋機。

  “喂?”

  “你現在在哪呢?!”

  電話那頭的聲音炸出來,連杜安都聽到了。

  不等蘇瑾回答,電話那頭那人繼續叫著:“你現在是不是跟我男神在一起呢?!”

  “你男神?”蘇瑾皺眉,顯然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多了個男神。

  “就剛才在電影院裏把你拉走那人,他現在已經是我男神了!”

  那女人的聲音是真大,杜安不想聽都聽得一清二楚了,有些尷尬:電話那頭那人顯然就是今天約蘇瑾去看電影的好友,此刻卻大嚷自己是她男神,不知道會不會讓蘇瑾有什麼不好的想法。

  不過蘇瑾比他想象的要高段位,她隻是語氣平淡地說了句:“李建平肯定對你的男神很有興趣。”就讓電話那頭的聲音頓時熄火了。

  李建平大概是那女人的男朋友了。

  然後蘇瑾又說了一句:“還有,你說的人現在就在我旁邊,你剛才聲音那麼大,說的話他也都聽到了。”

  電話那頭立刻就掛斷了,傳來嘟嘟的盲音。

  “不好意思,”

  蘇瑾把手機收進了包裏,“她這個人總是大大咧咧的,你別介意。”

  杜安看得目瞪口呆:她安靜的外表下似乎藏著一個小惡魔。

  “嚇到了?”

  蘇瑾自嘲地笑了一下。

  杜安連忙搖頭,“沒有。”繼而笑了起來,“你好可愛。”心中湧上了舍友曾經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他拯救了世界都是錯的,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他放個屁都是香的。

  蘇瑾似乎對他的誇獎有些始料不及,靜靜地怔了一會兒,麵色平靜地道了聲“謝謝。”

  杜安是幹導演的,觀察力極其敏銳,所以他看到了蘇瑾的耳根微微泛了些紅,於是心情大好。

  他心裏麵似乎有什麼東西要脹出來,好想伸出手去抱抱身邊這個女人,但是兩人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才剛認識,這樣做明顯不妥,最後隻得站起來——他實在坐不住了。

  蘇瑾看著他,不明白他想幹什麼。

  “有點熱,”

  杜安這樣解釋著,“我去跑兩圈。”說著,他解下了自己的領帶,交給蘇瑾,然後三步並作兩步跳下了水泥台階,衝到了跑道上,沿著跑道開始往前跑。

  蘇瑾披著他的西裝,手裏拿著他的領帶,坐在水泥台階上看著下方正在撒丫子狂奔的那個男人,晚風吹亂她的發絲。

  良久,嘴角露出笑意。

  同一片星空下,生活著無數的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所想的那個人在幹什麼,就像葉琳絕對不會想到剛剛在她心目中晉升成了“最想結婚的男人”前三名的那個男人此刻正跟個二傻子一樣在四百米跑道上跑圈。

  從影院回家之後,她循慣例坐到了電腦前,打開豆瓣,想要寫下今天的影評。

  《風月俏佳人》的頁麵已經建立了,但是還沒有一篇影評出現,也許她寫的這一篇就會成為第一篇。

  但是她遲遲不知該如何下筆。

  她突然想給這電影打1分——是的,1分。

  然後她就開始寫了。

  “別看這部電影。”

  這是標題,接著是正文。

  “今天去看了《風月俏佳人》,整個過程就是傻笑,傻笑,無止盡的傻笑,最後是一點心酸。見鬼的愛情喜劇,讓人白日做夢,看了這部影片後,讓我覺得現實是如此無聊無奈,連找個人來愛,都是茫茫人海遍尋不著。為什麼電影裏兩個人相遇是那麼容易?似乎每個人都有個命定的守候,而且總是從天而降似的,嘭!愛情來了,含金量極高的愛情來了。”

  “但是這些終究都隻是電影情節罷了,從《風月俏佳人》兩個小時的浪漫世界中回到現實,我們遇到的隻會是三姨婆組織的相親局,四百度眼鏡的工科男,他還會嫌棄你已經不是處女了,終究不會有白馬王子從天而降,所以,別看這部電影。”

  “別看這部電影,看罷你會不願麵對現實,畢竟這是個青蛙當道的世界。最怕的是看著電影裏杜安那張令人尖叫的帥臉,再看看身邊不太高明的普級帥哥,落差!受刺激!”

  “別看這部電影,看罷你會期待無數浪漫的可能,可沒有幾個人有杜安這樣編故事的頭腦——他可是靠這個吃飯的。”

  “別看這部電影,看罷你會想嫁個有錢人,可是怎麼邂逅有錢人?據說可以在大街上搜索百萬名車,然後,衝上去。寶馬奔馳都不夠格,要撞就撞勞斯萊斯,不死的話,嫁個有錢人你就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不過還是別看了,會出人命的。”

  “別看這部電影,看罷你會覺得了無生趣,覺得怎麼自己的生活這般無聊,什麼都沒有發生。”

  “別看這部電影,可是不看,我的生活更加無趣。至少,看了後,我還能做個美夢。”

  “大概就像這部電影的製作公司的名稱——夢工廠一樣,這部電影就是個夢。”

  “造了一個夢,害了許多人。”

  葉琳洋洋灑灑一氣呵成地寫完,手握著鼠標移到評分上,點到1分上,就要按下,卻停住了。

  許久,她歎了一口氣,“好吧,你贏了。”她把鼠標往右拉,移動到10分上,點下。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57 PM

第六十四節:起勢

  清晨,杜安打開房門走了出來,大短褲白汗衫,腳上耷拉著一雙塑料人字拖。他睡眼迷蒙地去了衛生間洗漱了一番,總算振作起一點精神來。

  昨天他和蘇瑾約會到晚上十點多的時候,束玉突然來了個電話喊他去吃慶功宴。他是有心想把蘇瑾也帶去,不過兩人終究算是第一天認識,就這麼帶去似乎有些逼宮的意味,給女孩的感受不太好,所以兩人的約會到此結束,蘇瑾打的回去,他去了慶功宴。

  一頓飯吃到十二點多才散場,回到沈阿姨家洗漱躺下已經一點多了,卻因為太過亢奮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到底幾點才睡了過去,結果一大早就又被自己亢奮醒了。

  明明很困,卻怎麼都睡不著了,於是隻得起來。

  走到客廳,發現宋甄已經起來,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還沒上班?”

  杜安走到沙發另一頭一屁股坐下,看了眼電視。

  《雪花女神龍》。

  “九點呢。”

  宋甄看都沒看他,回了一聲,然後拿過遙控器換了台。

  到底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高考結束後,宋甄完全閑不下來,去了東吳南路上的那家大娘水餃店打工,給家裏減輕點負擔。

  杜安看了會兒電視,看著電視台右上角閃過的時間,突然想起來一件事,“誌願填了沒?”

  “明天去學校拿表。”

  “填報誌願可是件大事,比高考還重要,”

  杜安來了精神,“首先,不能選管理專業——經貿管理,國際貿易,公共事業管理等等等等,隻要是管理類型的,統統不能選。現在已經不包分配了,學了這些東西出來了就等著失業……”

  他喋喋不休地傳授著自己當初的經驗,痛心疾首地陳述著自己當初是怎樣選錯了專業,才導致畢業後悲催地連份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讓宋甄千萬不能再重蹈自己的覆轍,要選就選那種技術性強的專業。

  正當宋甄忍無可忍,打算把這個囉裏八嗦的家夥一腳踢飛的時候,門響了,沈慧芳走了進來,一手拎著菜,一手還拿著幾份報紙,臉上的表情不太好,寫著憂愁。

  “媽,怎麼了?”

  宋甄開口問道,杜安也望了過去。

  沈慧芳沒搭理,先把菜放去了廚房,這才回來,把那幾份報紙放到了茶幾上,憂心忡忡地看著杜安,欲言又止,最後終於開口道:“小杜啊,做事要分得清輕重,我看你平時不是停穩重的麼?怎麼這次……唉……”

  這是怎麼了?搞得跟天塌了一樣。

  杜安疑惑地隨手拿過一份報紙看了下。

  “導演杜安首映禮公然炮轟自身新片”,《南揚晨報》頭版頭條,加粗黑體字,上麵還有一男一女離開觀影廳的照片,看背影正是杜安。

  翻到相應的版麵,可以看到正文。

  “本報記者報道:昨日導演杜安的新片《風月俏佳人》於盧米埃國際影城一號廳舉行首映禮,但是在首映禮上出現了令人震驚的一幕——本片導演杜安於首映禮進行過程當中跳下舞台,搭訕一名女觀眾,並公然詆毀該部影片,稱‘沒什麼好看的’,之後,更是攜同該名女子馬上離場,直至影片開映依舊不知所蹤……”

  記者就是記者,不添油加醋似乎就不會活了一般:束玉昨晚明明鎮定自若,這記者非得寫上“麵對導演兼主演杜安的離場和公然詆毀,該片製片人束玉麵色難看”,“副導演寧皓深感痛心和不解”。文章的最後還呼籲“廣大影視創作者應加強自身道德修養”,“各工會吸納會員時應將道德考量加入考核標準”。

  天知道杜安直到今天都還沒加入導演工會呢,這記者也不去多做點功課。

  宋甄拿著另外一份報紙在看,內容大同小異。

  “你要是想談女朋友了,阿姨給你介紹就是了。上次不是給你介紹了老李家外甥女嗎?聽老李說,你之後也沒跟人家小姑娘再聯係,是不喜歡吧?也沒事,阿姨再給你尋摸尋摸還有哪戶人家,不過公是公,私是私,你可別輕重不分呀。畢竟你拍電影的錢都是你那朋友給的,人家對你真的是沒話說了,你現在怎麼能公然拆她的台呢……”

  杜安苦笑。

  他是看出來了,沈慧芳這是以為自己****熏心、罔顧工作了——事實上好像也沒差。

  “沈阿姨,不是這麼回事,其實我這就是在工作呢。”

  杜安隻好給她解釋起來,“我們這電影的宣傳工作一直上不來,製片方正著急呢,現在我這麼一搞,你看,這宣傳不就跟上來了嗎?都是免費的廣告,還這麼多,真要做這樣的廣告我們得花多少錢呀?可現在一分錢沒花就把這工作做了,多好?你別看報紙上說什麼她很生氣什麼的,其實我那朋友她現在高興著呢,昨天電影結束了還打電話來把我喊去吃慶功宴,所以我昨天到那麼晚才回來嘛。這可是好事。”

  沈慧芳聽得將信將疑,“這上麵可都是說你道德有問題呢,這還好?”她還是抱持著老思想,覺著上報紙是件大事,要是再因為惡名上報紙,那事就更大了,不定得多著急呢,怎麼小杜還這麼淡定,還說是好事?

  杜安隻得再解釋道:“拍電影要的就是賺錢,但是宣傳跟不上,觀眾不知道,自然也不會來看,這怎麼賺錢?現在我這樣跳出來,不管招來的是好名還是惡名,終究是出名了,自然就會有更多的觀眾知道這部電影,也會有更多的觀眾進電影院去看這部電影,那麼這錢自然就來了。犧牲我一個,成全這電影,當然是好事。”

  沈慧芳不說話了,良久,才歎道:“小杜啊,你這人就是太老實了,你這樣是要吃虧的啊……”

  杜安嘿嘿一笑,“吃虧是福。”

  被沈慧芳這麼一說,他儼然間還真有點自己就是耶穌降世的感覺了。

  旁邊的宋甄聽著自己老媽和這家夥的對話,翻了個白眼:這家夥耍了個花槍讓這麼多人入局以達到自己的預期目的,狡詐無比,也能叫老實人?如果這也算老實人的話,宋甄覺得自己就是觀世音菩薩了。

  宋甄聽不下去了。

  “我上班去了。”

  她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去把衣服換了,再換好鞋子,出了門。

  “下班早點回來!”

  沈慧芳在後邊叫喚了一聲,然後把視線轉移了回來,看著杜安,正想開口說點什麼,杜安趕緊站起了身子,“我有點事先出去了,沈阿姨!”說完就衝進了自己房間裏急匆匆地換好了衣服,然後奪門而出,像是身後有老虎在追他一樣。

  沈慧芳那眼神他太熟悉了——每次她想給自己介紹對象的時候就是這種眼神。

  出了門,杜安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上哪兒去,溜達到巷子口的報亭那停了下來,把報亭上有的報紙全都大致翻了一遍。

  好幾份上都是《風月俏佳人》的消息——更準確的說是他這個落跑導演的消息,還有幾家報紙昨天沒有派記者去首映禮,所以沒動靜,不過今天應該就會有反映了,轉載啊挖掘報道深度啊什麼的,反正這些媒體逮到一件狗屁倒灶的事都能折騰出個五六七八來,現在他這種事出來了不炒一個禮拜都算浪費資源了。

  可以預見,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別說《孔雀》了,就算是《功夫》恐怕都搶不過《風月俏佳人》的風頭。

  而一個禮拜後,《風月俏佳人》就要正式全國公映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57 PM

第六十五節:公映

  七月二日,百盛,傑克瓊斯專櫃

  杜安從試衣間走出來,身上是一件V領長袖,下身一條淡藍色直筒牛仔褲,看著幹淨帥氣。

  他來到試衣鏡前,裝模作樣地看了幾下,拉高了聲音問道:“怎麼樣,好看嗎?”

  在櫃台後站著的阮瑩推了一下身邊的蘇瑾,狹促地笑道:“喂,還不快去,這單生意跑了店長可饒不了你。”

  蘇瑾隻得從櫃台後麵出來,走到杜安身邊,掛上公式化的笑容,說著公式化的語言:“先生,這件衣服配你真的很帥呢。”

  “嗯,”

  杜安點點頭,“我也是這麼覺得的。”他說著,又將目光投向另外一邊,“那件短袖好像也不錯。”他說著走了過去,抓著新看中的那件短袖看了起來。

  蘇瑾沒有跟上去,而是回到了櫃台後麵。

  “喂,”

  阮瑩拱了一下她,眼鏡向杜安努了一下,“他真的很有誠意哎,這都已經第六天了,天天來買衣服,不愧是電影導演,腦子跟李建平那種木頭疙瘩就是不同,不過你怎麼就沒點反應呢?我都感動得不行了,我說你是不是該原諒他了?”

  蘇瑾低頭在紙上寫著些什麼,隨口道:“你感動了你上呀,我看你這兩天流的口水都快可以做一鍋湯了。”

  “人家看上的又不是我,我撲上去他也不要啊。”阮瑩言語間有些小遺憾。

  蘇瑾手中的筆頓了一下,道:“李建平對這句話肯定很有興趣。”

  “我的姑奶奶哎……”阮瑩趕緊一把抱住蘇瑾的胳膊,陪著笑,“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就把我剛才說的話當個屁給放了吧。”

  ……

  杜安在那邊看似專心地挑選著衣服,其實注意力一直在櫃台這邊呢:他聽都不用聽,光是猜的就能猜出她們倆在說什麼。繼而嘴角泛起苦笑。

  首映禮那天的事他是做的爽了,一箭雙雕,但是事實證明世界上從來沒有兩全其美的事——第二天他去找蘇瑾的時候,蘇瑾一改之前的狀態,變得不冷不熱起來,讓他摸不著頭腦。

  還好他有個好內應,阮瑩。

  阮瑩就是那天晚上和男朋友去看《風月俏佳人》首映禮結果男友沒空、把蘇瑾喊去場的那位蘇瑾的同事,也是她告訴了杜安,是她把那些報紙上關於《風月俏佳人》首映禮的報道給蘇瑾看了之後,蘇瑾才變成了現在這個狀態。不難猜出,蘇瑾大概是以為杜安是在利用她,所以態度才會有這樣的轉變。

  “……現在,首先要確定的一點就是你對她到底是什麼想法,如果真的隻是利用她炒作的話,那你請走吧。”麵對杜安的連連搖頭,阮瑩才繼續說了下去,“那好,如果你真想追她的話,那麼你就得拿出你的誠意來,讓她知道你不是利用她,你是真的想追她。具體怎麼做,你自己想吧,我也不知道。”

  然後杜安就想出了這麼個辦法:每天都來蘇瑾工作的專櫃買衣服,讓她不想搭理自己都不行。還好《風月俏佳人》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也沒有需要他這個導演的地方了,所有的事都由束玉的公司在辦,他這個導演現在別的東西沒有,空閑時間倒是有的是,這才能做到每天像上班一樣地準時報到。

  不過在這裏晃悠了一個禮拜,蘇瑾的態度還是沒有明顯的轉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稍一氣餒,杜安立刻就拿先烈的事跡來鼓舞自己:苦不苦,想想紅?軍兩萬五,累不累,想想前輩董存瑞,這麼一想頓時又充滿了革命鬥誌。

  不過鬥誌雖然又充滿了,但是這家專櫃的衣服也忒貴了點。

  杜安拉了拉身上衣服的領口。

  就這麼一件薄薄的長袖竟然就敢要兩百六,比他冬天穿的棉衣都要貴!而就在這個禮拜,這樣的衣服他也已經買了好幾件了,算一下都花出去了一千多,幸虧束玉之前借給他的五萬塊還了家裏的債之後還有剩餘,不然以他現在的經濟條件還真撐不住。

  短袖應該要便宜一點。

  杜安拿起手裏的短袖,看了一眼價碼牌,等更衣間裏的那個人出來之後,進去換上了。

  看著杜安又進了更衣間,阮瑩長歎一聲,“真正是二十四孝男友啊,有些人還在拿喬……”說著瞥了蘇瑾一眼。

  蘇瑾還是在低頭寫著東西,沒點反應。

  很快,她就把手裏要寫的東西寫完了,而杜安也從更衣間裏出來了。蘇瑾放下手裏的筆,從櫃台後走了過去。

  阮瑩精神一振,盯著那邊。

  杜安從更衣間裏出來後,裝模作樣地對著鏡子看了半天,還沒等他開口喊,就從鏡中看到蘇瑾站到了他身後。

  “這件衣服怎麼……”

  還沒等他說完,蘇瑾就斷了他的話,“行了,你這個禮拜買的衣服都夠你穿兩個夏天的了,別買了。”

  杜安精神一振:貌似有效果了?

  阮瑩也雙手撐在櫃台上聚精會神地看著這邊。

  杜安想了想,試探性地說了一句:“今天《風月俏佳人》公映了,要不要去看?”

  蘇瑾不說話。

  杜安看著鏡子裏的蘇瑾,又試探性地追問了一句:“那你下班了我來接你?”

  蘇瑾還是不說話。

  杜安也不等她說話了,快刀斬亂麻地說道:“那你下班了我來接你,先去吃飯,再去看電影。”說完就衝去了櫃台,衣服都不脫了,直接把今天穿過來的那件舊短袖讓阮瑩包了起來,再把身上的短袖付了錢,馬上離開了專櫃,根本不給蘇瑾反悔的機會。

  旁邊那正在試一件衛衣的小胖子都看傻了,腦袋裏隻剩下一個想法:這家店真好,買衣服還送約會!

  小胖子這麼想著,目光不自覺地瞟向了櫃台那邊的阮瑩,看得阮瑩一陣惡寒。

  ……

  《風月俏佳人》今晚全國公映,盧米埃影城安排的是九點一刻的場次,不算太黃金,但是也能接受,這也是小馬影視所能做到的極致了——全國九十八家一線城市地理位置不錯的影院,每家兩個廳,一場九點左右,一場十點多,這就是《風月俏佳人》最終的場次安排。

  杜安選的就是九點一刻的這一場。

  和蘇瑾吃完飯之後,又閑逛了一會兒,時間就到了八點半,再趕到盧米埃的時候已經是將近九點了。

  一進影城大廳,入目便是一片熱鬧的場景:大廳裏到處都是人,座椅已經坐滿了,有找不到座椅的觀眾站著。這些觀眾們時不時地抬頭看上方的放映時刻表,櫃台那邊還有人在鬧。

  “……怎麼就沒票了?離開映還有一刻鍾呢!”

  正在喧嘩的是個年輕男子,身後跟著一個滿臉不耐煩的女子。

  櫃台後麵除了收銀員外,還站著一個腆著肚子的中年胖子,此刻胖子正滿臉賠笑:“這一場的票早在今天下午五點多就賣完了,要不你看別的?今天剛上映的《孔雀》不錯,顧長衛轉型處女座,業界評價很高,也有票,九點一刻就有一場。”

  “鬼要看《孔雀》,我們就是來看《風月俏佳人》的!”

  年輕男子很不滿,但是沒票了也確實沒辦法,隻好說:“那給我來兩張十點多的。”

  中年胖子繼續陪著笑:“十點多那場也沒票了。”

  “搞什麼!”

  年輕男子身後那女子不滿了。

  “我這就要說說你了,老板,”,年輕男子開始指點江山了,“你就不會多開幾個廳,多放幾場啊?一天就兩場,想看都看不到!你這樣做生意不行啊老板,把客人往外麵推。”

  中年胖子連聲稱是,心裏卻不以為然:這些人都是被媒體趕過來湊熱鬧的,也就熱鬧個兩天。現在炒了一個禮拜,媒體的風頭都開始收了,《風月俏佳人》的熱潮也保持不了幾天,到時候還不是《孔雀》的天下?當初真要多開幾個廳,接下來還不知道怎麼虧呢。

  聽著櫃台那邊的爭吵,蘇瑾輕聲說了句:“炒作很有效果呢。”

  杜安聽她又提這一茬了,心頭冷汗直流,隻好嘿嘿笑著道:“湊巧,湊巧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59 PM

第六十六節:笑和哭

  托首映禮失蹤事件的福,杜安現在在南揚又算是小火了一把,重新開始認識他的人雖說不多,但也總有那麼幾個,所以為了保險起見,他還特意買了頂鴨舌帽戴著,把帽簷壓低了,遮住半張臉。

  去買了兩杯可樂,一大桶爆米花後,已經過了九點,可以開始檢票進場了,大廳裏的人們大半站了起來,排隊進場。杜安也跟蘇瑾一起混雜在人群中,慢慢踱了進去——他的票在下午就已經買好了。

  進去了觀影廳,在座位上坐定下來後,杜安不動聲色地四下裏觀察了一番:現在距離電影開始還有十三分鍾,但是觀影廳裏已經坐了一半的觀眾,還不斷有觀眾從入口處進來,聽之前那個在大廳裏看到的大概是影院老板的胖子的話,最遲到電影開始時,這裏三百個座位將會坐滿——是的,和首映禮特意租下來、擁有六百個座位的一號廳不同,這裏是三號廳,隻有三百個座位。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比《電鋸驚魂》那時候可好得太多了。

  他記得《電鋸驚魂》上映的第一天,整個觀影廳裏好像就十六個人,還是十七個?他記不清了。

  觀察完了觀眾後,他看向旁邊的蘇瑾。

  她正安靜地吸著可樂,盯著銀幕上的廣告看。

  似乎是察覺到杜安的目光,她看了過來,把手裏的可樂放下,思索了一下,問道:“你怎麼會想到拍電影的?”

  杜安笑了一下,說:“說起來你可能都不會信,那還是在我剛畢業的時候。那時候我找不到工作,然後有一天,我在人才市場外麵遇到了一個老同學……”

  兩人聊著聊著,廳內的燈突然全滅了。

  電影開始了。

  “開始了。”

  杜安這麼說著,看向銀幕,閉上了嘴。

  關於首映禮的成功,他這個禮拜都是從束玉嘴裏,從寧皓嘴裏,從朱茜嘴裏聽到,觀眾們對於這部電影的感受到底如何,他現在才能親眼看到。

  隨著片頭夢工廠的LOGO過去,電影正式開始。

  開頭的小魔術很討巧,之後的長鏡頭很流暢,光線,節奏,配樂,演員的表演,一切都很好,似乎沒什麼可說的,觀眾的反應也說明了這一切——周圍那些之前還在聊天的家夥們此刻都閉上了嘴。

  杜安卻皺了下眉頭。

  他看到一個不和諧的地方:在整個派對場景的最後麵,負責拉大提琴的那個群眾演員一直在傻笑,手也在亂彈,最後一下他的手甚至離開了琴弦在琴身上按著!

  這個鏡頭是個群戲場麵,他記得這場戲動用到的群眾演員就有二三十個,之前從沒接觸過群戲的他當時導演起來、即使有寧皓的幫忙也確實有些手忙腳亂的,倒是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在之後的後期工作當中竟然也沒有察覺,真是個失誤。

  還好那個出紕漏的群演在構圖的邊緣,處於視覺的盲區,稍許紕漏沒什麼影響——看周圍觀眾的反應也是這樣,除了他之外,沒有人察覺到這一點。

  接下來方伯倫出場了。

  這不是杜安第一次在電影院的大銀幕上看到自己——第一次是在《電鋸驚魂》,不過和《電鋸驚魂》裏不同的是,這次的他是被打扮了白馬王子的形象出現在大銀幕上,對於他而言也算是個新奇的體驗。

  挺帥的。

  杜安看著銀幕上的自己,給他打了80分。

  觀影廳中的女觀眾們也都集體眼睛一亮:好帥!

  銀幕中,方伯倫在電話中跟現任女友分了手,即使身處宴會也馬上又投入了工作,頓時塑造出了一個工作狂的形象。

  “姍姍,我聽說你結婚了?”

  接下來,方伯倫在宴會上遇到了自己的前女友,兩人聊了起來。

  那位扮演他前女友的演員把左手亮了出來,無名指上是一枚戒指:“是啊,我不能總等著你呀。”

  “嗯,”

  方伯倫點了點頭,突然說道:“姍姍,我問你點事。”

  “什麼事?”

  “做我女朋友的時候,你跟我秘書的話比跟我還多嗎?”他顯然是想到了剛分手的女友在電話裏抱怨,說每次打電話給他都是他秘書接的電話,跟他秘書說話的時間都比跟他說話的時間還要多。

  他前女友看著他,認真地說道:“你秘書後來成了我伴娘。”

  方伯倫一臉無語。

  看到這一幕,影院內頓時笑成了一片。

  “哈哈哈,這家夥好失敗……”坐在杜安旁邊的那個女生對她男朋友笑著說道,她男朋友也是一臉笑意,“有點意思。”

  杜安特意觀察了一下蘇瑾,借著銀幕的光,可以看到她嘴角微勾,似乎也覺得有趣。

  呼,成功。

  影片慢慢進展著。

  當齊薇妓女的身份被揭曉時,影院內起了一陣小騷動,顯然有很多觀眾隻是在報紙上隨便看到個名字就來了,並不知道具體的人設,所以對於一部影片的女主角竟然是個妓女有些抵觸。不過好彩的是,杜安並沒有看到有人離場,這比首映禮好多了——據寧皓的說法,當時看到女主角是妓女的時候,首映禮上可是有好幾個人馬上離場了。

  接下來就沒有觀眾再為這個問題而揪心了。

  隨著影片的展開,齊薇的個人魅力一點點表現出來,觀影廳中慢慢安靜下來,除了自己吃爆米花的聲音和電影的聲音,杜安幾乎聽不到什麼議論聲了。

  而當被寧皓稱為“甜蜜殺招”的那場浴室戲開始後,影院裏更是鴉雀無聲。

  杜安謹記寧皓的提示,特意伸長了脖子三百六十度張望了一圈,發現這些觀眾們果然都如同寧皓所言那般,全都盯著銀幕傻笑著——大概有三百個二傻子。

  哦,不,應該是二百九十八個二傻子,他這個不喜歡看電影的家夥沒有傻笑,蘇瑾也沒有。

  她隻是聚精會神地看著,眼睛裏光芒閃爍。

  隨著《火熱女孩》的歌聲響起,第一個小高潮到來。漫步於橫店街頭的齊薇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幹淨整潔的橫店街頭,布滿了琳琅滿目奢侈品的街道,經過後期調試夢幻般的光線,都讓這個橫店美得不像話,觀眾們仿佛置身於天堂。

  “好想去橫店啊……”

  杜安身邊的女生輕聲呢喃著,眼中滿是憧憬。

  隻不過在他這個不安分的導演的手下,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

  齊薇想去買衣服,卻因為自己的衣著被歧視、最後被趕出了店鋪,麵無表情地行走在街上。在這裏,她雖沒有像以往的影片中那樣用淚水來展現傷心,但是這種內斂的悲傷更加激烈,成功地將觀影廳中所有觀眾的情緒拉了下來,之後在和那場和酒店經理趙國平的那場對手戲中展現出來的那種將哭未哭的遊離狀態,更是將這種情緒一下子引爆了出來。

  這也是在整個拍攝過程中朱茜最讓杜安滿意的一場戲了,這位女演員真的是個天才。

  “也許你需要你這個?”

  杜安拿出已經準備好的紙巾,抽出一張,遞給蘇瑾。

  他看到蘇瑾的鼻子抽動了兩下。

  “謝謝。”

  蘇瑾的聲音有些幹澀。她接過紙巾,攥在手裏卻沒有用。

  觀眾中像蘇瑾這樣的女孩子很多,就比如說杜安身邊的這位——這位女觀眾和她男朋友應該是老夫老妻了,也不顧忌什麼,擦了擦眼睛後用力地擤起鼻涕來。

  “哦,別這樣……”

  杜安還聽到自己身後有一位男性觀眾這樣輕聲哀歎著。

  所有人都沉浸在了電影所構造出來的這個世界當中。

  但是銀幕上齊薇超大聲擤鼻涕的聲音和酒店經理趙國平那無奈的表情立刻又讓他們忍不住都輕笑起來,輕笑聲連成一片。

  聽著這些動靜,杜安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了微笑。

  好想還真像束玉說的那樣,電影是另外一個世界,而他就是這個世界的王。

  他讓觀眾哭觀眾就哭,他讓觀眾笑觀眾就笑,他掌控著這個世界。

  他是世界之王。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09:59 PM

第六十七節:最遙遠的距離

  “怎麼樣?”

  杜安問旁邊的蘇瑾。

  兩個小時已過去,《風月俏佳人》已經結束。

  在他們前方的銀幕上,演職員表在滾動,《漂亮女人》的歌聲從影廳四周的喇叭中傳出,沒有掌聲。

  大概是場合不同——首映禮有開幕前主創見麵,有媒體在場,有受邀人員,終究顯得正式,在那種場合下用掌聲表達喜愛沒有人會覺得不妥,而在現在這正常觀影的場合下,鼓掌似乎有些傻。

  “挺不錯的。”

  蘇瑾說著,站了起來,打算走了。

  杜安隨同她一起站了起來,四周圍觀眾們的議論聲不絕於耳:“你明天有沒有空?要不然我們明天再來看一遍吧。”“我就不懂報紙上為什麼都說這部電影不值得期待,我覺得這是我今年看過最好的電影了。”“方伯倫太帥了!我以後找男朋友就要找這樣的!”“我覺得齊薇好漂亮,她的嘴太性感了。”“阿風,你明天把她約出來看一下這部電影吧,說不定看了後她就想戀愛了”……

  雖然沒有掌聲,但是喧鬧得如同菜市場一樣的觀影廳和觀眾們的議論已經說明了一切。

  杜安走之前還回頭大致張望了一下:絕大部分人臉上都掛著笑容,而地上散落著很多紙巾——影院的清潔工大概會罵死他了。

  夾雜在人群中往外慢慢走去,由於人太多,杜安一手虛按在蘇瑾肩膀上護著她不被別人所擠到,一邊走著。到了檢票口的時候,由於檢票口通道窄小,人群就顯得更加擁擠,他們好像沙丁魚罐頭裏的沙丁魚一樣,每一點空隙都被壓榨,於是他的手也保持虛按的姿勢,落實在了蘇瑾肩頭,兩人中間也沒了縫隙,被迫貼在了一起。

  感受著蘇瑾身體的溫度,杜安一時之間隻想仰天長嘯一聲,另外說一聲感謝。

  感謝中國的龐大人口,感謝盧米埃窄小的檢票口通道。

  但是他很快就感謝不起來了。

  擁擠中,有人把他的鴨舌帽擠落了下來。

  擁擠的人群根本沒有留給他彎腰的空間,而且人群一直往外湧,也沒有時間給他停留,他隻能護著蘇瑾一直往外擠去。

  到了大廳裏,人群散開,這擁擠的狀況總算緩解了。

  杜安站住了身子,回頭看了一眼。

  “怎麼了?”旁邊的蘇瑾問道。

  “我帽子落在裏麵了,”杜安指了指檢票口,轉頭看向蘇瑾,“等人少點我去把它拿回來。”這鴨舌帽花了他十塊錢,就這麼丟了怪可惜的。也是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還在蘇瑾的肩膀上,自己正以半擁抱的姿勢一手攬著蘇瑾。

  “不好意思!”

  他趕緊收回了手,解釋道:“剛才人太多,我怕你被擠著。”

  蘇瑾搖搖頭,正要說些什麼,已經有人搶先喊了出來。

  “方伯倫?!”

  那是一名十七八歲的女孩子,還穿著校服,此刻她正滿臉不敢置信地看著杜安。

  銀幕上的杜安經過特別的化妝看起來比真實的他老了十幾歲,但是臉部輪廓並沒有改變,所以她輕易地一眼認了出來,隻是還兀自不信剛才在銀幕上看到的男主角此刻竟然真的就站在了她的麵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真的是方伯倫!”

  又有人叫了起來。

  這次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子。

  “啊啊啊啊啊!”

  就在杜安身邊的那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聽到她們的喊聲看到她們的視線後轉頭看了過來,然後尖聲大叫著。

  人群瞬間凝固了。

  本來已經在往外走的人聽到後麵的尖叫聲疑惑地回過頭來,然後看到了剛才在銀幕上那個讓她們流口水的男主角竟然近在咫尺,立刻不敢置信地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望著這邊;大廳中一些打算看另外一部電影正在等待進場的人好奇地看過來,不明真相,接著就轉身向身邊的人打聽這人是誰;看今天熱場已過,應該不會再有狀況的影院老板、那個中年胖子馬上對著門口的方向大聲喊叫起來,讓保安趕緊過來,喊完了就讓收銀員準備本子和筆——等會兒這種貼心的舉動能為他的影院增添許多印象分。

  杜安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事情就發生了:身邊小女孩那聲尖叫就像是發起了總攻的號角,一剎那的詭異時間靜止之後,人群就像是被從天扔下一枚炸彈一樣,瞬間爆炸。

  “給我簽個名吧,方伯倫!”“你有女朋友了嗎!”“看這裏,看這裏!”“我要給你生猴子!”“跟我合個影吧!”……

  大廳內一時之間被尖叫和雜亂的喊叫聲充斥,本已四散開來的人群重新以杜安為中心往這裏聚攏。

  沒辦法,《風月俏佳人》這部電影實在太浪漫了,杜安所塑造的方伯倫這個角色更是完美,滿足了女人對於白馬王子的一切幻想,這些剛剛觀影結束的姑娘們還沉醉在那樣浪漫的故事中沒有脫離,很多人已經把他擺上了“最想結婚的男人”的位置。

  此刻見到本該在大銀幕上、和她們的生活有著千萬裏距離的人驟然出現在眼前,比電影情節還玄幻和浪漫!這些姑娘怎麼能不激動?

  她們的腦子本來就被《風月俏佳人》這枚浪漫炸彈炸得智商所剩無幾了,現在又被一枚更大的炸彈炸中,大腦已經格式化了,智商被清零。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男觀眾們並沒有這麼瘋狂,他們麵對瘋狂洶湧的女性浪潮全都明智地選擇了後退,所以擁擠的狀況總算沒有發展到更嚴重的程度——哦,有兩位男性友人也在往裏麵擠,尖叫聲比女性同胞還大。

  人潮中央的杜安感覺自己此刻就像大海中的一葉扁舟,被人群所組成的大浪推的左搖右擺,所幸他四麵八方都是人,不至於倒下。

  “簽個名吧!”

  靠他最近的那個小姑娘——也是剛才尖叫的那位——此刻正興奮地看著他,身子幾乎完全貼到了他身上,這也讓這位小姑娘的表情更加興奮了。

  “我沒有筆。”

  杜安艱難地說出這麼一句,影院的保安們總算到了。

  在他們的幫助下,這樣瘋狂的狀況總算得到了緩解——人潮移動到了大廳左側,不至於妨礙其他觀眾進場觀影,人群之間也沒有貼得這麼緊了,但還是成圓形把杜安包圍在了中間。筆和本子也都送到了,這也確實讓這些觀眾對這家影院的印象飆升,很多人都說下次看電影還來這裏。

  杜安拿著筆,在人群中央給這些觀眾們一一簽名,心情有些古怪:他明明是一個導演,這次主演也是因為實在找不到男演員了,卻沒想到他當演員竟然比當導演受歡迎得多了——在《電鋸驚魂》上映後的那段時間裏他也曾經在電影院裏被包圍過,不過那時候的人們明顯沒有這麼瘋狂,不需要保安幫忙都能自發地遵守秩序。

  這麼一想有些挫敗——他明明是個導演啊!

  不過受人歡迎的滋味好像也不錯。

  杜安不得不承認,被這麼多女生包圍著,每個人都在說著“我好喜歡你”“你好帥”,讓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於是他一邊給她們簽著那狗爬一樣的簽名,一邊美滋滋的,抽空看了一眼身邊,發現蘇瑾已經不在了。

  立刻四下環顧,然後看到蘇瑾正孤身一人站在人群邊緣安靜地看著他。

  看著好遙遠。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01 PM

第六十八節:開會

  周五首日的票房第二天下午就統計出來了。

  全國98家影院,平均每家影院放映兩場,一共收下94萬票房,平均上座率98%。

  雖說昨天晚上被瘋狂的女觀眾們包圍的時候杜安已經有了首日票房不會低的預感,但是真正當這個恐怖的上座率呈現在他的眼前的時候,呼吸還是一窒。

  “我們可以看到,《風月俏佳人》的開映成績非常好,”

  發行部經理呂方何做著報告。

  這裏是夢工廠的一號會議室,束玉,杜安,還有幾個部門經理正圍坐在橢圓形會議桌旁,就《風月俏佳人》的票房現狀進行分析以及製定下一步的發行計劃。

  “雖然首日票房沒有過百萬,那也是因為我們的發行策略,所以首日票房這個數字我們可以忽略不計,直接看上座率,這也是現階段最能反應問題的一個數字。”

  “98%,這個數字的出現原因是多方麵的,究其原因的話,首先,是得益於杜安導演的發行建議。如果不是縮小了院線並且集中資源拿下那些地段好的影院、拿下那些較好的時間段的話,我相信這個數字是無法達到的;其次,是得益於媒體的炒作。大家都知道,《風月》全國公映前的這一個禮拜媒體揪住我們杜安導演大肆炒作,連帶著也使得《風月》頻頻在報紙上露臉,極大地擴大了知名度,很多人都對這部電影產生了好奇心,這才使得首日上座率能如此高。”

  說到這裏,呂方何停頓了一下。

  這麼恐怖的上座率的背後原因,細究起來,竟然全跟杜安這個導演有關,說直接一點的話,簡直就是杜安一手導演了如此恐怖的上座率,跟他這個發行部經理半毛錢關係沒有——哦,他起到了一個跑腿的作用。

  他堂堂一個職業經理人在營銷上麵竟然還不如一個導演會玩?這個事實讓他很是挫敗。

  但是他終究是個合格的職業經理人,很快找到了方法調整自己的情緒——他對自己說,這家夥隻是膽子大罷了,他的路子太野,劍走偏鋒,終究不是正途,一不小心就容易摔得粉身碎骨,自己的方法才是正途,穩紮穩打,以不變應萬變,這才是王道,做企業還是要以穩為主,太過冒險那就不是做企業、而是賭博了。

  杜安這次隻是賭贏了,運氣好而已。

  這麼一想,呂方何覺得自己心情立刻好了很多,於是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看到驚人上座率、細究出它背後原因的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這種多因素早就的驚人上座率是不正常的。大家都知道,杜安導演在首映禮上導演的那件事的熱度在逐漸降低,媒體已經開始把方向轉向別的方麵,這連帶來的一個後果就是《風月》的免費宣傳力度下降,那麼可以預見的就是,接下來的上座率會下滑,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夠做好準備。”

  呂方何先給了眾人一棒槌,又扔出了一把糖果,“不過根據我們分析師的預測,首映周末這三日的下降不會太嚴重,上座率應該還能保持在90%以上,媒體效應的消失所帶來的觀眾下降率會集中在下周體現,大概會以每日10%這樣一個速度下降,由於我們院線的集中性和時間段的普適性,最後上座率應該能穩定在50%到70%之間。”

  杜安隨手翻著麵前的資料,聽著呂方何的話,打了個呵欠:昨天和蘇瑾從電影院回去後,他就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怪,不過蘇瑾還是那副安靜的樣子並沒有變化,他也看不出來哪裏不對勁。回去之後他躺床上想了半天也還是想不明白,迷迷糊糊之間也不知道到底幾點才睡著的,一大早就又來了公司待到現在,難免有些困。

  搖了搖拖,把睡意驅走,杜安拿著麵前的資料默默地思索起來:他幹導演的這大半年來,對影視圈的了解越來越多,已經算是大半個內行了,對於呂方何的話自然也是很輕鬆就能聽出他話語背後的意思——對於一部影片來說,平均40%的上座率就算得上是賣座了,而50%到70%之間的上座率,那已經是有大火的趨勢了,如果一切按照預測來走,那麼他們就有了足夠的底氣去和院線方談判,在擴大放映量的同時拿下優質的影院和時間段,使得成績進一步的擴大。

  這也正是他這個策略製定之初的意圖。

  “如果不出意外,那麼我相信最遲下個禮拜三,我們就能拿到一份令人滿意的下下周放映院線合同,”看著計劃順進行,呂方何作為發行部的經理也很振奮。他把手中拿著的資料放下,又從旁邊抽過一疊,繼續說著:“說完了我們自身,那麼接下來我來說一說我們同檔期的競爭對手。”

  “《孔雀》,顧長衛轉型處女座,投資1500萬,宣傳成本未知,預估不會低於800萬,這是我們最大的一個競爭對手。”

  “和我們一樣,《孔雀》也是七月二號、也就是昨天全國公映。雖然《孔雀》裏沒什麼明星,但是顧長衛這個人真的不容小覷——他這個人在圈子裏的人脈太廣了,一開始的時候還說動了章子宜來演女主角。還好,章子宜因為檔期原因最後還是沒能來,但是這件事終究還是被炒了出來,讓《孔雀》還沒開拍就已經在熱炒了。之後他更是動用自己在圈內的人脈關係,多方宣傳,估摸著也就1000萬的宣傳費愣是被他玩出了3000萬宣傳費的效果。在這點上,顧長衛和咱們杜導可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呂方何說到這裏向杜安笑了笑,杜安也回了他一個笑。

  顧長衛的能量確實大,自己從給《風月》選演員的階段就可以在媒體上看到《孔雀》的炒作,大半年裏陸陸續續不斷有,動不動就跳出來讓你知道一下有這部電影的存在。單從宣傳上來說,《風月》和《孔雀》差了不是一個級別。

  不過趕得早不如趕得巧,自己正好是在全國公映前的這一個禮拜的關鍵節點上蓋過《孔雀》,掌控了輿論中心。

  這就好像一個名叫孔雀的家夥辛辛苦苦地在爬山,眼見著要爬到山頂了,結果身邊響聲大作,轉頭一看,傻愣愣地看到之前被他甩在了屁股後麵不知道多遠的那個名叫風月的登山者此刻正坐在直升飛機上往山頂飛去。

  別提多憋屈了,就差沒喊一聲“報告老師他作弊”了。

  “和我們的小範圍放映不同,《孔雀》直接上了1500家影院,昨日晚間平均每家3場,今天開始每天7場,可以看出顧長衛野心不小。而《孔雀》的成績確實也不錯,昨天首日報收810萬,平均上座率在50%以上——別看這個數字和我們的上座率沒得比,但我們同時需要看到的是《孔雀》的大放映量更加不是我們可比的,如果把《風月》換成如此大的放映量,我相信想要達到50%還是有點難度的。”

  “這是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啊。”

  呂方何歎了一口氣,有點頭大,拍了拍手裏的資料,雙眼發直地愣了幾秒後,搖搖頭,回過神來,繼續說了下去:“還有一位檔期重疊的,是《功夫》。”

  “周星池又一部自導自演的作品,比《少林足球》更受期待,今年最大的幾枚重磅炸彈之一。還好他7月16才上映,所以我們不需要去太過擔心它。”

  在全國大範圍放映後,《風月》和《孔雀》還是能拚一拚的,所以呂方何才對《孔雀》介紹了那麼多,至於《功夫》?這注定是七月份的霸主,根本沒有半點拚的希望,所以呂方何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帶過了。

  “至於其他的影片,也沒有什麼值得介紹的了。接下來我們就來談一談怎麼應對《孔雀》這位對手,看看是不是還能出點什麼招……”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04 PM

第六十九節:第二周

  6月28日到7月4日這一周的票房排行榜出爐之後,和大部分人推測的沒有區別:《孔雀》以首映周末三天共計2800萬的票房排在周票房排行榜第二名,在它上麵的是放映第二周的《天黑請閉眼》,這部恐怖片抓住了暑期檔開始前的這個真空期,成功地以4700萬的第二周票房奪得了周票房排行榜第一名。

  4700萬周票房就能奪得周票房第一名,也說明了這個檔期是多麼尷尬。

  不過還好,火熱的暑期檔要來了。

  和《孔雀》一樣在7月2日全國公映的《風月俏佳人》以290萬爬上了本周票房排行榜第五位,這個數字似乎沒有什麼耀眼的,光從票房來說,《風月俏佳人》已經被《孔雀》徹底打敗了,但是如果仔細翻下去,看到這個數字背後的影院數——98家,就能知道這個數字有多麼恐怖了。

  98家影院,每家每天兩場,三天平均每場96%的上座率,創造出了290萬、周票房排行榜第五名的成績。

  看到這個數字的時候,包括娛樂記者、影院老板、院線大佬等等各色人等在內的所有人都驚呆了——周票房排行榜前十名裏麵隨便拎出一部片子來,都至少有五百家影院在放映,而周票房排行榜前五名的每一部電影,更是至少有一千家影院放映,他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一部電影在不足一百家影院放映的情況下就殺入了周票房排行榜前五名。

  特別這還是在隻放映了周末三日的情況下!

  驚呆了的眾人們開始尋找原因:哦,原來是正巧在上映前一個禮拜炒得一團火熱,一下子開映了有點熱度也是應該的。再找找原因:哦,原來這些影院的地理位置都還行,放映時間也都不錯,再加上影院數量還少,這種情況也是可以接受的嘛。等到熱度過去了,相信觀眾們也都會恢複理智的。

  這是普遍的觀點,甚至於夢工廠內部也是這麼認為的。

  不管怎麼說,首映周周末三天的票房大數據,《孔雀》是打敗了《風月俏佳人》的,而且看勢頭,《孔雀》在接下來的一周拿到周票房排行榜第一名並沒有什麼問題,這也給《孔雀》劇組給予了莫大的信心,顧長衛接受媒體采訪時的那張老臉一時之間仿佛都年輕了十歲,精神奕奕,笑臉盈盈,逢人開口便笑——他能不開心嗎?轉型導演的第一部作品就獲得了成功,三天時間就把製作成本收回了大半,下周就能把全部成本收回來,接下來就全部都是純利潤了,他當然開心,要知道,《孔雀》他也有分紅的。

  而其圈內人對於《孔雀》的評價都很高,堪稱藝術商業雙贏,這還不夠他開心的?

  《孔雀》的製作人馬寶平則對媒體說:“我年前就說過,章靜初謝絕了《風月俏佳人》的邀請來到我們《孔雀》的劇組是正確的選擇,我當時似乎是說她可能會因此捧起華表獎的最佳新人獎?好吧,我可能太過於謹慎了,除了華表獎的最佳新人獎,她似乎還有可能迎來她作為主角的第一部票房過億的電影。”

  這毫無疑問是二次炒作,繼續把《孔雀》的熱度往上炒。

  《孔雀》會炒,《風月俏佳人》自然也不甘落後,束玉針對馬寶平的這番言論就對媒體說:“我不知道章靜初會不會獲得華表獎最佳新人獎,但是《風月俏佳人》裏有華表獎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所以我為什麼要對章靜初的未能出演感到惋惜?”

  當時做這采訪的三名記者簡直要瘋:影視圈這麼多製片人裏麵,這種話也隻有束玉說得出口了——這個女人和她的黃金搭檔杜安一樣,都是膽大包天之徒。

  當然,媒體也最愛他們倆,幾乎可以肯定,有他們的地方就少不了猛料,像這次,不就是的嗎?

  大家開開心心地回去添油加醋好好炒了一番,觀眾看得開心他們獎金也拿得開心,《孔雀》和《風月俏佳人》劇組繼續被炒也都開心,全部都開心,真是皆大歡喜。

  然後第二周到來了。

  “等到熱度過去了,相信觀眾們會恢複理智的。”這是某位院線大佬麵對《風月俏佳人》的市場調查表後發出的定論,在周一的票房數據上,他的這個言論也確實驗證了。

  不過不是在《風月俏佳人》上,而是在《孔雀》上。

  基於上周末三天平均每日報收八百多萬票房的喜訊,《孔雀》的發行方正信心大漲,期望《孔雀》這周收下至少四千萬的票房,但是周一的票房給他們的心窩子插了狠狠一刀。

  230萬,這是《孔雀》周一在全國1500家影院收下的總票房,比起周日的1080萬的票房狠跌了五分之四!就算周一確實對於票房有影響,和周日不能比,但是五分之四的比例也太大了吧?他們的心理底線是跌一半啊。

  而就在此之前,他們還躊躇滿誌地想要在下一周繼續擴大發行呢。

  “應該隻是意外,後麵會起來的。”

  《孔雀》製片人馬寶平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很難看,這話說得連他自己都沒什麼信心,而在他對麵坐著的顧長衛則是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事情總是往糟糕的方向發展。

  周二日票房,《孔雀》收下220萬,基本和周一持平,並沒有上漲的趨勢,不過對於現在的《孔雀》來說,能穩住就算好的了——工作日穩住,周末三天發威,按照上周周末三天的勢頭,這周衝四千萬還是有希望的。

  馬寶平也不敢再露麵說什麼這會是章靜初第一部作為主角票房過億的電影了。

  周三240萬,周四180萬……

  這幾天的票房數字看得馬寶平和顧長衛覺都睡不好,實在想不出來哪裏出了問題——業內人士不是都評價很高嗎?顧長衛還特意去網上看過,豆瓣上《孔雀》的評分可是7。8,這個分數相當不錯了,說明群眾們對於這部影片的評價也是很高的,但是為什麼票房會跌得這麼厲害呢?

  和《孔雀》不同,《風月俏佳人》穩如泰山,說好的場均96%上座率就是96%上座率,紋絲不動。周一、周二、周三、周四,連續四天,每天平均下來的場均上座率都在94%到98%之間,平均一下也就是96%,和公映首周三天的上座率基本保持一致。

  “連續好幾天了,上座率一點提升也沒有,作為導演、作為這部影片的負責人,我很自責啊。”

  這是杜安在周四開會的時候對束玉說的話,呂方何一口老血憋在喉嚨口差點沒吐出來:都96%了,你老人家還要怎麼提升啊!你這話說出去要是被顧長衛聽到了他絕對一巴掌呼死你的你信不信啊!

  說實話,當麵對這些數據的時候,呂方何第一時間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按照分析師的分析,新的一周裏按照正常趨勢,票房應該會下降才對啊?就算是杜安構造的種種有利因素在,下降幅度會減小,但是也應該要下降才對啊?怎麼就定在96%上座率這個恐怖的數字上不動了呢?

  “不用自責,這個成績我還算滿意,相信在座各位也沒什麼意見吧?”

  看著杜安和束玉這對狗男女一唱一和唱雙簧,其他人隻能賠笑:“沒有沒有,杜導你已經很厲害了。”“能保持這麼高的上座率,一般人可做不到,還是杜導你電影拍得好。”“我覺得束總這個製片人當得也好,我提議,咱們公司下部電影還是繼續要杜導和束總合作,相信能夠再次續寫這次的神話。”……

  看著這群馬屁大軍,杜安心中連連搖頭,又暗自慶幸:還好他沒有按照普通人的人生軌跡去上班,不然的話長時間下來估計也和他們一樣拍馬屁都拍習慣了。

  “下周的院線談得怎麼樣了?”

  束玉懶得去聽這些人的話,問她右手一側坐著的呂方何。

  呂方何彙報道:“萬達和金逸已經談妥了,兩條院線一共1700家,每家影院每天5場往上,其中至少有一場保證是在黃金時段。至於其他的幾條院線,還在磋商,最晚明天應該就能定下來。”

  能談得這麼容易,可完全是拜《風月俏佳人》日平均96%的上座率所賜:如果說周末三天的這個上座率還是多種因素導致的,不足為信的話,那麼連續四天都是這樣的恐怖上座率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這部電影對於觀眾確實是有強大的吸引力,這是一顆票房炸彈,誰錯過誰就是跟錢過不去!

  “拷貝要提前做起來了,時間緊迫,別到時候慌手慌腳的……”

  《風月俏佳人》確實穩定,場均96%的上座率穩如泰山,隻不過到了周末三日的時候稍稍有了些浮動——從場均96%上座率上升到了場均100%上座率,對於票房影響不大。而《孔雀》終於也擺脫了連續四天徘徊在200萬左右票房的艱苦時期,於周五衝上了600萬,眼見著周六能再度發發力,結果到了周六,票房詭異地一個扭頭跌到了450萬,簡直要把《孔雀》的主創氣吐血。

  2290萬,《孔雀》第二周的票房定格在這個數字上麵——這一周的七日票房加起來竟然還沒有首映周末三日的票房高!依靠這個票房數字,《孔雀》繼續排在第二位,上麵還是《天黑請閉眼》,2450萬,周票房排行榜第一位。

  《天黑請閉眼》的發行方和製作方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他們已經做好準備這周讓位了,沒料到《孔雀》的票房曲線竟然這麼詭異,硬生生地把周票房冠軍再度讓給了他們!於是他們也樂得繼續蟬聯這個冠軍,不過這也是他們最後一次拿票房周冠軍了。

  《孔雀》會失手,《功夫》卻不會。

  下周五,《功夫》全國上映,雖然隻有周末三天,但是縱觀現在的票房排行榜和各公司的排片計劃,下周的周票房冠軍已經被《功夫》預訂的了,全國影迷也翹首以待。

  伴隨著《功夫》的到來,火熱的暑期檔票房大戰終於要拉開帷幕了,各路猛片即將紛至遝來。

  而在周票房排行榜上,《風月俏佳人》往上邁了兩步,以670萬的數據,悄悄竄到了周票房排行榜第三位。

  下周,它即將迎來第一周全國大規模放映,開畫院數,

  3600家。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05 PM

第七十節:第三周

  3113萬

  周一票房統計數據出來後,連續兩周蟬聯周票房冠軍的《天黑請閉眼》在這個單日票房數字麵前提前六天失去了他的冠軍。而這個比上周票房冠軍還要高出幾百萬的單日票房更是在整個中國影視圈投下一顆核彈頭,將所有有準備或者沒準備的人炸了個人仰馬翻。

  這是《風月俏佳人》於周一,在3600家影院收下的單日票房。

  當然,院線的擴大標誌著場均上座率不可能再繼續保持在96%,不過40%的場均上座率,每家影院每日至少五場的放映量已經足夠收下這個輝煌的數字了。

  “《功夫》王座或將不保”已經有媒體打出了這樣的標題:他們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

  在周一這樣一個票房萎靡的日子裏都狂瀾3113萬票房,《風月俏佳人》這周票房明擺著要破億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它是準備破一億就算了還是準備破兩億了。

  在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票房怪物麵前,《功夫》的首周冠軍是否能夠拿到確實已經是模棱兩可的事了,畢竟《風月俏佳人》比《功夫》多出了五天的本周票房累積時間。

  但是在麵對《功夫》之前,《風月俏佳人》首先需要麵對的是它的老對手,《孔雀》。

  《孔雀》已經慘到不能再慘。

  因為第二周的票房下滑趨勢明顯,本來有意續約放映的幾條院線都閉上了嘴,觀望起來,所以在第三周的時候孔雀還是隻有1500家影院放映,但是周一單日86萬的悲劇數字已經告訴了所有人,1500家影院對於這部影片來說實在是太過浪費。

  它可能這周都撐不過去——隻要院線方和發行方談妥了,那麼它都不用等到合約結束,就會提前下檔,以空出影廳給更能賺錢的影片。

  所以,《孔雀》已經提前退出了第三周的競爭。

  誰都沒料到會出現現在這樣詭異的結局:之前被大家所看好的《孔雀》連一次周票房冠軍都沒有拿到,在第三周就因為票房不佳即將提前退局;而完全不被看好、平時隻是作為《孔雀》和《功夫》的點綴才出場的《風月俏佳人》,卻在第三周實現了奇跡性的逆襲——這家夥甚至有可能在這周把《功夫》幹翻!

  這特麼太瘋狂了!

  而當媒體們把焦點重新放回這個突如其來的票房怪物身上的時候,有一個名詞是他們躲不過去的。

  杜安。

  就是這個名字,在去年的時候以十萬製作成本創造了全球接近5億的票房,讓恐怖片的最高票房紀錄換了個名字,而今年夏天,他又回來了。

  媒體們都還記得,當初是在他們的推波助瀾下,杜安以一個喪家犬的狼狽姿態離開了娛樂圈,在年初的時候又默默地回歸——不過那時候的人們已經對這個流星般隕落的家夥失去了興趣,媒體們自然也不會把精力浪費在他身上。

  但是現在,他們不得不正視這個名字。

  “王者歸來!”

  有一家不要臉的南揚地方小報《南揚城市日報》為了銷量竟然打出了這樣的旗號,每個看到這篇報道的同行都恨不得啐那記者一臉唾沫,杜安自己看到了都是老臉一紅,覺得這記者形容得太誇張了——最後邊那感歎號去掉的話還比較能接受一點。

  在這篇報道中,記者花了大量筆墨渲染當初杜安地離開是如何地“不甘心”,如何地“發誓所失去的一定要拿回來”,他離開娛樂圈之後又是如何地臥薪嚐膽,“每天觀看至少五十部國內外電影以提升自己的藝術細胞”“從書店買了兩百本專業電影學書籍以提高自身技術水平”“臥室四周的牆壁上全是隨手寫下的藝術靈感”,而在得到了這個拍攝《風月俏佳人》的機會之後又是如何地感激給他這個機會的束玉,向她表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杜安不知道別人看不看得下去,反正他是看不下去了——這記者太特麼能扯了,腦洞簡直有月球那麼大。而且他很想當麵問那人一句: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還能這麼用?還有,一部電影按照一個半小時來算,五十部電影就是75個小時了,正常人一天隻有24個小時,他杜安是有多不正常才會一天有75個小時來看電影啊?

  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老百姓們就喜歡這樣勁爆的標題,更喜歡報道最後說的“他是帶著血與火的憤怒而來”“他的歸來,不是為了證明他行,而是想要表明,他所失去的,一定能拿得回來!”。

  老百姓就喜歡這種複仇式的快感,這也導致了這份小報當天賣得脫銷。

  不過不管報紙上怎麼說,時間該流走的還是流走。

  在周四的時候,院線方與發行方協商完畢,《孔雀》提前全麵下檔。

  截至下檔,它總共收走了5520萬票房,宣傳成本按照800萬來算的話,加上製作成本1500萬,它成本至少是拿回來了,還有一點點小賺頭,但是這點賺頭對於本來期望滿滿的投資商來說有等於無——他們本來可是看在了顧長衛的名頭上才決定投資的,就是期望借著“攝影大師轉型導演處女作”的噱頭和顧長衛在娛樂圈積累多年的人脈大撈一筆,沒想到東扣扣西扣扣,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僅僅是賺了幾十萬,這和他們的預期實在相差太大了。

  唯一能夠苦中作樂的是,《孔雀》的評價還是很高的,很有希望在今年的華表獎中出場,獲得那麼一兩個獎項,而它在豆瓣的評分也不錯,一直在7。6到7。8這個範圍內徘徊。

  作為它同期的對手,《風月俏佳人》就比較慘了。

  《風月俏佳人》的評分一直在5。6到6。3之間徘徊,很多人認為這部影片“內容空洞”“立意不正”,隻是一部“看過就忘的東西”。更多人覺得杜安這位導演在墮落:想當年,他的《電鋸驚魂》雖然邏輯幼稚了點,但至少在努力地講一個珍惜生命的主題,還有裏麵的一些花式技巧也讓此類技術的愛好者們極為欣賞。可是到了《風月俏佳人》裏,他的技術沒了,那些鏡頭淪落於平庸,他的思想更沒了,隻是講一男一女如何不切實際地談戀愛。

  “很可惜這位有才華的導演在隕落。”這是很多豆油的言論。

  但是如果翻番他們的發言紀錄,就能看到在去年的假證罵戰中,這些正在“惋惜一位導演的隕落”的家夥正是那些罵杜安罵得最凶的人。

  而也正是他們所說的這“墮落的導演”所拍攝出來的“沒有價值和意義的東西”,連續四天的日票房保持在了3000萬以上——這是截至到周五下午的統計數據。

  在過去的四個工作日內,《風月俏佳人》所創下的本周總票房達到了1。3億。

  這部“沒有價值和意義的東西”,僅用了四個工作日就破了億,而它即將迎來周末三天的票房高峰日,與來勢洶洶的《功夫》正麵抗衡。

  “神擋殺神!”

  這又是《南揚城市日報》的報道,還是那個叫“吳駿”的記者所寫的,堪稱是上一篇“王者歸來”的姐妹篇——這位記者極盡誇張之能事,聲稱“杜安王者歸來之威無人可擋”“神擋殺神,佛擋殺魔”“《風月》開歷史之先河,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凡人無可阻擋”,簡直把新聞報道當成了玄幻小說來寫。

  若是放在一周前,所有人隻會嗤之以鼻,覺得這人腦子有坑,但是現在他們不得不正視這種可能性。甚至於很多大報的專題作家們也開始在各自的專欄上就這個問題從影片技術性、觀眾基礎、宣傳力度、院線分布等各個方麵來分析,不過理性分析過後,大部分的人還是認為《功夫》雖然隻有三天的時間來迎戰,不過目標是《英雄》37億票房神話的它,給自己定的首映周末三日票房本就在4億左右。

  4億的票房,擊敗四天隻收下1。3億的《風月俏佳人》,似乎不是什麼大問題。

  而周五,已經到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06 PM

第七十一節:億萬富翁

  “為什麼?”

  束玉這樣問,而呂方何拿著手中的報表,默默地看著,久久不說話,不知道如何去回答束玉的這個問題。

  這裏是夢工廠周二的一次緊急會議,會議室中,橢圓形的長桌旁坐了很多人,最頂端的是束玉,她的左手邊是杜安,右手邊是呂方何,其餘人等都是各部門副經理級別以上人員,算上他們仨共有十五人。

  這次會議的主要內容是討論《風月俏佳人》的成功模式以及其的可複製性,而現在他們就在討論第一個議題:《風月俏佳人》為什麼會這麼成功。

  為什麼?

  呂方何也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風月俏佳人》能在剛剛過去的那個周末以總計3。9億的周票房力壓《功夫》的3。4億,拿下了上周的周票房排行榜冠軍!

  從成本和號召力上來說,這兩部電影根本不是一個量級上的,《風月》就像是一個小個子,而《功夫》是十足的大塊頭,但是,現在,這個大塊頭卻被小個子放翻了。

  即使《功夫》隻是放映了三天,即使《功夫》的首周三日票房未能達到他們預期中的4億票房,即使《風月俏佳人》正是全國大規模放映第一周、經過長達一個禮拜的饑餓營銷後它也正處於猛漲的勢頭上,但是《功夫》首周敗北還是令全國的星迷們憤怒了——這可是周星池,這可是他們繼《少林足球》後等待了三年的超級大片,怎麼能被一部一男一女談戀愛的無聊影片打敗!

  網絡上無數的星迷們自發聚集起來,紛紛表示要推薦身邊的朋友去電影院看《功夫》,有已經搶先在首映周看過的還相約這周再去二刷三刷,誓要將《風月俏佳人》從冠軍的位置上趕下來。

  而這周周一,《功夫》7510萬和《風月俏佳人》2770萬的單日票房對比也說明,《風月俏佳人》本周不會再是冠軍,它已經提前把冠軍位置交給了《功夫》。

  但是這並不重要。

  把《功夫》幹翻一次,對於《風月俏佳人》、對於夢工廠來說已經足夠了,他們已經拿到了想要的籌碼將這部影片的熱度再繼續炒下去——幹翻《功夫》這個噱頭已經足夠把那些還沒有進影院觀看過《風月俏佳人》的人趕進電影院去觀影一次,而這周一同比上周一隻下降了11%的單日票房也很能說明這個噱頭的重量。

  根據分析師分析,按照這個趨勢,本周《風月俏佳人》很有可能再度收到2億以上,截至到本周結束,《風月俏佳人》的國內總票房樂觀估計將達到6億以上,而《風月俏佳人》的成本才多少?

  七百五十萬,這個數字呂方何記得特別牢。

  這位前小馬影視發行部的副經理,在小馬影視和夢工廠達成協定之後,就被跳槽到了夢工廠,一手幫助這家公司組建出了自己的發行團隊。在這家公司裏,他親眼看著《風月》這個項目從無到有一點點建立起來,直至今天這一步,所以對於《風月俏佳人》公司投在這個項目上的錢,也記得特別牢靠。

  就是七百五十萬,五百五十萬的製作成本,二百萬的宣發費用,一分都沒多的。

  說實話,五百五十萬的製作成本勉強能看,但是兩百萬的宣發費用在呂方何看來實在少得可憐,這點錢扔在水裏都不見得能起個泡泡,但就是依靠這勉強能看的製作成本和少得可憐的宣發費用,《風月俏佳人》走到了今天這一個他之前完全不敢想象的境地:截至全麵下檔國內總票房目測不會低於7億,就算國外票房不爭氣,按照國內電影在國外的普遍規律,5億海外票房總是要有的,最保守估計,全球票房都會在12億往上。

  光靠這一個項目,光靠票房,夢工廠就能收獲4。6億的純收入,這還沒算家庭市場的錄像帶和VCD售賣收入,還有後續的電影原聲帶販賣等等,這些都是後續收入。

  呂方何也是這時候才明白齊晟當初為什麼要走出這一步,和夢工廠這樣一個剛剛建立就把全部身價投到一部電影上、在財務上已經岌岌可危的公司合作——小馬影視從頭到尾幾乎什麼都沒做,隻是讓他們的發行部副經理挪了一下位置、換了個工作場所而已,就給公司創造了至少四千六百萬的純利潤,這筆買賣也未免太劃算也太有遠見了。

  呂方何不明白齊晟當初這麼做到底是真有眼光還是賭運佳,他也不想去猜,他現在隻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一部總成本七百五十萬的影片,即將創造4。6億以上的純利潤?這股瘋狂的觀影熱潮是怎麼掀起的?

  “宣傳做得好?”

  有人提了這麼一句。

  “這隻是一個方麵,”呂方何緊抿著嘴,搖了搖頭,“雖然在全國公映前一周被我們奪去了風頭,但是《孔雀》的宣傳穩紮穩打,時間跨度長,覆蓋麵廣,宣傳力度更大,論真實普及型,比我們更廣,開映的全國票房也說明了這一點——它在宣傳上其實比我們更強。但是它僅僅堅持了兩周就退出了市場,說明宣傳不是唯一的因素。”

  原因沒有這麼簡單。

  “饑餓營銷的策劃做得好,首映禮上的營銷做得好,當然,”呂方何手執鋼筆在桌子上點了點,繼續說到:“最關鍵的,還是影片拍得好,迎合了觀眾的口味,拍出了群眾喜愛的影片。我相信,這才是真正讓我們這部影片走到今天的根本原因,也是我們和《孔雀》逆向行駛的真實原因。”

  好,不動聲色地拍了杜導和束總的馬屁,功力深厚。

  大家也都不甘落後,紛紛鼓掌以示讚同。

  啪啪啪

  杜安麵帶微笑地接受大家的掌聲,心裏有些別扭:其實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和夢工廠隻是雇傭關係,當《風月俏佳人》的分紅發放完畢後,他和這些人都將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實在沒必要拍他的馬屁。不過他也明白,雖然從法律意義上來說他和夢工廠沒關係,但是從現實角度來看,他和束玉是綁在一起的,幾乎是一體兩麵,以至於媒體都用“搶錢夫妻”來形容他們。甚至於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以後會板上釘釘地成為夢工廠的董事之一,他的下一部電影也必將會是由夢工廠製作發行,所以要說他是這些人的老板也未免不可。

  不過他的心思馬上轉到了另一個方麵。

  按照他和束玉當初簽訂的合同,《風月俏佳人》扣除稅收、電影發展基金、影院還有院線的抽成後的可分配收入裏,要抽出10%給小馬影視,另外的90%,則由他和夢工廠平分——束玉待他確實沒得說,賠錢她來,賺錢了大家分。

  按照粗略估算全球4。6億的可分配收入來計算的話,那麼他將拿到手的會是2億700萬,再扣掉一些個人稅種的話,也有1億多。

  轉眼之間,他就要變成億萬富翁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08 PM

第七十二節:變化

  站在自己那間狹窄小屋的鏡子前,杜安對著鏡子,戴上墨鏡,把鴨舌帽也戴上,又把夾克衫的拉鏈拉到頭,遮住下巴,然後盯著鏡子裏的這個自己看了半天。

  “你要是這麼出去全街的人都得盯著你。”

  他小屋的房門沒關,宋甄從他門口經過,看到他這幅模樣,冷嘲熱諷,“十足一個神經病。”

  也是哈,杜安聽著宋甄的話,看著鏡子裏的這個自己,覺得還真是:除了神經病外,有哪個正常人會在七月的南揚白天高達三十多度接近四十度的高溫下穿夾克戴帽子的?別的不說,光就這麼一會兒,他就熱出了一背心的汗。

  爽利地脫下夾克,扔到床上,又把帽子拿下,用手背在額頭上抹了把汗,杜安再看向鏡子裏現在的這個自己。

  五分褲,黃短袖,大墨鏡,看起來正常多了。而且他特意買的那副大墨鏡確實大,把臉遮擋掉了一半,如果不是熟悉的人的話,乍一看之下完全不會認出他來。

  嗯,這樣就行了。

  杜安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滿意地點了點頭,就準備出門了。

  他也是沒辦法。

  要是換做往常的話,他隨隨便便就出門了,耷拉個拖鞋穿著大褲衩去巷口買醬油的事他又不是沒幹過,但是現在不行了。

  《風月俏佳人》全國大規模放映已經來到了第三周。

  在《風月俏佳人》全國大規模放映第二周、也就是《功夫》首映周末後的第一周,《功夫》以6。2億的周票房霸氣登頂,《風月俏佳人》則是以2。3億屈居第二位。

  《功夫》登頂沒什麼好說的,單周6。2億也沒什麼好說的,甚至對於《功夫》劇組來說,這個票房數字還低了——按照現在這個趨勢,《功夫》想要打破《英雄》的紀錄很難了——而《風月俏佳人》繼續收下2。3億的周票房,這才值得說。

  首映周末三日,小規模上映一周,大規模上映兩周,《風月俏佳人》在過去的24天裏一共收下了6。3億的票房。按照一部電影正常放映一個月的時間來看的話,《風月俏佳人》在市場的存活期還有6天,差不多也就是一個禮拜——按照這周周一的下降趨勢來看,《風月俏佳人》在最後的這一周裏很有可能會再度收下1億左右的票房,那麼《風月俏佳人》截至到下檔時的總票房,會定格在7。3億這個數字上。

  作為一部國內總票房7。3億的大賣影片的導演兼男主角,杜安現在可算是又火了一把,甚至比當初《電鋸驚魂》時還火——那時候他隻是作為導演兼配角,而現在他可是作為導演兼主角。媒體看準時機冷飯熱飯一起炒,讓這把火又再添了七八分溫度。

  他現在火到什麼程度呢?舉個例子就明白了:他昨天閑在家中沒事,就替沈阿姨去菜市場買了個菜,本來來回時間加上買菜時間最多隻要半個小時,他愣是花了兩個小時才回來——和認出他來的影迷合照、給她們簽名,還要回答各種奇葩問題,譬如“你也來買菜啊?”不買菜我吃什麼?我還會拉屎呢。

  杜安有些招架不住眾人熱情的同時也頗為感慨《風月俏佳人》的受眾麵之廣:這些賣菜大嬸和來買菜的家庭婦女都看,這就不難說明《風月俏佳人》的高票房到底是哪裏來的了。

  而認識到自己今時不同往日的杜安也第一時間去買了墨鏡夾克之類的東西來武裝自己,不過現在看來,這個天氣也隻有墨鏡用得上了。

  “馬上要吃飯了你還出門啊?”

  沈慧芳在廚房裏聽到腳步聲探頭出來看了一眼,看到杜安的打扮喊了一聲。

  “有事出去,就在外麵吃了。”

  杜安說著就去到門口開門出去了。

  巷子裏都是老人家,從來不進電影院的,所以不用擔心被認出來。出了巷口,來到東吳南路上,來來往往很多小年輕,這才是考驗的時刻。

  杜安提心吊膽卻麵色平靜腳步平穩地走了十幾米,心中這才鬆了一口氣:大墨鏡很管用,沒有人認出他來。

  也是這時他才終於真正放鬆腳步慢慢閑走起來,享受一下這難得的時光。

  前陣子一直在為《風月俏佳人》的事忙碌著,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悠閑地漫步於南揚街頭了。

  東吳南路不寬,勉強是個雙車道,一輛公交過來對麵開車的司機就要小心駕駛了。路邊隔上十米左右就種上了一顆法國梧桐,夏天時節正盛開得鮮豔,連白色的樹皮都透著綠,賞心悅目。黃昏的太陽橘黃的光芒鋪灑下來,覆蓋在整片街道上,像是披上一層黃色的外衣,黃得亮眼,迎麵走來的路人臉上的肌膚都被染成了黃色。

  馬路兩邊的人行道墊高,鋪著暗紅色的地磚,人行道邊是一家家的商鋪,粉絲店快餐店大娘水餃沙縣小吃應有盡有,還有理發店藥店皮鞋店網吧夾雜其中,最多的是服裝店:都是那種江浙鄉鎮小廠生產的不知名品牌,門口很多還放了個喇叭,這家的喇叭喊著“最後三天,清倉大甩賣,件件三十”,那家的喊著“虧虧虧,虧到我心痛,降降降,降到你心動!”。

  和橫店比,這裏簡直就是城鄉結合部的感覺,但是杜安覺得這樣的場景更讓他感到親切。

  一輛出租車駛來,亮著綠燈,杜安眼疾手快,一揮手,把車攔下,鑽了進去。

  馬上都要是億萬富翁的人了,他也開始有意識地學著去花錢,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就像昨天,他中午特意出去了外麵小飯館吃飯,一個人就點了四個葷菜兩個素菜還要了個湯,在別人看神經病一樣的異樣眼神中提前適應億萬富翁的生活。

  車子行駛,杜安靠在窗邊,望著窗外,思緒飄揚。

  有了錢,第一件事就是回去老家把祖屋重新買回來,然後買房子,買好多好多房子——栗水縣城買兩套,南揚買兩套,姐姐家愛住哪住哪,住不了的就空著落灰養老鼠。

  別問為什麼,有錢任性。

  車也得買了,姐姐姐夫還有自己都要去學車,拿了駕照就去買車,五十萬級別以下的都別看,要買就買貴的,四個圈的起步。

  杜安想著自己的小心思,越想覺得這美好生活越美,嘴角都不自覺勾起來,從後視鏡上看去,活生生是個正在傻笑的二愣子。

  “到了。”

  司機開口,終於讓他回過了神來。

  掏出錢付了車費,杜安下了車。

  麵前是個老小區,門衛都沒,大門敞開著,隨意進出,有老奶奶正牽著小孫子的手從裏麵慢慢溜達出來。

  杜安掏出手機,把那條短信拿出來又看了一遍,然後走了進去。

  在小區中,他一邊走一邊打聽,總算是找到了短信上的地址。

  單元門是綠色的大鐵門,上邊標誌著樓層按鈕的電子麵板已經不翼而飛,隻剩下空蕩蕩的凹槽,凹槽的邊緣還伸出兩根電線,頭上用黑膠布包裹住了。

  他用手機發了條短信過去,沒一會兒,哢嚓一聲,單元門開了。

  開門走了進去,上到6樓,左右一看,在601門前站定。

  這就是他今天此行的目的地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09 PM

第七十三節:蘇瑾

  站在601門前,還沒等杜安敲門,門就開了,門後站著的人讓杜安一愣。

  是蘇瑾。

  他知道這裏是蘇瑾的家,也是蘇瑾告訴了他地址,讓他過來的,但是門後站著的這個蘇瑾讓他愣了好一會兒。

  一件灰色的短袖,下身灰色的七分褲,很寬鬆,看不出腿部曲線。她素麵朝天,還是那麼美,劉海撩了起來,堆到一起,用根橡皮筋紮成了小辮,朝天豎起,露出潔白的額頭。非常居家的打扮,和他平日裏見到那精致的蘇瑾迥然不同。

  看到杜安的表情,蘇瑾嘴角勉強勾了一下,有些自嘲。

  “來了?進來吧。”說完轉身走了進去。

  杜安這才回過神來,“哦”了一聲,跟在後麵走了進去。

  玄關左手邊是個簡陋的鞋架,三層,上麵兩層是各色各款的女式平底鞋、高跟鞋,最下麵一層是拖鞋。

  “穿灰色那雙吧。”

  蘇瑾的聲音傳來,杜安依言換上這雙看起來是新買的拖鞋,走了進來,感覺氣氛有些詭異。

  這是一間小兩居的房子,大概目測之下有六十多平方米,地上鋪著棕紅色的木地板。客廳裏擺著一張黑白雙色的沙發,前麵是茶幾,再往前靠牆是電視櫃,上麵擺著一台方方正正的大塊頭電視,此刻電視正開著。

  客廳過去是陽台,陽台上有個晾衣架,上麵正掛著一些女生的私密小衣物,隨風晃蕩。

  杜安走過去,到沙發上坐下,旁邊是蘇瑾,她正盤腿坐在沙發上,一副女**絲的模樣,和她平日裏給杜安的那精致狀態大不相同。

  再看茶幾,上麵是一隻海碗,裏邊是吃了一半的麵條,紅色的油浮在上麵,一雙筷子斜插著。

  康帥博紅燒牛肉麵。

  畢業後有一段時間以方便麵為主食的杜安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不是很驚訝?”

  蘇瑾的話將他拉了回來。他看了過去,蘇瑾正看著他,眼神有些莫名的挑釁意味在裏邊。

  他不知道什麼地方惹到了她。

  “這是……”

  杜安說了半句話,又憋住不說了。

  一切都太反常了。

  他和蘇瑾相處了有將近一個月了,在他的印象中,蘇瑾是一個非常酷的女生:她不喜歡說話,不喜歡笑,很安靜;她平時雖然不會濃妝豔抹,但是由於工作的需要,每天都簡單地化一點淡妝,給人的感覺很精致;她手袋中的物品永遠是整整齊齊,各安其位,由此不難聯想她在生活中也是將所有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整齊有序;她生起氣來可以對自己不理不睬、冷熱不定,原諒你了也隻是靜靜相處,不會給你什麼笑容。

  這是一個非常酷,非常有氣質又有主見,大概是上的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新時代完美女性,這也是杜安所迷戀的地方,但是今天他卻看到了一個跟他印象中截然相反的形象。

  衛生間就在玄關旁邊,他剛才走過來的時候通過衛生間的門看到裏邊的洗衣機桶壁上還掛著半截粉色的內衣;她也不再那麼精致,現在她這幅模樣和平日裏所見到的那些居家婦女沒什麼不同;而在此時,她還盤腿坐在沙發上,活像個女**絲——依照杜安對她的想象,她不是應該像個淑女一樣雙腿並攏斜放在地上坐著嗎?

  更別提茶幾上這碗吃了一半的方便麵了——像她這樣的氣質女性應該是自己做飯才是呀!不需要多麼豐盛,簡簡單單的一個番茄炒蛋總能配得上她的氣質的,而不是方便麵。

  “這才是我。”

  蘇瑾勉強笑了一下,靜默了一下後,她接著說道:“這才是我真實的狀態。”

  說出了這句話之後,杜安看到她的表情驟然放鬆,本來有些緊繃的臉孔如釋重負,仿佛放下了心頭重擔。

  杜安此刻心頭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出口,卻不知從何說起,蘇瑾似乎看了出來,也不等他開問,就說道:“我還是從頭開始說吧。”

  “小時候那些不算,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村口的公交站台上。”

  開了頭的蘇瑾似乎是完全放開了,熟練地雙手伸出抓住自己的兩隻小腳丫,一扳,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了些,繼續說道:“那時候我沒說話,但是我看到了你的眼睛。”她頓了一下,突然笑起來,“你那雙眼睛就跟狼一樣,好像冒著綠光。”

  聽到蘇瑾的話,杜安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他那時候的樣子大約跟個花癡沒什麼區別。

  “其實我覺得很奇怪,你知道嗎?小的時候你是很討厭我的,你是村子裏那些孩子的頭,你好威風。你帶著他們到處瘋,你和誰都處的好,但就是討厭我,我隻能遠遠地看著你,所以在公交站台上看到你那個樣子我很驚訝。”

  杜安瞪大了眼睛。

  他這時才知道,原來早在那個時候,蘇瑾就已經認出了他,後來說的那些推斷也隻是騙他而已。

  而且聽蘇瑾的語氣,好像她小時候就很……向往自己?

  “我那時候就在想,為什麼你的轉變會這麼大?然後就到了首映禮。”

  “你大概不知道,我完全沒想到會和你在這樣的場合下再見麵,所以你後來在眾目睽睽之下從舞台上跳下來走到我麵前的時候,我還沒能回過神來,你說‘走吧’,我也隻能傻傻地說‘好’。”

  基於女孩子的自尊,即使到了這種打算跟一切說再見的時候,蘇瑾也沒有告訴他在此之前她曾經多少次幻想過兩人再見麵的種種場景,卻唯獨沒有想象過會是這樣一副場景:他萬人矚目,燈光加身,像個王子一樣從舞台上來到她身邊。所以她當時才會傻掉。

  “後來我發現了,你喜歡我。”

  蘇瑾陳述了這麼一個事實,杜安沒有否認。

  “但是我卻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因為在我們之前的每次相遇裏,你好像都很討厭我。”

  隨著蘇瑾的話語,杜安慢慢回想起來了那些埋在記憶裏的東西:自從小時候那次把泥土房子踢爛也要拒絕和蘇瑾一起玩之後,蘇瑾家沒多久就搬去了縣城裏。之後每次放假蘇瑾回來的時候,他也因為自己的心理障礙而拒絕和這個女孩子相處——越喜歡一樣東西越不願意接近、越想破壞,這就是他年前從栗水回來南揚之前的心理狀態。

  當束玉拯救了他,讓他終於醒悟自己要長大之後,他才戰勝了這種幼稚的心理。

  為什麼會一見鍾情?為什麼不是對別人一見鍾情,而是對蘇瑾?或許他當時已經從這個女孩子的麵容上找到了她幼時的痕跡,隻是自己沒有發現。而當時那個新的他,已經長大,可以勇敢地對喜歡的說“是”,不再拒絕。

  “和你離開了電影院之後,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為什麼你會從討厭我變成喜歡我?所以我一直也沒怎麼說話,後來我好像想明白了。”

  “你喜歡的是現在的我、你喜歡的是我這個安靜的樣子,所以我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喜歡你喜歡我,這句話蘇瑾沒說。

  阮瑩對蘇瑾說過,她這叫開啟裝嗶模式,但是阮瑩明顯忘了告訴她,女人本來就有嗶,再裝就成了二嗶。

  杜安也想起來了:首映禮那天晚上,兩人從影院出去之後,蘇瑾用小時候的事來嗆他,還有在之後足球場邊的水泥台階上,她用兩句話就把喋喋不休的阮瑩嗆得掛斷了電話。

  那個小惡魔才是真的她,而不是他一直所看到的那個安靜的氣質女子?

  “我裝了大半個月,但是我裝不下去了。”

  為什麼裝不下去了?

  蘇瑾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然後得到了答案:喜歡杜安?有一點吧,畢竟是從小就很“向往”的人,而決定和杜安在一起,很大一部分是為了圓她小時候的一個夢,她享受這種被自己一直仰望的人所仰望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好。

  但是隨著時間流逝,這種感覺不美好了。

  她越來越享受和杜安在一起、被他捧在手心裏的感覺,於是總是擔心杜安若是發現她不是他所看到的這個樣子,她還是那個被他從小所討厭的那個樣子,他還會不會這麼喜歡她,迷戀她?

  她已經不想圓夢了,她隻想正正常常地談個戀愛,但是這段感情是她騙來的。

  騙來的感情,終究不會長久,真相始終是會暴露的,不如早點揭穿,長痛不如短痛,趁自己陷得還沒太深。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

  “而且,你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深切地意識到這一點,是在杜安和她去看《風月俏佳人》全國公映的那天晚上:看到杜安被所有人簇擁著,人們為了他尖叫,而她隻能默默地站在一邊看著,兩人中間隔了十幾米的距離,有如天塹。

  而更深重地意識到這一點是在最近的幾個禮拜。

  杜安的名字頻頻出現在報紙雜誌上,出現在電視媒體上。他開始發光發熱,所有人為了他驚呼,在網上查詢和他相關的資料時蘇瑾甚至看到有人自發為他建立了貼吧,眾多女網友稱呼他“老公”。

  這樣的一個人,和她這個普普通通的專賣店女售貨員不是一個世界的。或許他曾經隻是自己的鄰居,同村的小孩,但現在他是王子,她卻依然隻是灰姑娘,而王子和灰姑娘在一起,那是隻有童話中才有的故事,更別說她這個吸引王子的灰姑娘還是裝出來的。

  王子應該和公主在一起,灰姑娘會嫁給馬夫,這才是現實。

  “所以,回到你的世界去吧。”

  聽完蘇瑾的話,看著她雙腿盤坐靠坐在沙發上的模樣,杜安不知所措。

  當蘇瑾邀請她今天過來的時候,他還滿心期待,以為自己和她踏出了更堅實的一步,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麼個狀況?她早就認出了自己?她小時候就喜歡他?她之前的那種氣質,那種安靜的模樣,那種愛搭不理的瀟灑酷勁,全是裝出來的?

  這特麼太玄幻了。

  信息量太大,杜安腦子太亂了,以至於他聽從蘇瑾的話傻傻地站了起來,轉身向門口的方向。

  就這麼走了?

  突然後腦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杜安轉過頭來,看到一個紙團在自己腳邊滴溜溜地滾動。

  “你幹什麼?”

  他問蘇瑾。

  蘇瑾一點也沒有做壞事被抓住的樣子,理直氣壯地道:“不幹什麼。”

  他轉頭,後腦勺又被東西砸了一下,再轉頭,又是一個紙團在地上滾動。

  再看向蘇瑾,見到她坐在沙發上,雙手扳著腳丫子,頭別向一邊,眼眶微紅。

  她終究還是不甘心。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10 PM

第七十四節:你想拍電影嗎?

  氣氛正僵持,門口有響動,兩人的目光都射了過去。

  一陣悉悉索索的鑰匙開門聲後,有人走了進來。

  看到這個人的瞬間,室內光線似乎都黯淡了一些。

  這家夥太大隻了。

  杜安身高一米七八,在江南人中算是比較高的了,身板也硬實,但是和這人一比簡直就是隻小雞。

  這家夥身高目測至少一米九,留著小平頭,脖子上一條金鏈子,身材魁梧,一件短袖套在身上被繃得緊緊的,底下的肌肉似乎要炸裂開來,露出來的胳膊比蘇瑾的小腿還要粗。他下身一條深色的牛仔褲,短袖下沿收進了褲子裏,大腿更是粗實,一眼就感受到滿滿的爆裂感。

  簡直就是個人肉推土機。

  這人低頭熟稔地換好拖鞋,一抬頭,看到杜安,一愣,“你是……杜安哥?”

  杜安,還哥?

  杜安看著這人,卻著實不記得這人是誰。

  如果他有什麼熟人長這副模樣的話,他絕對不會沒有印象的。

  “我是蘇雲啊。”

  大漢笑了起來,“你不記得我了?”這話說的有些心虛:他從小就搬到了縣城裏長大,不像蘇瑾那樣偶爾還回去一趟,現在會認出杜安,也隻是因為最近杜安實在太火了,他前幾天還被剛認識的小姑娘拉去看了他拍的電影。

  蘇雲?這個名字杜安還是沒有印象,直到蘇瑾說“這是我弟弟”,他才想起來這是誰。

  一個小時候跟在他屁股後麵玩的小屁孩。

  在他記憶裏,這還隻是個留著兩管鼻涕的小屁孩呢,沒想到如今都長這麼大隻了,而且看模樣,現在他是個……活鬧鬼?

  “哦,是你啊。”

  杜安換上了笑臉,笑容看起來有點勉強——他現在腦子還有點亂呢。

  “現在幹什麼呢?”

  他隨口問了一句,打算隨便寒暄兩句就離開了。

  他得回去好好想想今天的事。

  “幫人家看看場子什麼的,”

  得,還真是個活鬧鬼。

  蘇雲說著,走上前來,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包煙,遞過來一根。

  杜安擺手拒絕,“謝謝,我不抽煙。”說著回頭對蘇瑾說了聲,“我先走了。”就緩緩往外邊走去。

  “這就走啊?坐坐呀,杜安哥!”

  蘇雲喊了一聲,看眼神是真想把杜安留下來坐坐。

  他倒不是真和杜安有什麼感情要敘舊,畢竟兩人之間的交集也就小時候在一起玩過,那點吊事也沒什麼好聊的,他想和杜安聊聊,隻是因為杜安現在是個名人,特別在南揚市,可是老出名了。

  若是能和杜安在一起聊聊,最好能再一起吃個飯,合個影,那和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都有吹牛的資本了,正好也坐實了他前天的說法——前天一起打台球的時候他還跟自己的那些朋友說現在報紙上天天登的那個杜安是他鄰居,結果那些人都不信,說他吹牛,到時候自己要是能把自己和杜安的合照往那些人眼前一甩,那該多愜意?

  “別鬧。”

  蘇瑾說了一聲,蘇雲就不作聲了。

  看來她這個姐姐還挺有威嚴的。

  杜安走到門口,彎腰換鞋,動作很緩慢,腦子還是很亂。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想走還是想留,身後傳來了蘇雲刻意壓低了的聲音,“姐,你和杜安哥有聯係呢?我怎麼不知道?”他卻不知道他的嗓門有多大,刻意壓低了還像個響雷在炸。

  “不關你的事。”

  杜安聽到蘇瑾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又道:“你今天怎麼來了?又沒錢了?”

  “看你說的,我現在日子過的不知道有多瀟灑,我會沒錢?我就是看你天天一個人吃泡麵太可憐了,沒事了過來請你出去吃個飯,不然把你餓瘦了爸又要罵我。”

  “有錢了省著點花,我還不至於要你請我吃飯。”……

  杜安的手停了下來,把自己的運動鞋重新放回了鞋架上,轉身,走回來,站到蘇家姐弟兩人麵前。

  蘇瑾和蘇雲看過來。

  杜安笑了一下,沒看蘇瑾,看著蘇雲問道:“你想拍電影嗎?”

  蘇雲整個人懵逼了。

  好半晌,他才豎起一根手指頭指著自己,以一種看外星人的目光看著杜安,“我?拍電影?”

  “嗯。”

  杜安點了點頭,“拍電影,主角。”

  蘇雲覺得杜安瘋了,蘇瑾也覺得杜安瘋了:他被自己剛才說的話刺激到,腦子抽筋了?

  但是她終究還是喜歡麵前這個人的,不想讓他幹出一些蠢事來,所以她不得不開口,“你別鬧了,他就是個活鬧鬼,初中文憑,拍什麼電影?他連攝像機都不認識。”

  大姐,你好像也沒好到哪裏去,拍電影用的是攝影機而不是攝像機。

  杜安卻沒說出來,隻是看著蘇雲。

  在杜安說出“拍電影”“主角”的時候,蘇雲像是被從天而降的五百萬大獎砸中了一樣,所以他才那麼懵逼,半天回不過神來。

  要知道他平時可是很冷靜的,砍起人眉頭都不皺。

  因為和杜安這個火起來的名人沾親帶故,也為了給自己的吹牛增添一些資本,蘇雲在吹牛之前可是做了一些功課的:他用蘇瑾的電腦查了很多杜安的資料,也知道杜安現在有一個“點金手”的名頭——媒體都這麼說。

  因為拍《電鋸驚魂》,張家譯和朱雨晨這兩個默默無聞的家夥火了,直接做升降梯踏入了二線明星的行列。

  因為拍《風月俏佳人》,朱茜火了,這個在演藝圈演了無數小角色的女演員此刻坐火箭般身價飆升,已經有劇組開出三百萬的片酬邀請她的加入,不過她沒有答應,還在觀望。媒體也認為那個開三百萬片酬的劇組太寒酸了——按照朱茜在《風月俏佳人》中展現出來的驚人演技,還有《風月俏佳人》所帶來的巨大人氣,以及基本上已經穩定了的“全球十億票房女主角”的頭銜,朱茜厚積薄發,直接連升三級,一個大踏步進入了一線女星的行列,片酬少於八百萬根本不用來談。

  就連劉佩奇這個《風月俏佳人》中的大配都小火了一把,身價翻了一倍。

  而現在,這樣一個拍誰誰火的導演,現在準備邀請他拍電影,還是主角?

  哥這是要火啊!

  蘇雲腦袋裏隻充斥著這一個想法,然後聽到了蘇瑾損自己的話語,忍不住就反駁道:“姐,你還是我親姐嗎?我怎麼就初中文憑了,我明明上到高三的好嗎!”

  “是啊,高三上學期就退學了。”

  蘇瑾一句話就把蘇雲一口老血憋進了胸口。

  得,不跟你說。

  蘇雲看向杜安,臉上笑開了一朵花,“杜安哥,你真要給我拍電影?”

  “不是給你拍電影,”

  杜安糾正了他的說法,“是我有一部電影要拍,我覺得你挺適合當主角的。”

  他說完,就看到蘇雲滿臉糾結,糾結了半天之後,蘇雲才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句。

  “可是我不會拍戲啊……”

  蘇瑾這弟弟倒是實誠,雖然很想有這個機會,但還是據實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杜安一笑,“沒事,這部戲不要演技,你隻要麵無表情就行,你也可以理解為裝酷,別的走位調度什麼的開拍前臨時培訓一下就行。裝酷會不會?”

  蘇雲頓時來了精神,胸脯拍得咚咚響。

  “說到裝酷你就找對人了,有多少少女就是因為我的酷才拜倒在我燕子磯雲哥的牛仔‘酷’下。”

  這難得的一語雙關讓蘇雲很得意,嘿嘿笑了起來:自己還是挺有文化的嘛,當活鬧鬼也是可惜了。

  “你認真的?”蘇瑾問道。

  杜安看過去,看到她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眼眶不再紅。

  “當然。”

  杜安肯定地點了點頭。

  他腦子裏確實有一部電影需要蘇雲這種爆炸大塊頭,而且那個角色也確實不需要什麼演技,隻要會酷就行,相信蘇雲經過他的調教後完全能夠勝任。至於是不是有其他的因素……他也不清楚。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11 PM

第七十五節:敲定

  杜安終究沒有走。

  有了拍電影的由頭,他得跟自己的未來男主角好好商量一番具體事項,現在自然走不了,剛好又是飯點了,蘇雲是來找蘇瑾吃飯的,他正好也沒吃晚飯,於是順理成章地也就留下來了。

  “走,杜安哥,姐,咱們去老康那裏撮一頓,我請客!”

  一想到自己要成為電影男主角了,特別還是杜安這位被稱為點金手的導演的電影男主角,蘇雲現在已經興奮得忘乎所以了,“老康”這個詞一溜煙就冒出了嘴,話一出口就後悔了:老康是軒記餐廳的老板,而軒記是一家人均消費不會低於五百的高級餐廳,他們這些活鬧鬼平日裏也就口頭上擺擺譜,說什麼有錢了就去老康那裏開兩桌,一桌吃一桌供著,但是真有什麼大喜事了也不會去,畢竟那種餐廳不是他們消費得起的。

  他這也是太興奮說溜嘴了。

  但是話都說出口了,也不好收回來,不然怎麼讓杜安看他?他們這些活鬧鬼別的沒什麼,但是麵子是講得最實的,說出口要請客再反悔那是抽他臉,幹不出來。於是隻好心下苦笑著盤算了一番,發現自己帶的錢好像不夠,等會兒看看能不能從姐那弄點過來。

  還好杜安解了他的囧局。

  “算了,就在家裏吃吧,外麵人多口雜,在家裏商量事也方便。”

  杜安這樣說著,蘇雲立刻麵色輕鬆下來,接過話頭道:“對對對,杜安哥你現在天天上報紙,跟你一起出去,咱們這飯也不用吃了,簽名都要簽死。”事實上軒記很高檔,出入名人很多,別人也不會因為你是杜安就圍過來要簽名。

  不過問題馬上又出現了——誰做菜?

  杜安看了看蘇雲,馬上否定了:指望一個活鬧鬼轉變成家庭婦男顯然是一件不靠譜的事。然後他又看向蘇瑾,最後目光在茶幾上那吃了一半的方便麵上停住:她好像也不是適合的人選。

  看來隻能他這個客人來做了。

  “看什麼!”

  蘇瑾留意到他的目光,臉一紅,站出來擋住了方便麵。

  杜安笑了一下,沒有再刺她,自來熟地踱步去了冰箱前麵拉開冰箱門看了一眼:隻有些水果和酸奶,別說菜了,連雞蛋都沒。再去廚房看了看,鍋碗瓢盆灶倒是齊全,但是調味品一樣都沒。

  得,還得去大采購一番。

  戴上墨鏡,招呼蘇家姐弟一起出門去超市——要買的東西太多了,他現在又沒車,一人可弄不回來。

  附近就有一家美家超市,貨品齊全,三人在裏麵一通采購,大米、豬肉、牛肉、青椒、青菜、油鹽醬醋……最後是蘇雲付的錢,因為他塊頭最大,於是那袋30公斤的大米也是他來抱。又付錢又當苦力他卻一路上笑呵呵的,滿臉喜氣擋都擋不住——這點錢跟去軒記比可是節省太多了,而且30公斤的大米算什麼?現在讓他扛個70公斤的漢子他都樂意。

  回到家中三人又是一通忙活。

  將東西都放好,分工把許久不用已經落灰的廚具清洗了一遍,淘米煮飯,洗菜摘菜,杜大廚親自上陣炒菜,好一通忙活,等到飯菜都好,天已經完全黑了。

  因為從來不在家裏做飯,蘇瑾這裏連餐桌都沒有,隻好把菜都端到茶幾上,蘇瑾坐沙發,杜安和蘇雲坐地板上——這兩人個頭都高,坐地板上也不會嫌矮。

  “杜安哥,我先敬你一杯!”

  菜還沒吃,蘇雲就給自己和杜安都倒了一杯啤酒,舉起來一口幹了。

  杜安也一口幹了,就聽蘇雲說道:“杜安哥,你……你真讓我當男主角?我真不會演戲啊……”

  杜安看向蘇雲,隻見他一臉愁容。

  顯然這個小夥子興奮過後,開始考慮實際的問題了。

  開了頭,蘇雲就繼續說了下去:“雖然我不是你們這行的,但是我也知道演戲不是說說就成的事,不然滿大街隨便拎個人出來就能演戲,還要演員幹什麼?”

  他越想越覺得杜安的話不靠譜,他自己是個什麼料子他自己清楚。

  蘇瑾沒有開口,她在揣摩杜安的意思:他是真覺得自己弟弟能演戲?好像不大可能,那麼他這麼做的目的就隻有一個了,那就是變相地在向自己表明心跡。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蘇瑾就忍不住傻樂起來,吃一口菜笑一下,吃一口菜笑一下。

  還好兩個男人正在對視,沒人看她。

  杜安看著蘇雲,再一次給他解釋起來:“演戲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神秘,我不也是學管理出身的嗎,還不是照樣當了導演?其實演戲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總結出來就是一句話,那就是,在合適的時間給出合適的形象,其他的自然有我這個導演去操心,不需要你擔心。而我現在需要的這個角色從頭到尾隻有一個形象,那就是給人壓迫感,壓迫感怎麼來?最簡單的,那就是高大壯,你的形象很好,很符合我要的這個形象。真要去找演員的話,影視圈裏還真沒有比你更適合這個角色的人了,所以我真不是隨便說說的。”

  “至於你說你不會演戲也沒事,因為這個角色性格很單調,隻有一個形象,不需要以演技的變幻來塑造角色的複雜性格,你從頭到尾麵無表情就能表演好我需要的這個角色,至於現場的一些調度,和其他演員的配合,那都很簡單,開拍前我給你培訓一下就行。”

  杜安說的這些蘇雲都不明白,隻感覺雖然聽不懂,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最後杜安說了一句:“反正我說你行,是從專業角度衡量過的,也是經過我深思熟慮的,我說你行,你就行。”

  天知道他有個毛的深思熟慮,剛才根本就是一拍腦門臨時定下了這個計劃。

  “現在就隻剩下一個問題,你演不演?如果要演的話,那麼你的‘工作’就不能去幹了。”

  杜安也想到了這個層麵:一部電影的男主角過去可以是個活鬧鬼——香江那邊好些個知名男演員都有過這樣的經歷——但是一旦他踏入這個圈子,他就要和過去說再見。

  蘇雲猛地又灌了一杯啤酒,“演!”

  他之所以猶豫,也隻是因為怕以自己的本事演不好,把事情弄砸了,既然杜安都差不多要拍著胸脯說他能演好了,他還有什麼可猶豫的?至於看場子的事……見鬼去吧,要不是找不到好工作,誰愛幹那狗屁倒灶的事!

  杜安夾了一筷子青椒牛肉,慢慢咀嚼了一番,咽下肚子,說:“好,那麼我們現在就來談談你的片酬……”

  一邊和蘇雲商談著具體事項,杜安一邊想到了些別的事:鑒於《風月俏佳人》的熱映和他此時的風頭大盛,那些媒體都在猜他的下一部電影會找那些演員來演,包括古添樂胡君在內的很多明星都被提上了他們的猜測列表——畢竟杜安之前不請知名演員隻是因為他請了人家也不一定願意來,而現在隻要杜安開口,相信很多演員都會樂意接他的戲的。

  如果讓這些媒體知道,他的下一部電影找了個沒有演過戲的路人來當主角,不知道他們會是什麼反應?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12 PM

第七十六節:睡不著

  又失眠了。

  當杜安在自己那張鋼絲床上翻了第十七個身之後,發現了這個問題。

  他又再翻一個身,仰躺著,瞪大了眼睛看著天花板。

  窗外不遠處就有一盞路燈,光線遠遠地透過來,從窗戶進入屋子,打在天花板上,覆蓋著薄薄的一層淡黃色光膜,上麵還有一些粗黑線,是窗戶上防盜用的鐵柵欄。

  大概是因為晚上他和蘇雲兩個人幹了一箱啤酒的緣故,他失眠了——每次喝酒都是這樣,隻要一喝多就先暈過,暈一會兒就清醒了,然後就是感受著酒精仿佛在血液裏流動蒸騰,燒得整個人都睡不著。

  既然睡不著,那就起來吧。

  杜安從鋼絲床上爬起來,隨著他的動作,床吱呀吱呀地叫著。

  過去開了燈,走到桌前坐下,拿過桌子上放著的那本看到一半的書,攤開,翻到書簽頁,看起來。

  五分鍾後,杜安搖了搖頭把這本《名利場》重新合上。

  腦子被酒精燒得慌,很是興奮,根本靜不下心來,看不進去。

  他又拉開桌子左側第一排的那個抽屜,裏麵有一遝嶄新的筆記本,都是他前兩天買書的時候順手買的。

  他將最上麵那本拿了起來,放在桌子上。

  看不了書,那就寫劇本吧。

  或許對於別人來說,創作更需要一顆清醒的頭腦而不是被酒精灼燒著的渾噩腦子,但是對於杜安來說,他的創作隻是把自己腦子裏存在的東西搬出來罷了,根本不用去管自己是否能夠集中精神。

  本子有了,筆卻找不到。

  杜安把桌子上尋摸了一遍,又把抽屜一個個拉開,竟然一支筆也找不到。

  看來還是他太久沒動筆了。

  去客廳裏找找吧,宋甄的書包啊文具啊什麼的都放在客廳裏,那裏肯定有筆,先借來一用。

  輕輕打開門,杜安也懶得開燈了,借著自己房間裏的燈光和客廳窗戶外的路燈燈光,向沙發走去——宋甄的書包就放在後麵。

  走了兩步,杜安慢慢放緩腳步,最後站住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沙發看,心慢慢提了起來。

  沙發上有個黑影,一動不動的。

  黑影不動,杜安也不敢動,等到他的眼睛慢慢適應了客廳的黑暗環境,看出這黑影似乎是個人。

  “宋甄?”

  杜安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沈阿姨不會閑著沒事幹半夜不開燈坐客廳裏一動不動,這黑影要是人也隻可能是宋甄。

  但是黑影不出聲,也不動,這讓杜安暗暗又吞了一口口水,心重新又提起來。

  他緩緩退後兩步,右手背到身後伸直了,在牆上一陣摸索,總算找到了客廳中那盞日光燈的開關,一按,燈座上的啟輝器跳了兩下,燈光兩頭一紅,啪一下亮了起來,灑下白光充斥整個房間。

  看到沙發上坐著的那個女孩子,杜安翻了個白眼,長舒一口氣。

  還就是宋甄。

  “怎麼還不睡呢?”

  杜安問道,宋甄看了他一眼,不想說話。

  心情不好?沒理由啊。

  杜安最近沒事就窩在家裏不動,能不出去盡量不出去,所以他今天也看到郵差送來了錄取通知書,是南醫臨床醫學的。南醫臨床醫學,那可是一本中的熱門,多少人想考還進不來,宋甄考上這專業,將來出來了隨便找個醫院都是要的,已經穩穩是一名醫生了,若是到時候再找找人拉拉關係,進省中醫院這樣的三甲醫院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那就更加前途無量了。

  不管怎麼說,今天這件可都算是大好事,她不說要有多開心吧,怎麼還心情不好了呢?

  杜安仔細又一琢磨,恍然大悟:是了,她是在為學費操心呢。

  這個家庭的經濟狀況本就不好,自己也都看在眼裏,宋甄又是個懂事的孩子,會操心到睡不著也是很正常的事。特別是臨床醫學這東西學製是五年,經濟壓力比別的專業更大。

  關於這事,杜安早就打算好了:反正他馬上是億萬富翁了,又很感激沈阿姨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照顧,宋甄這學費他肯定是要扛下來了,隻是還沒跟她們說,到時候也打算找個委婉點的方式把這事辦了。現在看到宋甄為學費憂心得睡不著,他就打算開口,讓她不必擔心,一切有自己呢,不過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

  可能真是今天酒喝多了,他一時玩心大起,打算先不告訴宋甄,讓她多憂心憂心——誰讓她平時從來不給自己好臉色看呢?

  杜安嘿嘿一笑,走到沙發邊,“借你的筆用一下?”

  宋甄不說話。

  “我當你默認了啊。”

  宋甄還是不說話。

  杜安從她書包裏翻出一個筆袋,隨便拿了支圓珠筆,把筆袋重新放回去,整理好書包,走回自己房門口。

  “關燈。”

  宋甄總算開口了。

  杜安依言把客廳裏的燈關了,進了屋,把房門一關,讓宋甄繼續在外邊憂心去吧。

  他坐到桌旁,打開本子,開始寫起來。

  打算讓蘇雲當主角的這部電影是一個科幻故事。

  十幾年後的一次核戰過後,地球被機器人統治,幸存的人類聚集到一起,反抗機器人的殘暴統治。為除掉人類反機器統治鬥爭的領袖,機器人統治者派出了一個殺手——這個殺手是半機械半血肉的生物,但在外貌上卻與人類無異——回到2005年,前去刺殺人類抵抗運動領袖的母親,一位名叫陳莎莎的女人,同時,未來世界的人類領袖也派了一個叫周仁的戰士去保護陳莎莎。

  他一時發懶,直接把以前沈慧芳給他安排的那位相親對象的名字挪了過來。

  周仁和殺手“終結者”一起從2050年回到了2005年的中國哈爾賓,當時哈爾賓有三個名叫陳莎莎的女人,其中兩個被終結者殺掉,一天晚上,第三個陳莎莎在回家時遇到了終結者,多虧周仁及時趕到,一番追逐後,兩人甩掉了終結者,周仁也將一切都告訴了莎莎。在患難中,周仁和莎莎相愛了,終結者卻又一次追來。

  最後經過一番艱苦的大戰,周仁和終結者同歸於盡,而幸存下來的莎莎不久之後發現自己懷上了孩子,這就是未來人類抵抗運動的領袖。

  這個劇本花了杜安一個多小時就寫好了,比他之前寫的都要簡單。寫完之後,他卻始終覺得哪裏不對勁。

  把本子翻到頭上,他把自己寫的這東西重新看了起來,連續這樣看了兩遍後,他終於發現了哪裏不對勁:那個叫終結者的殺手,也就是他打算讓蘇雲扮演的角色,光看劇本的話,形象好像沒有他想象中那麼有壓迫感。

  他又想到剛才自己出去客廳被靜靜坐著的宋甄嚇到的場麵,凝起了眉頭,思索了一會兒後,果斷地拿起筆,把本子又翻到了頭上,開始一行行地劃線:這裏不要,這裏不要,這裏也不要……當劃到最後一頁後,他扔下筆,從頭再看一遍,最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現在這形象就好多了。

  他把殺手終結者的對話大幅度刪減,能動手的地方盡量不嗶嗶,整個劇本改下來,終結者的台詞隻剩下17句。

  雖然說表麵上看起來周仁和陳莎莎才是主角,終結者隻是大反派,但是杜安腦子裏早就有了大致的成品畫麵,在這些畫麵中,毫無疑問終結者才是戲份最多、也是給人留下印象最深的角色,他才是真正的主角。

  一個隻有17句台詞的主角,嗯,很好,這樣蘇雲的壓力也更小。

  杜安滿意地在這本筆記本的封麵寫上了名字——《人機爭霸》。

  看著這名字,杜安想了會兒,越想越覺得這名字挺中二的,於是大手一揮,在這個名字上麵塗了半天,然後在下麵重新寫上了三個小很多的字。

  終結者。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15 PM

第七十七節:準備

  《終結者》的劇本很簡單,一個多小時就寫好了,難的地方在分鏡圖和概念圖。

  和他之前拍的兩部電影不同,《終結者》是科幻驚悚片,影片中有未來科幻戰爭場麵,而終結者本身更是一具包裹著血肉的機械體,這些都需要杜安這個導演來設計形象,可不是光用文字描述就能讓劇組工人人員聽明白的,所以杜安又拿出了一個本子,將自己腦子裏的那些東西一點點畫出來。

  首先,是終結者的概念圖:全金屬架構,仿人體骨骼設計,紅外電子眼,鈦合金覆蓋麵,電纜導線,液壓管……

  隨著杜安手中的圓珠筆來回滑動,他想象中的終結者形象出現在了本子上:中間一個豎著的大圓筒,邊上四個小一點的圓筒,五個圓筒上都畫了很多黑線;中間那個大圓筒頂上是個大圓圈,大圓圈裏好幾個小圓圈。

  屋內很安靜,昏黃的白熾燈光從頭頂灑下,鋪在本子上,將圓筒人的形象照得清晰。

  手中的筆尖抵在本子上不動,杜安雙眼盯著這個超現實主義、後現代風格的圓筒人看了半天,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他確實沒有繪畫的天賦。

  愁啊愁……

  作為一名導演,繪製分鏡圖的能力很重要,很多導演本身都有極高的繪畫功底,像徐客徐大導,水平就堪比專業漫畫師,但是能把終結者畫成圓筒人的杜安明顯沒有這種能力。

  他本來就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從小一路念書上來,美術課隻在小學裏上過,早就忘了,如今的水平也就是畫個小雞啄米圖的程度,如何能畫出終結者那麼複雜的東西?

  杜安握著筆,在本子上一點,一點,望著窗外默默出神:學畫畫,嗯,必須得去學畫畫,還有男女主角也要去找。女主角問問朱茜行不行,要是要價太高就算了,反正這女主角也不需要那麼好的演技,男主角的話……一時之間想不到什麼合適的人選,還是交給演員工會的人去操心吧,反正他是不會再自己演了——演戲太累,自導自演更累,他實在不想再幹這種事了。攝影師也要找一個,康俊安的風格不太適合這部戲,不過也說不定呢?可以先找他過來試試看,他的能力還是有的……

  需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想著想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都聽到了輕微的開關門的聲音,想必是客廳裏的宋甄終於去睡了,杜安這才終於有了睡意,上床睡去了。

  第二天起床後已經是十點多了,洗漱一番後杜安直接拿著劇本去了夢工廠,也沒找束玉,先在大廈食堂裏把中午飯解決了,這才去了她的辦公室。

  看到是杜安,本來站身欲起的秘書對他露齒一笑,打了聲招呼“杜導早啊”就坐了下去,沒有攔他。

  杜安敲了敲門。

  “請進。”

  推門進去,見到束玉正低頭拿筆在一份文件上寫寫畫畫,聽到他進來頭都沒抬。

  他走到束玉辦公桌麵前,把劇本往她桌子上一扔。

  啪,一聲輕響。

  束玉頭稍稍一抬,視線在這本子上一瞥,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把文件推到一邊,把本子拿過來翻起來。本子很短,她大致瀏覽了一遍隻花了五六分鍾,然後杜安見到她放下本子看著自己。

  “新電影?”

  杜安點點頭,眼睛在她腦袋上掃了一下,看到那根筷子還是像他剛見到束玉時那樣斜插在她的腦袋後,忍不住開口道:“夢工廠馬上怎麼說也是家資產過億的公司了,你這麼大個老總,怎麼還老是把那根筷子當發簪用呢?可以換換啦,黃金白銀的俗氣用鑽石的也可以呀。”

  此言一出,頓時感覺自己向著億萬富翁的格調又靠近了一點——他最近一直在提早適應億萬富翁的生活。

  “我媽留給我的。”

  束玉一句話就把這個土包子暴發戶的話懟了回去,杜安聳了聳眉,不說話了:死者為大。

  “你想拍那就拍,不過暫時拍不了。”

  束玉說道:“《風月》還沒有下檔,縮小放映量再撐一個禮拜還能再收點錢,所以《風月》下檔至少還要再等一個多禮拜,它票房又這麼高,要換成以前,統計工作有的忙,還好現在影院電子賬單普及了,能快不少,不過估計也得到九、十月份的樣子。”

  這點杜安沒有異議,“沒事,正好我要去學畫畫,你讓我現在拍我暫時也拍不了。”談到風月,杜安又想起一件事來,“海外上了嗎?”

  束玉說:“八月上,呂方何已經把路子都鋪好了,北美歐洲兩個主要市場的放映條件和數量都不錯,亞洲、南美也還行。”

  杜安卻是想到了更遠的地方,“那呂方何走了怎麼辦?你公司那些人跟在他屁股後邊,有沒有把發行渠道的路子踩好?”這也是他們當初定下的計劃,先跟在小馬影視後麵走一遍,看能不能借此把自己的發行渠道建立起來。

  “他不走了。”束玉說道。

  杜安霍地看向束玉,半晌,才笑起來,“有點本事啊,齊晟知道嗎?”

  束玉已經又把剛才那份文件拿了過來,低頭塗塗改改的,一邊說了句“知道”。

  杜安沒有再問下去:這裏麵肯定又是一場不為人知的交易,他終究不是夢工廠的人,和束玉也隻是合作關係,人家公司的機密他不方便探問,而且束玉不願意說的話他也不想強問。

  他隻需要知道下一部電影兩人合作的時候不會再被第三發行方分去利潤就行了。

  和束玉又隨便聊了兩句,看她工作正忙,杜安識趣地退了出來,正要去自己的辦公室上一會兒網,卻在經過束玉秘書的辦公桌時停了下來。

  “菲菲,”

  菲菲是束玉這秘書的名字,全名淩菲。

  “你有空的時候幫我找個美術老師,能上門教畫畫的那種。”

  讓杜安自己去找還真不知道哪裏去找,束玉這秘書就不同了:聽束玉說,她在圈子裏人脈挺廣的,就算她不認識,她認識的人裏麵總有認識的。

  “好,”

  淩菲馬上甜笑著應了下來,一雙眼睛水汪汪地看著杜安,想要聽聽他還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有秘書就是好啊,有事秘書幹,沒事……那個啥。

  杜安卻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態,道了聲謝後,胡思亂想著去了自己辦公室。

  這間“杜導辦公室”在劇組開拍後就封存了,影片上映後又開封,還是隻包夥食、沒有編製、不發工資的節奏。

  剛剛打開電腦,掃雷還沒開呢,手機就響了。

  一個陌生的號碼。

  “誰?”

  杜安現在也是閑的蛋疼,不管什麼號碼,先接了再說。

  “你好,”

  電話那頭是個粗獷的男人聲音,“杜導嗎?”

  “是。”

  一聽是的,電話那頭那個男人的聲音立刻熱情了起來,“啊,杜導,是這樣啊,我們這裏是‘魯鈺有約’欄目組,我們下一期想要邀請您做嘉賓,現在就是先問一下您的大體意向。也不知道您什麼時候有空,不如您約個時間地點我們見麵詳談?”

  杜安坐正了身子,“魯鈺有約?”

  訪談節目這可是前三甲,歷史悠久牌子老,能上就說明你在全國都有名了。

  論現在這熱度,好像也確實是該來找自己了啊……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16 PM

第七十八節:藝術片(上)

  本來杜安想約在三五天後的,畢竟人家是鳳凰台的欄目,大本營在香江呢,從那來南揚可要花點時間。結果沒想到對方比他急得多,話裏話外就透露出個“能不能提前”的意思,杜安也隻好說他最近都在夢工廠辦公樓裏,讓對方什麼時候來了什麼時候來找他。

  掛斷電話放下手機,杜安打開掃雷,點兩下就死,重開了再點兩下又死,連續死了十幾把之後他終於把鼠標移到了掃雷框右上角,關掉。

  不行,一想到要上魯鈺有約了就有些小激動,靜不下心來了。

  《魯鈺有約》是一檔談話性質的脫口秀節目,自從該節目的主持人陳魯鈺1991年以中國傳媒大學畢業生的身份畢業之後,就進入鳳凰台開創主持這檔欄目並一直延續到今天,迄今為止已經有13個年頭了,可以說是此類節目的探路者和領頭羊。更為重要的是,《魯鈺有約》從來隻邀請娛樂圈的同行作為嘉賓,而且還要是那些近期知名大火的,因此《魯鈺有約》也被人稱為娛樂圈的編年史,能上這節目說明大眾已經認同了你,對娛樂圈人士而言是一種肯定和榮耀。

  小時候家裏沒條件,僅有的一台黑白電視隻能收到幾個地方台和中央衛視,因此沒看過這節目,而上了大學後有一位舍友家境很好,帶了個筆記本電腦來上學,宿舍裏幾個人沒事就圍著那台筆記本看東西,《魯鈺有約》也是他們經常看的東西——明星多呀——因此杜安對於《魯鈺有約》的風格還是有所了解的,由此可以推測出,《風月俏佳人》的相關信息肯定是她談話的一個大重點。

  趕緊補補。

  杜安打開網頁,開始搜索《風月俏佳人》相關的信息。

  首先打開的是豆瓣。

  豆瓣上《風月俏佳人》的頁麵一片罵聲,1分2分的打分帖隨處可見,總評分也在5。1分上。

  這就是為什麼杜安想要了解自己影片的相關信息還要上網來臨時抱佛腳的原因了:和《風月俏佳人》的高票房不同,《風雨俏佳人》的評價實在讓人看著糟心,他在大規模上映兩三天的時候看了幾次後就不願意再上網查找這方麵的相關信息了,看了純是找虐。

  “不明白這樣一部爛片為何可以獲得如此高的票房,在我看來,成功的電影普遍規律是總能滿足觀眾內心潛藏的願望或夢想,那麼《風月俏佳人》到底是要說明妓女不僅美好純潔還很剛烈,還是想說每個女人都想著嫁入豪門妓女也不例外,還是想說每個男人都夢想著娶一個漂亮性感的女人,她們來自煙花柳巷還是豪門世家都沒關係?現實中風度翩翩正值英俊的鑽石王老五大概會去風月場所鬼混,但是會開著敞篷車口銜玫瑰手握鑽戒爬上他們鬼混對象的公寓樓求婚嗎?在我看來,這根本就是部愚弄觀眾侮辱智商的電影,取得這麼高的票房令我不由得感歎這個年頭傻子太多,騙子都不夠用了。”

  這個帖子打了1分——這也是所能打的最低分數了——而在這個帖子下麵,有很多跟帖表示認同樓主的觀念,也有零星幾個表示樓主是來秀優越感的,還有一個則表示樓主的年齡大概不會超過二十五歲,社會閱歷淺薄,想事情總是自以為,說“現實的可能性遠比你自以為的多,我一位開公司的朋友就是為了娶一個夜總會陪酒女剛在月前離了婚”。

  更多打1分的帖子則是盯住了《風月俏佳人》主題薄弱性的缺點進行抨擊,這些帖子下麵則沒有多少人在進行回擊——就連《風月俏佳人》的支持者們也不得不承認,這部影片實在沒什麼內涵,就隻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罷了。

  “悲劇啊……”

  杜安喃喃了一聲,抓了抓腦袋:都是這種評價,要是在《魯鈺有約》上聊到這情況了,他該怎麼說?難道要說:很多人看的時候很爽,但是看完了回去又開始挑刺、嫌棄、說不好,以此來顯示自己的高逼格?其實這正是杜安的真實想法,在他想來,這也正是《風月俏佳人》高票房和低評價的源頭所在——那些觀眾就像嫖客,在你身上爽了還要嫌你不夠緊。

  但是這種話他不能說,他要真敢在電視上這麼說,怕是要得罪一大半觀眾了。

  杜安終究也不是個傻大膽。

  唉,先不管了,去看看同行吧。

  他在搜索欄裏打下“孔雀”兩個字,打開了《孔雀》的頁麵。

  7。8分,評論頁麵一溜的10分帖,通篇讚美,一看就賞心悅目,和《風月俏佳人》烏煙四起戰火彌漫的界麵完全不同。

  兩部電影同時上映,結果在票房和評價上出現了兩個截然相反的對應結果,陳魯鈺很可能會就此發問詢問他的想法,所以還是先來這裏看看吧。

  隨便點開一個10分貼看了看。

  “最後五分鍾,終於出現了孔雀,在北方寒冷的冬天動物園裏,低頭耷腦,萎靡不振。又過了兩分鍾,孔雀開屏了,他們一家人全都錯過了這禽鳥界最虛榮的一刻,正如一家人各自的命運,都是在機會錯失中度過的。”

  “本片講述了一個普通家庭中兄妹幾個人‘中國夢’的幻滅,這種幻滅不會讓人感慨命運無常而是讓人驚歎社會不公。這是看似安陽這家普通人家的命運,其實也是千千萬萬被錯失機會的中國人的命運。正如片中這家人一樣,大部分中國人就這樣一代又一代的,在當權者的文治武功下,如魯迅所說,辛苦而麻木的生活,辛苦而恣睢的生活,電影沒有給人任何希望,希望看過的人深思,希望從我輩起,努力掙脫,告別這種可怕的宿命……”

  夢想,命運,理想主義,內容充實,立意深刻……翻開這些評論,各種高大上的字眼充斥其間,滿滿的推崇之情洋溢,可見這些發影評的觀眾們對於這部電影是多麼喜愛多麼推崇。

  但是它的票房隻有五千多萬,連《風月俏佳人》的十分之一都沒,這是事實。

  很多觀眾看這電影的時候看得想睡覺,爆米花一吃完就迫不及待地離開,這也是事實——杜安去電影院看過《孔雀》,這是他真實目睹的場景,所以《孔雀》的票房才會這麼低。

  讓人看得爽,轉頭就丟,或者是讓人看得沒那麼爽,但是回想起來可以思考一些東西,這就是《風月俏佳人》和《孔雀》的區別,也是商業片和藝術片的區別。大部分人都覺得後者是好片,前者是爛片,這也是中國現有的一個評價趨勢和大部人電影人認同的一個標準模板。

  這套標準模板的認可程度和普及程度,從《功夫》上就能看出來:為了表示自己是有思想、是有深度的,《功夫》這樣的商業大片都強化了人性本善、有教無類的主題,片尾那個金屬做的竹蜻蜓飛向天空的畫麵更是含義豐富,所以《功夫》在豆瓣上的評價可比《風月俏佳人》高多了。

  而杜安則看得腦袋都大了:他發現如果陳魯鈺要把《風月》和《孔雀》拉到一起來聊的話,還真就是商業片和藝術片之爭了,這命題太大,他到時候怎麼聊感覺都不太好聊啊,怎麼都要得罪人。

  媽?的。

  啪!

  杜安一拍桌子,怒了。

  既然聊不了,那就拿自己開刀,插科打諢,糊弄過去。

  一拿定主意,他就登錄了一個叫“愛吃大香蕉”的賬號,來到了《風月俏佳人》的界麵下劈裏啪啦打了半天的字,然後一個10分帖就出來了。

  《浮名浮利,一切虛空——盛裝下的絕望》

  誰說《風月俏佳人》是商業片了?這是藝術片!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17 PM

第七十九節:藝術片(下)

  陳筱是一家公司的辦公室文員,今年二十一,花容月貌不至於卻也清秀可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做做報表,整理打印文件之類的雜事,大部分的時間都非常空閑,而且部門經理一般不下來辦公區域,所以她此刻才能好整以暇地打開網頁,在工作時間上豆瓣。

  風月俏佳人,她在搜索欄裏輸入這個名字,打開相應的界麵。

  那位她中意已久的男同事終於約她出去了,就在今天晚上,先吃晚飯再看電影,看的就是這部《風雨俏佳人》。

  最近的報紙上網絡上經常能看到這個名字,但是陳筱一直沒有去了解過,今天晚上馬上要看了,她就先來豆瓣看看評價怎麼樣。

  5。1分,開頭的這個分數就讓陳筱心裏一涼,接著繼續往下拉,人氣最高的4個帖子裏有3個是給了1分,說這部電影是爛片,隻有1個給了10分,標題是“別看這部電影”。

  評價不怎麼好呀,陳筱心裏想著,就要點開那個給了10分的評論貼看,鼠標卻在某個地方停下了。

  那裏是新評論貼顯示的地方,按最後回複時間顯示,同時隻能顯示3個,此刻那裏有一篇帖子給了10分,名字叫《浮名浮利,一切虛空——盛裝下的絕望》,光看名字好像很厲害很專業的樣子,於是陳筱點了進去。

  “這是一部殘酷到令人窒息的黑色劇情片,而不是都市愛情輕喜劇,建議重新分類,接下來,我就來分析一下為什麼要說這是一部黑色劇情片。”

  “大家都知道,影片的開頭是個魔術,大家也都知道,這場景跟劇情無關,隻是隨便選了宴會上的一景作為切入點,但是,我想問,真的跟劇情無關嗎?動一動你們的腦子吧,銀行的工作是不是正如魔術所演示的那樣,將我們的錢轉移來轉移去,變多變少?這就是現代金融係統,而整部影片,就是基於這個概念上產生的。所以,開頭的這個魔術場景絕不是無聊場景,恰恰相反,這是整部影片的情感基調。”

  “方伯倫為了賺錢,來到橫店,齊薇為了賺錢,和方伯倫認識,也是為了賺錢,男女主角有了一夜風流,更是為了賺錢,有了之後的一個星期的相處;因為被認為是窮人、沒錢,齊薇被服裝店的店員歧視,因為向店長表明自己有錢並且準備花很多錢,齊薇受到了公主般的待遇,所有人都圍著她轉,更因為金錢的魅力,她呼風喚雨——還記得影片中的小細節嗎?男性店員在為齊薇換鞋子,齊薇說方伯倫會喜歡他係著的那條領帶,於是店長就要求男店員把領帶脫下來給齊薇,導演在這處地方集中體現了金錢的魅力,強烈嘲諷了這個金錢至上的病態社會。”

  “我們為什麼會覺得千萬富翁和妓女相愛的故事這麼浪漫?當齊薇遭受不幸時我們希望她獲得幸福,而為什麼我們對她獲得幸福的定義是和方伯倫在一起?因為我們自身也和影片中的那個病態的金錢至上的世界一樣,保持著相同的價值觀。我們認為,有錢就是幸福,沒錢就是不幸,生產資料私有製的觀念在我們的思想中已經紮下了根。所以我們會覺得千萬富翁和妓女相愛的故事會浪漫,齊薇一開始是沒錢的,所以我們覺得她很不幸,最後方伯倫決定和她在一起,她有錢了,於是我們覺得她獲得了幸福。”

  “如果把方伯倫千萬富翁的身份拋去,換做一個小白領甚至於一位民工,我們還會覺得這部電影浪漫嗎?還會有這麼多人去電影看這部電影嗎?答案很明顯——不會,當這個答案產生的時候,相信你已經感受到了這部電影的殘酷之處。”

  “是的,這部電影的殘酷之處就在於,它表麵上是一部愛情喜劇,但是事實上卻超脫了銀幕,以真實的世界為舞台——當票房越高,越能說明我們這個社會被資本主義價值觀腐蝕得有多嚴重,金錢至上、生產資料私有製的概念有多麼根深蒂固,甚至以生產資料多寡而劃分的貴族階層都有了雛形,開始另一種形式的複辟。”

  “但是我國是共產主義國家。”

  陳筱看到這裏整個人腦子都暈了:這部影片這麼複雜,含義這麼深刻呢?要真的去看懂貌似好難好難啊。

  雖然別人不承認,但是她自認胸大無腦,平時也最討厭看這種燒腦的影片了,於是開始想起了自己的小心思:要不要和他說,今晚換一部影片看呢?

  想了想,還是沒有打出這個電話。

  等會再說吧。

  陳筱繼續看了下去,這評論還沒完呢。

  下麵還有好多,不過這寫評論的也不多分點段,密密麻麻地夾在一起,一眼看過去都懶得看,於是直接跳到了最後,

  “最後送上一句話。”

  “浮名浮利,一切虛空。我們這些人裏麵,誰是真正快活的?誰是稱心如意的?就算當時遂了心願,過後還不是照樣不滿意?來吧,孩子們,收拾起戲台,藏起木偶人,咱們的戲已經演完了。”

  這段話陳筱恰好知道。

  自認胸大無腦的她知道這段話出自《名利場》,而《名利場》是十九世紀的一部抨擊封建貴族和資產階級的小說。

  “百多年前的故事,如今還在上演,而曾經被喊罵痛打的它換了副麵孔後變得名正言順、根深蒂固,多麼絕望。”

  “風月俏佳人,一曲盛世悲歌。”

  再往下拉,就是其他豆油的跟帖了。

  “以世界為戲!我服辣!”

  “誰說《風月俏佳人》沒有內涵的?一群偽專家,樓主才是真正懂電影的人啊!”

  “樓主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模樣很有我當年的神采,再接再厲。”

  “樓主聯係我,我有大香蕉,管飽。”

  “樓主我要跟你磨豆腐!”

  ……

  陳筱越看越是迷糊,看這些跟帖各說其是,這評論裏說得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這部電影到底是不是真這麼複雜啊?

  而在她身後十二公裏外、距離地平麵同樣高度的地方,杜安伸了個懶腰。

  這下好了,要是陳魯鈺把《孔雀》拿出來跟《風月》比,問他藝術和商業這麼難回答的東西,他就把這位“網友”的評論拿過來糊弄:不要亂劃分陣營,咱也是文藝片啊,大大的良民!所以我們還是說點別的吧。

  誰也不得罪。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18 PM

第八十節:訪談

  “我現在將抽取一名幸運觀眾來和我們杜安杜導完成下麵這個遊戲環節!大屏幕,滾動起來!”

  杜安滿麵笑容地看著自己身旁的主持人跟打了雞血一樣亢奮地喊叫著,不發一言。

  這裏就是“魯鈺有約”的節目現場——準備來說,是陸羽有約,這位西裝革履頭發往後梳得整整齊齊的主持人就是陸羽。

  魯鈺有約,陸羽有約……坑爹呢這是!

  陸羽有約是蘇江衛視城市頻道的一檔娛樂訪談類節目——嗯,非常有特色的節目。

  “……我們節目開創了國內同類節目之先河,將訪談和娛樂綜藝結合到一起,動靜結合,既有娛樂性又有深度……”

  這是節目編導當時對他說的話,他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怎麼將娛樂性和深度兼顧,這在他看來,是如同把影片的藝術性和商業性結合那麼困難,直到錄節目的這天拿到了節目流程他才能明白:原來就是把節目切成兩塊,第一塊是和嘉賓玩遊戲,第二塊是訪談……多麼巧妙的結合方法,令人震驚。

  本來他聽到這原來是個本地山寨版的魯鈺有約後是不想來的,但是閑著也是閑著,上節目還能賺點錢——兩萬塊——所以本著有錢不賺白不賺的原則,杜安就來了這裏晃晃。

  裝作很期待的樣子和主持人一起看向大屏幕,在主持人的提示下喊了一聲“停”,然後一個數字出現在屏幕上。

  37。

  陸羽大喊:“讓我們有請這位觀眾!”

  對應位置上是個女觀眾,她興奮地叫了一聲跳了起來,撥開人群就衝上了台來。

  聽著陸羽喋喋不休地介紹遊戲規則,杜安一邊抱持著微笑,一邊無聊地想著自己的心思。

  現在已經是8月13號,《風月俏佳人》在熱映了一個月又加映了一個禮拜後,終於完美退場,截至下檔,國內總共收下7。8億票房,很驚人的一個數字,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多。光是從國內票房上,杜安估計自己就能收下1億以上,億萬富翁的頭銜還真是坐定了,因此,他倒也沒有抱著到處去上節目撈錢的想法——和拍電影比起來,上節目撈錢還是太慢了,一個節目兩萬塊的話,多少年才能賺到1億?

  這次來參加這個節目,主要也是票房分紅想要下來還有段時間,至少得等到九月份,而他現在需要花錢的地方有些多:學畫,安排蘇雲去進行槍械訓練,日常開銷,這些都要錢,總是問束玉借可不是個事,所以先來這裏撈點錢應付一下最近的開銷。

  特別是學畫,淩菲為他找的那位南師範美術係的老師據說是張大千的徒孫,一節課兩個小時就要五百,簡直是搶錢,他不來這裏弄點錢還真上不起那課。

  “……好,相信這位觀眾朋友你已經聽清楚了遊戲規則,那麼接下來,我們就開始遊戲!”

  陸羽話音剛落,那位女觀眾就舉起手來,紅著臉道:“我……我有一個請求,”然後看向杜安,鼓起勇氣道:“杜安導演,我……我能抱一下你嗎!”

  台下起哄聲四起,杜安則是微笑著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讓她的臉更加紅了,然後杜安心裏對演戲更加排斥了:要不是在《風月》裏出演了男主角,相信這位女觀眾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還是當專心地當導演好,當了演員感覺自己都像是賣身的了。

  玩了幾個遊戲後,終於進入了訪談環節,他也終於能坐下了。

  “我們都知道,杜安導演你是現如今世界上最年輕的一位擁有超過10億票房的電影導演,而你達到10億票房這個目標僅僅隻是用了一年時間,兩部電影。這不得不令人驚歎,同時也令人好奇,畢竟眾所周知,你大學裏學的是管理,非科班畢業,卻做到了所有科班畢業的導演們未能做到的事,你能分享一下有什麼秘訣嗎?”

  現場安靜了下來。

  演播室裏的這些觀眾大多是電視台的人安排的,也就是所謂的托,僅有少數是通過各種渠道拿到了票來的。但即使是這絕大多數的托,也確實對這個問題很好奇,所以不用現場導演的指示就自覺地安靜了下來。

  杜安想了想,慢慢說道:“大家都知道,我大學裏是學管理的,在我看來,導演和管理有很多相似之處——導演是掌控片場,而管理是掌控公司,在本質上是一樣的,所以,我相信這也是我能掌控好片場、拍出我想要的東西的一個重要因素,所以你說我是非科班出身這一點,我不大讚同,我認為我至少是半科班畢業。”

  “當然,除了管理能力外,如何拍出一部好的電影,非常大的程度上也確實需要一些專業能力,而在這一點上我也一直在進行相關的學習……”

  訪談並不是隨機進行的。

  據說有的訪談節目是完全即興,但是《陸羽有約》並不是——在上場前他就和陸羽對過稿了,對於陸羽會提的這些問題也都打好了腹稿,倒不至於措手不及。

  兩人聊著聊著,沒一會兒就過了一半,突然,杜安看到陸羽眼睛一亮。

  有殺氣。

  “……我們大家都知道,杜安導演你最近的新片《風月俏佳人》創下了7。8億的高額票房,全球總票房有機會突破15億,票房喜人,而同期上映的《孔雀》卻隻收下了五千多萬的票房,這其中的差別在哪裏?對於這種現象,我們國家的電影人又該怎麼做呢?”

  這個問題已經涉及到了商業片和文藝片之爭,在之前的對稿中並沒有,顯然節目組擺了他一道。

  這個問題的刁鑽之處就在於,隱然間把《風月》和《孔雀》分成了商業片和文藝片兩個不同的陣營,讓他對於商業片和文藝片之爭發表看法了。

  電影的商業性和藝術性之爭一直存在,對於誰優誰劣也一直爭論不休,不管現在杜安準備站到哪個陣營上,勢必都會得罪另一個陣營,而他本來就有一屁股的屎沒擦幹淨,再攤上一泡屎實在沒必要。

  他隻想拍拍電影賺點錢,對於這種陣營之爭完全沒興趣。

  還好他早有準備。

  杜安微微一笑,道:“其實《風月俏佳人》和《孔雀》本質上是相同的,都是想要表達一種觀念,正巧,前段時間我在豆瓣上看到一位網友發表的評論,就說得很好……”他把“那位網友”的評論大致說了一下。

  “……所以,我認為,我們電影人需要做的,就是繼續拍出像《孔雀》和《風月俏佳人》這樣的電影來。”

  除了幾個喜歡上豆瓣的網友外,其他觀眾包括主持人陸羽在內都聽呆了:他們現在才知道,原來《風月俏佳人》竟然也是文藝片?……這特麼也太能扯了吧!偏偏仔細一思索之後,他們還無從反駁。

  陸羽對於這個問題也問不下去了:既然《風月》和《孔雀》一樣,都是文藝片,那麼陣營之爭自然就談不上了,隻能談導演個人水平問題,畢竟既然兩部影片都是文藝片了,一部的票房這麼高一部的票房這麼低,那麼肯定是兩個導演水平有差距。

  但是他又不敢談。

  陣營之爭一直存在,是擺上了台麵的,大家談談無妨,但是這種針對到導演個人水平的問題就尖銳了,他不敢談,因為不管是杜安還是顧長衛都是他這個小小的主持人得罪不起的。

  “呃……對了,杜安導演,麵對成功,你有什麼想要跟我們大家分享的嗎?”

  他隻好順著稿子繼續問下去,結束了這個問題。

  杜安也就繼續和他聊著。

  沒多久,訪談就結束了。

  杜安也沒去計較節目組陰他的事,和這些人笑呵呵地打了個招呼,直接走人了。

  出了演播室,緩步向電梯的方向踱去,走了幾步,正好看到電梯門要關上,杜安趕緊小跑上去大喊“等一下!”。等他趕到電梯口時,電梯門重新打開了。

  “謝謝。”

  他對裏麵的人道了聲謝,走了進去。

  電梯裏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和他差不多高,女的很嬌小。

  看了眼電梯麵板,發現1樓的按鈕亮著,也不用他再去按了,於是杜安就這麼站著,對著電梯門麵壁。

  電梯開動,向下落去,而他的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

  “杜安杜導?”

  他順著聲音看去,是那個男人。

  男人戴著口罩,見杜安看過來,把口罩一摘,略有些羞澀地笑了下。

  杜安看了這男人幾眼,遲疑地問了句:“陳……陳昆?”

  男人點了點頭,杜安心中舒了口氣:幸虧宋甄前陣子狂看《金粉世家》,他也順帶著看了一些,這人在裏麵是主演,倒也記下了名字,所以現在才能認出來。不然人家向他打招呼他卻不認識別人,挺令人難堪的。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24 PM

第八十一節:陳昆

  電梯一點點往下落去,狹窄的空間內杜安和陳昆互相對望著,另外那個個子嬌小的女人應該是他的助理。這位男演員穿著一件灰色的V領短袖,下身牛仔七分褲,很清爽,長得也很帥,看起來挺安靜的一個人,此刻他正看著杜安,笑得有些靦腆。

  陳昆,演過《金粉世家》,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杜安對於這位演員的了解隻有這麼多。

  隨便寒暄了兩句後,杜安問道:“你今天也來錄節目?”

  “嗯,”陳昆點了點頭,“過來宣傳新專輯的。”

  杜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有點不明白:他不是演員嗎?

  演而優則唱的事不是沒有,但至少得等到演戲上名頭大起來才會去幹,而眼前這男演員好像名氣也不怎麼大,怎麼就跨界發展了?不過這是人家的事,他也不打算去問,於是就笑笑,道:“挺好,多元化發展。”然後就沒話了。

  一時間三人無話,電梯裏很安靜。

  和這些演員比起來,杜安接觸這個圈子一年都不到,認識的人也隻有朱茜張家譯這麼幾個合作過的人,可以算是徹徹底底的新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和這些人交流,而陳昆又是一個悶騷的人,麵對陌生人話很少,所以現在氣氛有些尷尬,隻能感受著電梯一點點往下。

  “對了,”

  陳昆想起來什麼,拍了下手,讓那個女助理從包裏拿了一張他的新專輯出來,接過,遞給杜安。

  “新專輯,這麼巧,正好遇到,如果杜導你不嫌棄的話,就拿回去聽聽吧。”

  杜安“哦”了兩聲,接過,看了眼:封麵兩個大字“滲透”,中間是陳昆的那張帥臉。

  “多謝多謝。”

  杜安道了兩聲謝,看看陳昆,又看看他那女助理,沒說話。

  他是幹導演的,這雙眼睛很毒,一眼就看出了陳昆似乎有話想對自己說,不過陳昆掩飾得比較好。他那女助理就比較外露了——從自己剛進電梯,他那女助理的眼睛就亮了起來,時不時還用眼神示意陳昆,一副想讓陳昆開口的樣子。

  “叮”

  一樓到了,電梯門打開。

  杜安就要出去,陳昆還是沒說事,隻是笑笑,做了個手勢示意杜安先走,他那女助理卻終於忍不住了,急促地開口道:“杜導,你現在有空嗎?”

  杜安已經走出了電梯,聽到她的話轉過身來,看著這兩人。

  果然是有事。

  杜安甚至隱隱都猜到是什麼事了,於是他又仔細端詳了陳昆兩眼,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和那些去肉攤上買豬肉的大嬸一個眼神。

  最後他思索了一下,點了頭,“有空。”

  ……

  香園中餐廳,二樓999包廂

  三人坐下點了菜之後,就讓服務員出去了。

  陳昆把路上重新戴上的口罩摘了下來,杜安也把墨鏡摘了下來,看看陳昆的口罩,再透過旁邊的窗戶遠眺外麵漆黑的天空、閃爍的街燈,回想著剛才行來的路,一時之間覺得自己有點傻——是啊,大晚上帶著大墨鏡在外麵到處晃悠,能不傻嗎?

  明天去買個口罩,墨鏡這東西在大晚上的太礙眼了,杜安心想著,然後見到方琳一通忙活,把三人的碗筷都拆開,然後把幾隻茶杯都用紙巾擦幹淨、又用開水燙了一遍,倒上茶水。

  方琳就是這個個子嬌小的女人,如杜安所料,她確實是陳昆的助理,剛才在路上閑聊的時候了解到的。

  杜安本來想自己來的,但是方琳執意不肯,他也隻好坐在椅子上不動,道了聲謝。

  空調就在他的左側,冷氣呼呼地從出風口出來,把室內的溫度打得很低,剛才一路走過來熱出的汗漸漸蒸發,涼意襲體,很舒服。

  “杜導,媒體上說……你有部新戲要上?”

  杜安正涼快著呢,就聽到方琳這麼問。

  他就猜到大概是這件事。

  在得到杜安有新戲要拍的消息後,束玉沒多久就讓人把這料爆給了媒體,趁著《風月俏佳人》熱映的勢頭造了一把勢,提前宣傳。那些媒體在夢工廠的公關之下也確實給麵子,揪住這消息報道了一番。

  先是南揚市本地的媒體,然後是外省的媒體,十幾天下來,全國大概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沒辦法,誰讓杜安現在風頭正勁呢?最年輕的十億票房導演,再過不久可能還要升級成最年輕的十五億票房導演,這可是注定要被載入娛樂圈歷史的!而現在,這位最年輕的十億票房導演要拍新片了,能不報道嗎?

  “……這位年輕導演僅用了一年時間就完成了兩部電影,達成了十億票房的創舉,而現在,他又公布了新的拍片計劃,自從香江電影的黃金年代過去之後,這種拍片速度堪稱恐怖,這位年輕導演確實精力充沛。另根據本報記者了解,杜安導演的新片名《終結者》,是一部科幻片,廣大影迷朋友們已經可以開始期待了,相信這部《終結者》能夠再度給我們帶來驚喜……”

  這是《南揚晨報》娛樂版的報道,也是夢工廠做過工作的媒體。

  “……一年時間,兩部電影,十億票房,這是榮耀,這位年輕導演前途無量,但是同時不禁令人懷疑,這位年輕導演是否已經在掌聲中迷失了自己,因為他的第二部電影還沒下檔,他就宣布了自己的第三部電影計劃。眾所周知,電影是一門需要以莊嚴態度來對待的藝術,急忙趕工隻會毀了這門藝術,香江電影的沒落就說明了這個事實,而現在,又有一位導演在這麼做了。我們無從猜測這位年輕導演是否榮譽衝昏了頭腦,我們隻希望,他能夠冷靜下來重新審視一番,不要讓《終結者》成為他的‘終結者’……”

  這是外省一家省報娛樂版的報道,也是夢工廠還沒來得及做工作的媒體。

  這份報道也代表了很多人的心聲:在如今這個香江電影快製作的模式沒落、精雕細琢的觀念盛起的時代,一部電影做上一年是基本的,做上兩三年也很常見,與此相比,杜安一年兩部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更別說現在一年時間都還沒到,他又公布了第三部電影計劃,這麼快的速度實在令人擔憂他電影的質量是否還能保證。

  很多人都覺得,他在巨額的票房麵前迷失了自己,變成了一個自大的人,而他的新片《終結者》也將如同這個名字一樣,終結他自己。

  至於報紙上毫不留情地吐槽香江電影的沒落,倒是沒什麼可說的——香江電影的輝煌使得香江的電影人養成了自大的習性,甚至就是在現在這個香江電影沒落、香江電影人紛紛北上的時代依舊如此,內地的電影人和媒體們早就看不順眼了,報道起來毫無壓力。

  “沒錯,”

  杜安承認了自己有新戲要上的消息——不承認都不行,這件事已經是瞎子頭上的虱子,眾人皆知了。

  陳昆也不再沉默了,張了張嘴,問道:“那麼,杜導……你看裏麵是不是有什麼適合我的角色?”

  說完還瞥了方琳一眼。

  以他的個性,從來都是等別人上門,這樣毛遂自薦還真不是他的風格。不過方琳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再不開口,還讓方琳來說的話,未免不像話。

  到底是朝夕相處的人,陳昆一個眼神方琳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撅了撅嘴沒說話:她容易嗎?這種事由她來開口,跳過演員和經紀人,已經是越權了,要不是這個機會實在難得,她也不會這麼幹。不然,要是等自家這悶騷男開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機會錯過。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27 PM

第八十二節:脫衣服

  聽了陳昆的話,杜安不作聲。

  《終結者》裏的主要人物有三位,第一位是給蘇雲定了的終結者——在杜安看來,這個角色也隻有蘇雲才能演了,他那塊頭,在影視圈中可找不到第二個了,算是特型——第二位是男主角周仁,第三位是女主角陳莎莎。

  陳莎莎這個角色不需要多好的演技,過得去就行,隨便找個女演員都能應付。不過和朱茜合作過兩部戲了,對這位女演員他很有好感,所以這次的這個角色他也打算找朱茜來演,隻是朱茜今時不同往日,片酬猛漲,如果把她拉進來的話製片成本無疑會飆升,所以杜安還一直在猶豫中,迄今為止也沒有聯係朱茜。

  周仁這個角色,則是更加不急了:說實話,周仁雖然名為男主角,但是在杜安的構想中,影片三個角色,論重要性來排序依次是終結者、陳莎莎、周仁,現在第二重要的角色還沒定呢,所以對於周仁他根本不急,不過現在既然有人送上門來了,那看看也無妨。

  於是杜安盯著陳昆看了起來。

  陳昆拍過電視劇,也拍過電影,經驗豐富,自然看出了對方是在看他的形象,有些緊張。

  雖然他現在憑著《像霧像雨又像風》和《金粉世家》在國內也算小有名氣了,但那些都是電視劇,和電影相比始終是矮了一截的。他在電影上的成就就兩部,最出名的是前年的《巴爾紮克和小裁縫》,在法國那片倒是收獲了一些聲譽,不過在國內反響並不好,所以在電影圈他還算得上是新人,此刻乍一麵對杜安這樣的大導試鏡,自然不免有些緊張。

  陳昆靦腆地笑了一下,問了一句“需要我擺什麼造型嗎?”,想要以此來讓自己不那麼緊張。

  杜安點點頭,“麻煩你站起來我看一下。”陳昆推開椅子,依言站了起來,他又道:“給我個側臉,”看陳昆側麵對著自己幾秒鍾後,他再道:“背朝著我……轉個圈……好,停……”

  陳昆在他麵前做了好幾個動作之後,杜安請他坐了下來,低眉沉思。

  無可否認,眼前這陳昆是個帥哥,但是陳昆的帥有些陰柔,不夠剛硬,而周仁這個角色是從未來回到現代、經過戰火洗禮的鐵血戰士,從他預設的角色形象上來說,不太符合。

  算了,今天這頓自己請了吧。

  至於演技,杜安也不想試了:再試演技隻是浪費大家,畢竟從形象上就不符合了——總不能蘇雲這樣一個人肉推土機的對手是個文文弱弱的書生吧?太沒說服力了……

  杜安這麼想著,就開口道:“不好意思啊,我覺得……”

  他話還沒說話,隻是“不好意思”四個字一出口,陳昆那女助理方琳的臉就垮了下去。這小妮子馬上又意識到自己表情太作妖——她這是給杜導臉色看呢?於是她馬上又笑,就是這笑容很勉強。

  陳昆則隻是眼神黯淡了一下,馬上笑著開口,就要說“沒關係,理解”之類的話。

  隻是他還沒開口呢,杜安就自己把話停了下來。

  他腦袋裏突然閃出一個想法:誰說未來戰士就一定要是那種又剛又硬的猛男?

  他重新低眉沉思,然後又想到了更多。

  蘇雲那體型,已經猛到不行,他再怎麼找剛硬的,也不可能比蘇雲更剛硬了,隻會被蘇雲的形象蓋下去,所以,他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找一個陰柔的來搭配呢?這就像是很多影片中會使用的反差法一樣——大塊頭丈夫配嬌小妻子,瘦子男友配胖子女友,邪惡反派配正義主角,有強烈的反差和對比,才有戲劇的張力,所以,他為什麼不能讓陳昆來演周仁呢?

  如果是陳昆演周仁,蘇雲演終結者,兩人一柔一剛,一正一邪,不管是從形象上還是角色性格上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絕對會將這部戲的張力拉到最大!

  這麼一想杜安有些興奮了。

  他又仔細琢磨了一番,越想越覺得可行,不過還有幾個問題需要考慮。

  “呃,”

  杜安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向陳昆,有點不好意思,張了張嘴,還是說了出來,“麻煩你,請問……能把衣服脫了嗎?”

  這話一出口,他感覺方琳和陳昆看他的眼神都有點不對了。

  這兩個家夥該不會以為他有什麼特殊的愛好吧?

  杜安趕緊解釋道:“我需要看看你的身形怎麼樣,我希望你演的那個角色在身材上有點要求。”

  此言一出,陳昆和方琳都是精神一振。

  剛才聽杜安的話,他們還以為沒有機會了呢,沒想到竟然出現了逆轉!

  於是也顧不得去考慮這個杜安導演到底是不是有龍陽之好了,陳昆又重新站了起來,雙手交叉抓住短袖下擺,稍一猶豫,就一把將自己的短袖脫了下來,露出下麵光潔的肉體。

  杜安盯著陳昆的上身打量了一番。

  唔,看得出來平時有鍛煉,還是有肌肉的,不錯。

  雖然確定周仁需要和終結者走不同的方向,但是既然身為未來戰士,那麼肌肉是肯定要有的,精壯那種是最好,既有柔的形象,又符合戰士的身份。從這點來說,陳昆的身材也是合格的。

  “麻煩你轉個身。”

  陳昆又把背部朝向了他。

  背部肌肉也還行,線條還是有的。

  杜安最終開口道:“行了,麻煩你了,把衣服穿上吧。”

  等到陳昆穿好衣服坐下,杜安說:“我們現在來試一試戲。”

  他越看陳昆越覺得符合他現在的構思,現在隻差演技了——和終結者不同,周仁這個角色可是需要演技的,而陳昆的演技他暫時還不知道行不行。

  雖然《金粉世家》他也看過,但是電視劇和電影不同,很多東西在上麵都看不到,還是要親自試一試才保險。

  然後他看到自己的話出口後,對麵的陳昆笑了起來,很燦爛的笑,和剛才那種禮節性的笑不同。

  顯然知道自己大有機會之後,這位年輕演員也很興奮。

  “情景是這樣的,”杜安斟酌了一下,說道:“你見到了一位你仰慕已久的女性,那是隻存在於傳說中的人物,你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和她坐在一起並且像個朋友那樣的談話。嗯,大概就是這樣,台詞即興發揮吧,我來和你對戲。”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杜安盡量不透露和劇情有關的東西出來。

  “準備好了和我說一聲。”

  陳昆眼瞼垂下,看樣子正在思索該怎麼表演,在一旁坐著的方琳臉上的緊張藏都藏不住,看起來比陳昆本人還緊張得多。

  多好的助理啊,杜安心中感歎著。

  沒過多久,陳昆看向杜安,“好了。”

  “好的。”

  杜安應了聲,突然嘴角一勾,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整個人給人的感覺竟然很是柔美。

  “說點什麼吧。”

  陳昆馬上意識到,這是開始了,於是趕緊把自己預備好的東西展現出來。

  “說點什麼呢?”

  杜安看到對麵的陳昆看著自己,說完話後雙唇緊閉,眼神平靜,但是眼睛睜得比平時大了些,讓人感受到一種刻意壓製的激動。

  有點味道,但是層次還是單調了一些。

  杜安脫了戲,說:“重來一遍。”

  這就是考驗了,如果這次陳昆還是無法到達他心裏的及格線的話,那麼他就隻能把陳昆列入候選名單,先去看看是不是還有別的類型相似演技又能讓他滿意的演員了。

  杜安的不滿意傻子都能看出來了,陳昆於是有些緊張,眉毛好像都一高一低了——杜安仔細看了一下,確定自己沒看錯,兩邊的眉毛還真不一般高了。

  方琳則更是緊張地小拳頭都握緊了。

  杜安想了想,安慰道:“不要緊張,其實你剛才的表演不錯,我還算滿意,隻是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能給我更多的驚喜。”演員的緊張可不利於演技的發揮,排遣演員心理壓力的活兒他兩部電影幹下來也算是駕輕就熟了。

  陳昆沉思了一會兒,又深吸了兩口氣後,點了點頭,“行了。”

  杜安於是嘴角一勾,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來非常柔美,竟然和剛才的表演半點不差——若是拿尺子去量的話,會發現他嘴角上揚的高度和剛才的誤差在1毫米以內。

  “說點什麼吧。”

  他還是這句台詞。

  “說點什麼呢?”

  陳昆也還是這句台詞,但和剛才不同的是,他的嗓音低了一些,目光也集中起來,不再飄,緊盯著自己的雙眼,眼睛還是睜得比平時大了些,讓人感受到一種刻意壓製的激動。

  不錯,僅僅一個視線上的改變,就把那種仰慕已久和不敢置信都表現了出來,這演員有上升空間的。

  “說點你知道的,比如,我……”

  兩人又對了幾句台詞,杜安一邊和陳昆搭戲一邊觀察對方,最終滿意地道:“行了,就到這吧。”

  陳昆的演技雖然在他看來還是青澀了些,也有一些局限性,但是難得是基本功不錯,也有靈性,完全可以勝任周仁這個角色——也得虧是《終結者》,要是《風月俏佳人》的話,他可不敢讓陳昆來演。

  而方琳已經迫不及待地問了起來:“杜導,你看……”

  杜安看了她一眼,再看向陳昆,道:“男主角,怎麼樣?如果可以的話,讓你經紀人找個時間來夢工廠一趟吧。”

  這就是成了?還是男主角?!

  方琳小眼一亮,喜不自勝。

  酒水還沒來,她倒是想要以茶代酒敬上一杯,但是這活兒她這助理來幹可不像話,有些越俎代庖了,得正主兒來辦。

  但是正主兒陳昆此刻還有些懵呢:《風月俏佳人》他看過,杜安在裏麵確實演得好,令人驚歎,就算是現在公認演技驚人的朱茜都擋不住他的光芒。可銀幕上終究是銀幕上,直到現在他才是真服了——就剛才搭戲那一段,他幾乎都要認為自己麵前的這大老爺們確實是個女人了,那形象,也太生動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28 PM

第八十三節:學費

  沈慧芳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言不發盯著電視,但是電視機上漆黑一片,沒有任何畫麵。

  火紅的夕陽從側麵的窗戶穿透進來,溫柔地撲在她的臉龐上,染上一片黃紅色,看起來很溫暖。黃紅色中還有幾條黑線,那是窗戶上的防盜鐵柵欄。

  現在已經是傍晚,除了被夕陽照射的這片空間外,客廳裏其他地方都陷入昏暗中,看不太清楚。

  突地,沈慧芳歎了一口氣。

  愁啊……

  宋甄的爸爸去世得早,留下她和宋甄孤兒寡母的,日子很是難過——她記得她那時候整天隻知道哭,感覺天都塌了,真不知道怎麼辦。不過還好,她男人總算是留了一間房子下來,再加上她在紡織廠裏做工,還有父母的接濟,這日子勉強算是過了下來,而隨著最近幾年工資越來越高,宋甄也逐漸長大,這日子也是越來越好過了。

  偏生又遇到了上大學這事。

  上大學,那就意味著要花錢,花大錢,對於這個家庭來說,那是一個巨大的負擔,但是不上又不行——現在這個社會,就是大學生出來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要隻是個高中生的話,那就更艱難了。而且宋甄考上的可是南醫臨床醫學,那可是個好學校好專業,出來了就能當醫生,前途無量,所以就算是砸鍋賣鐵,自己也是一定要讓她上的。

  沈慧芳現在就是為錢發愁。

  這陣子下來,她把能想的辦法都想遍了,能湊的地方也都問了一遍,但還是沒能把這學費給湊出來:她父母生得少,兄弟姐妹算上她自己隻有三個,而且那兩位兄姐的情況比她家好不到哪裏去,也都有孩子在上學。她厚起臉皮去上了一趟門,總共也隻借來了一千多,就算加上她自己這些年好不容易攢下的那些錢,也才兩千八,離所需要的費用,六千,可還差了不少。

  這還隻是學費和住宿費,還沒算書本費和宋甄每個月的生活費呢。

  愁啊……

  沈慧芳正在為這事發愁,從窗口射進來的那火紅的夕陽逐漸黯淡,屋外風聲漸漸急促起來,嗚嗚地叫著。

  起風了。

  “砰砰砰”的聲音從臥室傳來,把沈慧芳驚醒。

  她趕緊起身,小碎步跑去臥室,隻見窗戶開著,被漸起的大風吹著、一下一下地往窗棱上撞。

  她趕緊上去把窗戶拉上,把插銷落下,插好,轉身,就要回去客廳,在快走到臥室門口的時候腳步停了下來,繼而轉身,目光射向床頭櫃,隻見此刻床頭櫃上正放著一個牛皮紙的信封,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裏麵塞著什麼。

  沈慧芳怔怔地看著那個牛皮紙信封,隱隱猜到了那是什麼。她慢慢走上前去,把信封拿起來,打開一邊的口子,往裏麵一看。

  都是一百元的鈔票,有紅的有藍的。

  “小杜。”

  她叫了一聲,捏緊了信封,快步走出臥室,來到杜安房門前敲了敲門,“小杜,你在嗎?”

  杜安最近都在做準備工作,沒戲拍,很多時候都窩在這個家裏。按照慣例,他此刻應該是在家的。

  “小杜,在嗎?”

  沈慧芳又敲了敲門,還是沒人應。最後她一扭把手,開門進去了——杜安這門有鎖,不過他就剛來這裏住的那個月會上鎖,之後的日子基本上從來不上鎖。

  房間裏收拾得整整齊齊,空無一人,就連本來掛在牆上的那幾個釘子上的幾件短袖都不見了。

  沈慧芳沒有說話,捏緊了信封,心事重重地回到客廳坐下,又像剛才一樣發起了呆來。

  夏天的天氣說變就變,剛才還是紅日當天、熱意無限,現在卻是烏雲彌漫、不見天日,狂風呼嘯著,嗚嗚聲越來越大,猶如鬼哭狼嚎。

  有一個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在大門口停下,悉悉索索一陣動靜哢嚓兩下後,門開了。

  宋甄走了進來,小喘了兩口氣平複了一下呼吸後看到自己母親坐在客廳裏發呆,臉色一暗,隨即吸了一口氣,強笑起來。

  “媽,你怎麼燈都不開?黑燈瞎火的。”

  宋甄說著開了燈,日光燈閃了兩下亮了。

  “哦,回來了?”

  沈慧芳這才回過神來。

  宋甄換好鞋子,走到沈慧芳身邊乖乖坐下,開口道:“你還在為我學費的事操心呢?”

  沈慧芳沒說話。

  宋甄很燦爛地笑著,一副興奮的模樣,說道:“媽媽媽,你聽我說啊,你根本沒必要為這事操心。阿明哥說了,大學裏是有綠色通道的,到時候我申請綠色通道就行,我們家這情況,肯定能申請下來!”阿明哥是一位同樣利用假期在大娘水餃店裏打工的大學生,比宋甄大兩歲。

  綠色通道助學貸款這種剛剛興起的事,沈慧芳也聽人說過,不過同時她還聽說了申請這種助學貸款的學生會被人看不起、很容易被同學孤立,她不想自己的女兒也這樣,所以才會這麼努力地想要把學費湊齊。

  但是現在她確實是不用操心這事了。

  “沒事,”

  沈慧芳搖了搖頭,笑著摸了摸宋甄的腦袋,“你的學費不用你來操心,媽都給你弄好了。”

  宋甄一愣:她家什麼情況她還能不知道?這幾天沈慧芳的動靜她也都看在眼裏,完全不像是給她準備好學費的樣子啊。

  然後她注意到了自己老媽另一隻手裏拿著一個牛皮紙的信封,鼓鼓囊囊的。

  她立刻就明白了:是杜安給的錢。

  她多想讓媽媽把這錢還給那個人,但是她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而此刻的杜安正身背一個包急匆匆地往一棟單元樓下衝。

  錄完《陸羽有約》到現在,已經過去八九天了。

  在這段日子裏,拿到自己兩萬塊酬勞的杜安先聯係了淩菲介紹的那位老師,約好了時間地點後,第三天就開始學起畫來了,同時還讓束玉找了點關係,把蘇雲塞進了南揚市一家有官方背景的槍械俱樂部,讓他開始學起槍械來——《終結者》中絕大部分的戰鬥場景都是以槍進行,尤其是終結者,在他拍攝計劃中需要動用到多種武器,這就需要蘇雲有相關的知識儲備了,不然讓一個半點不懂槍的人來演,隻會讓觀眾覺得假、不專業。

  要知道,很多時候嚴謹的專業性能夠增強影片的真實性和說服力,細節決定成敗是有一定道理的。

  除了這些工作上的事,還有一件私事需要他操心。

  眼看著就要到九月份大學開學了,但是看沈阿姨的神色,似乎宋甄的學費還沒著落。不過杜安早就把錢給準備好了——那是他上節目賺的錢,拿出了八千來用信封裝好了,趁家裏沒人的時候偷偷放到了沈阿姨的床頭。

  他知道,以沈阿姨的性格,若是他當麵把錢給她,她是肯定不會要的,甚至就是他偷偷把錢放在了她床頭,她也會還給他。唯一的辦法,就是留下錢,然後自己消失一陣子,等到開學了,看著別人家孩子都能去上學,難道她這個當媽的還能眼睜睜地讓宋甄不去上學不成?

  所以他此刻才會背著包出現在這裏,打算先來這裏借住兩天或者三天——反正時間不會太長,因為根據束玉的消息,他的票房分紅馬上就要下來,到時候他就能在南揚市擁有自己的住房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31 PM

第八十四節:提名

  夜色已深,華燈初上。

  還算寬敞的客廳裏,電視開著,日光燈下,一張茶幾上擺著兩菜一湯。

  蘇瑾盤腿坐在沙發上,正小口地吃著飯,眼睛盯著電視;杜安坐在旁邊的地板上,屁股下放了個坐墊——茶幾太矮,他坐沙發上吃飯難受——他靠著茶幾,一手端著碗,一手執筷,慢慢往自己嘴裏扒飯,不時也把視線射向電視機。

  “……獲得2004年最佳剪輯提名的有,《大塊頭》,羅勇昌……”

  電視上是中央六套,此刻正在舉行華表獎的提名儀式。

  中國電影華表獎,由中國電影藝術發展學院創辦於1958年,目的是為了表彰在過去的一年當中所迸發出才能的優秀影片和優秀影職人員——對於從事電影製作的所有影職人員來說,華表獎是人生的至高榮譽,就算俗氣點來說,一尊華表獎也能令你身價倍增。

  華表獎在每年的十月中旬舉行,在特殊時期,曾經因為拒絕向政治妥協而停辦了十年,隨後,在1979年重新開始舉辦,並且隨著近年來中國電影的影響力越來越大,華表獎隱隱成為了全世界電影的最高榮譽。

  今天是8月31號,每年的這個時候,每年華表獎的提名儀式都會準時舉行並進行直播。

  “……《手機》,周影……”

  現在在主持台後麵站著的是江之強,他也是中國電影藝術發展學院的現任主席。隨著江之強的每一次話語停頓,在他左手一側的屏幕上就會閃過一個人的特寫和文字介紹。

  他很快就把最佳剪輯的提名報完了。

  沒有《電鋸驚魂》或者《風月俏佳人》。

  杜安默默吃飯,不說話。

  這在他預料之中,要是他的這兩部電影真出現了最佳剪輯的提名,他才會驚訝呢。

  江之強報完了最佳剪輯的提名之後,請了一位演員上來,和他一起主持。

  是多步傑,《可可西裏》的主演。

  杜安眯了一下眼睛:距離華表獎越來越近,很多流言也開始滿天飛,他在夢工廠的時候聽束玉的秘書淩菲說過不少,而不管是哪條流言中,《可可西裏》都是大熱門。現在再江之強這作派,信號非常明顯,想必接下來《可可西裏》的提名不少。

  搖了搖頭,杜安頭一扭,目光離開了電視機,伸出筷子,想夾一筷青蔥炒鹹肉,卻看到蘇瑾伸出右手在夾菜、衣袖都快掛進西紅柿蛋湯裏了。

  九月將近,氣溫也不像高峰時那麼熱,晚上有點涼。蘇瑾本身也有些體涼,所以早早已經穿上了長袖——寬鬆的、袖管可以塞個拳頭進去的那種。

  杜安趕緊伸過手去、握住她的手腕,這才避免她的袖管掛到湯裏。

  然後他看到蘇瑾茫然地低頭看過來,嘴唇上油光閃亮。

  顯然她一直專注著看電視,並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你衣袖都要掉進湯裏了,”

  杜安放下碗筷,雙手伸出,把她右手的袖管往上卷了五六圈,都快到胳膊肘了,這才停下,“好了,這下不會掉到湯裏了。注意點啊,衣服不要你洗是不是……”

  蘇瑾聽著他的嘮叨,有些不忿:“我還洗碗呢!你怎麼不說。”

  “那不然你來做菜我來洗碗?”杜安一句話就讓她閉上了嘴,埋頭吃飯。

  杜安端起碗筷,重新吃起飯來。

  他從沈阿姨家離家出走之後,沒地方能去——束玉家沒有多餘的地方給他住,隻能睡沙發,那沙發他睡過一次就不想再睡第二次了;朱茜那裏倒是有地方住,不過來請他他都不敢去,不然的話說不定第二天就上全國頭條了,“杜安朱茜因戲生情,秘密同居。據知情人透露,朱茜已懷有三月身孕,兩人年前結婚”。

  而除了這兩個人之外,他在南揚市好像也沒什麼朋友了,所以他最後隻能來蘇瑾這借宿下來。

  她這是兩居室,雖說是小兩居,但是那間客房收拾了一番後還是能住人的。

  “……獲得最佳編劇提名的有,《可可西裏》陸船,”

  電視上江之強歇了一下,讓多步傑來宣布最佳編劇的提名,而第一個就是《可可西裏》。

  不愧是大熱門。

  “……《電鋸驚魂》,杜安,”

  杜安心裏一鬆:終於有了。

  再往電視上確認了一下,隻見江之強左手邊的那塊屏幕上此刻呈現的正是他的臉。

  “……《大塊頭》韋家輝、遊奶海、歐建二、葉添成……”多步傑繼續宣布著最佳編劇的提名。

  “有你哎!”

  蘇瑾捧著碗叫了一聲。

  杜安看過去,隻見她腳也不好好盤著,身子正不安分地在沙發上蠕動,兩隻眼睛精光閃閃地盯著自己,嘴角有飯粒掛著。

  “嗯,”

  杜安指指自己的嘴角,示意她,“有飯粒。”

  蘇瑾身子一僵,杜安已經轉過頭去,重新看向電視。

  江之強和多步傑交替宣布著:最佳原創音樂,最佳男女配角等等。在這其中,杜安注意到,黃聖宜和章靜初如媒體先前所猜測那般,分別憑借《功夫》和《孔雀》獲得了最佳新人的提名。

  又過了好幾分鍾後,終於開始進入戲肉。

  “……獲得最佳女主角提名的有,《忘不了》張栢芝,《台灣往事》蔣文麗,《手機》笵冰冰,”

  多步傑宣布都這裏,抬頭看了眼攝像機,笑了笑,公布了最後一個名字。

  “《風月俏佳人》,朱茜。”

  提名現場響起了不太熱烈的掌聲——四位最佳女主角提名,報到其他人的時候現場沒反應,隻有她享受到了這項殊榮,可見現場觀禮的那些觀眾們也對她的演技表示認同。

  “yes!”

  杜安輕輕說了聲,呼了一口氣。

  朱茜在《風月俏佳人》中的演技爆發有目共睹,若是華表獎不給出這個提名,怕是不能服眾。

  至於能不能得獎?杜安有自己的判斷。

  另外三部同樣獲得提名的電影他在這兩天也都看過:張栢芝相比以前有一定提升,令人眼前一亮;蔣文麗還是那個樣子,畢竟底子在那裏,但是突破不大;笵冰冰也算是有提升,不過杜安是真沒看懂為什麼會把這個提名給她。

  和朱茜相比,三個人中,杜安認為就蔣文麗還有點希望,不過也夠嗆:他在《風月俏佳人》中給了朱茜太多發揮的空間,整部戲都是圍著朱茜來轉的,將朱茜的表演才能發揮到了最大並將其展現在觀眾們麵前,從“電影中的表演”這個角度來算,《台灣往事》中的蔣文麗完全不如《風月俏佳人》中的朱茜。

  杜安覺得這個最佳女主角是穩的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32 PM

第八十五節:大嘴猴

  電視上的華表獎提名儀式在繼續進行著。

  宣布完了最佳女主角的提名,接下來輪到的就是最佳男主角。

  “……獲得最男主角提名的有,《手機》,葛尤,”

  現在是江之強在宣布,他說了名字後,左手邊的屏幕上就出現了葛尤那喜感的模樣。

  “《可可西裏》多步傑,”

  多步傑就在他旁邊,報完之後,江之強轉身跟他握了握手,笑道:“恭喜你,多步傑。”

  多步傑連聲道“多謝”,笑得異常恐怖,激動非常——可以理解,這位演員和朱茜的經歷有點像,都是默默無聞了好多年,然後通過一個機會一朝出名,自然不免會過於激動了些。

  江之強繼續宣布著:“《忘不了》劉清雲,”

  屏幕上出現劉清雲的容貌,還是《忘不了》中的特寫劇照,但是現在屋子裏的兩個人都沒心思去看劉清雲的那張大黑臉。

  兩人期待的是下麵那個名字。

  隻剩下最後一個名額了。

  蘇瑾飯都不吃了,雙手捧碗放在小腹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機。杜安雖然也有些在意,但卻沒她這樣,他還轉過頭來,伸出筷子,好整以暇地夾了一根青菜,視線在蘇瑾身上頓了一下。

  她身上這件長袖是前幾天剛買的,嫩黃色,胸口印了個大嘴猴。現在她一隻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上、露出白嫩嫩的小臂,一隻袖子整整齊齊地垂到手腕上,雙手捧碗放在小腹前;視線往上,可以看到她的劉海被束到一起紮成個小辮子,眼神焦點集中,正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視,完全沒察覺到杜安在看她。

  杜安一口把那根青菜塞進嘴裏,回頭看向電視機。

  江之強終於說出了最後一個名字。

  “《無間道2》吳震宇。”旁邊的屏幕上出現了吳震宇的麵孔,相信這位還從沒有獲得過華表獎提名的演員此刻肯定很開心,說不定已經大叫起來了。

  四個名字都報完,沒有杜安。

  說不遺憾那是裝,杜安此刻嘴裏咀嚼著青菜,心中有點空落落的。

  雖然《風月俏佳人》基本上可以說是為朱茜量身打造的,但是他自認為他在裏麵的表演也很不錯,在和朱茜對戲的過程中不落下風,這種水平,拿個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好像也不是太過分呀?

  不過這失落感不是太強烈。

  杜安終究認為自己是個導演,演員這身份,不是太有認同感,所以沒提名就沒提名吧。

  倒是蘇瑾,反應比他誇張多了,大歎了一口氣,然後還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似乎擔心他會失落之下幹出什麼傷害自己的自殘事件來。

  杜安的感覺比她靈敏多了,她隻是看了兩秒他就感應到了,回頭看了她一眼,笑了下,“我可是導演,這才是我關心的。”他說著,握著筷子的手指了指電視。

  江之強在公布最佳導演提名了。

  “獲得最佳導演提名的有,《忘不了》,爾東生,”

  最佳導演到底是大頭,就算現在隻是提名並不是頒獎,時間都比別的項目長一點——他左側的那屏幕上放了三張爾東生在拍攝過程中被拍下來的照片,這才開始公布下一個名字。

  “《台灣往事》,鄭東天,”

  這是位老前輩了,年紀比杜安死去的父母都要大。

  連續兩個名字都沒聽到自己,杜安咽下嘴裏的青菜,把碗捧在身前,先不吃了。

  兩部電影拍下來,他已經完全認同了自己的導演身份,這已經成為了他的工作、事業。他希望自己在事業上的成就得到別人的肯定、得到來自專業領域的肯定,而華表獎,無疑就是最大的肯定。

  他們,會給自己一個提名嗎?

  “《可可西裏》,陸船,”

  《可可西裏》迄今為止在這屆華表獎上已經收獲了包括最佳編劇、最佳攝影、最佳男主角等在內共5項提名,加上最佳導演,那就是6項,領跑這屆華表獎。

  如果說之前的《尋槍》被普遍認為有薑聞的影響因素在裏麵,那麼這次這個三十來歲的年輕導演算是真正證明了自己。

  而到現在,隻剩下最後一個名額了。

  會是他嗎?

  杜安把碗放到茶幾上,筷子橫放其上,雙眼盯著電視機,一言不發。

  他在看電視,蘇瑾在看他。

  這次他太專心了,沒有察覺到,他隻看到江之強左手邊的屏幕上出現一張臉。

  一個長歪了的男人咧著嘴在笑,門牙特別喜感。

  “……《手機》,馮曉剛。”

  不是自己。

  看著馮曉剛那樸實的臉,杜安扯起嘴角,很難看地笑笑,搖了搖頭,端起碗,重新吃飯。

  失落嗎?有是有,沒那麼嚴重。

  這個結果他已經預料到了:《電鋸驚魂》和《風月俏佳人》兩部電影都是商業片,其中,《風月俏佳人》純粹就是個談戀愛的故事,影評人們都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呢,得不到提名正常;《電鋸驚魂》雖然構造巧妙,但這種巧妙流於表麵,本質上的立意還是經不起推敲,很薄弱,所以得不到提名也在杜安的預料之中,所以說他失落,卻並不是非常失落。

  他更多的是覺得荒唐。

  在這個圈子裏也混了一年了,他對於這些電影獎項多少了解,知道一部電影基本上隻有兩條路:要麼賣錢,要麼得獎,這就是商業片和文藝片的區分了。但是這些人為什麼一定要拘泥於商業片和文藝片之分呢?為什麼非要是那些普通人看不懂、看不下去的東西,他們才願意給獎呢?

  就像馮曉剛,他拍《甲方乙方》,他拍《不見不散》,他嬉笑怒罵,他揮斥方遒,觀眾喜歡他,但是華表獎就是不願意搭理他,直到現在,他妥協了。他拍《手機》,這片子觀眾不愛看,華表獎卻很滿意,然後一氣兒給了他最佳女主角、最佳男主角、最佳導演三個重量級提名——馮曉剛於是上岸了,榮譽加身。

  杜安對此覺得荒唐,因為這種事讓他想到了《水滸傳》。

  他們這些導演就是自由散亂的梁山好漢,舉辦各種獎項的那些個學會、那些個專業影評人、專業電影人們,則是規矩森嚴的朝廷。其中,他杜安這樣的,是剛上山,還沒被招安的,而馮曉剛這種的,則是被招安了的。

  幾百年前的事在現在依然存在,於是杜安覺得荒唐,不明白當初某人所說的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是什麼意思——他明明看到有很多人還在跪著。

  以後興許馮大將軍還會回山上來晃晃,但是他終究被招安了,接受了朝廷的那一套,他不再是梁山好漢了,而杜安呢?他自己以後會被招安嗎?

  杜安沒有再想下去,因為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抱抱。”

  扭頭看去,見到蘇瑾手裏的碗已經放下。

  她從沙發上跳了下來,站在地上,正雙手張開看著他,一隻手上的袖子垂到腕子上,一隻手的袖子還卷在胳膊肘上,露出白嫩嫩的小臂,胸口的大嘴猴正對著他笑。

  “抱抱。”

  蘇瑾看著他,又軟軟地叫了一聲。

  杜安放下碗筷,站起身來,走過去到她麵前,伸出雙手,抱住了她。

  他知道,這是蘇瑾在用她的方式來安慰他。

  而電視上已經到了最後一項,最佳影片的提名公布。

  “……獲得提名的有,《可可西裏》,製片人,杜洋、王忠磊”

  “《月光下我記得》,製片人,林正楠、蕭遠貴,”

  “《手機》,製片人,馮曉剛”

  “《忘不了》,製片人,方佳煌”

  “《台灣往事》,製片人,趙海成。”

  還是沒有杜安那兩部電影什麼事。

  除了最佳編劇和最佳女主角,他的兩部電影《電鋸驚魂》和《風月俏佳人》在票房大賣的情況下顆粒無收,同樣淪為難兄難弟的還有《功夫》——這部國內票房截至下檔達到了16。7億的大片也是兩個提名,最佳特效和最佳新人。

  有《功夫》墊底,似乎不那麼冤了。

  杜安雙手稍稍加了點力,把懷裏的人抱緊了些,然後感到蘇瑾的小手在他背上輕輕撫摸著。

  電視上,江之強已經在說結束詞了。

  “……第37屆華表獎提名儀式到此結束,頒獎典禮將於10月16日晚準時進行,屆時中央六套將全程直播……”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33 PM

第八十六節:幾人歡喜幾人憂

  “丁玲丁玲~丁玲丁玲~丁玲丁玲~”

  杜安和蘇瑾兩人正抱著呢,手機響了。

  杜安放開蘇瑾,退後一步,看到蘇瑾的發絲有些淩亂,正低著頭,雙頰微紅。

  他收回目光,掏出手機看了眼,是朱茜。拿著手機走到陽台邊上,接通,放到耳邊,朱茜熱情洋溢的聲音就從聽筒裏傳了出來。

  “杜導,恭喜恭喜,恭喜你得到最佳編劇的提名!”

  杜安走上了陽台,靠在窗邊,看著對麵樓房亮著的燈光,頭上是蘇瑾的小內衣,還能聽到風兒吹過、衣架晃蕩的聲音。

  他笑了下,“我恭喜你才是,最佳女主角的提名含金量可比我這個最佳編劇高多了。”朱茜這個演員空有實力卻默默無聞了這麼多年,如今終於得到了她該有的榮譽,他是真心為對方感到高興。

  接著,他聽到電話那頭朱茜的聲音有些感慨。

  “要不是杜導你當初給了我這個機會,我現在大概還是在街道當一個幹事,每天處理街道裏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會和這個提名有什麼關係,所以還是要謝謝你,杜導。”

  聽著朱茜的話,杜安沉默,心中也很是感慨。

  想當初束玉孤注一擲,給他七百萬去折騰,他卻連女主角都找不到的時候,如何能夠想到會有今天?

  現在《風月俏佳人》海外發行已經進行到了三周。

  由於有國內的高票房打底,這次海外發行倒是沒有像國內這樣還先試水,直接在第一周就衝上了4。8億人民幣,現在第三周差不多快結束了,海外總票房也衝破了8億,根據分析師分析,全麵下檔時海外票房有希望突破9億。

  如果是放在當初,有誰能夠想到一個連女主角都沒人願意接手的電影,全球總票房會突破15億?又有誰會想到這個沒人願意接手的女主角會得到華表獎的提名?

  世事無常,難以預料。

  和杜安一樣想不到這一切的還有一個人。

  遠在北金的章靜初正靠在沙發上,手裏抱著個抱枕,雙眼望著電視機。

  電視機上是中央六套,此刻正在播放廣告,而在幾分鍾之前,今年華表獎的提名儀式剛舉行完,她獲得了最佳新人的提名。

  上鏡的第一部電影就演了女主角,還獲得了華表獎最佳新人的提名,章靜初的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比起無數還在配角甚至於龍套角色上掙紮的新星們已經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是看她的樣子並不開心。

  她表情平靜,右手慢慢收縮、用力,揪著手裏的抱枕,腦海裏回想著剛才江之強的話。

  “……獲得最佳女主角提名的有……《風月俏佳人》,朱茜……”

  那個角色本來是她的。

  如果當初她選擇了《風月俏佳人》,而不是《孔雀》的話,她現在的提名大概就不是最佳新人而是最佳女主角了吧?更別說這部電影的全球票房現在已經突破了15億!

  她做了個錯誤的選擇。

  章靜初慢慢揪著手裏的抱枕,抱枕上麥兜的臉孔扭曲猙獰。

  突然,她一鬆手,然後把抱枕扔到一邊,從麵前的茶幾上把手機拿起來,打開,在通訊錄裏找到經紀人的名字,按下呼叫按鈕。

  當初要不是這個經紀人剛好在那個時候打電話給她,並建議她接下《孔雀》放棄《風月俏佳人》,現在朱茜的一切就該是她的。

  也許她該換一個經紀人了……

  遠在北金的這一切杜安並不知道。

  他剛剛放下電話,轉身,走回客廳,結果前腳剛邁進客廳,後腳還在陽台上,手機又響了。

  拿起手機一看,是束玉。

  怎麼都集中著來呢?

  他隻能重新走回陽台上,靠窗,看著外麵——對麵樓那人家客廳開著燈,窗戶開著,可以看到正有四個人圍著桌子在打牌。

  “恭喜就免了,我就想知道我的分紅什麼時候能下來。”

  杜安沒跟束玉繞什麼彎彎,直截了當地提到分紅的事。

  自從知道自己即將變成億萬富翁之後,他就一直以一個有錢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比如說出去吃飯至少點三個菜,沒有公交的時候看見出租車也上——但是國內票房分紅卻遲遲不下來,說好的億萬財產隻能想象無法觸及,他這心裏就像是有好多隻螞蟻在爬一樣,難受呀。

  束玉的聲音從那頭傳來,“就是跟你說這事的,明天來公司一趟。”

  杜安一喜,“下來了?”

  “沒,不過快了,所以要你來公司一趟。我給你找了個法務會計,明天你來公司簽幾個委托書,他會幫助你合理避稅和減稅的。”

  束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這也是杜安沒有想到的部分。

  上稅。

  也是,他的國內票房可分配紅利有上億元人民幣,按照正常勞務報酬繳稅的話,直接一下子劃去小一半,太恐怖了。有精通法律的專業人士幫忙的話,相信可以省下不少錢來,畢竟這麼大一筆錢,一個點就是一百多萬啊。

  還是束玉想得周到。

  又講了兩句後,就收了電話。杜安把手機往口袋裏一揣,就從陽台返還回去。

  他看到蘇瑾已經吃完了,正側躺在沙發上背對著他裝死。

  杜安也不去管她,走到茶幾旁坐下。

  又是提名儀式又是打電話的,這麼大半天過去飯菜都已經歷涼了,不過杜安也不適那種嬌氣的人,一點也不介意,端起碗就吃起來,很快就把兩菜一湯吃得幹幹淨淨,基本上是一點不剩。

  他把碗筷一放,對沙發上那個裝死的叫了一聲。

  “洗碗去。”

  蘇瑾沒動靜,繼續背對著他裝死。

  他又喊了一聲,蘇瑾終於回了他一聲。

  “我睡著了!”

  算了。

  杜安搖搖頭,把茶幾上的碗筷碟子一一端到了廚房裏,又拿著抹布過來把茶幾上抹幹淨了,回去廚房,把碗碟一一洗掉。

  看樣子他的分紅最多也就這兩天就能下來了,馬上要搖身一變成為億萬富翁,而且還拿到了華表獎的一個最佳編劇提名,杜安此刻心情大好,也不去計較該是誰洗碗這種小問題了。

  擺脫了洗碗重任的蘇瑾聽到廚房裏的水聲,一下子就活了,從沙發上爬了起來,開開心心地去冰箱拿了個蘋果出來,跑到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啃。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34 PM

第八十七節:買買買

  南揚市東方商城

  手扶電梯履帶轉動,運轉不停,順著電梯口看過去,可見到一個腦袋緩緩出現在視野裏。

  這人是位男性,當他的身子完全從電梯口露出,可以見到他大概一米八左右的樣子,戴了副大墨鏡,嘴上還有個大口罩,一身簡單的長袖牛仔褲,腳上一雙阿迪王。

  男人的身邊站著個女人,戴了個大黑框眼鏡,很美的一張臉卻很臭,一副別人欠了她五百萬的模樣,腦袋後麵的頭發盤起來,紮到一起,用根筷子斜插過來。

  正是杜安和束玉。

  杜安在前束玉在後,若是仔細看,就能發現杜安左手抓住束玉的胳膊,幾乎是把她一路拉著前行。

  拉著束玉走了兩步後,杜安停下了腳步,環顧四方,最後問束玉:“去哪家?”說著自己就先到處看起來。

  GA……

  前邊十米處一家店的LOGO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就是這家了,杜安拉著束玉就要過去——他的手一直抓著束玉的胳膊呢,就怕她跑了,畢竟他是把她強行從公司裏拉出來的——束玉那邊卻傳來了反作用力。

  杜安回頭看了束玉一眼,“幹什麼?”

  束玉看著他,反問:“你要去哪兒?”

  “阿瑪尼啊,”

  杜安指了指十米遠處那家店的LOGO,“我在大學裏聽同學說過,很貴的。”

  束玉平靜地道:“貴是貴,不過太老氣,不適合你,去這家。”她反手指向一家店鋪。

  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是一個杜安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的牌子,Versace。

  杜安疑惑地問道:“這家有阿瑪尼貴嗎?”

  束玉點頭,“一樣貴。”

  得到這個答案後,杜安豁達地一點頭,“那行!”就拉著束玉往那家店走去。

  店堂明亮,空間開闊,一眼看過去,幾個售貨員長得都很漂亮。看到兩人進來,就有一位女孩子迎了過來,“歡迎光臨範思哲。”笑容和善,彬彬有禮,並沒有因為杜安戴著大墨鏡和口罩而露出什麼異樣的神情來。

  杜安隨手撈了一下身邊的一件襯衫,一翻吊牌。

  2280

  好!

  杜安不驚反喜,果然貴,太好了!

  還好麵前這位售貨員無法窺探到他內心的想法,否則的話大概要覺得他是個傻X了:哪有人會因為自己要買的東西定價高而開心的?

  不過杜安現在確實就是這個心理——他就是想買些價格高的東西,價格越高越好!

  會產生這種心理,是因為《風月俏佳人》的國內票房分紅在昨天已經到賬了。

  總共9420萬。

  當時他看著自己銀行卡裏的這一連串數字,久久沒有說話。

  知道自己會有這麼多錢是一回事,真正看到這麼多錢出現在自己銀行卡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昨天晚上他前半夜一直睡不著,一直到了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過去,然後今天一覺醒來就跑去夢工廠把束玉生拉活拽了出來,來到這個號稱是整個南揚市消費最高的商場裏。

  那些錢放在那裏太虛幻了,似乎隻有使用起來才能真實感受到它們的存在,他現在總是明白那些西山省煤老板們用麻袋裝錢去消費的思路了。

  至於為什麼要拉上束玉,則是因為他家境不怎麼樣、從小到大買東西從來不認牌子,更不會知道那些牌子才是奢侈品,而束玉雖然出身也不是大富大貴,但是平常生活挺精致,應該知道不少奢侈品品牌,帶上她,想必能讓自己花錢花得爽。

  而現在這件標價2280的襯衫說明他把束玉拉出來的舉動是正確的,這家店確實貴——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敢想象過一件襯衫竟然能賣到兩千多塊!

  他直接把那件標價2280的襯衫拿起來,問售貨員,“這件2280?”

  售貨員伸手翻了下標牌,麵帶笑容道:“是的,2280。”

  杜安又問:“沒折扣?”

  售貨員搖頭,“不好意思,這是今年秋季新品,沒有折扣。”

  杜安滿意地點了點頭:沒有折扣好啊,要什麼折扣。

  “包起來!”

  聽到他的話,售貨員傻眼了:她不是沒見過爽快的顧客,但還真沒有見過這麼爽快的——別說試穿了,就連在身上比劃一下都沒,直接就要包起來了,這是買衣服還是買菜呢?買菜你也要挑挑啊,更別提這還是兩千多一件的奢侈品衣服啊!

  杜安沒再去理那售貨員,隻是把目光放到了店內的衣服上,一邊走一邊挑,跟從地裏拔蘿卜一樣,看哪件衣服順眼,就把它拿出來扔給售貨員。

  束玉沒有管他這腦殘舉動,跟他一起慢慢走著,問道:“你怎麼不找蘇瑾陪你來?”

  自從首映禮那次後,她也見過蘇瑾幾次,知道現在杜安和蘇瑾這不清不楚的關係。

  “她要上班呢。”

  杜安隨口解釋道,但真實原因卻是他不希望蘇瑾看到他現在這腦殘舉動,實在有損形象。而束玉不同,這位親密戰友知道自己的一切,所以他可以不必顧忌。

  一件件從衣架上拿下來扔給售貨員,轉眼之間就拿了十幾件衣服了。

  嗯,三四萬估計有了。

  杜安瘋狂的沒腦子購物總算停歇了下來。

  他沒有再去拿衣服,而是對旁邊的束玉說:“你看看有什麼喜歡的嗎?送你。”

  束玉反問:“這麼好?”

  杜安一笑,“當然,還要你再幫忙挑些衣服,我姐姐,姐夫,蘇瑾,都要挑些。”

  束玉也不再廢話,“那你把賬結了吧,我不喜歡這家的衣服。”

  不喜歡這家的衣服還讓自己過來這邊買!

  杜安聽著她這話,恨得牙癢癢的,不過終究隻是翻了個白眼,然後去挑了一件長袖,一條休閑褲,一雙鞋子,去試衣間把身上都換了一遍,出來後往試衣鏡前一站。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萬多塊錢穿在身上果然覺得整個人都順眼很多,同時衣服的材質也很舒服。

  旁邊的那售貨員連聲讚歎,“先生,你挑衣服的眼光真不錯呢。”同時心底有些疑惑:為什麼她覺得這個戴墨鏡和口罩的古怪家夥看起來有些眼熟呢?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

  穿上了身索性也不換了,杜安直接穿著這身走去了櫃台,把賬結了。

  “一共是四萬九千八百元整,請問是現金還是刷卡?”

  那位女性店長統計好了金額數目,滿麵笑容地彙報著。

  “刷卡。”

  杜安把卡遞過去,那位店長拿著他的卡開始刷卡的時候,他腦子裏的想法有些奇特:要是突然刷不出來,那九千多萬都是他做夢的那就好玩了。

  不過終究沒有發生。

  “您好,麻煩請簽名。”

  在出賬單上簽好名,收回自己的卡,那位女性店長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請慢走,歡迎下次光臨。”

  在店長的聲音中,杜安拎著幾袋子衣服走到了門口。

  五萬塊呀,就這樣一眨眼就沒了……

  不過他心裏確實也踏實一些了。

  “繼續!”

  束玉沒跟他客氣,阿瑪尼,迪奧,夏奈爾,一家家轉過去。等到大包小包掛滿身從東方商城出來的時候,粗略一估算,這麼短短兩個小時已經花去了二十萬。

  “這就是億萬富翁的生活啊!”

  站在東方商城門口,看著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流人群,杜安這樣感歎道。

  就在一年多年前,他還為了能夠找到一份月薪過八百的工作而焦頭爛額呢,一年後已經能夠兩個小時花掉二十萬不眨眼了。

  人生啊……

  “你說錯了,”

  一個聲音從束玉那傳來。

  杜安看過去,見到她把下麵的話說出來,“這是爆發戶的生活。”

  杜安呵呵一笑。

  爆發戶就爆發戶吧。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35 PM

第八十八節:粒子引擎

  杜安好不容易過上了暴發戶的生活,覺得果然很爽,怪不得所有人都在為錢奔波,錢果然是個好東西。而且九千多萬隻是國內票房,國外票房眼看著可以突破9億,雖然國外渠道參與人數多,克扣得多,但是束玉給他分析了一下後,按照9億來算的話,他到時候能拿到手的也有八千萬左右,所以他這個億萬富翁的頭銜已經坐定了。

  不過在東方商城一通消費後,他這個暴發戶的一顆激動之心總算是消停了兩分,總算沒有再折騰束玉,放她回去公司了,順便也搭束玉的車回了公司。

  到了公司後,他跟在束玉屁股後麵去了她辦公室,還沒等束玉喘一口氣,就說:“給我找個人幫把手,我想買個公司。”

  束玉回頭看了他一眼,“買公司?”

  “嗯,”

  杜安點了點頭。

  自從被瑞星坑了後,這個想法他一直都有,沒有公司始終還是沒有底氣,一直依靠束玉也不是個事。之前是因為沒有錢,有想法也沒用,隻能想想,現在他也有錢了,可以開始著手這個想法了。

  束玉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待杜安也坐下了,才問道:“你想買個什麼公司?”

  “特效公司。”

  杜安不假思索地說道。

  《終結者》即將開拍,特效是個問題,正好現在買一個特效公司,肥水不流外人田,可以把錢花在自己公司身上,用《終結者》來練手,給自己的公司增加經驗增長技術,為將來做準備。

  畢竟做人眼光要長遠,他可不會隻拍《終結者》這一部需要特效支持的影片,他腦海裏還有很多影片都需要強大的特效技術來支持。

  束玉拿著一支筆,輕點著桌麵。

  “你打算用這家公司來跟我合作做《終結者》這個項目?”

  杜安略有些詫異地看了束玉一眼。

  這個女人確實聰明,連這點都想到了。

  “沒錯。”

  “行,”

  束玉放下了筆,拿起電話,打了個內線,“王經理,來下我辦公室。”

  沒一會兒王經理就來了,敲了敲門後,進來。

  “束總,您找我?”

  這是個已經開始有些發福的中年男子,長相敦厚,見人三分笑,給人的感覺很友善。

  杜安最近整天在夢工廠閑混,對於夢工廠最近的人事變化也有所了解,知道這位王經理全名王誌遠,是束玉最近招的一個副總經理,四十出頭。他原來是中影的一個中層領導,聽束玉說工作能力還是有的,影視圈內的事情基本上門兒清,人脈也頗廣,不過在中影這個體製內一直鬱鬱不得誌,後來被她挖了過來。

  束玉直接切入主題,“王經理,你手頭的工作先放一放,先給我們杜導搭把手。我們杜導想買一家特效公司,你幫著找找看業內有沒有什麼打算出手的或者撐不下去的,給我們杜導牽個線,早點買完也好早點讓我們杜導滾出去,別整天在我們公司裏混吃混喝了。”

  束玉能開挖苦杜安王誌遠可不敢,隻是笑著說“好”。杜安也不再賴著了,站了起來,“那我先出去了。”

  兩人出去後,王誌遠又去杜安辦公室聊了一會兒,杜安也算是對國內現有的特效公司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

  現在的中國電影偏向於故事性,對於特效要求不多,做做特效也基本上是些後期修修補補的活兒,比如說把威亞去掉之類,《功夫》這樣動用到大量特效的算是少有,所以特效公司活兒不多,大活兒更少,發展比較困難,有自己獨有技術的都是行內頂尖的公司,比如水晶石或者基礎數字之類。像這種行內的頂尖公司,想要收購是不可能的,先別說杜安的錢夠不夠,就是夠了,人家也不會賣,所以杜安想要買隻能盯著那些小公司。

  三天後,王誌遠交給了他兩份資料,是關於兩家暫時可收購的特效公司的,也是王誌遠口中的“小公司”。

  其中他正在看的這份資料是個叫做粒子引擎的公司。

  “這家公司的創始人叫李明遠,是個技術狂人,在業界認識人挺多,中科院、清華計算機係、多家民間實驗室,他都認識人,所以他公司裏不缺技術人才,技術水平在同等規模的小公司裏算是頂尖,這是個優勢。”

  王誌遠坐在他對麵給他彙報著。

  杜安有些不解,“那為什麼他會願意出售?”

  王誌遠笑了,“撈不到活兒,看著公司一直在虧損,又沒有資金撐著,不出售怎麼辦?”他也知道杜安對於這方麵不是太懂,就主動解釋道:“李明遠這個人做技術可以,做企業有點死腦筋,打個比方吧,同樣一部電影的後期,人家收五百萬,他就要收一千萬,做出來效果確實好一點,但也就是好一點而已,誰在乎?現在一般的電影對特效要求不高,做後期特效都是過得去就行,所以人家更願意找五百萬那家。而真正像《功夫》這樣對於特效有要求的大片,更願意找基礎數字這種技術過硬的大公司做。”

  “而且李明遠這個人的人脈主要都是在技術領域,影視圈內認識的人很少,靠關係拉活兒對他來說很難,於是粒子引擎高不成低不就的,自然撐不住了。聽說李明遠自己也有點心灰意冷,打算退休了,所以才會想要把公司出售。”

  杜安感慨道:“這是工匠啊。”

  學校裏這種人很常見,覺得隻要有技術就有了一切,但是到了社會上才會發現,技術其實沒那麼重要,人脈和資金才是最重要的。

  王誌遠又給他分析了另外一家公司後,杜安拿著兩份資料看了看,最後把粒子引擎的資料一拍。

  “就這家了!”

  “這家公司是有債務的。”

  王誌遠盡責地提醒道:“外麵還背了六百多萬的債。”

  杜安大手一揮,“沒事,有錢。”十足暴發戶姿態,同時不禁心中感慨,有錢真好。

  他之所以看中粒子引擎,並不是看中粒子引擎的現在,而是看中了李明遠這個人在技術領域的人脈和他的工匠精神,看中了粒子引擎的未來。

  杜安最近也了解過國內幾家頂尖特效公司的產品,在他看來,國內如水晶石基礎數字這幾家公司完全能夠勝任《終結者》的特效,但是他的目標遠遠不止《終結者》。

  在他腦海裏的好些個電影的特效效果,國內的這些特效公司都無法滿足。同時,礙於國內電影的發展趨向,這些公司似乎滿足於現有的技術,技術進展非常緩慢,現在的技術和幾年前的技術相比基本沒有什麼進展,指望他們來把他腦海裏的那些電影特效實現,太不靠譜了。

  他需要一家能夠把他腦海裏的那些電影特效實現的公司,既然沒有,那就自己來做。

  反正他現在錢多,不怕花錢,要的就是技術能夠飛起來,將來能夠做出他想要的完美效果來。

  “好吧,”

  看杜安已經下定了決心,王誌遠也不多說了,“既然杜導你心意已決,那我們就來談談收購的事吧。你知道的,夢工廠還有很多事需要我去處理,所以很抱歉我無法陪你繼續接下來的工作了,不過我可以給你推薦一個人。”

  “他叫馮康,跟我一樣都是北審畢業的,是我師弟,圈內人,在收購和財務這塊很精通。正好他剛剛從尚影辭職了,閑賦在家沒事幹呢,我相信他會很樂意幫你組建一個收購團隊,而且,我想,杜導你現在需要一個經紀人了。”

  杜安默默地聽著,繼而點了點頭。

  之前他要麼跟束玉混,要麼跟束玉混,什麼事都是兩個人說了算,但是現在兩人各自有了自己的事業,馬上要分開了,那麼他確實需要一個經紀人來代替他處理各項商業事宜了。

  畢竟他的那些財務知識也就是看個報表的程度了,再專業一點就摸不著頭腦,專業的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處理比較靠譜。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41 PM

第八十九節:工業光魔

  杜安沒有立刻讓王誌遠聯絡馮康,而是先讓他聯係了李明遠。畢竟他看中的是李明遠這個人,如果到時候公司收購下來了結果李明遠跑去搞遊戲了,他哭都不知道上哪兒哭去。

  和李明遠的會麵是在九鼎軒私人會館裏,是李明遠定的地兒。這家私人會館不接納非會員,杜安還是打了個電話才由李明遠出來迎了進去。

  會館裏很安靜,布置成古典中式風格,雕台樓簷,木質窗欞隨處可見,每個座位都用盆栽隔開,相聚頗遠,不虞別人會聽到說話的聲音,是個談話的好地方。

  由服務員引導著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裏坐下後,李明遠問道:“杜導喝點什麼?”

  杜安在寬鬆的沙發上坐下,摘下大墨鏡,又脫下口罩,“隨便。”

  這家私人會館確實不錯,他看到服務員見到自己的真容後眼神一變,顯然是認出了自己,卻沒說什麼,隻是安靜地擔當著服務員的工作。

  這是個好地方呀,看來等會得辦個會員,以後有事就來這談了,方便。

  “那就來壺龍井吧。”

  李明遠做了主。

  待服務員走掉後,杜安這才第一次仔細地看了眼前的李明遠一遍。

  這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麵容純樸,若是忽略掉衣服的話,和村子裏的那些下地幹活的鄰人沒什麼不同,完全看不出是家公司的老總。

  兩人寒暄了幾句後,杜安進入了主題,“李總,我對你的公司粒子引擎很有興趣,打算收購,這事王誌遠應該跟你說過吧?”

  李明遠點點頭。

  杜安繼續道:“不過我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我收購了粒子引擎後,希望你繼續擔任現在的總經理一職,管理公司,我也會給你留一部分股份。”

  他看到,在自己這話出口後,李明遠表情有些詫異。

  李明遠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沒說出口,最後自嘲地笑了一下,道:“王誌遠跟我說這事的時候,我還以為杜導你掌控公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開了呢。”

  顯然他也明白是他那死板的工匠精神才導致粒子引擎走到今天這一步。

  “恰恰相反,我看中的是你這個人。”

  杜安說道:“隻要你答應我的條件,那麼我就會注資接管粒子引擎,而且我保證,以後粒子引擎隻需要關心技術方麵的事,商業方麵不需要操心。簡單來說,以後你們隻需要操心怎麼花錢,賺錢的事有我。”

  說完之後,杜安看著李明遠,發現他低著頭思索。

  自己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不過杜安也沒催他。

  等了半晌,李明遠才抬起頭來,看向他。

  “杜導,你要是早幾年跟我說這話就好了,現在……唉……”李明遠歎了一口氣,“我現在年紀大了,也不想折騰了,隻想退休,安安穩穩地過完剩下的日子就行。”

  看來他是在這行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確實累了。

  杜安當然不會罷休:他本就是奔著這個人來的,怎麼可能放他這麼退休?

  “李總,你知道我有一部科幻片準備拍吧?《終結者》。”

  既然強說不行,那就換個方式。

  李明遠說:“嗯,知道。”前陣子報紙上都是《終結者》的消息,他怎麼能不知道?而且在他看來,杜安現在想要買他的公司就是為了這部《終結者》。

  “其實《終結者》的特效,我找水晶石,找基礎數字都能做,但是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自己買一家特效公司嗎?”

  李明遠順著他的話問了一句“為什麼”。

  “因為我的目標不僅僅是《終結者》,我有一個大計劃。”

  杜安目光深邃,表情凝重,充滿了神秘氣息。

  他準備開始忽悠了。

  他的演技幫了他的忙,李明遠被這位華表獎影帝級演員的表演所影響,表情也開始凝重起來。

  “什麼計劃?”

  “特效大片,”

  杜安說道:“不是《功夫》那種,是真正的特效大片。”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試想一下,在我們隻能通過人造衛星觀察到的外太空,存在著另外一個銀河帝國,或者半人馬帝國,隨便吧,管他呢,反正就是一個純粹的外星國度。在那裏,也有智慧生物,不過和我們不同,他們可能長得奇形怪狀,而他們也有自己的國家,一個邪惡的帝國統治著一切,然後,有一天,一位青年開始踏上反抗帝國的道路。”

  “超科技的外星球,荒涼的外星球,違反物理常識的地理景觀,浩淼的宇宙空間,超現代感的宇宙飛船,發生在外太空的宇宙大戰,半個地球那麼大的戰爭基地,長得奇形怪狀的綠皮外星人,這些無法想象的東西,都能讓觀眾們從銀幕上看到,到時候觀眾該多激動?而支撐這一切的,就是特效。”

  “但是中國現在的特技做不到這些,就算做出來了,也是假得可憐,沒有真實感,我要完美的效果,所以我需要你,需要你領導的粒子引擎,因為我相信你能將這一切都實現。當然,並不是現在,現在的粒子引擎沒有這種技術,所以我會先拍《終結者》,我會給你們時間來鍛煉,我也會給你所需要的資金去挖掘你認為需要的所有人才,我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幾年後的今天能夠給我所需要的技術,幫我這一切搬到銀幕上,以假亂真,讓觀眾看到一個他們無法想象的新世界。”

  “所以,我需要你在粒子引擎繼續待下去,引導著粒子引擎繼續成長,然後在將來某一天,你我聯手,帶來新世界,將中國的電影史拉開嶄新的一幕。”

  李明遠聽呆了。

  杜安說的這些他完全沒有想象過——現在的中國電影要麼拍現代,要麼拍古代,還從來沒有人想過去拍外星球、外太空的,這位年輕導演也太敢想了!

  確實,如同杜安所說,如果要拍外太空的話,特效是必不可少的,畢竟外太空這種東西,演員根本上不去,怎麼拍?隻能特效支持。而如果以外太空為背景,還有外星人,特效肯定會很多——說不定一部電影下來倒有百分之六七十都是需要精工細作的特效鏡頭,從來沒有人嚐試過這樣的電影拍攝方式。

  不過如果這部電影真出來了,絕對是顛覆了以往的所有電影形式,隻要故事講得還不差,肯定會震撼人心。而這位最年輕的十五億導演已經用兩部作品證明了他講故事的能力,所以,如果技術真跟上了,這部電影必將震撼人心,載入史冊,而他李明遠的名字也將跟著一起載入史冊。

  杜安畫的大餅太大了,以至於李明遠現在心亂如麻。

  看這盆油澆得差不多了,杜安又在最後加了一把柴,“李總,你想想看,按照我說的,其實你什麼都不用付出,隻需要繼續保持現在這種每天工作的節奏,就能得到你之前一直所追求的,何樂而不為呢?”

  半晌,這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看向杜安,眼中精光四射,“什麼時候拍?”

  觀眾們看著銀幕上那些以假亂真的場景驚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界為之瘋狂……一想到這些,這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仿佛回到了青春期,激動的不能自已——他當初選擇幹這一行,不就是為了這個嗎?隻不過在由於長年累月的修補中一點點把激情磨滅了而已。

  但是現在,他又找到了那種激情。

  他感覺自己現在精力充沛。

  看著李明遠的模樣,杜安有些想笑:一談到他感興趣的東西,眼前這人就跟個年輕人一樣熱血沸騰、不能自已,難怪會將公司經營得這麼慘了。

  不過他也確實需要這樣的人。

  “等《終結者》結束了吧,我需要看看到時候我們的技術是不是能支撐這一切,這就需要你來做了。”

  ……

  將李明遠忽悠妥當後,杜安終於聯係了馮康。

  馮康是個四十歲的中年男子,和在中影養了幾年老、已經發福的王誌遠不同,他身板頗為削瘦,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頭發一絲不亂,衣衫整潔,看得出來平時是個嚴於律己的人。

  對於杜安這位最年輕的十五億導演,馮康的興趣很大,或許也有王誌遠的因素在裏麵,約出來吃了頓飯,談好了條件後,他就攬下了這件事。

  他的效率也很高,兩天時間就組建出了包括資產評估師,律師,財務會計等人在內的專業收購團隊,在李明遠的配合下,他們很輕鬆地就得到了粒子引擎的財務報表。專業會計對這份財務報表做了審計報告後,確定沒有問題,數據翔實,然後資產評估師帶隊把粒子引擎公司鬧了個天翻地覆,估算出了粒子引擎的總體價值——辦公設施,電腦,業務關係等等,其中占大頭的是粒子引擎所擁有的兩項專利技術。

  接著就進入了報價談判階段。

  由於杜安現在完全是個傻大款的狀態,談判進行得很順利。

  李明遠手中一共有90%的股份,杜安最終以一千兩百萬的代價取得了其中的85%股份,給李明遠留了5%。

  他最終成功入主粒子引擎,成為了粒子引擎的董事長。

  而這位董事長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改名字。

  “這名字太拗口了,也不霸氣,”這是杜安的理由,其實真正的想法是消彌李明遠的影響力。

  如果還是叫粒子引擎的話,總會讓人感覺這家公司還是李明遠的。

  “那叫什麼?”馮康在一旁問道。

  杜安想了想,“工業光魔。”

  馮康在心底默默地翻了個白眼:你這名字比粒子引擎還要拗口。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41 PM

第九十節:開機

  九月中旬的南揚,白天氣溫依然很高,但是到了晚上往往會降低將近十度,說明夏季確實已經過去,秋天來臨了。

  杜安穿了件夾克,和蘇雲麵對麵站著,目光越過蘇雲的身體看過去,可以見到漆黑的夜色下,現場燈火通明,推土機已經就位,攝影機也擺好了,康俊安正拉著他的攝影助理在吹牛打屁,再往左邊過去是陳昆,他正坐在椅子上借助現場的燈光看劇本,時不時閉上眼自我琢磨一番。

  突地燈光略微一暗,順著過去一看,發現是燈光師關了兩盞燈,然後又打開一盞,思慮了一下再關掉兩盞,然後帶著他那徒弟一人舉了一台射燈四下走動著,尋找適合的角度。

  這裏是仙林影視基地,《終結者》劇組租下的片場,今天是開拍的第一天。

  跟那位南師的老師學了一個月的畫,杜安的繪畫水平大有長進,總算不至於把終結者畫成圓筒人了,而蘇雲學了一個月的槍械後,拿起槍來也有模有樣了,再加上他和束玉的分紅都下來了,資金就緒,《終結者》這個項目終於啟動。

  工業光魔和夢工廠分別出資兩千萬,共計四千萬來做這個項目,後期特效已經簽給了工業光魔,費用從這四千萬裏麵出,夢工廠則負責製片,束玉還是擔任了這次的製片人。

  兩人今時不同往日,有錢有名頭,尤其是在三大主演已經確定了的情況下,建組速度飛快,兩三天時間就把劇組建得七七八八,能夠開始拍攝了。

  男主角周仁是陳昆,片酬三百萬。這位演員雖說在電影領域隻是初露頭角,但是在電視領域的影響力還是有些大的,頗有人氣,所以杜安給這錢也給得痛快,想著到時候還能把陳昆的那些粉絲們拉點來為票房做個貢獻。

  終結者自然就是蘇雲了,束玉給了個十萬的片酬,杜安也沒說什麼,畢竟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最好還是分開來的好。而且對於一個沒有任何演藝經歷的純新人來說,這個價已經非常高了,束玉多半還是看在了他的麵子上。

  至於女主角陳莎莎,杜安最終還是沒有找朱茜。

  朱茜的片酬其實不是問題,因為在得知他想要拍新片的時候,朱茜就打了電話過來問他有沒有適合她的角色,一部戲給個十萬就行,按照現在朱茜的行情來說,基本上就是白給他打工了。

  不過杜安還是婉拒了。

  “不是我不想用你,實在是因為這部戲不適合你,”

  杜安當時在電話裏是這麼說的,“這部電影的情況我也不瞞你,男主角是陳昆,你應該知道這個人。”朱茜在電話那頭“嗯”了一聲,“然後大反派是蘇雲,你不認識,是個新人,純新人,完全沒有演過戲,連走位調度都不會的那種,”朱茜沒說話,認識這麼久了,她也知道杜安這個導演經常有一些奇怪的想法,現在找個完全沒有演過戲的人來扛大梁演大反派也不出奇。

  “還有就是女主角了,這就是這部電影的三個主要角色。其實我本來也想過你讓來演這個女主角,不過後來想想還是不合適,因為你的演技和他們倆不是一個水平上的,如果讓你來演女主角的話,整部電影的效果會很突兀,有一種撕裂感,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我能當你是在誇我嗎?”

  朱茜當時是笑著這麼說的。雖然她表示遺憾,不過也沒有勉強杜安,這也讓杜安鬆了一口氣。

  而舍棄了朱茜之後,他最後是通過演員工會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女主角。

  林佳欣,一位來自香江的台灣女演員。

  這位1978年出生的女演員經歷頗有些傳奇:她沒有上過專業的學校,剛出道的時候其實是一名歌手,發過兩張專輯,但是因為被某人封殺而得不到什麼發展,最後還是到了香江之後,認識了許安華導演才得到了機會,出演了首部電影《男人四十》就獲得了金像獎和金馬獎的最佳女配和最佳新人,之後又憑借第二部電影《異度空間》得到了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的提名。

  雖然金像獎和金馬獎這兩個獎項的含金量比不上華表獎百花獎之類,但是一個從來沒有演過電影的新人能做到這種程度,林佳欣也確實能稱得上天賦卓絕了。

  杜安之所以看中她,一是因為她有演技,二是因為在實地給她試鏡後發現,她確實有天賦,但是終歸是出道沒多久,還沒有上過專業的演藝學校,所以還在成長階段,現階段的演技能和陳昆搭配得比較融洽,不至於讓電影的整體效果太突兀,所以才最終拍板選中了她,片酬兩百萬。

  片酬主要看人氣,獎項隻能加加價碼,更何況林佳欣到手的兩個獎項含金量並不高,影後提名最終還是沒能得獎。而若是論人氣的話,她在內地遠遠不及陳昆這個電視劇演員的人氣高,所以兩百萬的價格還算是比較公道的,她也欣然接受了。

  ……

  杜安收回四處巡梭的目光,以溫和的語氣勸慰麵前的蘇雲:“你放鬆點,放鬆點,真的沒什麼好抗拒的,拍電影麼,都是這樣啦。”

  在他對麵的蘇雲明明是一米九的魁梧大漢,此刻臉上表情卻是委屈得如同一個小媳婦一樣,一副像是要被人強奸的模樣。

  杜安繼續勸說著:“好多電影裏女演員露兩點上銀幕的都有,人家也照樣去拍了,你還是個大男人呢,有什麼的?你現在還隻是光屁股上銀幕,前麵的又不拍,況且你前麵的重點部位我不是都讓人給你遮起來了嗎?”

  蘇雲終於說話了。

  “拿這個遮?”

  他一邊說一邊舉起手中的布條,語氣悲憤欲絕。

  他手中的是個五厘米寬,十五厘米長的黑色布條,頂上兩邊還有兩條略窄的布條延伸出來,反麵粘著膠水。

  杜安左右看了看,工作人員都離他們遠遠的,這才說道:“不硬起來的話,這長度應該足夠了吧?”說著還往蘇雲的下體瞄了一眼,“而且我不是讓他們還給了你個襪子的嗎?”

  蘇雲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夾了下腿,接著繼續哀求道:“杜安哥,等會兒你就讓我穿條褲子吧。”

  杜安解釋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按照劇本設定,時空穿梭是不能攜帶非生命物品的,這牽涉到所有的情節,你要是穿了褲子整個電影怎麼拍下去?”

  雖然他已經在蘇瑾家給蘇雲講解過不少關於演戲、關於調度方麵的知識,而且蘇雲所要扮演的終結者這個角色並不需要什麼演技,不過畢竟蘇雲是第一次演戲,他還是有些不放心,所以幹脆把蘇雲的戲拉到第一天來拍,讓蘇雲早點熟悉片場。

  而現在要拍的,就是蘇雲的第一場戲:終結者從未來穿梭時空回到現代。

  這場戲很簡單,杜安寫得很明白了,就是擺個POSE,然後站起來左右張望一下,往前走,台詞都沒有一句。甚至杜安還運用自己突飛猛進的畫技給蘇雲畫了分鏡圖,連他的POSE該怎麼擺都給他畫出來了,看了之後,隻要是個人就能演。

  唯一的難點就在於,需要****——其實也不是****,前身鏡頭不拍下麵,後背鏡頭才拍全身、包括屁股,所以完全可以把下麵給遮住,而蘇雲現在手裏的那根布條就是杜安讓人找來給他遮體用的。

  不過蘇雲顯然羞澀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42 PM

第九十一節:風格

  為什麼要先拍這場戲,杜安也是有他的深意的。

  蘇雲終究不是個演員,他是個普通人,是個普通人就有社會屬性,會在意別人的目光,被這麼多人圍著看也會害羞,說不定到時候他連麵無表情這樣的表演都做不來,而杜安現在先拍這場戲,就是讓他盡快從普通人向一個演員轉變。

  如果連裸身在鏡頭前都能保持麵無表情的表演狀態,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了,那麼穿著衣服時候的表演自然也不在話下。

  在杜安看來,這是讓蘇雲最快習慣演戲狀態的辦法。

  “……程龍裸過,張國容裸過,周閏發也裸過,現在就輪到你了!”

  杜安孜孜不倦地忽悠著蘇雲,“為藝術獻身是光榮的,從我剛才舉的例子你應該也能總結出規律來了,想要火,先要裸。如果你真的想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當一個演員,那麼裸是必然的,今天不裸,以後有一天也肯定要裸,畢竟你的身板擺在這呢,隻要是個導演就不會放過你這身體無數的可能性。”

  一番話說得蘇雲毛骨悚然:杜安這話,怎麼說得好像導演全是基佬一樣?

  “那麼給我找個裸替行不?”

  蘇雲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杜安瞥了他一眼,“都這個點了,我上哪兒給你找裸替去?而且你也不想想,你這身板,找遍全省都很難找到身材相似的,怎麼替。”最後,一般隻有大牌明星才能動用裸替,像蘇雲這樣的新人根本沒人會給他找裸體的。

  當然,最後那句話他沒有說,不想打擊到這孩子。

  “再說了,又不是光你裸,人家陳昆不是也要裸嗎?你看他現在多悠閑,哪像你這麼慌張。”

  杜安祭出了最後一招。

  這一招果然有用,蘇雲立刻變了臉色。

  對於這些活鬧鬼來說,什麼都可以不要,麵子不能不要,在道上混,最重要的就是麵子。雖然蘇雲已經退出江湖,打算以後就在影視圈裏撈飯吃了,但是好幾年的活鬧鬼也不是白當的,這種性格還是在骨子裏深深紮根了。

  “好,我上!”

  杜安先讓蘇雲穿著衣服走了兩遍,指導了一下他的走位,確定沒問題了,這才讓他去換裝——也就是脫光。

  在蘇雲脫光的當口,康俊安湊到他身邊,問了一句:“杜導,你真覺得他行?”

  杜安轉頭看了他一眼。

  這位《終結者》的攝影師此刻嘴上正叼著一根煙卷,煙氣彌漫遮住了他的眼睛。大概是因為煙霧刺激到眼睛的關係,康俊安下意識地眯縫著眼睛,正盯著化妝間的方向看。

  和《風月俏佳人》的劇組相比,《終結者》的劇組班子基本上煥然一新,《風月俏佳人》劇組的老人屈指可數,康俊安就是其中之一。

  本來杜安還擔心他給不了自己想要的鏡頭,因為《終結者》和《風月俏佳人》不同。

  《風月俏佳人》講的是一個浪漫的、溫暖人心的愛情故事,所以它的畫麵色調是暖色調,溫暖活潑,就像春末夏初的陽光一樣溫暖你的心靈,讓你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跟隨鏡頭雀躍,在這一點上康俊安做得很好,而《終結者》不同。

  在杜安的預想中,《終結者》是一部偏向於驚悚類型的科幻片,大部分的畫麵色調應該是冷色調,有一種肅殺的氣氛,就像是身處寒冷冬夜裏沒有燈火的小山村中,向村子深處看去,一片漆黑,有如一張深淵巨口般的神秘和危險感。

  這應該是那種光從色調上就能讓觀眾感受到緊張危險的氣息,讓他們無法把心情放鬆下來、隨時保持提心吊膽但同時也忍不住看下去的效果。

  他之前並不確定康俊安是否能做到這點——他可不希望看到周仁和陳莎莎在一個晚風初涼桂花飄香的浪漫夜晚乘車和終結者進行槍戰,那太不倫不類了——所以他並沒有直接給康俊安這個職位,而是先檢查了一下他的功底。

  令人驚喜的是,康俊安的基本功確實非常紮實,在影視圈長年累月的打磨也讓他積累了非常多的經驗,試鏡的幾個鏡頭可以看出他對於杜安的要求把握得很好,完全能夠給到杜安想要的這種肅殺的風格,甚至於杜安還從裏麵看到了一種冷豔的金屬質感——他在鏡頭上發揮得比在《風月俏佳人》裏還要出色。

  並且在聽了杜安對於自己這部電影的大致描述後,康俊安也給了他的一些建議。

  “……純粹的冷色調其實我覺得並不是太好,我建議在女主角的日常生活部分用偏暖一點的色調,這樣的話能和之後的肅殺形成對比,更好地襯托出你所需要的那種壓迫感來。當然,也不能太亮了,這點我還是能把握好的。”

  杜安也接納了他的這個建議,同時暗自感歎自己和這樣的專業攝影師相比起來,確實還是有一些不足。

  見杜安不說話,康俊安拿下嘴裏的煙卷,扭頭看向他。

  杜安沒有回答他的話,反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康俊安一撇嘴,“這不單是我想問的,基本上劇組裏所有人都想問吧,隻不過他們都覺得你是個大導,不敢問罷了。”他說著,眼睛在片場掃視了一圈。

  杜安順著他的目光也掃視了一圈,目光所及之處,察覺到他目光的那些工作人員要麼對他笑笑,要麼低下頭裝作正在忙活的樣子。

  他現在約莫也是個腕兒了。

  “報紙上都說你是瘋了,所以才會找一個完全沒有接觸過這個圈子的路人來挑大梁,畢竟圈子裏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先例。”

  康俊安繼續說著,“純新人出演不是沒有,不過很少,非常少,而且就是那些人也都是集中在那種講究原生態本色出演的小成本文藝片上,咱們這部片可是商業片,還投了四千萬,三大主演之一竟然是個純新人,換誰來都要打一腦門問號的。”

  “報紙上?”

  杜安迷糊了,“他們怎麼知道的?”

  他最近忙著收購粒子引擎和投資建組的事,每天都忙得昏天黑地的,回到家裏恨不得澡都不洗立馬睡下,所以也不知道最近媒體輿論的方向。

  康俊安看這位導演好像還真不知道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於是說了聲“得”,跑去四下裏一通搜刮,抱來了好些份報紙。

  劇組工作說忙也忙,說輕鬆也輕鬆,忙起來能忙得腳跟不點地一路小跑都嫌不夠快,閑起來一坐就幹坐幾個小時的事也時有,所以很多人都會帶些報刊雜誌什麼的來消磨那些空閑的時間。

  從康俊安那裏隨手拿過兩份報紙一一看過,杜安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43 PM

第九十二節:無人看好

  “激進的導演。”

  這是《金陵晚報》上的標題。

  這篇報道在娛樂版頭版占據了整整半個版麵,還配了兩張杜安的臉部特寫照片,足見南揚市人民對於杜安這位“自家人”的看重。

  杜安繼續看下去。

  “最年輕的十五億導演,杜安,最近又有了新動向。”

  《風月俏佳人》的海外公映已經全麵下檔,最終海外票房停在了9。1億這個數字上,加上國內的7。8億票房,總票房達到了16。9億,所以杜安的“十五億導演”名頭已經完全坐實。

  “在上月,杜安導演公布了他的新片計劃《終結者》,而根據本報記者從夢工廠影視文化傳播公司得到的消息,短短一月後的今天,《終結者》劇組已經籌建完畢,總投資四千萬,即將開機。這位最年輕的十五億導演確實精力充沛,但同時我們也從夢工廠影視文化公司公布的劇組名單中發現了一個陌生的名字,蘇雲。”

  原來是束玉把消息公布出去的,想來是為了做宣傳。

  這種情況很常見,很多劇組都是從立項、籌備、建組就開始一直做宣傳,隻不過大多數掀不起什麼風浪來,報紙也懶得報道——全國每年那麼多電影立項呢,你要沒有一線明星、知名大導參與,建組開機這種小事誰高興去報道?讀者也不愛看啊。

  不過杜安就不同了。

  首先,他的《風月俏佳人》下檔不足兩月,尚有餘溫;其次,他剛坐實了最年輕的十五億導演的名頭,風頭正勁;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他找了蘇雲這樣一個純新人出演一部投資四千萬的商業片——這些媒體記者確實神通廣大,沒幾天的功夫就把蘇雲的底細翻了個底朝天,知道了這位陌生的演員是初中文憑,沒有上過任何演藝學校,也沒有任何演藝經歷,初中畢業後在南揚市各家夜總會打工,最後一份工作是皇家壹號會所的領班。

  “……這位年輕導演似乎總是喜歡啟用不知名的演員,但這次他更為大膽,直接啟用從未有過影視圈相關經驗的純路人,這不禁令人擔心,《終結者》是否會如同某些人所預測的那樣,將會成為他的‘終結者’?我們都知道,年輕人在麵臨巨大成功的時候往往容易迷失自己,希望這位年輕導演不要被成績衝昏了頭腦,戒驕戒躁,踏踏實實邁出下一步……”

  因為杜安是南揚人,南揚市的這些報紙一向對他頗為寬容,有了成績更是大肆報道,像這樣明顯質疑的報道還是很少見的。由此也可看出,他這次啟用蘇雲的做法確實不被人所看好。

  杜安將康俊安手上的報紙一一拿過來,大致瀏覽了一遍,發現絕大多數報紙都不看好他,幾乎已經到了四麵楚歌的程度。其中,《金陵晚報》的報道還算克製了,另外幾份報紙更不客氣,尤其是一份全國性的報紙,更是大批其“瘋狂”,還引用了上帝欲使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的說法,稱“《終結者》將成為這位年輕導演的滑鐵盧”。

  不過這些報紙倒並不是無腦抨擊,而是擺事實講道理,有理有據。

  《終結者》是科幻片,這是一個他們不看好的一個點。

  在中國電影的歷史上,科幻片是一個絕對冷門的分類,出名科幻片的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霹靂貝貝》,《衛斯理傳奇》,《關公大戰外星人》,《超級學校霸王》,《力王》……《風月俏佳人》所屬的都市愛情輕喜劇分類已經算是冷門,但是和科幻片領域一比,都算大眾分類了。

  冷門之所以成為冷門,自然是因為難拍,更難拍得好,所以對於杜安一頭紮進這個死穴裏,大家都不看好,之前南揚市的報紙們唱好也隻是因為夢工廠的工作做得到位,加上杜安這個自家人的優勢而已。

  而第二個他們不看好的點就是蘇雲這個沒有任何演藝經歷,以前就是個活鬧鬼的家夥。

  縱觀影史,那些演員們大多數都是經過相關訓練的——要麼是北電中戲這樣的演藝學校出來的,要麼是香江的無線演繹訓練班出來的,純粹的野路子也有,比如說現在就在《終結者》劇組裏的林佳欣,不過她也是在圈子裏摸爬滾打過,出過唱片還演過電視,積累了經驗,這才能在《男人四十》當中一舉爆發。再比如杜安自己也是野路子,不過他本身就是個天才導演,而且也是在《電鋸驚魂》中扮演過一個配角後,才輪到上《風月俏佳人》擔當主演進行爆發。

  直接一步登天的例子,找不到。

  而蘇雲呢?

  根據媒體們的調查,他唯一跟影視圈相關的經歷就是經常去KTV嚎兩嗓子。這樣一個家夥,誰能放心他來擔當一部四千萬大製作的主演?也就隻有杜安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家夥了。

  而誰又能相信這樣一個家夥擔當主演的影片會是一部好片?大家仿佛已經看到,每當蘇雲出境的時候,這部電影的畫麵都會從一部電影轉換成家庭錄像。

  科幻片加上一個純路人主演,基本上爛片沒跑了,所以現在的輿論風向幾乎是一麵倒地唱衰《終結者》,就連親和杜安的南揚市地方報紙也是這樣一幅態度,畢竟杜安自己作死,非要找個沒有任何演藝經歷的人來挑大梁,他們也不能跟主流輿論方向頂風幹了,新聞媒體還是要點真實性的嘛。

  “放心吧,”

  杜安把手上一大堆報紙重新扔進了康俊安懷裏,安慰道:“當初媒體上不是也不看好《風月》嗎?還不是票房大賣了。”

  康俊安接過報紙,抱在懷裏,聽得杜安這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風月俏佳人》雖說不被看好,但至少他覺得那時候杜安的製作態度還是很認真的,同時朱茜這位女主角還有杜安自己這男主角的演技非同凡響,令人驚歎,所以才能取得這樣的成績,但是現在呢?

  一個純路人,剛才他看蘇雲走位的時候好幾次都差點走出了鏡頭框……

  要光是科幻片這一個點康俊安也不會說什麼了,畢竟他是親眼見證了杜安成功的,對於杜安的信任比其他人更多,但是再加上一個蘇雲……就連他也沒什麼信心了。

  看康俊安的模樣,似乎還是不放心,杜安又伸手過去在他懷裏一陣亂翻,找出一張報紙來,“你看,也不是所有媒體都不看好我們,還是有人對我們有信心的嘛。”

  杜安手中拿著的是一張《南揚城市日報》,上麵的標題觸目驚心。

  “蘇雲預定華表獎影帝!”

  這標調太過玄幻,杜安這位最支持蘇雲的人看著都有些不忍直視。

  這家報紙上那名叫做吳駿的記者似乎打定主意要跟所有人唱反調了,在這個所有人都不看好杜安這個決定的時候,打了雞血一樣站了出來強力支持杜安的決定,稱“這是一個無比英明的決定”,說杜安“不僅擅長導戲,還擅長發掘潛力演員”,還拿剛得到了華表獎影後提名的朱茜作例子來佐證他的這個觀點,稱蘇雲是一位“百年難得一見的天賦型演員”,“將震撼全世界”,“2005年的四個華表獎影帝提名隻剩三個”。

  康俊安往杜安手上的報紙瞟了一眼,幹笑了兩聲,沒說話。

  兩人都知道這奇葩記者純粹是為了銷量瞎謅,並不會當真,當然,康俊安也不會當著杜安的麵揭穿這個事實,大家心照不宣就行。

  而這時,蘇雲總算化完妝出來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43 PM

第九十三節:我的事業

  結實的胸大肌,初步目測之下至少有B?杯,往左右看去,是如同女子大腿般粗細的上臂,肌肉虯結,青筋突顯,往下,是擁有六塊腹肌的小腹,和胸大肌相比凹了下去,形成流暢的線條,再往下,呃,是一雙手。

  杜安看著蘇雲,搖了搖頭。

  這家夥還是放不開,即使有襪子和布條的遮掩措施,他還是拿雙手還捂著下體呢。不過現在還沒開拍,也不去管他。

  杜安走上前去,靠近蘇雲,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把他打量了一遍。

  嗯,按照他的要求,蘇雲身上淡淡地塗了一層油,膚質表現得很好。

  “就位吧。”

  杜安這麼說著,就要把蘇雲趕過去,蘇雲卻不走,還在跟他磨嘰。

  “杜安哥,要不,清場吧……”

  蘇雲現在的表情有些扭捏,跟個小姑娘一樣,同時目光閃爍,時不時往周圍看上一遍。

  雖說當初腦門一熱,一拍屁股決定要裸上了,但是真到了現場,把自己光潔的身體袒露在這麼多人的目光注視之下,他還是虛了。

  杜安則有些鬱悶:平時在蘇瑾家教了蘇雲那麼多,這小子走位沒學好,裸替清場這些規矩倒是記了個門兒清。

  “清不了,這個鏡頭需要配合的部門很多,每個人都要在場,”杜安隨口胡謅,看蘇雲還有些不情願,拉住旁邊正要走開的康俊安,從他懷裏把剛才那張《南揚城市日報》拿了出來,把記者吳駿杜撰出來的玄幻小說往他麵前一拍。

  “你自己看看,都未來的華表獎影帝提名人了,這點困難還克服不了?”

  《蘇雲預定華表獎影帝》這篇報道太玄幻了,完全是當成小說在寫,極盡煽情之能事,不明真相的讀者看了絕對會熱血沸騰,而蘇雲這個家夥顯然是個門外漢,完全不知道就他這表現別說華表獎影帝了,王八坨子鄉村電影節最佳新人獎提名都夠嗆。

  所以他看了之後還真有些相信了,理由很簡單:要不是看出自己有明日影帝的潛力,杜安這位人氣導演憑什麼堅決拍板由他來飾演終結者這個重要角色?

  一時之間,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身處北金展覽館劇場中,左手邊坐著發哥,右手邊坐著星爺,前麵是葛尤,後麵是程龍,而台上的頒獎嘉賓念到了他的名字,宣布他是2005年華表獎影帝。鎂光燈在閃爍,攝像機全部對準了他,他在眾人的祝賀聲和掌聲中緩步來到台上,拿起那座金華表獎杯,然後在萬眾矚目中開始熱淚盈眶地感謝父母的培育,感謝姐姐的照顧,感謝杜安杜導的栽培和信任……

  這場景,想想都激動,不能自已。

  蘇雲立刻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

  清啥場?作為華表獎明年的影帝,這點小困難完全可以克服!

  杜安看著麵前的蘇雲眼珠子亂動個不停,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不過沒一會兒,他就看到蘇雲的目光堅定下來,也不跟他提清場的要求了,雙手捂著下體,義無反顧地向預定的位置走去。

  “攝像,燈光,所有人員,全部就位!”

  劇組忙碌起來,無關人員立刻飛一般離開,不然要是被拍進鏡頭裏可是會惹導演發火的。

  “準備好了沒!”

  康俊安頭也沒回,反手給了他一個大拇指,蘇雲蹲在那裏動也不動,雙手總算不捂著下體了,按照規定的姿勢半蹲在那裏,其他人等也都笑著說“好了”。

  杜安深吸一口氣,看著現場,心頭情緒有些複雜:他的第三部電影終於開始了。

  細數他的幾次拍攝經歷,發現每次都不同。

  拍《電鋸驚魂》的時候,是為了生活;拍《風月俏佳人》,是因為束玉對他的邀請,也是為了反擊別人對他的質疑。這兩次都是因為外界的因素,才推動他一步步走下去,他覺得自己就是個有用的工具而已,而《終結者》則不同。

  這次沒有生活的壓力逼迫他,也沒有別人的要求推動他,這次是他自己要拍。他還為此主動做了很多準備工作:學畫畫,買特效公司,主動聯係束玉成立項目。

  他終於從“你們要我拍”,轉變成了現在的“我要拍”,也終於從一個工具,真正變成了一個導演!

  杜安還記得,自己在剛畢業的時候,每當深夜躺在沈阿姨家的那張鋼絲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由外射進來的光斑,靜靜地聽著巷子裏的蟲鳴,經常會想一些事情。

  那個時候他的思想很簡單,還集中在滿足溫飽的初級階段。

  而當《風月俏佳人》熱映,他得知自己即將成為億萬富翁的時候,再躺在那張鋼絲床上,看著天花板上的光斑,聽著巷子裏的蟲鳴,則開始想另一些事情。

  他現在已經溫飽不愁,甚至什麼都不用幹,就能這樣混吃等死過完一生了。

  每當他這麼想的,都有一種深深的恐懼感襲上心頭——人的貪婪是無止盡的,當一個人的目標實現後,他並不會因此而滿足,恰恰相反,他隻會產生空虛和迷茫,甚至於恐懼。

  他的人生就這麼提前結束了?這樣跟個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別?

  不能這樣。

  “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對於每個人隻有一次。一個人的生命應該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他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這樣,在他臨死的時候,他就能夠說:‘我整個的生命和精力,都已獻給了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

  在中學學到這篇課文的時候,杜安隻知道死記硬背,遠遠無法理解這段話的含義,而當他終於賺到了足夠他提前退休的錢、開始對未來的人生產生恐懼的時候,他終於理解了這段話的含義。

  人活一世,總要做些事,這些事,有一個高大上的名字,叫做事業。

  要是換個粗俗點的說法,那就是,生命在於折騰。

  保爾的事業是解放全人類,而杜安的事業,是拍電影。

  當他在那個夜晚確立了這件事的時候,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感湧上心頭。

  他不再空虛,不再恐懼。

  這種感覺,或許可以稱之為幸福。

  他仿佛隔著遙遠的星空和幾十年前的奧斯特洛夫斯基產生了共鳴。

  “開始吧。”

  杜安收攝心神,對場記說道。

  “第一組鏡頭第一次,開始!”

  場記打了板。

  “走著!”

  杜安大喊,精神奕奕,眼冒綠光。

  這是他的事業。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51 PM

第九十四節:華表獎(上)

  十月十六

  在這個時候的南揚,夏季的餘熱尚在,白天出去多穿兩件衣服都能熱出一腦門子汗來,但是在北金已經降溫,外出需要穿外套才行,尤其是在晚上。

  所以杜安穿著一件襯衫加西裝也並不熱,他隻是有些不耐煩,看著對麵鏡子裏的女人拿著眉刷在他眉毛上一直刷來刷去——他實在看不出這樣有什麼區別。

  “別苦著一張臉嘛。”

  陳妤欣停下手裏的眉刷,一手掐住杜安的下巴把眼睛湊上來仔細端詳了一番,邊看邊說:“人家來參加華表獎都是開開心心的,你怎麼就這麼一副苦瓜臉呢?要是我能進去坐著,我做夢都能笑出來。”

  但可惜的是她到目前為止是別想進去華表獎頒獎典禮上坐著的了——華表獎隻設立了最佳美術獎,而沒有最佳化妝獎。

  聽著她的嘮叨,杜安眼珠子往下一轉,無奈地瞪了她一眼。

  “你要是‘找’點折騰完我也許會‘嗨’心點。”

  因為下巴被陳妤欣掐住的緣故,他這句話發音有些古怪。

  然後他就看到陳妤欣沒好氣地給了他一個白眼,接著向旁邊的人訴苦:“茜茜姐,你看,這人實在太不要好了。華表獎這種場合,誰來參加不是把自己打扮到最佳狀態的?也就隻有這家夥跟個乞丐一樣就過來了。”

  兩人身旁站著的是朱茜,她已經化好妝了。

  這位華表獎影後提名人一襲嫩黃色及地長裙貼合身形,凹凸有致,胸前的口子開得也不是很低,尊顯典雅,脖子上則是一條精巧的鑽石項鏈畫龍點睛,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美。而她那張本來在人們看來嫌大的嘴,經過《風月俏佳人》的甜蜜轟炸後已經成為了性感的代名詞,反而讓她在這大多數女性美感度都極其相似的娛樂圈中另辟蹊徑、獨樹一幟,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來。

  她聽到陳妤欣的話,隻是咧嘴一笑,沒說話。

  杜安卻不滿地開口了:“我那件衣服是範思哲,三千六一件呢,哪裏像乞丐了?”

  想到這裏他就鬱悶。

  他本來是在南揚市拍《終結者》的,因為他最佳編劇的提名,華表獎給他發來了頒獎典禮的邀請函,然後他就在十六號頒獎典禮這天來了北金。結果剛到北金跟朱茜聯係過之後,剛來酒店,就被陳妤欣瘋狂吐槽他的穿著打扮,然後立刻被這個女色狼把衣服扒了下來,換上了現在這一套——陳妤欣是朱茜請來的,給她的華表獎頒獎典禮之夜做造型顧問,正好便宜了杜安。

  “呵呵,”

  陳妤欣皮笑肉不笑,“還範思哲呢,杜導,你知道你這叫什麼嗎?”

  她一邊說著話,手上的活兒卻一點不落下,站在杜安麵前換了一支筆一下一下地給杜安打鼻影。

  “暴發戶。”

  杜安很幹脆地承認了。

  陳妤欣“喲”了一聲,“原來杜導你還知道吶?真是可惜了這幅好皮囊。”說到這裏陳妤欣就是一肚子氣。

  她今天剛見到杜安的時候,那衣服就先不說了——雖然明顯不配杜安的氣質,但至少也是件一線名牌——最讓她接受不能的是杜安的臉。

  想到這裏她又忍不住開口了。

  “杜導,我說你到底是有幾天沒洗頭發了?還有你那眼睛,黑眼圈都那麼大了,你這是每天睡多少小時啊?最離譜的是胡子都沒刮,而且也沒修過,亂得不成樣子,我光給你刮都刮半天!要不是我現在把你截下來的話,你是不是打算就之前那樣去參加頒獎典禮啊?”

  作為一名專業的化妝師,看到有人把這樣一張帥臉如此粗暴地處理,不好好呵護,那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杜安老老實實地“嗯”了一聲。

  這時,一直在旁邊看著他們倆的朱茜終於開口了。

  “劇組很忙嗎?”

  陳妤欣正在給他化妝,所以杜安頭不敢動,隻是兩顆眼珠子往旁邊轉溜過去,瞥了朱茜一眼,隻見她眼神關切。

  “還行吧。”

  杜安把眼珠子轉了回來,“就是夜戲比較多,最近一段時間日夜顛倒了,有的時候懶得再回去了就直接睡在片場了。”

  “自己注意點,別太拚了,”

  開了個話頭,朱茜也就很自然地繼續聊了下去,“這部戲拍得怎麼樣了?還順利嗎?什麼時候殺青?”

  杜安又說了個“還行”,琢磨了一下,說道:“拍得挺順利的,有點小問題也都處理好了,至於殺青的話……最多還有一個月吧,不過要上映那還有得等,後期估計有得做了。”

  “小問題?”

  朱茜揪住了這個字眼,“是……那個蘇雲嗎?”

  杜安苦笑:這是全國人民都知道他杜安找了個純新人演員的節奏啊。

  然後他搖了搖頭,“不是,是林佳欣。”

  還真不像全國人民所想象的那樣,是蘇雲出問題——恰恰相反,蘇雲的表現他非常滿意!

  第一場****的時候,蘇雲雖然被他忽悠得肯上了,但是拍攝的時候因為是第一次正式拍攝,還被這麼多人圍觀著,雖然他的麵無表情表現得很到位,但是肢體動作略微有些僵硬機械。

  這給了杜安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終結者本身就是一個半生物組織半機械的機器人,他本來是想讓蘇雲隻用麵無表情就行了,別的也怕蘇雲做不到,沒想到蘇雲誤打誤撞的這種糟糕鏡頭表現反而有了更好的表達效果。

  於是杜安之後每次拍攝蘇雲鏡頭的時候都特意多喊些人過來圍觀,以讓他保持這種狀態,起到的效果確實也不錯,除了一些動作上的失誤外,蘇雲基本沒有怎麼NG過。

  反倒是得到過金像獎影後提名的林佳欣,讓他****許多心。

  “她?”

  朱茜沒想到問題不是出在那個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新人,而是出在這位演員身上,“她不是拿過金像獎影後提名嗎?照理說演技應該不錯呀。”

  杜安筆直地站著,由身前的陳妤欣給他專心化妝,眼珠子則再一轉,詫異地瞥了朱茜一眼:林佳欣之前一直在香江那邊混,從來不來內地的,要不是這次演員工會的推薦他也不會知道這位演員,怎麼朱茜還知道呢?還知道她拿到過金像獎影後提名?

  轉念一想,好像又明白了:大概是因為她也想知道自己拒絕她出演女主角之後到底是選了誰來出演女主角吧?

  “怎麼說呢?”

  杜安想了想,說道:“演技是不錯,但是能收不能放。”

  在杜安看來,這大概也是陳妤欣為什麼隻是金像獎影後提名而無法得獎的緣故。

  “算了,不說這個了,反正問題也解決了。”

  杜安斬斷了這個話題,瞪著眼前的陳妤欣,“姑奶奶,什麼時候搞完?頒獎典禮都要開始了吧。”

  其實他對於是不是能趕上這個頒獎典禮倒是無所謂——反正他拿的也就是個最佳編劇的提名,要是最佳導演的話他還能興奮激動一下——他這麼催,主要是因為朱茜。

  她得到的是影後提名,想必很激動,這次的頒獎典禮對她來說可是萬萬不能錯過的。

  然後他接收到的是陳妤欣回瞪過來的目光。

  “催什麼催,好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52 PM

第九十五節:華表獎(中)

  北金,中國首都,也是中國的政治文化中心。

  在橫店還沒崛起之前,北金曾是中國影視文化最發達的地方,無數名導大腕聚集於此,以至於當時很多演員到了京城後不由感歎到了北金才知道自己腕兒小。

  雖然自從橫店崛起之後,影視圈的重心逐漸往橫店影視基地轉移,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北金依然在影視圈中占據著重要的位置。打個比方吧,八大影視公司在南揚市都設有分公司,但是八大中,有三家的總部位於北金,卻沒有任何一家的總部位於南揚,這就是北金的底蘊,和南揚市這樣的次一級城市的差距。

  今年的華表獎依然是在北金舉行,地點位於北金展覽館。

  漆黑的夜空下,北金展覽館附近燈火通明,地上架設的照空激光燈射出筆直的巨大光束直刺天際,無數盞大瓦數的鹵素燈把展覽館附近照射得如同白天一般無二。紅毯已經鋪設好,一直延伸到下車區,每次有車子停下,門打開,車中的人走出來,都會抹殺一片菲林。

  和尚海電影節上聯合國開會般的情景不同,華表獎基本上全是中國影視人,偶爾才有一兩個獲得最佳外語片提名的外國同行登上紅毯。對於這些演員主創們,來自全球100多個國家的現場媒體們除了和他們同國的,其他人隻是禮節性地拍上幾張,隻有那些中國的大牌們出場了,才會出現閃光燈交織成一片幾乎要把人閃瞎的節奏。

  又是一輛加長林肯在紅毯前停下,身穿製服的工作人員上前一步彬彬有禮地彎腰打開車門,一男一女走了下來,踏上紅毯,女人挽著男人。

  是杜安和朱茜。

  靠近他們這邊的閃光燈開始閃,還有通過各種渠道得到紅毯觀禮門票的觀眾在後麵大聲呼喊著他們的名字“杜安!”“朱茜!”……

  從電視上看,華表獎頒獎典禮看起來似乎是一輛車一輛車地進來,但其實大家全部早就都到了,都在外麵等著呢,排好順序之後再一批一批地乘車進場,也因此杜安能看到在他們倆之前的劉清雲和張栢芝走紅毯的狀況——那種閃光燈的密集程度和觀眾們的呼喊聲之大,不是他們現在所能比的。

  杜安麵帶笑容地配合著記者們四處扭頭讓他們拍照時,還看到有記者和身邊的人說著什麼,似乎是不認識這兩個人。

  “還真是不到北金不知道自己腕兒小。”

  杜安繼續麵帶笑容,由朱茜挽著自己的胳膊,兩人站定了讓媒體們拍攝著,同時嘴唇微不可見地蠕動著,對身邊的朱茜這樣說道。

  拍了幾秒鍾後,兩人繼續往前緩緩走去,朱茜優雅地緊隨在他身邊,挽著他的胳膊,也微不可見地蠕動嘴唇說道:“不要氣餒,在南揚你還是很火的。”

  杜安內心哭笑不得:這姑娘的話真是安慰人的嗎?他怎麼怎麼聽怎麼覺得她是在說自己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呢?

  不過杜安對這種情況倒也沒有真的氣餒什麼的:他很清楚,別看南揚市的媒體快把他捧到天上去了,說什麼“天縱奇才”“點金手”之類的,但是在除了南揚之外的其他地方看來,他杜安就是個剛好拍了兩部賣座電影,拿了個最年輕的十五億導演頭銜,頗有前途的年輕新銳導演罷了,這從其他地方的報紙毫不避諱地宣傳“《終結者》將是這位年輕導演的滑鐵盧”就可以看出來。

  畢竟杜安就拍過兩部電影,還什麼獎都還沒拿過,而在影視圈裏的人看來,最能證明一位導演能力的途徑就是拿獎。

  所以杜安此刻在導演圈的位置,大概也就是從一個門外漢竄升到了二三線的樣子,別說一線大導如張藝某馮曉剛之流了,就是今趟的大熱門陸船,那位同樣年輕的導演,在媒體們心中的地位估計都要比他高。

  他現在的成績,也就是能讓陳昆這樣電視劇有成績、電影摸不著門路的演員主動送上門來,像那些在電影上有發展的,比如說古添樂之流,束玉公布《終結者》選角消息的時候何曾主動聯係過他?

  走到紅毯的盡頭,轉彎,是個暫時的采訪區,此刻劉清雲和張栢芝正在接受采訪。

  好家夥,都提早走了那麼久了,還在采訪呢。

  杜安看看這兩人,正拿不定主意是帶著朱茜就這麼繞過去還是等等,已經有一名女記者舉著麥克風衝了過來,一位攝像大哥扛著攝像機吭哧吭哧地緊隨其後。

  “你好,杜安杜導,朱茜小姐,我是北金綜藝頻道的記者。”

  這位女記者短發,瓜子臉,讓杜安有點想起在南揚的蘇瑾,然後也笑著跟她打了聲招呼,“你好。”

  和杜安打了聲招呼後,這位女記者就把話頭轉向了朱茜。

  “朱茜小姐,據我們所知,這次這部《風月俏佳人》是你第一部擔綱女主角的電影,結果第一次擔任女主角就獲得了影後提名,你現在心情如何?”

  朱茜咧嘴笑了一下,“很開心。”

  女記者把麥克風收了回去,繼續問道:“那我們都知道,這次你的競爭對手是張栢芝,笵冰冰和蔣文麗,三位對手的實力都非常強勁,請問你有沒有信心把這個影後獎杯拿到手呢?”

  說完就把麥克風又遞了過來。

  “呃,看評委們吧,”

  朱茜斟酌了一下,說道:“我相信評委會做出正確的決定,所以我隻能祈禱,希望能拿到這個獎杯。但是如果是其他人拿到了,我也會祝賀她們,每個能得到提名的人其實已經證明了她們有拿獎的實力。”……

  問了朱茜幾個問題後,這位女記者終於開始采訪杜安。

  第一個問題就很尖銳。

  “杜導,這次關於你在《風月俏佳人》中的演出,很多觀眾和影評人都認為你的表演非常出色,完全足夠得到影帝提名,但是評委會卻沒有把影帝的提名給你,請問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杜安看到這位女記者的眼神中隱藏著一絲興奮。

  大概是由於自己曾經做假證騙投資、還有之後首映禮上為泡妞公然離去的事情,給這些記者們造成了一種“這家夥是個傻大膽”的印象,所以這位女記者此刻大概是希望他炮轟評委會,讓她有點猛料可拿呢。

  不過她注定要失望了。

  杜安禮貌地笑了一下,道:“我相信評委會有他們的判斷原則,我尊重他們的評選方式。”

  他看到自己這話出口後,女記者眼中的愕然和失望——這個女記者難道不知道在她麵前站著的是一位導演嗎?表情還如此不內斂。

  女記者還不死心,又接連追問了幾個如“對於一年兩部電影都沒能拿到最佳導演提名你有什麼想對評委會說的嗎”之類的問題,杜安一一和緩地化解,最後她也沒了輒,算是看出了麵前的不是個“傻大膽”,而是個老油條,隻好問了些中規中矩地問題,杜安都好好回答了之後,後邊的人都過來了,她總算放過了杜安和朱茜。

  而他們倆也終於能夠進場了。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52 PM

第九十六節:華表獎(下)

  “我還以為你會嗆她呢。”

  在座位上坐下之後,朱茜把腦袋探過來低聲說道。

  杜安笑著搖搖頭,轉頭四顧。

  這裏是北金展覽館劇場,擁有2700多個座位,前方是舞台。現在,現場這2700多個座位全部在椅背上貼上了標牌,上麵寫著各自各色名字,參加頒獎典禮的人員就是憑借這些標牌來落座。

  座位區分為8個區,前麵4區從左到右為前1,前2,前3,前4,圍繞舞台呈扇形並列環繞,後麵4區同樣如此,隻是麵積更大,從落座的位次上基本就能看出參將頒獎典禮的這些娛樂圈人士在圈中的地位:像張藝某、周閏發之流,就是坐在前2區第四排的位置上,這裏又靠前又居中,位置最好,至於更前麵,那是謝晉謝芳之類的老前輩們坐的,純屬敬意。

  而像杜安朱茜,則是坐在前1區中段位置,有點偏,視角不太好。不過還好總算還在前區,沒掉到後區去。

  杜安又看了一眼自己右手邊的椅子,椅背上貼著一個名字,“張家譯”。

  自從《電鋸驚魂》殺青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這位演員。

  又和朱茜聊了好一會兒,外麵的紅毯儀式總算是結束,人都進得差不多了,旁邊過道上擁堵著不少工作人員,還有一些衣著華麗滿臉興奮的觀眾稀稀拉拉地進來:每年華表獎總有一些人不會赴約,為了營造出座無虛席的感覺,主辦方都會提前邀請一些華表獎的鐵杆粉在外提前等待,開場時若有哪些嘉賓沒有到場,就從這些觀眾中挑選人員進來填座——這也是純觀眾想要現場觀看華表獎頒獎典禮的唯一方式。

  而杜安旁邊坐著的張家譯也到達,落座了。

  “杜導。”

  杜安看到這個男人對自己笑了笑,雖然今天張家譯穿了一身正式的西裝,但是這個笑容還是一如既往地憨厚。

  兩人寒暄了幾句,開幕了,劇場內的人們都安靜了下來。

  一段歌舞過後,主持人出場。

  “中國電影藝術大獎,中國電影華表獎即將開始,有情頒獎典禮主持人經煒,朱俊。”

  經煒穿了一襲藍色低胸及地長裙,貌美非常,最厲害的還是今年剛從傳媒大學畢業就進入了中央台電影頻道擔任主持人,今天更是擔當了華表獎頒獎典禮的主持人。

  一出場,兩人就你一句我一句說起來,還是那麼老一套的說辭。

  “追尋中國電影的光榮與夢想,”經煒的聲音還是蠻不錯的,台詞功底很好。

  “分享中國電影的榮耀與輝煌,”朱俊是老主持人了,雖然風格很老,但是基本功確實好,台風非常穩。

  “用充滿激情和熱愛的光影,書寫偉大的時代,”……

  杜安得不稀的去聽了:類似的說辭在學校裏都聽了十幾年了,還沒聽夠嗎?

  “杜導,”旁邊的張家譯似乎也不想去聽這些,把腦袋稍微探過來一些,低聲開口了,“聽媒體上說,您在拍新片,叫《終結者》?”

  杜安點點頭,也把腦袋抵了些過去,跟張家譯靠在一起,低聲道:“沒錯。”

  他以為張家譯是像之前的朱茜一樣,想要在裏麵撈一個角色:雖然已經開拍了,但是編劇是他,想要塞個角色還是很簡單的。這對他這部電影也很有利,畢竟張家譯在《電鋸驚魂》之後又拍了兩部電影,現在二線明星的位置也坐穩了,在電影領域的話,比男主角陳昆的成績還要大,人氣不低,來《終結者》裏客串一下,露個麵,相信還是能給觀眾不少驚喜的。

  杜安甚至開始想怎麼塞這個角色了。

  “還沒殺青嗎?”

  “沒呢,估計還得一個月才殺青。”杜安隨口答道。

  張家譯不說話了。

  杜安看過去,發現他的表情有些糾結,不由笑道:“有什麼你就說唄。”

  他看到張家譯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才搓著手,道:“杜導,你下部戲要是有需要的話……打個電話給我,隨叫隨到,主角配角都行。”

  杜安麵色不變,心下卻苦笑:想撈個角色是沒錯,但是卻不是《終結者》,而是自己的下部戲。

  想來張家譯看到如今得到影後提名的朱茜,心裏也有些想法了:當初在《電鋸驚魂》的時候,朱茜可還是一個特約演員,台詞都沒多少的,而他張家譯可是第一男主角。但是如今一年下來,朱茜已經是一部15億票房大片的女主角了,還得到了影後提名,而他張家譯拍了兩部不溫不火的片子,除了賺到點錢外,還是一個二線演員,並沒有什麼提升。

  不過就算是張家譯有了想法,也還是想著自己的下一部電影,而不是參合到《終結者》裏麵來,可見《終結者》是有多不被看好。

  “行吧,我手機號你記一下,打個電話給我存一下……”

  兩人在下邊說著,上邊的廢話終於結束,頒獎典禮正式開始了。

  第一個獎項是最佳科教片獎。

  “……請大家看提名短片。”隨著朱俊的話語,大屏幕上出現華表獎的象征,那個金色的華表。

  “獲得中國電影藝術大獎,第37屆中國電影華表獎,最佳科教影片獎提名的是,電影《農村防控傳染性非典型肺炎》,”

  屏幕上出現這部科教片的截取片段。

  “電影《保護耕地》……電影《咱也學學打官司》……電影《婚育新風》……電影《菊芋治沙》……電影《贍養老人與遺產繼承》……”

  最佳科教片這種就是開胃菜,光聽這些電影的名字就知道沒什麼人關注了,算是熱個場吧。

  “有請頒獎嘉賓,徐婧蕾。”

  聽著徐婧蕾在上麵麵帶微笑地熱場,杜安已經和張家譯交換好了手機號,重新把注意力回到了舞台上。

  “……獲得第37屆華表獎最佳科教片的是……《婚育新風》,恭喜!……”

  現場掌聲一片,杜安也趕忙跟著鼓起掌來,眼珠子在現場裏轉悠起來,想要看看這劇組的製片人坐在哪呢。

  但是他卻沒有看到有人站起來,台上幕布卻換換拉起,露出了後麵的人。

  原來早就站到了舞台上。

  接下來徐婧蕾給他們頒了獎之後,杜安驚愕地發現他們獲獎感言都沒有,就直接下台結束了。

  “這些獎是這樣的了,”

  似乎是看到了他的疑惑,坐在一旁的張家譯解釋道,“他們都是坐後區的,走到前台太慢了,所以都會提前上去,同時他們也是無法發表獲獎感言的,畢竟今天晚上要頒發的獎項太多了,若是人人都發表感言的話,時間根本不夠用。不過杜導你不用擔心,你的最佳編劇獎是可以發言的。”

  杜安這才“哦”了一聲,對身旁的朱茜道:“你獲獎感言準備好沒?”

  他是沒準備,反正他認為自己得獎希望不大,《電鋸驚魂》劇本有創意,但是漏洞和邏輯矛盾也很多,評委會要是把這個最佳編劇真的給了他,他都要懷疑評委會的腦子是不是被車撞了呢。

  倒是朱茜的最佳女演員,他覺得很有希望。另外三名影後提名人的演技還有在影片中的表現,在他看來,和朱茜相比,都是有所不足的。當然,這隻是他的個人感受,可能帶了個人情緒在裏麵,而且他也不是評委,他說了不算。

  朱茜搖了搖頭,笑了下,“應該不會是我。”

  杜安看到張家譯也一臉不以為然,然後就聽到他說:“杜導,你也知道我這人說話直,我說句不中聽的你別介意呀。”

  杜安點頭。

  張家譯繼續說:“茜茜演得很好,不過《風月俏佳人》是純商業片,最重要的是票房這麼高,所以她肯定不會拿到影後的。”

  杜安更迷惑了:怎麼能不能拿獎還跟票房有關了?

  “聽你的意思,隻要票房高,就不能得獎?”

  “差不多吧,”

  張家譯斟酌了一下語言,說道:“你們看啊,《英雄》,牛吧?37億票房,到現在還沒人能超過,但是當年的華表獎評委會用一個最佳美術效果就把它打發了,張藝某還不是屁都不敢放一個?還有《無間道》,票房26億,在最佳男女主角和最佳導演,最佳影片這幾個大頭上不也是顆粒無收?不過比《英雄》好點,還能撈點最佳男配這種邊角料。”

  “基本上都是這樣的,票房越高,評委會越不喜歡,《風月俏佳人》還不錯了,票房沒過20億,茜茜在裏麵演得又確實很不錯,所以評委會才會給一個影後提名,不過茜茜,你還真別抱什麼期望。要我看,這次這個影後不是蔣文麗就是笵冰冰的,笵冰冰的可能性還要大一點,聽說評委會裏很多人都對馮曉剛這次的轉型很滿意。”

  “我明白的。”

  朱茜說道:“我就是來見見場麵的。”

  杜安聽得一愣一愣的:頒個獎而已,裏麵還有這麼多門門道道呢?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55 PM

第九十七節:最佳編劇

  雖然朱茜嘴上說著“我就是來見見場麵的”,但是杜安畢竟是和她認識了這麼久的朋友了,還是一眼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

  也是,她要是真隻是來見見場麵的至於把陳妤欣還喊到北金來給她做造型嗎?她今天打扮得這麼漂亮,也是想要上台去展示的呀。

  正想說點什麼,旁邊的張家譯起身去了廁所。

  等到張家譯從過道裏消失,他扭頭轉向旁邊的朱茜,鼓勵道:“他說得也太危言聳聽了,跟玄幻小說似的,不用管他。你在《風月》裏表現得很好,我相信評委們都會看到你的表現的。”

  他看到朱茜咧嘴一笑,笑容有些勉強,“謝謝。”

  顯然她自己也沒什麼信心。

  杜安問道:“還是說你覺得你自己演的不好?”

  朱茜沉默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我覺得在《風月俏佳人》裏就是我的巔峰狀態了,”她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擔心。要是這次都不能拿到最佳女主角的話,我真不知道我以後的戲還能不能發揮得比這次更好。”

  杜安明白,她說得沒錯:《風月》是朱茜第一部擔綱女主角的戲,她的熱情十足,演出時激情無限,這是一個原因;另外,《風月》的劇本基本上全部都是圍繞著女主角在展開,女主角的身份又很有張力,從劇情上來說,可供朱茜發揮的空間非常大,這是第二個原因;最後,朱茜拍這部戲的部分階段整個人入了戲,甚至發生了因戲生情這種事,也因此她在那個階段的表現和發揮非常好,這是第三個原因。

  綜合以上三個因素考量,朱茜在《風月俏佳人》中的演出可以說是她演出生涯的一個巔峰了。正像她所擔憂的,如果就連這次的巔峰時期都不能獲獎的話,那麼以後想要再拿這個影後,可就難了,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杜安於是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了:對她說評委們一定會把影後寶座頒給她?即使自己願意說她也不會信呀。

  兩人相對無言,隻聽到前後左右的低語聲——除了他們之外,其他明星們顯然也不願意幹聽主持人滿嘴跑火車,都在聊著各自關心的事情,杜安甚至聽到後麵有人在評價朱俊,開玩笑地說他堂堂一個央視主持人都沒錢去做頭發,發型幾十年不變,有夠可憐的。

  這人聲音有些沙啞,杜安稍稍側頭一看,見是周訊。

  周訊接觸到他的目光,吐了下舌頭,對他笑了笑,杜安也對她笑了下,把腦袋轉了回去。

  一時無言,沒多一會兒,張家譯從廁所回來了,從過道上慢慢擠進來坐下。

  頒獎典禮進行著,頒幾個獎穿插一下表演,有唱歌,有組舞,等了好久,才終於把最佳紀錄片之類的冷門獎項頒完,開始進重頭戲了。

  “……獲得最佳編劇提名的有是,電影《可可西裏》編劇,陸船,”

  現在是朱俊在主持,隨著他的聲音,大屏幕上出現《可可西裏》的電影畫麵。

  這是一種完全不同於杜安電影的拍攝風格。

  “電影《電鋸驚魂》編劇,杜安,”

  大屏幕上畫麵一轉,出現了在密室中扮死屍的陳康從地上爬起來的一幕,配上激昂的音樂,即使在場的人都不是第一次看了,依然感到很震撼人心。

  隨著《電鋸驚魂》的畫麵在中央大屏幕上播放,場內的吊臂攝像機也對準了杜安,杜安的麵孔出現在右側大屏幕上,這一幕也通過電視直播實時傳輸了出去,很多觀眾看著電視機上這個翩翩俊公子,都是一愣:這不是《風月俏佳人》裏麵的男主角嗎?主持人是不是念錯了,這是在頒最佳男主角而不是最佳編劇吧?

  導演再大牌,也還是導演,是幕後人員,觀眾們了解最多的還是演員這樣的台前人員,就像大部分觀眾們所知道的導演,隻有張藝某馮曉剛等寥寥幾個一線頂級的,知道的演員卻數不勝數,那些三線演員在觀眾中的知名度都比很多一線導演都要來得高。

  所以在大多數的觀眾心目中,杜安的形象是一個男演員,隻有那些電影愛好者才會了解他的另一個身份——導演,而另外又隻有電影發燒友或者是圈內人士,才會知道他除了演員和導演外的第三個身份——編劇,所以很多觀眾才會對此產生疑問,畢竟從賣相上看,杜安和剛才陸船完全不是一個風格的,根本不像個編劇。

  還好,接下來的兩個提名者又回複了陸船這樣的正常畫風,讓人知道這確實是最佳編劇的提名環節。

  最佳編劇的頒獎嘉賓是劉佳玲,都39歲的女人了,看起來還是很美,比起年輕女孩來還多了一種成熟的韻律。

  聽說這些女人都會往臉上打什麼玻尿酸,杜安正想著康俊安平時拍攝間隙跟自己說的八卦,突然感覺燈光一刺眼,回過神來,猶自聽到未完的話語。

  “……有請杜安上台領獎。”

  杜安傻傻地看著上空射下來把他籠罩在裏麵的光柱,看著周圍的朱茜和張家譯大力地為他鼓掌歡笑,看著吊臂攝像機把自己的麵孔映在右側大屏幕上,兀自不敢相信。

  他竟然得到了最佳編劇獎?

  知道自己獲得了最佳編劇的提名之後,他也拿另外幾個提名者比較過。在他看來,綜合考量之下,《可可西裏》的劇本比《電鋸驚魂》得獎的概率大不少,畢竟《電鋸驚魂》劇本是他寫的,他清楚的知道這裏麵的邏輯漏洞和立意的薄弱,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拿到最佳編劇獎。

  但是現在這個獎確實是給了他了。

  所有人都看著他,此刻顯然不是他發呆的好時機。

  杜安發揚自己影帝級的表演實力,麵帶笑容,表情似乎有些平靜,但是在攝像機的放大之下又能讓人從他顫動的嘴角和抖動的眼皮感受到他壓抑的激動,很好地塑造了一個乍聞自己獲獎後激動非常又強作冷靜的形象,沒讓人看出一點異樣來。

  和身邊的朱茜還有張家譯擁抱了一下後,杜安站起來,一邊往外擠一邊和旁邊祝賀的人道謝,好不容易擠過這一排的人群來到過道上,走上台去。

  “恭喜,恭喜你,杜安。”

  走到近前,杜安才發現劉佳玲年紀確實大了,歲月的力量不是人類所能抵擋的,不過那股成熟女人的魅力卻是更醉人了。

  舞台上有兩個發言台,一左一右,左側那個是兩位主持人的常住地,右側這個是頒獎嘉賓和獲獎者發表感言用的。

  從劉佳玲手中接過金色的華表獎杯,和這位著名女演員並肩站著,鼻間還能聞到對方身上飄過來的香水味。

  接下來就是發表獲獎感言了。

  但是杜安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自己會獲獎,所以也沒有準備。此刻站在台前,嘴巴前方十厘米處就是麥克風,杜安環顧了劇場內一遍,實話實說:“我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得這個獎,所以我也沒有準備獲獎感言,我隻想說,幸福來得太突然了,讓人措手不及。好吧,我隻想感謝,感謝華表獎的評委們能把這個獎頒給我,感謝當初的投資商願意給我的這個劇本投資,感謝……”

  嘴上說著中規中矩的發言,杜安心裏卻在感歎著別的東西:華表獎的評委們水平就是高,自己這種庸人完全猜不透這些評委們心中所想。

  想必《可可西裏》的劇本還是有著自己沒能看出來的不足,而《電鋸驚魂》這個自己寫的劇本又存在著一些自己這個作者沒能看到的閃光點,所以才會讓評委們舍棄《可可西裏》而選擇了自己。

  高,實在是高。

  同時他也在擔憂著一件事:朱茜在《風月俏佳人》中的表演,在自己看來能力壓其他三位競爭者了,但是水平比自己要高不少的評委們,是不是會火眼金睛地發現到她表演中的不足,然後又發現到其他三位影後提名人表演中自己所未能發現的亮點,從而做出把影後給另外這三人的決定呢?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56 PM

第九十八節:一出戲

  站在舞台上,麵對著下麵幾千名來自全國乃至全世界各地的影視圈精英們,說著獲獎感言,感謝這感謝那的,感受著幾千號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著走道上的那些記者們舉著相機不停地拍他,甚至還能想象到全世界有上億觀眾正坐在電視機前看著自己,杜安一邊機械地發表著感言,一邊有些恍惚。

  他倒不是為了能拿到這最佳編劇恍惚了,而是感慨於命運的不可捉摸。

  就在一年前的現在,他還隻是個超市的賣肉員工,拿著一個月六百五的工資,正在為了如何拉高《電鋸驚魂》的票房而絞盡腦汁,一年後的現在卻已經站在了中國電影最高榮譽的殿堂上,捧起了象征著榮譽的獎杯——雖然隻是個最佳編劇。

  命運的不可預測,就在於此。

  杜安視力不錯,所以看到台下前2區中間考前的位置上坐著的劉德樺。《電鋸驚魂》上映的時候,他主演的《大塊頭》也正在上映,他還記得在盧米埃國際影城的大廳裏,《大塊頭》宣傳海報就放在《電鋸驚魂》海報的前麵,而這次的最佳編劇提名裏,就有《大塊頭》的份兒。

  《大塊頭》的劇本在杜安看來很不錯,充滿了一種中國特色的佛學禪意的美感,意味深長,華表獎最佳編劇的每個提名果然都非泛泛之輩,但是最終還是自己的《電鋸驚魂》這個之前被杜安自己認為最沒希望的劇本拿到了最佳編劇。

  杜安甚至還看到坐在劉德樺左手邊三個座位外的韋嘉輝雖然在笑,臉上的落寞卻溢於言表——他是《大塊頭》的編劇之一。

  他隻好再一次感慨評委會的水平確實不是他一個入行一年多的新人可以揣測的。

  無以言表,唯有再一次感謝。

  “……最後,再一次感謝評委會,感謝你們把這個獎頒給了我。”

  說完了獲獎感言後,會場照例響起了捧場的掌聲。

  捧著獎杯從舞台上下來,回到座位上坐下,杜安還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拿到這個獎了。

  “恭喜你,杜導。”

  朱茜笑得很燦爛,真心為他感到高興。

  杜安客氣著:“就是一最佳編劇,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獎項。”

  他還真不是太興奮:華表獎最佳編劇,對於編劇們來說或許是一個了不起的榮譽,但是他是個導演,拿這個獎還真沒什麼感覺,特別是這個獎還拿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不過有總比沒有好,所以他還是把手裏的華表獎獎杯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這是一個明確的信號,”

  張家譯在一旁低聲道。

  杜安和朱茜對視一眼,發現各自都不太明白張家譯的話,於是一同望向張家譯。

  見這兩人不太明白,張家譯想了想,最終還是說出來:“杜導,你看呀,你的兩部電影分別得到了最佳編劇和影後的提名,裏麵呢,《電鋸驚魂》還算是有點向華表獎靠攏的,《風月俏佳人》就完全不搭邊了。現在評委會把最佳編劇給了你,那意思就是影後沒了,這是平衡啊。”頓了頓,他又道:“而且,《電鋸驚魂》是有思想深度的,他們把這個獎給你,也是鼓勵你以後多拍些這樣的電影,從這個角度看,茜茜的影後就更懸了。”

  杜安有點明白張家譯的意思了。

  華表獎等各種獎項的設置,多少有些引導電影行業發展趨勢的意思,也確實起到了卓越的成效:在華表獎百花獎等一係列注重電影立意內涵的專業性獎項的引導下,中國電影現在的主流審美是“能發人深省的電影才是好電影”這樣一個審美觀,電影人也都視之為真理,所以即使是像《英雄》這樣的商業片巔峰,也是要加入以和為貴天下大同之類的思想的,似乎不加任何藝術思想的純商業電影就是爛片一樣。

  《風月俏佳人》就是這種不符合華表獎審美觀的純粹荷爾蒙電影,除了他胡謅的那些東西外,並沒有什麼藝術性在裏麵,所以《風月俏佳人》得不到最佳影片的提名他自己也覺得沒什麼爭議,但是影後不同啊。

  在杜安看來,影後影帝這樣演員個人能力的角逐,應該是摘出來另算的,和影片的題材有什麼關係呢?

  而很快,就到了最佳女主角的頒獎環節。

  “……獲得提名的有,《忘不了》,張栢芝……《台灣往事》,蔣文麗……《手機》,笵冰冰……”

  經煒每報一個名字,大屏幕上就會出現相關影片的截取片段,三個名字報完後,到了最後一個名字。

  “……《風月俏佳人》,朱茜。”

  杜安看著大屏幕,隻見上麵出現了朱茜的側麵特寫,她正扶著額頭,一臉無語:“還有什麼?你會在床頭給我留些錢嗎?”

  其實杜安更喜歡浴室那場戲。

  側頭一看,隻見朱茜麵無表情,但是仔細觀察之下卻可發現她的小手握緊。

  雖然聽過張家譯的分析,她也明白自己希望不大了,不過隻要獎項還沒有頒布,總歸是還存在著期望的。

  而且就像她自己說的,在《風月》中她已經發揮到了最佳狀態,如果這次不拿這個獎,下次就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了,所以不由得她不緊張。

  “獲得第37屆華表獎最佳女演員的是……”

  這個獎的頒獎嘉賓是王嘉衛,即使是在華表獎的頒獎典禮上他也是依舊很有個人風格地戴著一副大墨鏡。

  低頭看著手中的紙張,他緩緩報出了這個名字,“電影《手機》,笵冰冰。”

  杜安眼睛睜大,腦子裏隻剩下一個想法:什麼鬼?!在杜安心下擬定的排名順序中,朱茜是最有可能獲獎的,接下來依次是蔣文麗,張栢芝,最後才是笵冰冰,但是華表獎的評委們的想法確實不是他可以揣測的,所以他無法去當評委。

  他再轉頭一看,隻見朱茜握成拳頭的手漸漸鬆開,身子也慢慢放鬆,察覺到他的目光後投來一個灑脫的笑容。

  “看吧。”

  張家譯在一旁湊聲說了句。

  這一切和他剛才預測的一般無二。

  看著笵冰冰踉踉蹌蹌地上台,驚喜無限接過獎杯,看模樣激動得簡直要哭出來了,看著周圍的人熱烈地鼓掌,再看看身旁的朱茜灑脫中暗含著一絲不甘的笑容,杜安有些恍惚。

  這多像是一幕戲啊……

  他想幹點什麼。

  “張哥,”

  他突然轉頭麵向旁邊的張家譯,“你今年還有檔期嗎?”

  他見到張家譯先是一愣,然後眼中閃出驚喜,連聲道“有有有”。

  “我大概有部電影要拍,主角不會是你,不過能給你個配角,戲份還不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來?”

  配角啊……張家譯猶豫了一下,問道:“主角是誰?”

  杜安算是看出來了,他大概是被《終結者》的事弄怕了,怕自己又弄出一個純新人演員來挑大梁。

  “還沒定,”杜安確實也沒想好找誰來演那個主角。

  張家譯猶豫了一會兒,說道:“那到時候杜導你電話我吧。”

  杜安點了點頭,也沒再說下去,收回目光,環顧了一下劇場,最後看向台上那個大大的華表,放下了手裏的華表獎獎杯。

  大概是在農村長大,野慣了的緣故,他沒這麼容易被招安,而他接下來所要進行的舉動,約莫也更像是這幕戲中的那個刺頭了。

  就是不知道明年的華表獎有沒有勇氣直視這部電影。

  那場麵想必很精彩。
作者: 乂MAN哥乂    時間: 2016-10-19 10:56 PM

第九十九節:細節

  雖然心頭的情緒很澎湃,但是手頭上還有工作,所以杜安也沒有急著去著手這個新項目。從北金參加完了華表獎之後,他就回到了南揚繼續進行《終結者》的拍攝。

  此刻他坐在椅子上,正端著一個盒飯——別人都已經吃過了,就他這個導演剛才一直在忙別的事,到現在才抽出空來吃飯。

  他一邊吃一邊看著麵前這個蘇雲的腦袋,耳邊傳來特效師的話語:“……到時候隻要有人站在後麵操作就行了,像這樣。”

  特效師錢國明把那個半人身的模型架在自己身上,給杜安演示了起來。

  隻見這個完全用蘇雲的腦袋倒模製作出來的模型在錢國明的操縱下腦袋上揚,下垂,左搖,右晃,半邊是正常人臉,栩栩如生,赫然就是蘇雲,另外半邊的眼睛則被挖掉了,本該是眼睛的部位是一個黑色的機械眼球,很詭異。

  即使是在青天白日下,看著這樣一幕場景還是有些恐怖。

  杜安咬了一口雞腿,咀嚼了兩下咽下,拿著筷子指點起來,“眼睛怎麼不眨的?”

  錢國明聞言,動作停頓了下來,從半身模型後麵探出腦袋來,苦笑道:“杜導,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怎麼可能像真人一樣保持正常的眨眼頻率?”

  杜安搖搖頭,“不行,還是有點假。”說完向旁邊的蘇雲問了一句,“你覺得呢?”

  蘇雲臉色有些不好看,強笑了一下,道:“我覺得挺好的。”

  任誰看到另一個自己就在自己麵前,還隻有上半身,都會有些不好受。

  杜安又扒了一口飯,緩緩咀嚼著,不說話。

  《終結者》正常的部分很好拍,那本就是杜安擅長的,就是這些特效鏡頭有些難搞,就像等會兒要拍的這場戲一樣:接下來的這場戲,是拍終結者在一次追逐戰之後被打壞了眼睛,回到臨時住所把仿真眼球用刀割下來、露出下麵的機械眼球的戲。

  跟劇組的特效師商量了之後,特效師錢國明建議用模型拍攝,說現在圈子裏都是這麼做的。杜安到底是第一次拍攝這種特效片,所以就聽從了錢國明的意見,還讓他提前給蘇雲的腦袋做倒模,花了十幾天的功夫弄出了這麼個模型來。

  錢國明的水平還是不錯的,這個模型栩栩如生,乍一看根本看不出和蘇雲本人有什麼區別來,也難怪蘇雲的臉色不太好看了。

  不過杜安覺得還是不夠滿意。

  無他,隻是因為覺得還是不夠真,仔細觀察之下還是能發現這個模型比起真人來還是略顯僵硬了,細節部分也無法做到和真人一樣,特別是一旦動起來,這種僵硬感更加明顯,遠沒有真人那麼靈活。

  杜安甚至都想到了更遠的部分:這場挖眼球的戲結束之後,是要拚接上蘇雲的正常表演的。現在這個模型這麼僵硬,和蘇雲的表演拚接上了之後,很明顯會造成一種怪異感——就像是一個人從慢動作突然變成了正常動作,看起來會非常突兀。

  這是他不能容忍的。

  “用CG能不能做?”

  杜安突然轉頭問旁邊的一個人。

  這人是個麵色白皙的男子,三十來歲的模樣,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斯斯文文的,就是頭發有些亂。

  他叫郭庭坤,工業光魔駐組的後期特效師,是來指導影片拍攝中需要後期處理的場景該怎麼處理等一係列問題的。

  “用CG是能做,”

  郭庭坤說道:“不過依照我們現在的技術水平來做的話,做出來的效果也不會比現在這個模型好太多,但是所需要花費的資金卻多太多,所以從性價比上來說,我不建議用CG做。”和一般技術人員隻講究技術不考慮現實因素不同,郭庭坤在資金和技術上拿捏得很好,這也是李明遠會把他派來駐組做後期特效師的原因。

  錢國明對於杜安的話也不以為然,好心地插了一句嘴,“杜導,國內都是這麼拍的,浪費錢不值得。”

  杜安知道錢國明說得沒錯,像錢國明這樣想的人也是大多數,可在他看來,正是這種想法太多了,國內特效技術才一直發展不起來:所有人都想著性價比,覺得湊合湊合就行了,技術怎麼發展?想要發展技術,就得有李明遠那樣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杜安搖了搖頭,“別人是別人,我是我。”然後又轉頭問郭庭坤:“要是用CG的話,效果能好多少?”

  郭庭坤犯難了:“這種東西,很難量化的……”

  杜安換了個說法:“那能不能讓觀眾反複看兩三次之後,還無法相信這是假的?”

  郭庭坤想了想,點點頭,“可以,如果給我們的時間充足,慢慢做的話。但是真的好不了太多,盯著看上五六遍還是能發現不對勁的地方的。”

  這種程度已經是杜安可以接受的了,相信沒有誰會無聊到去電影院把一部電影反複看上五六遍就為了盯著一個鏡頭看的。

  “那就行,”

  杜安拍了板,“那就用CG做,這東西返庫吧。”

  錢國明張張嘴,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得,這位爺的脾氣他這麼一段時間下來也是了解了,說一不二,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至於浪費的資金問題……那就留給製片人去頭痛吧,不關他的事。

  杜安看了看周圍人的表情,知道他們對於自己摳一個細節摳到這種程度很不解,覺得是浪費錢,不過他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在《終結者》中,終結者在幾次追殺中慢慢破損,一點點露出人類皮囊下的機械結構,這是一個壓迫感緩慢累積的過程,這種貫穿全場的壓迫感也是這部戲的核心。而挖眼球這場戲,是終結者第一次在觀眾麵前表現出他非人類的一幕,可以說是重中之重,能不能震撼到觀眾,這一場戲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所以他不容許一點瑕疵,能做到多好,就做到多好,不然一眼就讓觀眾看出來這是假的還不分分鍾跳戲?

  即使是假的,也要讓他們懷疑這是真的。

  在杜安看來,一部電影能不能吸引人,很多時候就體現在這些細節部分,《風月俏佳人》就是他這理論的一個代表——《風月》的故事其實很庸俗,但就是因為他細節設置得真實,朱茜和他表演得真實,所以才好看。

  就為了貫徹他的這種錙銖必較的細節精神,劇組多出了很多開支:比如說周仁利用先進了四十五年的黑客技術,在網吧入侵當地公安係統調檔查詢陳莎莎住址的戲,本來隨便電腦上顯示些亂七八糟讓人看不懂的東西都行,他卻專門請來了南大計算機係的教授做技術指導,務求專業。還有之前送蘇雲去學習槍械相關知識,也是本著這個原則。

  唯一苦了的,就是蘇雲了。

  因為接下來挖眼球的戲改成了用CG做,蘇雲還被帶去了化特效妝,等到出來的時候,他左眼閉著,被勒令不準睜開,上麵塗滿了綠色的顏料,還分布著一些紅色的跟蹤點——這是為了後期做特效的時候讓電腦能夠識別這些區域,從而數字化地添加內部金屬結構。

  而這時杜安也吃完飯了,根本沒有飯後休息的概念,直接跑過來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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